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话重谈】汽水之香

汽水,换个时髦点的说法就是“碳酸饮料”。但我还是喜欢“汽水”这种直截了当的词,形象而且很生动:加了“汽”的水,起开盖子的时候——
噗咻!

这是我和汽水的一点过去,您想听听吗?

一、过往
记忆中汽水的清香是可以闻到的甜。
儿时总能闻到这样的香味,因为我家附近有个邻居是开汽水厂的。今天赶巧不用上课,那就跟您说说吧,这段带着汽水之香的回忆。
小时候接触到的那些邻居们的印象都很深刻。
记得老家对面是个大院,前后共住了六七户人家,有一家姓常,他家的孩子和我关系特别好;家里的老宅地势略高,往上走是个小山坡,小学自然课老师的家就在那儿;汽水厂就在我家稍微往下一点的地方。
汽水厂说是工厂,规模并不算大,只是比小作坊大些,有一二百平的厂房。
老家门口有条小路,被厂房的外墙——一堵红砖大墙和另一侧的房屋夹成了胡同。
回家时总能听见墙里的机器“库库库”地响个不停,时不时还有玻璃瓶“咣当咣当”的几声撞击声,听着真脆生!高墙顶端的几个窗口里闪着灯,汽水的香味在附近环绕着。
这堵砖墙一直是我心中的未解之谜。墙的里边是什么样?都是什么人在这儿工作?我们喝的汽水是怎么做出来的?会不会像威廉·旺卡的巧克力工厂一样,有很多小人儿在各种奇怪的设施里劳动?

我从没去过厂子里面参观,又不曾对大人提起这许多问题。
因此,这些古怪的问题直到现在还没人给我答案,懵懂的童年里只有汽水的清香与碳酸的刺激。
而我终究也没机会亲自查验了,小学五年级那时候家里搬到车站旁边的住宅楼,高中升学去了市区定居。
不过汽水厂比我家搬走得还要早,大约04年业已停产。从此房前屋后弥漫着的汽水香味只存在于回忆中了。

二、四季
脑海中的过去除了声音和色彩,还有不同的气味。人的气味,食物的气味,植物的气味,动物的气味,泥土的气味,石头的气味,阳光的气味……

不同的味道联动着记忆里的不同部分。
从记事到十岁左右,那段时间是被汽水香味浸泡着的。
一年四季,从未间断过。

春之章:混合的香味
春天,家里的小院儿满载着各种春季花香:栀子,月季,牡丹……李子树的花也开了,花开得很小,香味淡淡的,雨后才会稍浓一些。
这里也有汽水的清香羼杂其间。
儿时的我像闻香师一样努力分辨着各种味道,把它们都记在心里,记在老师让写东西的小本子上。
整个春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小时候对春天的印象一半来自脱去厚重的冬装,一半来自这种混合的香。
在这复合的香味里,小院儿的菜地和花圃开始有了新绿,就像被那些香味催生出来似的。

