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一个公众号推送了一篇名为“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秋天”的文章,我初览顿觉甚美,记忆至今。那时的我在上初中,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看什么就信什么,即便是梁宗岱。毕竟当时也分不出好坏。如今再读,才知梁的译本有多荒谬!一想到它占用了我四年多记忆,我就坐立难安!坐立难安!!特附批评!!!
坐立难安啊!
十四行诗(七三)
莎士比亚作,梁宗岱改编后翻译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秋天,
That time of year thou mayst in me behold
当黄叶,或尽脱,或只三三两两
When yellow leaves, or none, or few, do hang
挂在瑟缩的枯枝上索索抖颤——
Upon those boughs which shake against the cold,
荒废的歌坛,那里百鸟曾合唱。
Bare ruin'd choirs, where late the sweet birds sang.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暮霭,
In me thou see'st the twilight of such day
它在日落后向西方徐徐消退:
As after sunset fadeth in the west,
黑夜,死的化身,渐渐把它赶开,
Which by and by black night doth take away,
严静的安息笼住纷纭的万类。
Death's second self, that seals up all in rest.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余烬,
In me thou see'st the glowing of such fire
它在青春的寒灰里奄奄一息,
That on the ashes of his youth doth lie,
在惨淡灵床上早晚总要断魂,
As the death-bed whereon it must expire,
给那滋养过它的烈焰所销毁。
Consum'd with that which it was nourish'd by.
看见了这些,你的爱就会加强,
This thou perceiv'st, which makes thy love more strong,
因为他转瞬要辞你溘然长往。
To love that well which thou must leave ere long.
批评:
梁宗岱令人发指的水准在本诗中暴露无遗。
1、line1梁译:“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秋天”,“秋天”二字,莎翁未在诗中明写,可处处都是秋风萧瑟,这是妙笔。梁宗岱把“秋天”戳破,全文诗意骤减。说起来,其他译者,译十四行诗这种小体量文本时一般都比较收敛,要糊弄也是挑不起眼的地方糊弄。但梁宗岱别出心裁,第一句就开始编。
2、line3的against这词,梁只当作没看见,就略过去了。
3、line4,梁译:“荒废的歌坛,那里百鸟曾合唱”。镇压修道院这个典故,许多人都翻译出来了。但他没有。他在这里还把bird和choir捏在一起了,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可能是他偏爱再创作吧。
4、line5的twilight,梁换成了“雾霭”。按理说雾这种东西是常见于冬春的清晨的——「冬春」的「清晨」,这和原文中「秋天」的「黄昏」是一点边都没搭上啊!这是怎么翻译成“雾霭”的呢?真是 匪 夷 所 思 啊!我猜想(认真的)梁先生可能是不认识twilight这个词,就硬着头皮说“天一黑,雾气就没了”。
5、line7、8,直译是“黑色的夜渐渐地将它(暮色)拿走——死神的化身,它使一切归于安息。”。梁的译本里line7“死的化身”是从line8里挪上来的,但是line8这“严静的安息笼罩纷纭的万类”,“安息”一词俨然从宾语变为了主语,这便混淆了这句话背后的观念。“死神”是抽象化的主体,蕴含了些许不可抗的、「被动」的悲观意味;而“安息”作为一个偏正面的、且用于形容人的词汇,若作为主语,很容易会被理解为「主动」义,这便违背了原文的基调。如果说前面的错只是翻译水平低所致,这个错误就是文学水平低、审美不足了。
6、line9的glowing,我猜梁先生应该是大概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不然也不能完全反过来翻译。能把glowing fire“炽热的火”翻译成“余烬”,俩词都没对上,情感也完全反了,这样的幽默感,大概只此一家了吧!
7、line11“在惨淡灵床上早晚要断魂”……我认为,相比莎士比亚,这句话更适合出现在魏忠贤那首《五更断魂曲》里。真个不如死!配合上一行里梁先生私自加的“奄奄一息”,倒真有民间打油诗顺口溜的味道。梁的这句话的毛病还是在“庸俗”,这样的文章拿去翻译喜剧是可以的。比如朱生豪译的《无事生非》“像您这样一副尊容,即使抓破了也不会变得比原来更难看的”,虽没有逐字翻译,也颇有原文神韵。而且得全文如此,不能像梁一样,上文还“或只三三两两”,下文就什么“早晚要断魂”了。
8、line12,梁又是完全理解错了……“滋养过的烈焰”?究竟是别人滋养烈焰,还是烈焰滋养别人?原文中的with,是在表示“火焰与养料一起被吞噬”,“火焰”和“养料”分别代表的是“我”和“青春”,此处本该意为:“我”死去,我的青春也一同被埋葬,只留暮年时的凄凉记忆。呼应前两节。到了梁先生这里,便成了“火焰单方面销毁养料”,颇有种忘恩负义的味道……他是真的完全没看懂吧。
9、尾联译得还是有点人样的,有朱生豪的水平了(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第一句将爱形容为“加强”,违和感确实被加强了。这本是一个较机械化的、有点理工科感觉的词,形容“爱”不太恰当。第二句,原文是“长久地离开你”,隐含义才是“溘然长往”。梁再次戳破了这层界限,和“秋天”一样,还是审美缺失的问题。
10、说一些总体的问题,比如这个交韵,梁宗岱他根本就没压上。而且他要是全无韵也就罢了,为什么有的押有的不押呢?
再比如每一节的第一句,他的格式都是“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xx”,但是原文首行并不是这样的,是倒装。梁宗岱是认为自己比莎士比亚更聪明吗?其实,不管莎士比亚的目的是什么,擅自把他的东西改掉也都不是什么好事。
说实话看他的译文我都看烦了,信手写这么多,到后边有点无力吐槽的感觉。
可能这就是译厌丁真,鉴定为博君一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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