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贝】【金婚五十年】岁岁年年（3）
穿城而过的小河一直是枝江的命脉，年轻的心跳总是在此齐聚。五十年前她们骑着自行车，沿着河岸，去追逐天边的残红；那时乃琳把多情藏在日落，幸亏她在无人的小巷里将它拾起，此后便再不放手。如今，太阳被她们甩在身后，耐心地等她们讲完最后的故事。
这里变成了城市公园，沿着那条她们骑行过无数次的河堤蜿蜒。公园门口有些收费的娱乐项目，其中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就是历史单车了。说是“历史”，其实只是五十年前的事罢了；其中有几辆双人车，乃琳和贝拉看看对方，不由得笑了。
“哎呀…蹬不动了呢…”
贝拉总忧心靠河太近，怕乃琳受了寒。她给乃琳披好围巾，看了看乃琳盯着的那辆车。
“嗯…总有办法的…”
…
视频画面一接通，没看到她们俩的面孔，只看到一条熟悉却又陌生的小河。她从阳台走回主卧，和靠在床头的老妇人一起盯着手机屏幕。
“然然？晚晚？看得见我吗？”
她们眉眼间有相当别致的痕迹：岁月把恬淡塞进了本来活泼的面庞，她们和蔼的眼角，依然有顽皮的影子。
“乃琳，你摄像头没翻转，点一下摄像头。”
“哦，我看看。呀！晚晚这是怎么了？”
那一旁靠着床头的妇人有一头漂亮的紫发，虽然在阳光下不再焕发光泽，可依然被主人打理得很好。缠在脖子上的石膏带很有些俏皮，白色的底板上画着几只紫色的小水母。明明一把年纪了，她脸上害羞的神色依旧那么灵动。
“哎呀，乃琳你别问了。”
栗色头发的妇人接过话茬，
“之前孙女儿嚷嚷着要吃新鲜的蔬菜，她不知道哪根弦不对了，一大早起来叫唤着要去挖野菜。没等到地方，刚出家门就被绊了一跤，把手摔伤了。”
向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炫耀似地给乃琳展示自己的石膏。
“乃琳你看，这是我孙女儿给我画的，好不好看？”
“好看~晚晚又是小水母了呢。”
“嗨呀，都快入土了，还什么小水母，真不害臊。”
说是这么说，可是她很高兴。嘉然自然是乐见的。
“对了，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们打视频了？”
乃琳这才恍然大悟一样拍拍自己的脑袋，把摄像头对准身前的贝拉。
“我们回枝江啦！”
乃琳的身体状况自然蹬不了车，贝拉虽然好些，但毕竟上了年纪。她们租了一辆景区的电动敞篷车，贝拉在前头骑，乃琳坐在后排。她突然想起了年轻时候贝拉经常在直播间里说的那句关于拖拉机的玩笑，
“拉姐！你对我的爱是不是像拖拉机下山一样呀？”
这句话把贝拉听得一激灵，屏幕那头的老两口背上也突然一凉。乃琳好像真的年轻了很多一样，这个沉寂了很多年的群组，似乎又迸发出全新的活力。
“乐不在吗？”
“她早上带孩子们出去吃饭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那等她回来我再打给你们？”
…
河岸没有很长，岸上的公园甚至没有陪小河走到最后。她们在最远端停下，电动车的轮子正好轧住了荒地和砖路的分界。她们从没有兴趣知道，这条小河最后汇入哪里，但依然这么眺望了五十年。
电动车后排有帘子，贝拉停了车，钻回后排把帘子放下来、握住乃琳的双手。
“冷不冷？非要看什么风景，帘子都不拉。”
为了方便操作手机，她特意没有戴手套，双手难免冰凉。结婚之后贝拉睡觉就没有刻意戴过眼罩、抱过抱枕了；乃琳身上冰一些，她时时刻刻都想暖她。乃琳偷偷笑了一声。
“笑什么？你今天好奇怪。”
“也没有吧~”
“噫，你好好说话。”
这似乎是五十年前经常出现的一段对话。那时候她们都把最想说的话埋在心底，如今，不说也明白。
“拉姐，五十年了呢。”
“嗯，五十年了。到年底，咱俩结婚就整整五十年了。”
“也就这两个月的事儿…不知道我能不能撑那么久…”
“老瞎说！不许瞎说！”
她一头好看的白金色长发藏在厚厚的针织帽下头，围巾挡住了沧桑的脸庞，只留下灵动的双眼滴溜溜地转。
“好好好，不瞎说~”
其实这些话贝拉多少有些脱敏了。她自己也常说，差不多到岁数了，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之类的话。可她就是听不得乃琳说。或许是触景生情，她也少见地脆弱了，
“乃琳…不准走在我前面…”
上一次主动靠在乃琳怀里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贝拉的肩膀不宽，其实很适合窝在乃琳的怀里。
“拉姐快呸呸呸，你自己也瞎说。”
这里实在是互诉心肠的好地方。帘子一遮，上不达天、下不至地，耳畔的厮磨，全付在小河里，流向不知名的远方。乃琳的皮肤依然很白，她伸出小拇指来，逗逗贝拉的鼻子。
“拉姐，我们拉个勾好不好？”
她本想马上勾住乃琳的手指，却又迟疑，生怕她说些丧气话。
“我们拉勾，陪对方到生命的尽头。”
“哼，我当什么，臭乃琳。”
她勾住她的小指，体温也传达过去，丝丝缕缕缠绕在两根枯瘦的指端。贝拉抽抽鼻子，
“乃琳真是老了，记性都差了。”
“嗯？拉姐怎么突然说这个？”
贝拉脸上有皱纹了，笑得再没有年轻时那么动人了。她的眼角是岁月亲手藏进去的厚重，每次流泪，都要走一遍时间的过场。
“明明五十年前就拉过这个勾了。”
但是贝拉的笑依然明媚。当年穿着婚纱的姑娘，从没有想过今天自己会是什么模样。她早知自己不再艳丽、不再光彩照人，可她依然很自信，她对自己的笑容尤其自信。岁月不败的，只有这般美人。
“那求求你…再陪我五十年…”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