《九州志·蛮血录·豹变》(4)
【第三章】踏火•梦破
吕博罕坐在车辕上,轻挥着手里的马鞭,看着随行的侍卫在马上说笑,由着姐姐经声哼唱的小曲从透过身后的帘幕传入耳朵。
但这都不是他想做的。
他想要大声告诉所有侍卫马上拔刀,准备迎战;他想要掀开身后的帘子,拉着姐姐骑上一匹最快的马不顾一切地逃回北都城。
但他做不到。
他仍旧探着手里的马鞭,任由侍卫从身边经过,小曲婉转悠扬。
他想尝哭,最大声地哭。
但他也做不到
他被锁在了自己的身健里。
接着,他终于看到了路旁的那朵花。
那朵花依然引人注目,依然在那淡黄色的花瓣下透出不同于身旁枯草的活力,依然很适合姐姐那流云一般的头发。
他跳下车,向那朵花跑去,脸上满是欣喜。
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他听到姐姐在身后呼唤,赶忙把花朵摘下,转身冲着车窗里的那张熱悉的笑脸挥舞着。
“快跑啊!姐姐,他来了!“吕博罕咆哮者,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车窗里仲出一只如白玉的手,回应似的唤他回去。
然后,那车窗就忽然破碎了。
马车的碎片合着漫天的鲜血和惨叫,飘散在空中,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身上。纤弱的花朵在他手中化作了一团血水。
一双巨大的臂膀破士而出,疯狂地挥舞着两人多长的战刀,将身边的一切绞成碎片。
地面裂开,巨人直起上身.继而如同天神般站立起来,泥士在他身上簌簌掉落,他俯视着脚下惊惶的人群,如同审视着猎物。
在与吕博罕对视的刹那,巨人笑了。
然后他提刀走了过来,不经意地挥刀上挑,冲到他身边的一名侍卫连人带马随着刀锋飞起,在半空中化作碎片,夹带者瓢泼的鲜血砸了下来。
在漫天血雨中,巨人提着仍在滴血的刀,走了过来。
城墙上踏火廊通向城外的通道的大门紧闭着,在门后的通道里,青阳部世子吕谢拭干了刀上的血迹,冷冷地盯着面前微笑着的朔北少年。在他身后,两名守卫城门的卫士脖子上的伤口仍在流血。
“伊勒世子的刀法果然过人。”叶七微微点头。
伊勒不屑地哼了一声,抽出佩在腰门的刀鞘,穿过大门的把手,将门死死顶住。回过头时,却发现叶七仍怔怔地看着踏火廊上的大火。
“怕了?”世子轻蔑地笑了笑。“这火只是幻术。根本烧不死人。”
说着,他伸手向那呼啸着的火焰摸去。
在手触碰到火焰的刹那,诡异的景象从伊勒的眼前闪过,一瞬间他看到无数把刀后的无数双眼睛带着如飓风般的杀气扑面而来。
在他惊叫出口之前,便被人拉了回来,额头上的冷汗渗进了眼晴,一阵刺痛,他连忙用手去揉。
“二王子般殿下的火,是不同的啊。”叶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除非战胜心中的鬼,否则接触到那火焰会受到惊吓直至发狂吧。”
刺痛缓解了一些,吕谢睁开眼,却看见叶七正站在火焰面前,火舌甚至能舔到他的面颊。
“世子殿下自己保重,不过,”叶七顿了一下,“想活命的话,听到父亲的笛声后,不要让我看见你。”
说罢,他踏入那熊熊火焰之中,不带丝毫犹豫。
分不清是人或马的残肢裹着分不清是人或马的惨叫声狠狠地砸在吕博罕的后背上。
他的双腿在拼命地奔跑。心跳声如同战鼓般在耳边轰响,死尸不断地从他的身旁飞过,他想转头看,但这个身体依然不受他的控制。
然后他被脚下横卧的马尸绊倒,狠狠地摔在被血浸透的土地上。
等他翻过身时,巨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双手反握者长刀,俯视的双眼里闪过一抹嘲笑的光,狠狠地刺了下来。
一个嫣红色的身影飘过,带着一声脆响,巨人的刀刃被撞开,将那红色的身影死死钉在吕博罕身边的土地上。
帕伊琳公主回头看看弟弟,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她胸前佩戴的铜镜化作碎片散落在周围的土地上,贯穿她身体的巨刃开出血红的花,将嫁衣染成更加刺目。
