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鲨之岛①(兔子与苜蓿草)

2020-02-20 01:05 作者:鲨椰汁鸽  | 我要投稿

  我坐在车里,透过雾气,看着窗外似乎漫无目的地到处往来的车辆,信号灯时不时透过雾的水珠折射出炫目的光,不管是哪种颜色,红也好绿的也好都只是意味着人们即将开始执行他们脑中的下一个指令,或是停止或是运行,就好像大型机器里的各个零件各得其位地自然地运转起来,维持着整个城市的秩序。潮湿的柏油马路被雨水盥洗得像鱼鳞一般,反射出砭人肌肤的寒光,各色的雨衣在非机动车道上穿行,混杂着汽车的鸣笛和大型车辆的嘈杂声,是标准的夜晚的都市的情景。路灯下男孩上身穿着鲜红色羽绒服,下身是一条像是漂白了很多次的牛仔裤,拥抱着一个女孩,女孩子的脸没有看清,只记得她身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棒球衫,下身依然是牛仔裤,与男孩相比不过是更加蓝的湛蓝。绿色的邮递箱孤零零地晾在角落里,配上一边LED灯坏了一半的邮局,和这街上的情景多少有些格格不入。雨似乎下大了,更多的雨滴像即将落水的船员,绝望地扒在滑溜溜的船体上,但是还是无济于事地滚落到最底端。不大能看清外面了。雨水像是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一般,虽然是暂时性的隔绝,但还是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混进了像是棺木一般的公交车厢内,那种感觉是那么虚假又是那么真实,我想伸手去抓住仅存的现实,现实又像狡猾的泥鳅一样从我手里溜走,一瞬间一切都不复存在,我是孤寂的石碑,滞留在没有人的世界里。
  报站声把我拉回现实。
  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存在,我是要乘坐从丰程路到平江路的公交汽车去上学,总算是理清楚了头绪。
下车后,潮湿的感觉愈发变重,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绿色的印着补课广告的墙壁上墙灰已经像眼镜蛇的皮一样开始脱落,说是接近坍圮的地步也丝毫不过分,起初脚底下还都是水泥铺成的道路,两旁蓊郁的树丛像马路的一部分一样通过泥土链接着这个世界,时不时还能看见零零落落的小型居民杂货店在一旁,像是规则的石头被格格不入地嵌入墙体内,但同时又不显得突兀,反而自成一体相得益彰,有他们的存在,寒气也就不那么咄咄逼人了。继续往里走,一旁的便利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参天的松树林和零星点点的樟树,两边的树木都不再属于马路,他们不再链接脚下的水泥路,而是泥泞而滑溜的泥土,切断了和世界的联系,孤芳自赏般地在雨中自娱自乐,面对我的到来,散发出不友好的寒意。
  湿度加重了。
  一发不可收拾,我想起了开拓荒原的原始部落的老练的猎人,手握树杆在探寻未知的大陆,我与他为数不多的不同点就是我背着深灰色旅行包且手里没有树杆,我像是要战胜周围的一切一样,却又情不自禁地被他们所吸引,成为他们的一部分。愈发荒凉,这里只有永无止境的树林,不知疲倦的小鸟,还有散发着泥土味的空气,树们像电线杆一般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脚下的泥土提醒着我尽量放慢步伐,在眼前的空间的格局中充斥着灰色与绿色,让我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他们原本应该待在如何的位置,我的思绪被打乱了。好比一个熟练的小偷不知通过什么办法溜进了我的家里,把我的一切都换了位置,如把牙刷杯放在阳台,把电视机放在沙发上,书桌被倒了过来,冰箱里的威士忌被集体抛弃在浴缸里,并放满了热水,然后等我回家后却满脸笑意地和我道歉,随后一溜烟地跑走了。除此以外我的大脑无法在这片区域内搜索到更多的信息,显然这片区域是完全封闭的,切断了与一切的来往,我在这里无休止地前行,渐渐地我开始思索这片天地所存在的意义,他不同于外面的世界,他是孤立的,他有着现实所不具有的现实的虚拟性,这里什么都没有,像是鸟儿擦过树梢的声音或是昆虫的鸣叫,这里一律不收纳在内,有的只是无边无际是空洞与孤独,像是要把一切都吞噬掉的扭曲的世界,独立的世界,这是星期六傍晚特有的感觉,虽然在其他时间也有,但是唯独星期六的傍晚格外明显,像是收音机被人擅自调大了音量,我却怎么伸手都够不到那个调节音量的旋钮,越往后走,雾气就越凝重,如同密不透风的灰幕笼罩着天空,令我想起了瑟缩在角落的绿色邮递箱子和那一对年轻的男女,鲜红色的外衣分外夺目,信号灯再次开始闪烁,行人们像是被按下了开始按钮,一个个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转起来,面包店门口依然挂着减价的牌子,柏油马路像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着路灯发出的刺眼的白光,隐没了月光,汽车的鸣笛像是争吵不休的人们的吵闹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大型车辆的轰鸣声,让我想起了中世纪伐木工去树林里砍树的情景,路旁像是遭受到了爆破一般,不平整的地面显得十分突兀,和这井然有序的现实显得有些不相匹配,应该是有什么工程将要被开展。非机动车道上五颜六色的雨衣们像二战前线的德国士兵,目空一切地各自行驶着。我闭上了眼睛,思绪在不停地游离。