春天本就带着一种清香,那是生命的香味,但对我而言更像是汽水一样,充满着“噗咻——”的活力。
不过在东北能被称作春天的日子很短暂,往往还没等人们察觉到春意的时候,就已是仲夏了。
因此更多的时间既不是春也不是夏,处于一种界限的暧昧时节。不知不觉,李子花的淡香换成了浓郁的果香,曾经占据小院儿的各种香味也换了又换。
唯一不变的是汽水的香味,甚至还愈加浓烈了,因为它也是我家冰箱和储藏室的常客。
如果只能闻着味儿却喝不到嘴的话,这样的童年也未免太寒酸了。邻家小厂生产的汽水是我最先接触到的饮料。
小时候祖父母都很溺爱我(虽然现在也差不多),经常跟我说“给你搬一箱汽水去”,就是去隔壁厂买一箱汽水回来;或者是汽水厂的阿姨……她好像姓白来着?祖父母都说“小白家的汽水厂”,那应该是姓白了,她时不时也会给送来一箱。至于我家的回礼则是后院的李子,沙果,前院的新结的樱桃。
然后我就有了半个多月甚至更久的快乐。
小时候总是能体会到碳酸的神奇,和小伙伴比赛打嗝从没输过。而我也几乎喝遍了白阿姨家所有口味的汽水,春夏之交的这段时光里混杂的不止是花香果香,还有各种各样的汽水的香味。
不过我家并不常喝饮料,最多冬夏两季外加过年那几天。老人说这东西喝多了不好,以后老了会骨质疏松。
那时候反倒没有卫生方面的担忧,尽管汽水厂生产的并不是什么正规产品,都是些杂牌的饮料,但质量是真真正正可靠的。
对了,前面说汽水批发是按“箱”论的,和瓶装的“大绿棒子”啤酒一样,十二瓶放在塑料的格子箱里。现在很多小餐馆还有这种饮料卖,大学的时候三食堂(离宿舍最近的那个食堂)有一家卖煮方便面的档口也卖。但这都是后话。

在那开瓶的“砰”“砰”声里,不知不觉天热了,知了开始鼓噪了,夏天真的到了。

夏之章:刺激与辛辣
与汽水有关的记忆大多发生在夏天。好像我的记忆里春秋只占很少的部分,大多都是夏天的燥热与冬的死寂。
那时候夏天的午后与傍晚总是格外的热。要么是刚放学回来,要么是在外面“野”够了,总之尚且年幼的我在外面被炙烤得浑身黝黑且滚烫。到家草草洗了把脸,最先想到的就是从冰箱或者储藏室里取一瓶汽水,先抱在怀里凉快凉快。
然后自己取了“瓶起子”,对准盖沿儿——嗤!

汽水瓶里的气泡是我整个夏天的活力,刺激着疲乏的味觉与精神。
夏天的我被锻炼成了喝汽水的专家……大家也可以叫我汽水博士(x
这话可不是吹的。平时在院子里闻到的汽水味往往是一种融合的香,各种口味混在一起,叫人分不清哪个是桔汁汽水,哪个是荔枝,但阅“水”无数的我却可以轻松的分辨出来。
可惜这不算什么厉害的能耐,我也没告诉过家里的大人,况且等年纪稍长一些就彻底失去了这不会在试卷上加分的才能。
好像小时候的我们都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才能,可长大之后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汽水喝完,塑料筐和瓶子都得给人家送去,过段日子又会有新的清甜与刺激等着我品尝。
对了,喝汽水以后是不能吃其他甜味东西的。有时我贪嘴会继续吃雪糕或者其他糕点,然而吃到嘴里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香倒是香,可就是不怎么甜了,甚至还有些发苦。
爷爷说因为你已经喝了汽水,嘴里再吃什么甜东西都不会觉得好吃了。
这也包含了老一辈人极为朴素的想法:人不能总吃甜头,否则以后不管你遭遇到什么都会觉得苦。
可这个道理我现在差不多才明白。

夏秋之际的晚上,祖父母常带我去街里逛夜市吃烧烤,这时候也会在包里装几瓶汽水。当时没有什么禁止带酒水的规矩,所以应该是ok的吧(小声)
十多年前老家这边的烧烤店还不太多,吃烧烤主要是去一些小摊。我们这边的人重吃重喝,喜欢享受,所以虽是小摊也不容小觑,往往有不少惊喜。
比如煎粉煎得淡黄,外面带一层“咯吱”,吃起来又嫩又脆;冷面劲道顺滑,泡在甜酸沁凉的汤,真叫个爽口开胃;烤串也不像现在一根签子上只有小小的一块儿,料真价实,吃得也比现在放心。

夏天喝汽水撸烤串,再来碗煎粉“溜溜缝”(填饱肚子),真是人生一乐。直到现在我还觉得这种吃喝是夏天最大的享受。
烧烤摊有几个集中的地方,在矿务局大院与文化宫的附近,但现在都没有了,无论是烧烤摊还是文化宫,局大院还在……只是没有当时那么景气了。