听到刀刃从姐姐身体里拔出的声音,吕博罕说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毫无目的地游移,不能固定在某个地方。
直到他看见地上那块铜镜的碎片.碎片里面的自己,在笑。
“想要活下去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声音像是一把钥匙,将被锁在身体里的吕博罕放了出来。
他猛地伸手,死死攥住那被抽离的长刀。
接着,他拾起头,死死瞪着面前那张带着惊诧表情的巨大的脸,大声咆哮。
踏火廊上的火焰骤然变成诡异的紫黑色,如同干涸的血液。
高台之上,吕北牧死死攥着刀柄,却忌惮那熊熊的火焰,不敢向前一步,火焰中,似乎能依稀看到一个枯瘦的老人,狂笑着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嘴里。
身边的大合萨轻轻拍了拍吕北牧的肩膀,他如同惊醒了一般,冷汗贴着背脊滑过。
“青铜之血,最终还是要苏醒了。”
突然,从瞭望塔上跃下一个身影,直直落向燃烧着的踏火廊,在接触到火焰的刹那,一抹冷厉的寒光在他身前掠过,冲天的火焰像是被寒光割开般地裂开了一个口子,待那人进入后,又继续燃烧着。
像是被皮鞭狠很抽中一般,大合萨不顾一切地冲进烈火之中。
“狼!狼!”城墙上的吕智崎发疯似的指着刚刚那道一闪而过的寒光吼道。
他喘着粗气,四下里寻找着什么,最终从侍卫手中抢过了一把角弓。
但那双因为疾病而交得瘦弱的臂膀没能将角弓拉开,反而耗尽了他原本就因喘息而少得可怜的肺气,吕智崎直直地倒在地上,脸上因为透不过气而浮现出一层青紫色。
他怔怔地看着北都城那片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不同的面孔在他眼前晃过,耳朵里充斥着嘈杂的声音,手上尖锐的刺痛,却是被弓弦割破了手指。
莫名的寒冷和无助如同沉重的铅毯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挥手打落了女奴递过来的瓷瓶,任由眼前的黑暗吞噬自己。
他听见苍老的医官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有人将他的身子抱起,用力地拍打着后背,接着,他又被抬到一条柔软的毯子上,剧烈的颠簸传来,想必是将自己抬回金帐。
乍起的火光晃痛了眼睛,眼前的事物忽然明亮起来。楚庭那双充满嘲弄意味的眼神正斜觑着自己,他贴着医官的耳朵轻声说道:
“要死,也要等到明天早上。”
吕智崎最后的一点神志随着火光的熄灭而完全溃散了。
楼战•察那赤速•斡尔寒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兴奋而抽动着,手中的刀发出清晰的嘶吼声,掌心甚至能感受到刀柄处传来的沁人寒意。
面前那个青阳部的崽子正紧闭着眼睛跪在地上,全身不自主地抽搐着,双手和脸颊处的皮肤已经浮现出明显的赤红色。
就像自己十六岁那年在朔北帐外看到的那个挥刀将巨狼拦腰斩断的青阳的狂血杂种一样。
朔北的狼主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向前冲去,双手握刀,刀锋如同锐利的箭簇,刺向前方的少年。
一个身影猛地挡在了刀锋和男孩之间。赭红色的合萨长袍映人眼帘,楼战没有迟疑,加大了前冲的力度,冽狼穿透了大合萨的身躯,继续向目标刺去。
这必中的一击却因为那被长刀贯穿的人奋力扭身而带偏了方向,最终刺入了吕博罕的肩头。
吕博罕紧闭地双眼猛然睁开,踏火廊上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如同被冻结一般,忽地完全靜止下来。
凌厉的啸声伴着如刀的风割过楼战的面颊,他感觉冽狼的刀锋被死死地握住了。
随着刀锋被吕博罕从肩头拔出,冽狼修长的刀身上腾起阵阵白雾,如同沸水泼在了冬季结冰的水面上,炙人的热沿着刀身传进手掌,发出烧灼的刺痛,楼战觉得手里像是握着一截烧红的铁棍,刀身中竟隐隐传来沉闷的嘶吼.那是冽狼痛苦的咆哮!
