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与播种者》原著全文翻译【第7期】

枫言枫语:
友友们!我终于带着新的一期翻译见你们啦!
这期的翻译真的巨巨巨难,全方位考察了什么叫“信达通雅”,以至于我翻译时候的神情就像诸葛亮写《出师表》一样。说实话,有那么一秒钟我想过弃坑。好吧,我承认其实有很多次。
这段时间常常下雨,每当冲完凉,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焚香一根,再开瓶梅见或RIO,我就又会感觉翻译是见延年益寿的事情哈哈哈哈。

另外,因为查不到Kurashiyama的精准翻译,我猜想这可能是劳伦斯先生的笔误,毕竟他有“前科”(“前科”在第四期评论区)。或者是当时的拼法不同吧,所以我只能选一个和Kurashiyama拼法比较像的词,我在 Fujiyama(富士山)和 Kirishimayama(雾岛山)之间犹豫了好久。考虑上下文和实际情况之后,我暂时选择了Kirishimayama(雾岛山)。
最纠结的时候,我甚至根据之前翻译(“有可能生在一个来自神户或横滨的二等海关官员的家”)做地理上的推测。

这里要特别鸣谢Mr. Bear,他以专业的态度尽最大可能帮我查找词源、词根,并提供了音译Kurashiyama“库拉斯山”。虽然他已经相当专业,可依旧谦虚地表示Kurashiyama一词他还会再去研究,这是我们的保留问题。

由于本次翻译涉及到了诗歌,为了给大家更好的观感,我在网上尽可能地寻找与诗歌意境高度匹配的图片,可惜并没有。于是我请公司的后期老师帮我合成了一张,在此也对他表示感谢!这个是我给他的素材,他帮我制作的图,在正文中。

我身边的小伙伴们真是既善良又用心,我感恩感谢他们的每一次帮助!虽然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看过《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但是你们可以在评论区向他们安利哈哈哈哈。
这期的赞,请点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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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什么反应?”我问道。我记忆中浮现出其他人是怎样经受原所钟爱的双头剑落在他们颈后的。这在我脑海里是那样鲜活,就好像是一副今早刚停笔的画作。
劳伦斯说:“他没有一点颤栗或表情上的变化,正如你所料。”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向法庭认罪”他说。就像那名绝望且不称职的翻译员告诉法院的那样:“我贻误于民,且即刻请死。”
他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护,只是说他对于自己的职责所在,并未有过半分勤勉或懈怠。他没有要求法院传唤目击证人,甚至没有请我回答任何问题。只是依旧静默笔挺地站在右边的犯人栏内,直至结束,而这便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
“况且,这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预料之中吗?”我吃惊地问道。
是的!劳伦斯解释道。原除了期待以某种方式战死沙场之外,别无所求。
事实上,原甚至都没意识到,他自己是渴望死亡的。对于这点我无须过于怀疑,试着以直觉而非有意识的思考来跟上劳伦斯的思路。这里有一半是他一开始就想说的话。这些正是最重要、最有意义的,也是理解原是坚挺不拔还是破罐破摔的基础。
即使在日本,劳伦斯也一直有这种感觉。日本民族就像是一个深思熟虑且与常态截然相反的人。或者,我更喜欢这么说,他们给人完全相反的感觉,他们热衷死亡之情远胜珍爱生命之意。作为一个民族,他们把死亡与自毁予以浪漫化,这是其他民族做不到的。
这民族理想的浪漫实现,这英雄式的传统暴徒,往往以高贵且有艺术感的自我毁灭投入无私的事业中去。这就好似一个人在最开始,甚至在出生时,对个性的需求就严遭拒绝。
此后,与其说他所受到的激励是个人的言传身教,倒不如说他先天的使命感就像血液中的血细胞,每时每刻都在为捍卫自身而凋亡。因此,他们的社会性就像现实中大型昆虫群落更复杂的延展一样。
事实上,在劳伦斯居住于日本的那些时日中,虽然他热爱那里的人民和土地,他的心却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回到这个基本的比较上:他们真正像的不是动物,甚至不像世界上联系得最紧密最狂热的部落,而是像昆虫——总的来说,他们是一种超级蜜蜂社会,他们的皇帝就像一只雄性的蜂后一样,处于中心。
劳伦斯不想做任何夸大,但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方式会让我如此惊讶地意识到:原的民族一直在宇宙法则的驱使下,如一颗古怪且逐渐陨落的彗星,在他们那古老陈旧、逆时针方向且命中注定的轨道上运行。他们是如此忠诚不二又盲目愚蠢地被卷入对自己民族过往历史虚实与否的品评中,以至于他们对生活的看法与我们这个步履匆忙的时代不相同步。最重要的是,他们无法向绝望的20世纪对更大程度、更加明确的个性差异的呼吁,做出回应。
他们对生活的看法并非是与众不同的,尚未脱离他们的火山群岛和这颤粟着的地球。仿佛在他们和个人内心深处的光明之间总有一面暗不透光的玻璃,或是说他们将自我淹没在巨龙双翼的投影之下。他们自己的地球在漫漫长夜中运转着,横亘在他们与太阳之间,而这让他们深切渴求的月色与星光渐沉暗淡。
如果这听起来怪诞不经,难以理解,劳伦斯向你表示歉意,但他着实没有其他方式去讲出自己的感受。除非……
劳伦斯停住了。在我们面前田野的凹陷处,有一个乡村教堂的尖塔,朴素简洁,没有什么装饰。劳伦斯看了它一眼,好像它那造型精致妥帖,有特定寓意的十字架,正心定气闲地主宰着这片充满希望但仍在睡梦中的土地,并斥责着一处毫不成型,光线幽暗的地方——正是在那里,劳伦斯的想象就像一个午夜里的孤独梦游者一样。