对嘛,这才是世界该有的样子,我像是豁然开朗一般嘲讽着这个不该存在的苍凉的不现实的世界,树木像是受到了惊吓,亦或者是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好像发出了不愉快的声响,我像是被一群龇牙咧嘴的恶犬包围了一般。我不得不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学校便映入眼帘。
  两个月后,我遇见了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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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时常会做这样的梦:我独自一人行走在四周都是万丈深渊的类似山顶的地方,就在我依然眺望远处那浑浊暗淡的天色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像鱼肚子一样滑,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就像做工粗糙的不倒翁,忽然失控般地朝着一个方向倒去,身体像是蜘蛛吐尽体内最后的丝线一般软弱无力,尽管我尽力去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物体,无一例外他们都朝着和我相反的方向运行,我没有办法抓住他们,是我不得不接受的事实,而我能做的只是像在游乐园里玩滑滑梯的孩童一般,顺势滑下,与他们不同的是,我深切地体会这种无力感,那种绝望包围自身的感觉,在掉下去的一瞬间突然释怀,梦也走到了尽头。
怀着被惊醒的不愉快感,我匆匆从床上起身了身,这种感觉像是失调了的闹钟一般,时常出现故障而不会因此吵醒我,但是一旦触发某个点,他总是准时把我叫醒,但对我来说,不如称之为是定时炸弹更为准确,脑海里不断响起炸弹轰炸的声音,根据我的判断,也许是那场不列颠的空袭战打入我的城市,上个世纪的轰鸣依然在我脑海里回响,大脑却并不因此作痛,而是有一种爽快的麻木感,只稍瞧上外头的光景一眼,便会发现世界的美好。
  我的工作是在一家市中心的图书馆任职管理员,简单来说就是图书管理员,每天都工作也十分简单,只需要将图书按照一定的次序在书架上进行排列,需要排列的书大多数是被归还的书,而小部分是公司通过突突作响的大型卡车运送过来的新书。说来奇怪,归还的书中大多数都是哲学书或是进现代文学类似散文集之类的东西居多,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儿童专用的图书,封面上穿着象征着邪恶势力的黑衣的女巫依然孜孜不倦地描绘着白雪公主的故事,她如何如何的美丽,如何如何让王后心生嫉妒,再然后怎么样那也都事不关己,但是最近从那笨重的铁箱子里卸下来的书中,大多数却都是类似“如何均衡饮食”、“蛋黄分离器的使用教程”,甚至还有“宝宝三岁前该干什么”,我怎么都想象不出蛋黄分离器的使用方法以何种理由必须要以书籍的形式传递给现代的城市居民,我也想不清楚我在我的三岁前究竟有什么必须做的事情,重要到要以几十万字的形式出现在中心区的图书馆内,对了,我在我的三岁前究竟在干什么,我竟然无从记起,我也许像已经编写好的程序一般,执行三岁前宝宝必做事项,在一岁学会走路,在两岁学会跑步,最后在三岁学会飞行,这些我一概不知,再往后想,无非只会让我的思维更加空洞,快速洗漱完后,随手拿起两片面包就塞在嘴里,不注重早餐的早晨是我熟悉的早晨,待下颚像高速发动机般地转动后,吞下了面包,随后转向卧室,不一会儿就整理好了着装,穿上了平日里经常穿的浅灰色棒球衫,以及黑得发白的流行运动裤,穿一双依旧是黑得发白、气垫漏气的半报废耐克运动鞋,往屋子里望了望,熟悉的一切映入眼帘,确定一切都确实在各自的位置后,就出门乘上了丰程路到弥九的地铁。
  早晨依然是如此让人感到惬意,我想着。
  在列车前进的途中,我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不得不令人在意的梦,他确确实实存在,就算习以为常,我也不能完全忽视他,就当我像考古学家一般抹去头骨上的灰尘一般往深层次地思索这个问题时,强烈的晕眩感像德军袭击波兰那般突然占据了我的大脑,眼前似乎出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思考本身没有任何对错,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是某种意义上的好事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糟糕透顶的事情。