烧烤里印象最深的是烤鱿鱼。
小时候不太爱吃水里的东西,总觉得腥。但烤串里的鱿鱼却是例外,不仅不腥,反而还带着来自大海的鲜(虽然在老家这边多半都是冷冻过的海产),烧烤料也不似现在加得那么重,跟不要钱似的。我一直觉得烧烤加太重的料有些喧宾夺主,特别在烤海鲜的时候。
烤鱿鱼一般都是专为我点的。祖父母总说牙口不好,咬不动那个,只吃几串就把剩下的都给我了,其实他们也很想吃的吧。

记得那时候我总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衫,胸口还有蝙蝠侠的简笔画。
每次撸串总是会想到穿着那件衣服的我,想起年幼的我和爷爷奶奶围坐烧烤摊的小桌,一边吃吃喝喝和一边看着往来的人们。
吃完烧烤,坐了一会儿投币的那种车,玩了蹦床,在文化宫玩了街机上的射击游戏……
真是奇怪啊,有些事,有些味道,就算过了十多年还能清楚地记得。就像那时候的烤鱿鱼和汽水一样。
辛辣鲜香与刺激的清甜,一直都让我梦绕魂牵。后来的十多年里我依旧不辍吃喝,凡是想吃的,没吃过的,即便掷去千金也要一饱口腹之欲。可寻寻觅觅间却像社戏一夜过后迅哥儿吃到的那碗罗汉豆一样——却没有昨夜的那么好了。
玩够了疯够了,就乖乖跟着祖父母回家,回家冲冲凉就要睡了。小时候除了过年几乎都是八点前后入睡。
带着烤鱿鱼和汽水的味道,带着游玩的回忆,我睡了。
夏天的梦总是很静很美,梦里有草木的香味,有蛐蛐的鸣叫。


秋之章:慵懒·迷幻
入秋了,汽水厂也跟大了瞌睡似的,没什么大的动静,好像机器运转也没那么有劲儿。可能这时候大家都很懒吧。
东北人并不算勤快,也没多少肯吃苦的劲头。这是我身为东北人的一点感受。但这不能算是坏事。
我觉得人就该这么活着,别太累,别太着急,别把春天当夏天用,也别让秋天早早入了冬。偶尔放慢脚步,偷偷懒,多好。否则一年到头总把自己逼得神经兮兮,天天跟发了疯似的搞什么“高效率”,那是强迫症的行为。

唉,诸君想必都在骂我懒吧。我也许是散漫惯了,由秋入冬的时候人们总是慢悠悠的,买煤储煤,储冬菜,收拾冬衣。
汽水厂也是厂主白阿姨的家,房前屋后和我们家一样堆着大白菜,还有晒的辣椒,土豆干,豆角。
秋天的阳光里,汽水的味道也变得饱满起来,就像家里菜园的那些成熟的蔬菜。

对了,与“格瓦斯”的邂逅也是因为汽水厂。
汽水厂生产一种叫格瓦斯的饮料。不过和现在市面上卖的完全不同,甜味很足,像啤酒一样灌在“大绿棒子”里,散发着黑色利口酒一样的迷幻色彩……嘛,说得接地气一点就是藿香正气水的样子。

当初听到这个名字,我总是莫名想笑。您想啊,好好的汽水叫这么个怪名干啥?
后来从高尔基的《童年》里看到祖母说格瓦斯不发酵足了不够味儿。哦,原来那是俄罗斯的传统清凉饮品,格瓦斯是俄语。
但汽水厂的格瓦斯只是很多香精和糖精的碳酸水,并不是加了面包然后发酵的正版。
和“格瓦斯”相关的回忆中,有件事我直到现在都没弄清楚。
那天是初秋的傍晚,我看动画片看累了,刚出房门就问到一股浓浓的汽水香味,是格瓦斯。
那味道太浓郁了,几乎就像把上千瓶饮料倒在大锅里蒸出来的一样。
香味与苍然的暮紫混为一体,如同一座囚笼。我茫然地四周顾看,只能看到山坡上的树诡异的枝桠。
可那时候汽水厂已经下班了,这味道又是从哪儿来的?
我现在还是想不通这件事,可格瓦斯的香味以及那诡异且迷离的氛围,却也一直没忘记。