随即,劳伦斯立刻更换了之前表面上连贯的思路,问我知不知道日本人是怎么计算人的年龄。我说我不知道,他解释说,他们会在一个人刚出生时就加上九个月,这是把他从被母亲怀上以及呆在子宫里的时间都算了进去。
难道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吗?
难道我意识不到,这样计算年龄的系统并不仅仅是一种比我们的思想更原始天真的方式,而这并非偶然吗?
如果我停止思考生物学是如何清楚明晰地建立,我将在子宫内重温从变形虫到直立猿人的进化生活。当然,我也能意识到,在这种体系里隐含着一种明确且本能地的承认:模糊不清的过去对日本民族的性格至关重要。
劳伦斯当然是这样认为的,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把他们看作是一个在精神和心灵上依旧和过去无法割舍的民族,他们的脐带与民族神话中的父母(伟大的天照大神)连在一起。
即使在这一点上,他们也是有悖常理的,完全相反,与众不同。在过去,对于大多数民族来说,太阳是一个闪闪发光,血气方刚的男神形象。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太阳却是一个发着微光的母亲。与此同时,对于月亮来说,大部分人类都热爱它,且一直认为其具有阴柔之感,但是原的民族却认为月亮带有雄性色彩。也许正是这种对过去由内到外,上下颠倒的服从,让他们热爱死亡。

如果我曾像他那样在日本参加过死者的盛宴,我不会对他用“爱”这个词去表达他的意思而感到惊讶。那场宴会是日本所有庆祝中最欢歌笑语,喜气洋洋的。死者们都成了无忧无虑,乐善好施的灵魂。为什么?因为人们有这样一种感觉,宁愿赴死也不愿被迫求生。不仅如此,他们还觉得为国而死比为国而生更加崇高。
并非生命而是死亡使他们感到浪漫,原也不例外。对于上述的想法,原甚至有更多体会。这种观念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已经进入了下意识或无意识的范畴。他之所以有比常人更多的想法,首先是因为他是一个谦卑简朴、有信仰的乡下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在监狱的那晚”劳伦斯接着说。他拾起有关往昔监狱的另一条线,编织起来。这些事情是如此鲜活,以至于它们在劳伦斯的脑海中可以转变为对原的印象。他头脑里留存的东西竟有如此之多,这让我心情沉重,而且他显然不受时间的影响。
“这是原发给我的”劳伦斯喝了酒,大声地跟我打招呼。但我知道,他的快乐带有表演成分。当他的内心和思想威胁着要加入抵抗他回想在日本漫长的流亡岁月时,他的行为通常如此。
我明白,酒无法冲淡他强烈的怀旧之情,那感觉就像是一把穿刺刀扎进了他的胃里。
他想和某个人聊聊他的国家,于是我和他一起用了几个小时,从头到尾走遍了日本四个独特的季节。
随着夜晚的流逝,劳伦斯快乐的假面逐渐破损,最终被原从脸上一把撕下。
“为什么,劳伦斯?”最后原猛然问道。
“你为什么活着?如果你死了,我会更喜欢你的。像你这个级别的军官怎么会允许自己死在我们手上呢?你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你为何不自杀呢?”
“是的,他也这样问过我一次”我插了句嘴。我这么说的目的更多地是想让劳伦斯知道,我在暗中追随他,而非仅仅告诉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实际上,他用这点奚落了我们所有人。在那段时间里,朝鲜人也学会用这招取笑我们。但是,你是如何回答的呢?”我问。
“我承认我感到耻辱,如果他希望我这么评价这件事的话。”劳伦斯回答到。
“但是在我们的观点里,耻辱就像危险一样,是你不得不拿出勇气默默忍辱负重的事情。而不是像一个胆小鬼,以放弃生命作为逃避的手段。”