萤子?我的记忆深处像信号灯由红色变成绿色一般,向我发出了自然的信号。
  我的思绪开始强烈的摇晃以至于差点分裂,有什么像是快要迸裂出来,这种感觉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像是沉睡了许久的活火山,即将要向这个世界耀武扬威一番。我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这种感觉,却感觉身体像被剥离开这个世界一般,就像被抽出了火腿肠的三明治,只剩下面包和为数不多的沙拉酱维持着三明治这一完整却又有所缺失的体系。晕眩感即将消失,让我想起了儿童时代因为家境贫困而被剥夺了零用钱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的感觉,像没有菠萝的菠萝派,没有牛肉的牛排,充满了虚假性,这一感觉本身也是自我意识的产物,这种晕眩感是从何而来,我却无从忆起,在这种氛围下本来就是纸上谈兵,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了,萤?
  一切像是被按下了重启键,突然抽走了地毯一般,通通都恢复了原状,只留下空荡荡的脑壳里不停地响起种声音,这种声音不同于一切与现在既有现实搭边的声音,这是一种透过某种介质只能由我接收到的声音,就像蝙蝠接收超声波、黑心船长接受贿赂一样,一切都看似理所应当且顺其自然,唯独我觉得其中有违背自然且将其扭曲的一部分,但这一份不现实却笔直地伫立在我面前,通过眼神告诉我:“你瞧,我一直都在”,让我不寒而栗。
  萤?我感觉我正在丧失理性思考的能力,大脑即将面临死机。
  我记起来了,思绪坐上了时光机,一瞬间被无情地拉回了七年前。


  我和萤子是在高中时期相识的,在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她身上超越现实所存在的某种气息,我在不自觉被这种感觉吸引的同时,我也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我不知道这种信号意味着什么,和红绿灯代表着交通规则、街头的灯红酒绿意味着纸醉金迷一样,这种气息应该有他的归宿,但是我却搜寻不到,他是我从来都没有感触过的东西,像是夹在夹子里的奶酪吸引着老鼠一样,我无法抗拒,尽管我同时是如此地感到畏惧,我最终还是像在黑暗中向萤火虫伸出手指一般,触碰了她,她的光亮以在树荫下投给我以微笑的形式向我展露,我像在北极围着火堆烤火的不穿衣服的马来西亚人,没有丝毫的温暖可言,冷的像在冬夜里把一头想要留宿的北极熊拒之门外。
  在之后和她相处的日子里,我逐渐开始了解了她,与其说她是超越现实的存在,不如说是因为现实的存在而生存得过于现实的人,和问一个人你口渴了会干嘛然后他回答会喝水是一个道理,她总是在做出最现实的判断,我也坚信我能与她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她是我连通现实的纽带,我像一个垂危的人,急需她把血液从现实中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我。
  “嗳,你知道苜蓿草吗。”她若无其事地问起,话语中像是缺少了什么。
  “唔,没有,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稍加思索后郑重其事地回答,额头上冒出了汗水。
  “他们通常作为兔子的食物,是我们俗称的三叶草。”她和往常一样,保持着现实的一贯作风。
  我们陷入了沉默,厚重感无异于这家面食店里的油味。
  “苜蓿草被连根拔起,然后剪成碎片放在兔子的食槽里,就此死去。”她见我不说话,有条不紊地补充道。我看着她的脸,像是咀嚼着苜蓿草的兔子咀嚼海鲜味意大利面。咀嚼声显得特别刺耳,像突然闯入一般,不停地敲打着沉默的窗。
  我不知道给予什么回答,我从来不知道什么苜蓿草,也不知道什么兔子,但这一次次的的午后谈话,不停地冲击着我对现实的理解。她在我的眼里,依然像那远方的夕阳模糊在夏日的热浪里一般,遥不可及。
她眯起眼睛看着我,像是看着史前生物的古老化石,又像是盯着我这一空间平面内的某一个虚无凹陷的点。
  “谈谈你的最近吧。”我试探性地问,双手不住地颤抖。
  “你是说最近的生活?”她脊背弯曲起来,像是在确认树叶上没有被虫子咬出洞来一般,此刻她更像一只兔子了。我无意于想知道任何东西,我无非是想打破这个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从我的表情里读出我大概想说“大概吧”之后,便又开口。
  “工作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她回答道:“事情既不是那么顺利,也不会有人中途出来打断你的腿。”总而言之,事情和我猜想的一样。