刺痛透过手掌蔓延到两条手臂,楼战咬牙坚持着.忍耐着双臂如同烈火烧灼般的疼痛,死死握住刀柄。尽力向前刺去。
就在这时.他身前多了一个人影,又有一只手搭在冽狼的刀身上,刀身上传来的烧灼似乎被切断了般消失无踪。
“多美的一个梦啊,就这样被打断了不可惜吗?”耳边传来叶七的声音,语气平淡。
话音刚落.他跃身上前,飞起一脚踢在吕博罕的胸口,随着肌肉碰撞的一声闷响,吕博罕松开了握着刀刃的手,向后栽倒过去。
楼战趁机把刀抽回,向后跃开一步.憋着的一口气还未吐尽,双臂一软,手中冽狼砸在了地上,原本暗青色的刀身此时蒙上一层乌黑,楼战手心一痛,仔细看时,竞已被烙上了刀柄处的细纹。
“狼主请先退下吧,”叶七背向他站着,并不回头,“让我来完成雇主的委托。”
楼战恨恨地跺了跺脚,俯身将冽狼夹在胁间,转身消失在大火之中。
“来吧,”叶七看着面前爬起来的吕博罕,扯去身上厚重的皮袍,露出无袖的一身短打,两把黑鞘的长刀交叉背在身后,裸露在外的双臂消瘦而修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小的竹筒。一道绿光弹出,越过静止的火幕,在夜空中瞬闪即逝。
不知何处传来尖说的笛声,叶七双手抱胸,蜷起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双臂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猛地他双手抓紧头发,束发的丝带被址下,纷飞的长发遮住了面庞,一双血红的眸子在长发后透着无法抑制的杀意。
“让梦,继续吧。”他说完了最后的一句话。
话音刚落,叶七跨越了三步的距离瞬间出現在吕博罕面前,右手自左肩后抽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雷霆一般劈在吕博罕的右肩上。
此时被冻结的紫黑色火焰似乎恢复了生命搬,发出尖锐的呼啸,继续猛烈地燃烧着。
瞭望塔上,勒孟铎死死盯着笼罩着踏火廊的熊熊火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大火没有留下一丝死角,鬼弓空有鹰隼般的眼力却看不到火幕之后的任何东西。
“将军!”一名鬼弓士兵行礼后说道,“我们已经派人进驻了刚才有人跳出的那座瞭望塔,里面发现了两名弟兄的尸体。大王子有令,没有他的命令,不准有一支箭射向踏火廊。”
“什么?”勒孟铎怔了怔,“大王子人呢?”
