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群山,我的童年
小时候的夏天对我而言分成8岁以前和8岁以后的,8岁以后的夏天又分为8岁到15岁的,和15岁到18岁的。 18岁以后就没什么差别了,春夏秋冬每一天没什么不同,时间的流逝对我而言不过就是闭眼又睁眼。现在的我只是个二十多岁的躯壳。 8岁以前的夏天是充满野草,野果,泥土,和家畜粪便的味道。以及河水的汹涌,夏夜飞蛾挣扎时弥漫的鳞片,和夜晚远处隐隐约约的群山。 是晒得人皮肤发胀的阳光,和砸在皮肤上噼啪作响的暴雨。 是暗夜里窃窃私语的角落,和清晨中鸡鸣狗吠的村庄。 我父母在当地国企上班,是一个国有水泥厂,基本上是整个县城赖以生存的庞大系统。这个水泥厂有一个子弟学校,承办了小学和初中。所有职工的孩子都在这个学校上学,我也不例外。 而我外婆家的村子就在这个水泥厂附近,因此我除了平时放学会坐着校车回县城里的父母家以外,平时假期我都留在外婆家。整个夏天都在农村的田地和后山山坡里疯跑。相比于我那些同为职工子女的同学,我和住在农村里的同学更亲近,她们对于我这个“县城佬”也更为宽容,基于认为我什么都不懂的印象,这些伙伴们也乐于带我体验各种“农村日常”。 我从小身体弱,头发稀疏而黄,经常生病。厂里卫生所医生建议我妈让我多接触自然,多晒太阳。所以7岁起,整个暑假我都会在外婆家待着。我妈心满意足地拥有整整两个月的自由以外,还看着我一天天地壮硕起来,成了一头黢黑的小牛犊。 我是被农村夏日里的阳光一点点滋养起来的,是被外公外婆每天下地回来给我带的红薯,玉米,山药蛋,野鸟蛋,野果,花生,偶尔还有河里摸到的杂鱼一点点喂壮起来的,他们给我带的小零食全部来自于这片土地,内容取决于当天他们能随手找到什么。 后来到我7岁的时候我外公干脆给我做了把适合我的mini小锄头,这样我想吃什么就自己去挖。这简直是把神器,这样一来整个村里就成了我的零食箱,不到一星期我已经学会熟练地在一堆野草中分辨出野生毛薯的藤,在这堆缠绕密集的草藤中精准挖到它的根并敏捷翻出巨大的块茎。 以至于成年后看纪录片,法国人是怎么训练小猪在林间精准找到松露并翻出来的,小猪身手矫健地拱出松露的样子总让我觉得很熟悉。 但是小时候的品味是不可能让我满足于吃这些地底下生长的碳水食物的,我更中意的是那些酸甜多汁的野果。实际上我外公外婆并不乐意我和那些农村孩子玩耍,因为他们总觉得这群孩子会让我置于危险的境地。他们认为我并没有那群孩子那样强大的胃和灵巧的身手,但是实际上只有我知道这群伙伴是相当照顾我的。 比如每当我们爬树的时候,她们会让我在中间位置,先由她们其中一两个爬上去后,再到我爬,紧接着有人在后面殿后,保证了我上去的时候有人拉着,不小心滑落也会有人及时撑住我。 好在我的身手也没有那么费拉不堪,至少我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意外。 因此整个夏天我们基本一到最热的时候就躲进树的庇护里,坐在树上聊天,唱歌,更重要的是周围都是伸手可得的水果。 我们爬得最多的是黄皮果树,当然也因为这种树最多,而且天生不会有什么虫子。我的一个伙伴给我展示了她爬别的树时一掌正中树干上的洋辣子后整个手臂的惨状,因此她们禁止我爬别的树,我也暗下决心除了黄皮果树我对别的树一定敬而远之。 黄皮果是一种带有浓烈芳香甚至植物凛冽清新气味的水果。成熟以后是一串串的黄色小果子。多数时候每粒果子只有一分硬币大小,内里还有两粒大得霸道的扁扁的种子,能吃的果肉少的可怜。
(黄皮果树和黄皮果。图片来源:百度) 然而我外婆家门口的那棵黄皮果树结的果能有五毛钱硬币那么大,得益于外婆经常把牛棚里的牛粪铲出来随手堆在树下,果子成熟后她都会用竹竿摘下来一大堆任由我们吃,每次硕大的果粒都会引发大家的惊叹。 只是不能自己上树边摘边吃,外婆看到我爬树一定会大发雷霆,所以就算自家的黄皮果是JJ级也让我毫无兴致,我还是乐意和伙伴们在别处吃那些小得可怜的果子。 黄皮果味道是酸甜的,汁液极其充沛。吃法是摘一颗,然后果蒂的缺口处对着嘴,手一挤,白色的果肉就滑进嘴里了,特有的香气非常迷人,这种类似于精油一样的物质在天最热的时候能让黄皮果的香气得到最大化释放。接下来你就可以用手里干瘪的果皮丢你的朋友了。当然像我一些伙伴那样嘴力惊人的,还能像豌豆射手一样从嘴里喷出两粒种子还击。 有些老谋深算的会攒下这些种子,上课的时候偷偷砸人,严重违背了黄皮果核不扩散条约。 此外,我们还吃过五色梅的黑色果子,小小的,像那个叫什么“xx丹”的零食那么大,味道是甜的,但是寡淡。灯笼果也吃过,也只是那一点点甜,聊胜于无。我们整个假期一到下午就盘算着吃什么,然后一窝蜂出去找,基本上在野外就是找到什么吃什么,取决于这片土地给我们什么。 我想这应该才是最早的
OMAKASE
,只是更加原生态罢了。 时间久了,外婆也不再那么严格地管我们。尤其是每到傍晚,伙伴们还承担着给家里打点猪草回去的任务,我也有样学样带了点猪草回去给外婆以后,她对我的管教也放松了许多,所以任何时候,朝贡都是有用的。 但是唯独三个条件不能放松。 1,必须在太阳落山前回家, 2,绝对不能去河边, 3,后山龙眼树林绝对不能去。 前两条我可以理解,但是后一条我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倒不是怕我偷吃别人种的龙眼,毕竟夏天还不算是龙眼成熟的季节。但小时候我外婆或者说家里长辈对于一些东西总是一副谜语人的姿态,追问了还会大发雷霆,所以我干脆遵守就算了。 也只有在成年以后,才明白这些规律,对应着这片土地白日里温柔的背面,是那些难以言说的诡秘。 有些东西在如今想起来,已经到了梦幻的程度。因为我也分辨不清究竟是我小时候光怪陆离的幻想,还是我真的曾经接触过那些不可名状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