  “不过最近开始大量裁员,许多平日里要好的朋友都很少有所幸免,我在担心我也会被卷进什么奇怪的事情里,据说多少是和就业有关,可根据上级的口吻,似乎只是由于个人能力不够过关,或是有些不可见人的前科,总之是不得不采取的措施。”她突然停顿,我猜她也许正在思考着什么。确实不光就业成为一大社会难题,连挑选高素质人才,以旧换新也成为了时代的潮流,也许那些人只是公司竞争力提升的牺牲品,这些残酷的事实,正是我赖以生存的事实。
  “把有实力的人换上岗位,没有什么不妥的吧。”我像是极力要把迷失方向的小船在狂风暴雨里调准方向一般地说道,我感觉心如刀绞般被绑在自我批判的十字架上。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她突然会心一笑,我也为之松了口气,沉闷的心情却依然萦绕在我心头。
  我们又像照着教科书一般地随意交谈了几句,大多数都是关于日常的生活,我的学习她的工作,其他基本上不会涉及,她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射击运动员,每次都能打中她需要的那类话题的靶心中央,随着话题进行,我的越来越无法集中精力。
  一如往日星期六的下午,简单地几句攀谈加上一餐典型的中式西餐之后,我们便分手在了餐厅门口,宛若我们一贯的作风,但这次苜蓿草却在她离去之后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浮现,不知道为什么午后的阳光忽然变得如同无情的行刑官,因为我的某种罪行要对我施加以恒温蒸烤的形式的酷刑将我从这个世界上抹去,金色的光似乎强迫我认同他存在的公正合理性,同时又给我严厉的批评。一切都柔弱不堪,玻璃似乎也即将化成一滩水一般,流淌在柏油马路上,滚滚热浪四处逃散,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审判,我像是失去了灵魂的人,不住地在阳光下呻吟,不住地寻求原谅和宽恕,一瞬间泪水涌上了我的眼眶,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倦怠又无力的油腻午后,像是打翻的酱料瓶的气味弥漫在厨房里,我愈发感到难以呼吸,迷醉的神奇气息使我四肢逐渐变得无力,骨头似乎从来都不存在,让我想起了中世纪的教堂的窗户和油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最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接受了这一切,我对于现实来说,只是不需要的极其微小的一个存在,或许说是一种形式,我像是融化了的蜡像,无法挣扎,腐烂在夕阳里,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像这样的感觉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正在朝着不可逆转且愈发严重的方向变化着,这种感觉伴随着我和她的一次见面逐渐加深,仿佛水潭里的水没过水草一般,即使水草即将触碰到水面,流水也无情地阻隔了他与外面天地的最后一丝联系,就是那么点距离,却在一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在餐馆内被放大的沉默。水面就像一个面无表情的定期收房租的房东,冷酷地执行着自己的使命,这么说来水面的确像是个将苦难放大无数倍的机器,萤子也是,人和机器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不同。
  萤子是在我就读高中附近一家印染厂的员工,早早地辍学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在我看来枯燥无味的工作,对我来说那就像“蝉必须在夏天鸣叫”的事情是一样的。我不知道她属于哪里,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纺织厂里工作,最令我费解的是她为什么会穿着黑色长筒袜出现在那一片不属于任何人的树荫之下,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已经出现了的,我在想破头皮般地去承认一个既定的事实,怎么听来都觉得更不太合情理。