“留下口令后,大王子只身骑马出城了。”
勒孟铎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士兵不安地问道:“将军,那我们其余塔上的鬼弓……”
“安静看着吧,”勒孟铎探了探手,大火在他眼中映出锋利的光,“或许今晚,我们就将见证青阳的未来。”
吕博罕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刀,鲜血沿着下垂的刀身缓缓滑落,一滴一滴砸在脚下枯黄的草地上,仿佛永无止境一般,血浆整个草地染成了刺目的猩红,渐渐化作一片血池。
不远处巨人的尸体,浮在这血池之上,像一根朽木。
所有人的尸体,都在这血池之上漂浮着,围绕着他脚下的土地,缓缓转动。
吕博罕低头看着这片血池,血池中映出了他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那双眼睛透着无比的迷茫。
倒影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涟漪变得模糊不堪,待平静下来时,血池中的那张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高兴吗?”耳边又传来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吕博罕茫然地问道。
“我是青铜色的血,是剑齿豹的咆哮,是帕苏尔家与生俱来对杀戮的渴望。”那声音里带着无比的骄傲,“也是你需要的,杀尽千万人的力量。”
“但,但是我不想杀人。”
“那你的手中为什么会握着刀而不肯松开呢?刀,不就是用来杀人的吗?你是尊贵的帕苏尔家青铜血的剑齿豹,注定是横扫这草原的王者,你的功业必定要用千万人的尸骨垒成。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这才是盘鞑天神赐予这草原颠扑不破的真理。”
毋庸置疑的威严自话语间呼啸而出,化作血池里不安的颤动。
池中的死尸此刻开姑蠕动着,他们搅动了满池的血水,争相向吕博罕立足的寸许土地靠拢。
吕博罕觉得满嘴的悲苦,他用力地咋舌.却挤不出一点唾液来湿润干涩的喉咙。
一只沾满血水的手从池中猛地伸出,死死地抓佳了吕博罕的脚腕。大惊之下,吕博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一具被砍去半边脑袋的尸体顺势冒了出来,用仅有的一只没有瞳仁的眼睛死死盯着吕博罕。
目光接触的刹那,吕博罕怪叫一声,恐惧使他本能地挥刀,死尸的头颅被齐颈斩落,尸体瞬间化作了脚下的土壤。将吕博罕立足的地方加高了寸许。
“杀了他们,你才有立足之地,否则,就在血池中腐朽。”
随答这句话,无数的尸体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挥洒着血水,疯狂地撕扯着彼此,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吕博罕如同疯狂般挥动着手中的刀,踩着一具具尸体渐渐走向高处。
当他看着血池中的尸体奋力却徒劳的想上攀登时,终于忍不住胃部的抽搐,大口大口地呕吐出来。
然后,他突然被人揽在怀里,那怀抱熟悉而温暖。
吕博罕用力地抬起头,看着那张微笑的脸,从帕伊琳姐姐,逐渐变成大合萨……
他开始觉得眼皮发沉,倚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就要渐渐地睡去。
冰冷的刀锋残忍地将这睡意刺破。
吕博罕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怀抱里突出了一截锋利的刀刃刺人自己的肩头,鲜血顺着刀身涌出,那原本圆润的笑容迅速交得枯槁腐朽,化作一具骷髅,刀身传来微微的震动,枯骨瞬间化为齑粉随风扬散。
只留下一颗被刺穿的心脏,在那把刀上虚弱地跳动着。
吕博罕伸手握住了它,那颗仍在搏动的心脏瞬间在他之间化成了一摊血水,就像那朵黄色的.柔弱的花。
接着,他听见了干涩的笑声,从刀的另一端传来。
