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最近，我做了一个噩梦，关于一群人围着火焰舞蹈，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裙，涂抹着奇异的妆容，戴着夸张的假发，音乐的内容则是七八十年代的流行舞曲，于是足以断定他们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概念上的集合体，只是一群有些小毛病的城里人。 紧接着开始下起了雨水，雨水浇灭了火焰，浇化了他们的浓妆，这时他们的脸才变得有些可怖，梦境的内容也才开始接近人们对“噩梦”的想象，他们继续舞动，没有丝毫的迟疑，欢快的放纵，每个人都发出愉快的叫喊声，就像刚才他们跳的那是“火之舞曲”，现在则是“雨之舞步”，分属同一乐曲的不同乐章，就像一本立体剧场故事书向后翻了一页。 但他们的舞蹈在没有征兆预警的情况里突然停下了，这时，每一个人望向我的表情都显露着尴尬，每一双眼睛也仿佛都在害怕着我，他们终于发现我了，在场唯一一个化着妆但没有跳舞的人。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倒在马路上，回想起那天夜里我喝了很多，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就开始下今年最大的暴雨，我在方向不明的街道逃窜躲避冰锥般寒冷的雨，从雨的此处奔向了雨的彼端。 这是我在医院里告诉别人的故事，当然，不是在精神病医院，我只是普通的发烧，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享受着室内的干燥和温暖，小领导打电话来慰问了我，他知道我是为了和客户谈业务才遭此一劫，在同情之余也没有忘记鼓励我再加把劲，这笔业务对我们小组非同寻常，我挂下电话后，继续和邻床的病友谈论着民生、经济、政治以及世界上那些所有著名的权力掌控者的故事。 但诚实的说，病友并没有表露过多的兴趣，他看起来年纪还很轻，对生活还有足够的敏感，即使把他全部的心灵拆分成一百个部分，也没有一处属于这座城市之外的地方，于是我在合适的时候闭上了嘴。 病友告诉我等会儿会有朋友来看望他，那是他在这座城市认识的最有趣的人。 “他就像艾希蒂一样” “哪个艾希蒂” “艾希蒂.科尔内尔” 我从病友的脸上读到了一丝狡黠，他似乎知道我会羡慕而刻意的炫耀，于是我赌气般的告诉他，外面的雨这么大，我想那位“艾希蒂”先生不会来了。 是的，雨从来就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不知疲倦的下，永动机般的下，雨声的节奏比我的心跳声还来的规律，上一次像这么嘈杂而持久的降雨还是在世纪末的台湾电影里，但邻床的他似乎无视了我的恶意。 护士开始为我们量体温，一只冰冷的手粗暴的把水银体温计塞入我的腋下，我刚想抱怨就发现她已经走到了邻床，相比于对我的粗暴，护士对他的温柔简直让我有些嫉妒，轻轻的扶着他坐起，放置体温计后还不忘给他准备暖手袋取暖和温水解渴，最后还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不要担心，出院的日子不远了。 我严正地要求护士给予同样的待遇，这是我应得的服务， 但护士小姐并没有理睬我的申诉，反而对邻床的那家伙更加体贴，两人近的如胶似漆。 “你们莫非早就认识了？” “不，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一切都很让人意外。”邻床的男人幸福地说道。 “别撒谎了，根本就没有什么艾希蒂.科尔内尔，来看望你的人就是眼前这位护士小姐，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在意外面的暴雨，因为她就在此地上班”我愤怒地推理着一切，我看着他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似乎被我揭穿了小心思。 “但我可没有说过我那位朋友是个男人呀” 只见那位护士小姐摘下了医用口罩，脱下了护士服，露出了长长的裙摆，这在电影桥段里是对伪装的解除，表明她并不是这座医院的护士。 “难道女人就不能是一位诗人，一尊夜神，一个有无数怪癖的自由主义者?”前护士小姐对我揶揄道，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这间病房慢慢变成了酒吧沙龙。 “女艾希蒂”找来了全城的诗人、知识分子，记者和流浪汉，他们围坐在病床上，讨论起诗歌与反诗歌，从屈原、莎士比亚到尼卡诺尔.帕拉，他们不断在用人名堆叠语句，描述着爱迪生、叔本华、本诺.冯.阿琴波尔迪、奥本海默、坂口安吾的相貌、轶闻、作品风格，这些语句让我本能的恶心，直教我吐出一大团卑贱并排出体外。 但他们并没有停下，在“女艾希蒂”的带领下，他们不断招呼着护士为他们用托盘送来威士忌和香肠拼盘，他们念着各自写的诗歌，并由衷的夸赞对方写的无与伦比。 我努力的发出噪声抗衡他们，请求他们讨论一下宪法、民主与议会、以及秘密的价值观序列，最后那一项至今还不曾被我们涉入。 但他们轻易地无视了我，沙龙还在继续，我看着他们喝光了医院所有的酒精，醉熏熏的诗人们连碘酒也没有放过。 所以你们应该猜到了故事的结局，这并不难想，这群糟糕至极的现代人在雨声的背景下，围着我跳起了魔性的舞蹈，大声嘶吼唱着我最讨厌的摇滚乐。 我别无选择，逃离了医院，我悲观的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疯了，也许因为这停不下来的雨，也许是因为疯狂一直篆刻在人类的基因，还有可能是因为已经没有明天了，所以今天便没有办法结束，我做出了最后的尝试，打了一个电话给我的客户，询问他那笔一千万的业务能否交给我们公司，他在电话里爽快的答应，且没有提任何附加的要求。 果然是最后一天，我又想到了那个梦里被我忽视的地方——普罗米修斯盗来的篝火熄灭了，人类恢复了往日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