  她留着一头简单干净的短发,让我想起了办事效率极高的银行职员,外面披着一件蓝色夹克衫,里面能看出来是洗得发白的一件白色衬衫,这样的搭配让我想起了极具商务型的飞机通讯员播报,配上下身米白色短裙和黑色长筒袜,怎么看都是极不协调的搭配,一下子又不像在飞机上工作的播通讯员,也不太像在银行里埋头苦干的优秀职员,反而却组合出了一种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形象,这和我之前见到的恐怖阴森的树林形成了对比,他们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产物,或者是一个世界中对立的两种存在。我感觉他似乎驱散了那一片阴影,好像夏日午后的风摩挲过又窄又长的柳树叶一般,我发现我是发自内心地渴求这一种感觉,这是一种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神奇的景象:午后的阳光下,少女在柳树下恬静地站立着。可是这种感觉到了现在我却怎样都无法再次体验到,唯一能够让我想起的,只是那些意见尘封的回忆,好像一点经验不老道的盗墓者,不小心在我大脑中挖到了一个不该挖的墓,亦或者那根本不是墓,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泥土,却依然抱有希望一丝不苟地挖下去,直到我的思绪开始紊乱,大脑出现问题,他们才意识到隧道开始土崩瓦解,要开始赶紧撤离,我却无暇顾及他们。我只想封闭我的记忆,可他却总是会时不时地出现,让我想起那痛苦的下午,那一个个痛苦的下午,我的精神从肉体中剥离,留下肉身腐烂在阳光里,骨架像是古老的放错位置的艺术品,被遗忘在绿荫过道上,这种事情就算是稍微想起,也足以使我毛骨悚然,不用说,萤子是一个超越现实的强大存在,在靠近她的同时,我自身也要经历着被毁灭的过程,我像是穿着笨重宇航服的宇航员在太空中谨慎前行,突然一瞬间我像是失去了什么,顿时间就灰飞烟灭。她却同时无法让我和现实的绝大多数联系在一起,我无法在看儿童图书的时候想起她的米白色短裙,也无法在看“浮士德”的时候想起她那恰到好处又不合时宜的黑色长筒袜,衬衣更不用说,再想下去我也许就要被自己的该死的想法折磨殆尽。就算联想到着装,我第一时间也是想到自己那黑得发白的棒球衫,和深蓝色休闲运动裤,再配上一双已经穿得发黑的白色运动鞋,这是我对着装的几乎所有印象。

  对了,等等,她是穿着什么样的鞋子呢。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了记忆的残片,不停地搜寻着,却怎么样都没有结果,在我的印象中,她下身除了米白色短裙,就只有那一双黑色长筒袜,没有任何修饰的黑色,纯粹地从膝盖连到脚尖。我根本无法记起她鞋子的颜色,究竟是像是穿着日本武士那样的木屐,还是轻便凉爽的凉鞋,我的记忆的某个地方像是被一把冷刀无情地斩断了,他切断了我的现在与过去的联系,仔细一想,我确实根本无法想起除了衣着以外的萤身上的任何东西,像被什么东西一股脑地拖进了万丈深渊,一个我记忆够不到的地方,任凭我怎么搜寻,依然是无果。若是一直被这种东西所困扰,所谓的人生肯定就会失去原本的意义,我这么想着,不再去想萤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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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迷航的人看见了灯塔、迷路的人看见了北极星,萤子的形象以某种形式在我心中急剧膨胀,而我却怎样都无法接受这种事实,为什么。为什么时过境迁,她依然在我心中占据着一角,在我看来她不过是一个无聊到透顶的喜欢穿各种暴露着装的肤浅女郎,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给我实质性的什么价值。我仅仅是在想念她身边的东西,不是她,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如此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那个虚空拉回了过来。因为今日实在是反常,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我竟然在地铁上突然晕眩,并且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倩影。等我缓过神来,就像酒鬼试图在厕所里面站稳一样,环视四周,乘客们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妇女赶着早班,以决心独立的姿态去参加一份薪水不是很高的工作,男士们没精打采,像是被脸上抹了黄油一样,耷拉着脑袋,或者是目光空洞地盯着某处直愣愣地看着发呆。各种形式的发呆。倒是没什么小孩,这个时候本来就不该存在小孩在地铁上,就像不应该让西瓜长在橘子树上一样,一切都是理所应当,都是十分自然的。乘客们怡然自得,我也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是自己应该的模样,世界没有反常,规则也没有被打破。
  我在门汀路下了车,径直走向那片林荫,图书馆选址倒是不错,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他像忠实的石巨人守护着金字塔一般,静静地矗立在透过树荫的云端下,在这个角度我可以看见他触角般的避雷针和摩托车头盔一样的圆石顶。中央的长方形花坛种植着各种各样植物花卉,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也有一些就算直接除掉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不引人注目的植物。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樟树和还没有开花的桂花树,街道像是已经准备好迎接桂花成片成片落下来一般,摆出了该有的样子。心情不算坏,踩着令人愉悦的脚步走近了电子门,在刷卡之后顺利地进入了馆内。