巨人此时已从血池中站起,他的身上爬满了死尸.鲜血如同瀑布一般从他裂开的咽喉处涌出,他正握着那把巨大的刀,嘿然而笑。
他身上的死尸也随着发出了夜枭般刺耳的笑声。
“杀了他们。”念头如同响雷般在吕博罕心底炸开。
他甩脱了手里的刀,踩在那巨大的刀身上,纵身向巨人的心脏扑去。
巨人的胸壁如同一层窗户纸般地被捅破了,血液如同泉水一般从那被击穿的心脏里喷出,巨人轰然倒下,如同一支独木舟,吕博罕踩在上面,任由血水将他浇透。
“我们注定是这草原上的皇帝,我们的历史必须由鲜血和战火写就,我们是盘鞑天神的战刀,去收割弱者的生命,没有怜悯,没有终止。”
青铜色的巨门在面前轰然开启,如海潮般的鲜血扑面而至。
吕博罕迎面走去,血潮在他面前裂开,血潮之间,一条洁白的道路向远处延伸,路面上铺着累累白骨。吕博罕踩在一颗头骨上,骨头裂开的响声伴着隐隐的哀号从脚底传来,他大步向前,每踏一步都用尽全力,哀号声渐渐压过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吕博罕回过头,看着那青铜大门正缓缓关闭,在门的外面,另一个自己被死尸们撕成碎片。
他无可抑制地仰天狂笑起来。
“嘿嘿嘿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如同夏雷般炸响,叶七发现自己的刀无法再向下斩进半分,长刀被吕博罕肩上的肌肉死死咬住,堪堪擦过锁骨的上缘,叶七用力拔刀,却只抽出两指刀身,刀刃与锁骨摩擦出瘆人的嚯嚯声。
但吕博罕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令人难以想象的疼痛,仍仰头大笑着,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双眼,血液合着涎水沿着口角滑落。
吕博罕诡异的行动令叶七反应迟缓了一下,他随即换手抽出背后的另一把刀,左手持刀过顶,向着吕博罕头顶劈斩而下。
此时吕博罕忽然伸手抓向叶七的咽喉,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头被劈裂一般。叶七皱了皱眉头,瞬间跃起双脚踢在吕博罕胸前,同时右手撤刀,借着反弹之力向后飞去,堪堪避开了这裂喉的一击。
落地之后,叶七才察觉到脖子一阵刺痛,伸手拂去却发现已被吕博罕的一击撕去了一片肉皮,刚才的一刹那浮现在他脑海里,如果拼死一击,自己的刀必定在砍下之前已经脱力。叶七心下一凛,双手握刀,平平指向吕博罕的眉心,竟摆出了步战的“岳守”之势。
吕博罕似乎全然没有在意面前持刀的对手,他迫不及待地舔䑛着自己手指沾染的鲜血,当小指抹过舌尖之后,他伸手攥住砍在肩上的长刀,缓缓地拧转着抽出,然后,用被刀刃切割得鲜血淋漓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刀身。他的眼神终于落在了面前的对手身上。
随着脚下的青砖破碎的声响,吕博罕已双手握刀向叶七扑去。
狂傲的气势如同无形的刀刃一般激得叶七全身一颤,他维持着“岳守”之势,护卫着自己身前一步的范围,以取得双方第一次交锋的先机。
但吕博罕的斩击在叶七守势外一步的地方已经劈下。
劈斩落空带起凌厉的刀风袭向叶七的面部,粘稠的血液从刀身上飞出.携着风声狠狠砸在他的眼睛上。这草原汉子求生的伎俩令叶七全无防备,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岳守”之势已经崩溃。
吕博罕借着第一记斩击的回旋踏进一步,探刀向叶七的脖颈斩下。
凌厉的斩击被叶七及时的回刀防御堪堪挡住,两柄刀交错擦出一溜火花。双眼被血糊住,叶七感觉刀上像附着一条毒蛇,正亮出它的牙齿沿着刀身咬向自己的喉咙。他顺着斩击的压力飞快地向后退步,刀上的毒蛇却如影随形。
当蛇的毒牙贴上脖颈的刹那,叶七猛地顿住脚步,脚下的青砖应声而裂,借着顿挫的力量将对方的刀锋牢牢封住,掐死了这条蛇的七寸。他猛地睁开双眼,正对上吕博罕血红的眼神,那双眼睛正盯着叶七脖子上流血的伤口,充斥着疯狂的兴奋。
刀锋上的力道渐渐增加,擦到了伤口,如火烧般的痛。
叶七咧嘴笑了。
“鲜血和杀戮,本就是应该这么愉快的啊。”