小时候的经历中总有那么几件很诡异的事,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自从汽水厂停业,我再也没喝过那种“格瓦斯”了。
去年在楼下的超市里偶得一种叫“大窑嘉宾”的饮料,和以前喝的“格瓦斯”很像。后来请爷爷奶奶去驴肉馆子吃饭,一群食客把大窑嘉宾当成了啤酒,我不禁掩嘴窃笑。
大窑嘉宾也是装在大绿棒子里的。
大窑嘉宾,格瓦斯和啤酒长得都很像。


冬之章:冷寂里蛰伏的未来
冬天是个很神奇的季节,因为她能把一切冻结,包括味道。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环绕老家的汽水之香有点像冰棍儿,仿佛伸出舌尖就能舔到那凝结在空气中的甜味。

汽水厂的冬天时忙时闲,因为过年期间很多地方都要订货,但中有几天是停工的,要过年了。
我家过年时喝的饮料大多也是白阿姨送来的。有时是整箱的正规产品,有时是特意为我们装在大桶里的“豪华加量版”。这样的一大桶能喝到过年之后。
过年前后,胡同口的积雪也很厚了。
雪里埋着许多破损的汽水瓶。有些下半段尚且完好,里面残留着少量的汽水,被冻成了冰。
我总想尝尝那些冰,看看是不是和平时吃的冰棍儿一样,但又想起奶奶说的不干净或是掺着玻璃碴子。想必是很甜的吧,但我还是不敢尝试。

可汽水的香味倒是一直都在四周萦绕着,勾起我有关汽水的回忆与口水。
汽水厂的冬天像冬眠的熊,抱着在蜜糖里浸泡过的爪子,周围也留下了清甜的味道。
然后雪化了,又是一个春天;结冰的汽水也化了,又是一个汽水之香萦绕的春天。
不知哪个春天到来的时候,院子里开始有了花香,有了草木之香,有了泥土湿润的味道,但再也没有了汽水的香味。

三、再见,不见
在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突然没有了汽水喝的时候,汽水厂不见了。
路过厂房时,里再也没有机器的轰隆,瓶子的碰撞,墙顶的窗口也不见亮着的灯。小白阿姨和那些工人都不见了。
没有汽水喝的我一时间竟然哭了起来。
奶奶听到哭声走了过来,往我的水杯里加了勺糖。喝到了带甜味的水,我又恢复了原先的欢乐。
小时候我们总是因为一些小事悲伤,但很快又会被新的快乐取代,随后连同悲伤与快乐一并被忘记。
往后的这十多年间我又喝了许多种类的饮料:珍珍,北冰洋,大窑嘉宾,大连汽水……最近忘斋冰箱里的新宠是三得利的微醺系列与巴黎水。

洋气时髦的碳酸饮料固然好喝,可是我却再也寻不见儿时闻到的汽水之香了。
也许并不是这些饮料的问题。因为我长大了,生活里多了许多苦涩,不再只是甘甜。

后记:自从糖尿病以来饮料的缘分算是绝了……本来是这样的。最近症状全无,可以说是痊愈了吧(并没有),至少偶尔为之还是可以的。
解馋之余,也想了起小时候喝过的汽水,总会有老家汽水厂的回忆游荡其间。
今天就借着下午的闲暇,和诸君说了这许多。算是对过去的怀念……以及对喝不到饮料的叹惋。
小时候贪嘴,长大了报应就来了啊(悲)
话说回来,大家儿时又邂逅了什么样的味道(经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