对于原来说,这是多么出人意料的观点。他真想把它当成一种不必理会的错误,并说:“不!不!不!阻止你们所有人的,不过是怕死罢了。”
他倨傲地朝地板吐了口唾沫,然后轻拍胸膛,语气凝重:“我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我,原,在多年前就去世了。”
当然,到头来还真是如此。
他17岁时离家参军的前一晚,也是他在母亲的子宫待了9个月之后,来到地球上的16年零3个月。他去了附近山上的一座小神龛,以此作为和生活的告别。
他祭告祖先的英灵——为了他的国家,在他自己的心和灵魂中,个体生命已经消亡。以至于在战场上面对死亡的召唤时,“死”仅仅是个技术活。因此,他非但不会感到惊讶,反而会像迎接知己那样对待它。在这场持久的期待中,死亡迟迟不到。这种等待,就像是为国家举行一场庄重且漫长的坚信礼。
听了原的话,人们会以为这个有着罗圈腿、青头皮、黄脸、拖着脚走路的人是去向他的祖先报告了。原决定加入像卡尔特寺院这样严肃的修道会中,而非宣布他有想加入步兵团这种平庸的意图。
但是,当我问到:“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吗?”时,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默默点头,由于太感兴趣,我甚至不想说话,而劳伦斯则镇定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甚至说,连原在监狱里的那一夜,劳伦斯都意识到了原有着一种满足感,享受着不受管辖的时刻。严格来说,这些感觉并非是一个被判死刑的结局所应有的,仿佛等待他的不过只是和劳伦斯一起喝他的酒。好像在原和劳伦斯心中某个难以言说的深处,最后的判决已然宣布。
现在回想起来,劳伦斯发现了最重要的事:在黎明将近时,原尝试用精炼简短且极其正式的文风写诗。而这也是日本历史上那些深受人们喜爱的英雄们会做的事情——他们会在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与这个世界告别。
他想起了原最后认真做的事。翻译过来,大意如下:
十七岁那年,我曾在雾岛山的松间远望
北雁于微黄的满月前南飞而过,留下剪影。
今夜皓月当空,照彻雾岛山巅
却不见昔日归雁之影。

“这可怜人还尝试着吟诵,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我们的角色已然颠倒。我心中的暗处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使我意识到我的确是一个自由人。而原,我的监狱长,也的确是阶下囚”劳伦斯说。
我年少之时,在战前富足安稳的日子里,曾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时候,某人创造警句格言就像是对他智慧的一种展现,而且这种方式令人信服。在我的定义中,自由就是你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所生活的牢笼。可是,原甚至不知道这种有限的自由。他就生在一座监狱里,他是神话地牢中的一个囚徒。焊在一起的栏杆被锁住,而他们的祖先和神明,则是最佳的铁匠。
我感到,我对他十分同情。四年后的今日,原成了我们的一个囚犯,最后一次站在被告席上,死刑的判决一旦公布便无法撤回。
劳伦斯说,原心如止水,毫无波澜。押送他的护卫扣上他的手铐,并命令他去单间牢房。他在隐蔽的楼梯边上停了下来,十分镇定地转过身,望着正肩并肩地坐在检察官旁边的劳伦斯和希克斯利。当他们视线交汇,原将带着镣铐的双手紧握住举过头顶,就像一个刚刚赢得世界冠军的拳击手,在向他俩快乐地挥手致意。原笑得合不拢嘴,和他之前一样。
他的举动仿佛历历在目。正如我所知道的那样,这个手势和他的性格高度一致。因为不管是什么拘束禁锢了原,他在精神上也永不落败。
突然间我很开心,甚至对原有了感激之情。因为他就这样欣然接受了一切,以一种愉快的、成功的姿态与我们作别。不知怎么地,我有这样的想法,原那样做可以让我们现在回想起有关他的记忆时,能够轻松一些。
“他就是这样走的。他的轻松几乎没有一点不是出自本心,这正是原的本色”我评价到。
“不,并非如此”劳伦斯立刻说,他的声音有些异样。很难想象,这样热切激动的语气竟然出自他这样平静的沉思者口中。
“他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在我看来,他那样做是因为这就是他最初所选择道路的结局。在他被处以绞刑的前一夜,这些方才显露出来。”
原传了一个口信,他请求劳伦斯来见他。原在许多天前就提出了这一请求,这也是他最后的请求。这个请求直到行刑前夜的十点钟才传到劳伦斯那里,不过对于任何一个像我们一样了解所谓的“正常的官方渠道”的人来说,这并不奇怪。
劳伦斯以他最快的速度驱车赶来,他的侠义天性使他一想到这个死刑犯必然会放弃见到他的全部期望,即使这是他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请求,他将带着那令人辛酸痛苦的信仰准备赴死,劳伦斯就义愤填膺,怒不可遏,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原的监狱在岛的另一边,即使劳伦斯运气再好,也无法在午夜之前抵达。
注: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