他咬破了舌尖,腥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
“鬼燃。”
虬曲的血脉在叶七脸上骤然浮现,血脉上的分支伴随着诡异的青黑色渐渐爬满了整个面庞。他咧开嘴,发出“呵、呵”的笑声,舌头上的伤口里,流出了墨绿色的血液。
吕博罕的刀骤然走空,重重地砍在地上,一道伤口在他腰间裂开,虽然不深,却已鲜血淋漓。他转过身,呆呆地看着瞬间出现在身后的叶七。
诡异的青黑色此刻已经蔓延到了叶七的双手,他右手反握长刀,慢慢俯下身,双手背在身后,反握的长刀如同蝎子的尾巴般翘起,刀锋正对着吕博罕的心脏。
“鬼纵·蝎七星。”
叶七的身影骤然在面前消失。他原本立足的青砖无端地裂开,发出一声脆响,响声乍起的刹那.吕博罕的右肩被瞬间洞穿,鲜血喷涌而出.如同绽放出一朵猩红色的花。
青砖碎裂的响声在身边不停传来,吕博罕捕捉不到叶七的身影,仿佛那危险的对手真的变成了肉眼看不见的鬼,握着刀隐藏在风中,无形地将他的身体刺穿、斩开、割裂,鲜血随处泼洒,染红了身边的青砖。
又一记斩击拂过吕博罕的左膝,他应声跪倒在地上,双手持刀拄地勉强支撑着身躯,身体因急促的呼吸而不停颤抖。
叶七停在离他七步远处,调整着自己的蝎式,双脚脚踝后的跟腱传来剧痛,吕博罕那副超乎想象的躯体令他的刺击“蝎七星”大大受限,除了第一击外,其它不得不变刺为斩,连续六次使用鬼纵,已经使他双腿的跟腱疼痛难忍,仿佛被生锈的铁锯撕扯一般。
叶七咽下舌尖留出的血液,仔细地体味着那盅惑般的麻木顺着血脉渐渐扩散到全身的肌肉,唤醒沉睡在其中的鬼,附在他手中的刀上,渴望着对手的血液。
贲张的血管如同蛇一般在皮肤下蜢蠕动着爬满了全身。脚踝处的疼痛渐渐消失了,叶七将身子伏得更低一些,蝎尾在风中微微颤动,等待着下一击洞穿对手的心脏。
踏火廊上黑紫色的火焰此刻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如同狂舞的巨蟒,纷纷脱离钉住它们身体的灯合,在空中互相扭曲缠绕,渐渐汇成了汇成一滴巨大的水滴的形状,在夜空中悬浮着。
天空中传来一声缥缈而清晰的,叹息声。
如同盘鞑天神的一滴血泪,火焰从夜空中坠落,落在吕博罕身上,静静的熏烧着。
踏火廊上猛然变得沉寂.没有一丝风吹过,原本呼吸急促的少年慢慢挺起了胸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火焰在他身上反复地缠绕,如同一件铠甲般包裹着全身,随即渐渐和身躯融为一体,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竟都已愈合。吕博罕全身的肌肉赤红如火,双手握刀,如同战神般傲然矗立着。
瞭望塔上远远传来惊呼声,几名鬼弓士兵甚至跪伏在地,反复赞颂着盘鞑天神的尊名。
勒孟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角弓就在手旁,他可以瞬间射出三箭将那个伏地握刀的少年钉死,但是他没有动。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箭对于下面的战场来说是一种亵渎。
“这是武神的战场啊。”他喃喃说道。
青砖破碎的脆响传来,叶七的身影再度消失,几枚羽箭钉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作为蝎尾的刀锋划破虚空的同时剧烈颤动着,在极度狭窄的视野中,叶七惊诧地发现吕博罕已经开始抬起左臂准备护住心房要害。
看着吕博罕心脏的位置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挡住,叶七听见心中的鬼呼号的声音。
血池,尸骨.滴血的刀,这一切飞速在他眼前闪过。
一只蝎子从血池里冒出,爬过尸骨,爬上了滴血的刀……
蝎子的尾巴上,有血滴落……
在肉眼无法察觉的瞬息,叶七停在了吕博罕身前两步的地方。
“鬼双破。”
脚下传来巨大的冲力.眼前的空气如同桐油般粘滞,蝎尾破空发出诡异的沙沙声。
“鬼纵的极致,你会觉得所有东西都停滞了,在空气的泥沼中慢慢下沉,只有你的刀,在割开这一切的时候,会发出特别的声音,就像……”