  今天的图书馆倒是有点反常,大门紧闭,我不得不再次刷一次卡,等待着玻璃门缓缓移开,我怀着不安的心情走了进去,空气像铁块一般凝滞在空间里,一切都异常安静,安静得令人害怕,我感觉像有某种力量插手了这个世界一般,在这个世界的芯片里动了手脚,或是说,把其中的两条线交换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或者说依然监视着这一切。我能够听见我细微的呼吸声,还有我清脆的鞋子在大理石上踩踏发出的声音,此时听来感觉就像要切掉一个人的耳朵。说实话,我被这种怪异吓得不敢做出其他什么反应,只顾着赶快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在前面的一个拐角处拐弯后,再直走一会就到了。我开始抱怨为什么我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尽头了。开始想清晨地铁上那奇怪的幻觉,我甚至感觉那股力量操纵的恰巧是我的大脑,是我出现了混乱,还是这个世界,我不得而知。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在前面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我来不及躲闪,撞了个满怀。我的思想像是一下子从云端坠入了深渊一般,那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说是混沌,那也无所谓了,我感觉意识开始分离,身体像窒息了一般拼命地开始挣扎,就像即将溺亡的人在水里奋力地挣扎,但一切都是无济于事,我感觉有一只巨大的章鱼,像电影里一样罩住了我的头,我就这样快要沉到海底去了。
  “你没事吧?”一个声音从幽冥传来。
  我逐渐缓过神来,支离破碎的意识被重新拼凑在一起。
  “诶,你不要紧吧?”眼前站着一位涨红了脸的羞涩女郎,一脸关怀地看着我。
  “我没什么事。”我听我的声音感觉自己像还没睡醒一般。
  “没事就好,你赶紧起来,我今天来这里找你,就是为了和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像是变了一张脸,一瞬间抹去了羞涩和不好意思的神情,转变为一种更加严肃和谨慎的态度。
  我的大脑感觉像是沉重的岩石块,竟然才意识到自己还躺在地上,我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站稳了之后,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黑色的耐克运动长裤,配上一双白色的平底鞋多少让我想起了我的学生时代,墨黑色的腰带上是洗的一尘不染的白色羊毛衫,外面披了一件淡绿色的时髦大衣,再里面看不出她穿了什么,也许有印着米奇图案的可爱短袖,是他男朋友在她今年生日的时候送她的,他们一起开心地唱着生日快乐歌,然后两人一起愉快地吃了蛋糕。我感觉我不能再想下去了,镇定了神态,迅速看向她的脸:“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
  “这种事情可不能在这种地方讲。”一抹刚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我不知道她说的这种事情是哪种事情,也不知道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她看我神志稍微清晰了一点,就抓起我的手腕,径直走向了我的办公室,我被她连拖带拽的时候,瞧见了她在头发后面露出的淡粉色的柔软的耳垂,两边都各自打了耳钉,在图书馆的灯光下闪出银色的光芒。
  这种事情是怎么都无法想到的,身边的一切都感觉开始变换,墙上的莫奈的画的赝品,逐渐开始扭曲,画面开始变得不真实,熟悉的东西开始变得陌生,灯光变得像退缩了一般开始变暗,也许是阳光开始褪色。地铁上的无力,图书馆内的突如其来的女孩。我的大脑快速地运转,我突然意识到,世界正在被一种力量所支配着。我感觉自己像陷入了淤泥中一般,我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和被支配的感觉,那是一个远离现实的地方,现实感在那里不复存在,我感觉自己正在逐渐下沉。就像日落将阳光一步步夺取一般。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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