就像无数只蝎子爬过。
叶七看着那只蝎子的尾巴,直直地刺向吕博罕的心脏,而吕博罕企图阻挡的手臂在蝎子的毒刺面前仿佛静止。
忽然,他听到了“啪”的一声,那是他跟腱撕裂的声音,人类的身躯终究不能承受鬼魅的步伐。
他能感觉刀上的速度正急剧地下降,原本附着其上的鬼魅已经飘散。力最被迅速从全身抽离,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
但一股力量瞬间将他托了起来,叶七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吕博罕血红的双眸,他发现自己的刀已经刺透了吕博罕的左掌,而这个疯子竟借此发力,任由长刀整个地刺穿手掌,最后紧紧攥住了自己握刀的手。
吕博罕伸舌舔了舔牙齿,右手的长刀猛然刺出,刺穿了叶七的腹部。他右腕拧转,竟生生地将叶七挑在半空中!
鲜血顺着刀身流到手上,吕博罕咧嘴笑了,把被长刀贯宇的左手挪到嘴边.牙齿咬着刀柄,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缓缓地将刀从手掌里拔出,左手接过嘴里咬着的长刀,挥手刺穿了叶七的右胸。
此时叶七身上那诡异的青黑色已经完全退去,代之以失血过多而造成的苍白,原本膨胀强健的肌肉随着隐去的血脉而萎缩了下去,被两柄长刀刺穿的身躯此刻显得格外瘦弱。使人不敢相信刚才如鬼魅般的杀手竟是眼前的少年。
刀锋在体内转动者.发出令人齿冷的喀嚓声,冷汗从叶七脸上涌出,他看着吕博罕那双因杀戮和鲜血而兴奋得通红的眼神,咧嘴笑了,鲜红的血液从他嘴里滴下,落在吕博罕的脸上。
吕博罕脸上的笑容忽地僵住了,眼神里的血红渐渐退去,握刀的双手不断地颤抖著,刀锋在叶七体内越刺越深,鲜血如雨点般落在身上。
猛地.他发出低沉的咆哮,双刀平举.顶着叶七冲向城门!
长刀刺穿了城门上包裹的铁皮,深深地陷了进去,叶七被死死钉在城门上,他张开嘴,咳出一口带着肺脏碎片的鲜血,低头看着眼神茫然的吕博罕,无声地笑了。
“很不错吧,厮杀的感觉?明明有了这么完美的力量,又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
压抑的疯狂被这句话彻底点燃,吕博罕十指箕张,如同一头野兽般向叶七扑去,歇斯底里地撕扯着这副被钉在城门上的躯体,鲜血合着撕碎的皮肉散落在城门下.渐渐从门下的缝隙中渗了出去。
鲜血染红了他狂笑的脸,却又被眼里涌出的泪水冲淡。
吕北牧策马飞奔回城,笛声响起后,他就纵马在北都城周围寻找夜无伤的踪影,但对方似乎真的变成了无形的影子,令他空手而回。
经过踏火廊对面的城门时,他停了下来,分开围在城门处的牧民,看着紧闭的城门上突出的两截刀刃。
门上不时传来沉重的轰响,城门不断地颤抖着,似乎有人用力锤击着厚重的城门,其中混合着恸哭和大笑的声音交替传来。有什么东西透过城门流了出来,旁边的牧民拿火把照过去,竟是殷红的鲜血。
牧民们惊得连连后退,满含敬畏地看着城门,似乎将有什么妖魔破门而出。吕北牧依然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前方.视线似乎落在了城门之后。
轰响声越来越尖锐,仿佛几把铁锤不停地敲击着,城门发出崩溃前的呻吟,旋转的轴承咔咔作响,竞已经开始崩裂。
在如同攻城锤轰中般的巨响之后。轴承发出尖锐的断裂声,两人高的城门直直向外倒去,重重砸在地上,震得门外的人脚下一颤,尘土飞扬。
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吕北牧座下的战马惊恐地退了两步,却被主人箍住脖子按了下来。尘土散去,渐渐浮现出一个跪倒在地的人影。
身旁传来一阵惊呼,吕北牧的视线落在了倒下的城门上,两柄长刀深深地刺了进去,长刀钉着两团模糊难辨的血肉,四下里鲜血淋漓如同战场,血泊里浮着的,竟有些是清晰可辨的断骨,和不知是什么内脏的碎片。
呕吐声和哭喊声从身后传来,吕北牧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对那人影说道。
“古拉尔?”
对方猛然抬起了头,“哥……哥?”
他努力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
凄厉的嚎叫炸响,一个身影从他背后的黑暗中跃出.挥刀重重砍在他的脊背上。
伊勒世子全力的一击只在吕博罕的背上留下浅浅的伤口,那赤红色的肌肉中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最,将他的刀渐渐推挡出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渗出,他咬着牙不断在刀上加力,却无法再砍进半分。
他的咽喉猛然被一只手扼住,手上刺鼻的血腥味令他双手一软.佩刀咣然落地。咽喉处像是被铁钳牢牢夹住,铁钳上的力道还在渐渐加大,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整个人竟被举了起来。
伊勒用力地向下看着那张被鲜血覆盖的脸庞,沉重的呼吸声传来,吕博罕的另一只手竟掐着自己的喉咙。两人眼神交错的刹那,吕博罕那双血红的眼眸如同血池般在伊勒眼里无限扩大,将他整个的淹没,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他听见吕博罕的声音,如豹子的低吼。
“从今天起,我便是你最深的梦魇。尽情地恨我吧,恨到忘记我是你哥哥,恨到不再因为害怕我而不敢握刀,恨到在梦中也要砍下我的头,恨到不惜与我同归于尽!这样,在我无法回头的时候,来杀我!”
无止境的恐惧和绝望像铅毯压在身上,伊勒的眼睛向上翻起,裆下一热,腥臭的液体沿着裤管流了出来。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吕博罕的肩上,他转过头,看见了哥哥温和的眼神。吕北牧对他点了点头。
全身的力量如退潮般从身体里散去,吕博罕松开了扼着伊勒的手,在将他摔倒在地的同时,自己也失去意识软瘫了过去。
吕北牧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弟弟,许久,他吸了口气,俯身将伊勒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战马上,扯下自己束腰的丝带,绕过马腹,把伊勒和战马牢牢绑在一起,随后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走吧.但愿永远不需要再回来。”他在心里默念着,抖手一刀刺在马臀上。
战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发疯般地奔跑起来,冲开人群,很快便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翅膀扇动的声音传来,一只漆黑的鸟儿从城门后的黑暗中飞出,向着战马消失的方向飞去。
吕北牧默默地注视着消失在天边的飞鸟,随即转身址下身上披着的白色大氅,将倒在地上的吕博罕裹着扛在肩上。
伤口裂开的声音透过大氅隐隐地传来,白色大氅转瞬被染得殷红,吕北牧把怀里的弟弟抱得更紧了一些,泪水从他眼里无声地滑落。
楚庭站在金帐外,看着里面乱作一团的奴仆。眼神中满是轻蔑。
身着橙甲的楚休走到他身边。“已经得到消息。吕博罕重伤.吕谢乘马逃出城去,下落不明。”
“好!”楚庭兴奋地搓了搓双手,“戈隆你马上回帐里,让晋北的使者把衣服换上,明天我们为吕北牧送行之后,青阳就变成我们楚氏班沙克家的了。”
戈隆咧嘴笑了一下,“遵命!父亲!”转身离去。
北都城的上空,黑云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