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梁山泊》(旧版)

已经两天没见到任何人了。
这条漫无边际的道路上,高大的树木在两边夹杂,沿着路边无限延伸着。
有时,突然感觉到树林的另一边有某种东西的气息,就会警惕的把手放在缠着布的剑上,但终究没有出现任何带有生命的事物。
途中有几个岔路口。也许是因为没有路标而在不经意间已经走错了路。
但是,走在泥泞道路上的男人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至少他的心里很清楚。
——去京都。
这样单纯的想法,让他的脚步变得轻盈。
国都——东京、开封、汴京、汴梁,怎么叫都无所谓。总之,目标就是那个被称为帝都的地方。在这个国家,没有不知道通往都城之路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能遇见一个人,就一定能找到道路。
在京城,还有广阔的前途在等待着。本来已经被长江的浪涛压垮了的荣达的梦想,又重新被拾起来了。
从灰色的天空飘来淡淡的雪花,但他却感觉不到寒冷。湿漉漉的树梢上也鼓起了小小的冬芽。
不久,离开最后一个城镇的第二天,也就是午后时分,遮蔽视野的树林变得稀疏,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开始,男人还以为看到了雪原,但当他凝结那双被光芒刺痛的眼睛重新审视时,发现那是一片茫茫的湖。在湖上,银白色的太阳透过洒满雪花的薄云,闪闪发光。银色的天空与泛起涟漪的水面相接,在那模糊的分界线上,隐约浮感觉到了来自对岸的气息。
从太阳的位置来看,道路好像在某个地方向西偏移了。
男人用编笠遮住眼角,眯起了眼睛。他戴上斗笠,半边的青痣显露出来,给男人精悍的面容增添了一层恐怖的色彩。
也许是自己也不喜欢,男子在领略了前方的风景后,再次将半边脸藏在斗笠之下,从倾斜的河堤下到水边。
沿着芦苇生长的岸边,有一条像是人踩出来的小路。那条路的尽头,可以看到被雪淋湿的屋顶。
房檐下飘扬着褪色的酒旗。
「在这样的地方……」
按理说,附近也有渔村吧。这样想着,他开始沿着河边的道路朝着建筑物走去。
慢慢冻结的海浪拍打在巨岩上,发出咕噜咕的声音。
在巨岩之间,似乎有什么摇晃的东西在向水的方向落下。好像有人在钓鱼。
就在前方,鱼线被顺势拉出一道圆弧。从岩石间伸出来的木筏手正拉起埋在水中的鱼钩。
“请问一下……”
听到有人招呼的声音,钓鱼人放下了鱼竿和编有柳条的鱼笼,从岩石后面飘出。
那是一个眼神锐利的男人,和这么土气的水边不相称。根本看不见还有什么其他的渔民。对方看见了旅客的身影,露出那浓郁的眉毛,抬起头看了看。

“是客人吗?”
听起来,对方应该是什么酒馆的主人吧。
一瞬间,男人踌躇于那气势汹汹的态度,但他必须要确认道路,因为过了这里,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遇到人家。
“有什么酒和菜可以吃吗?”
他下定了决心,瞥了一眼看起来很轻的鱼笼。
“今天好像不适合捕鱼。”
“啊……”
在主人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似乎带着笑容。
“好久没钓到大鱼了。”
他低声说着,先站了起来,沿着通往酒店的岩间小路向上爬。
可是,他手上那摇晃的鱼笼里,看不出里面有一条杂鱼。
「听说在僻静的道路上会有黑店……」
如果看到有钱的游客,就用蒙汗药将其放倒,或用钝器在其睡觉时将其砸晕。
「看起来……」
这样想着,再重新观察对方,就会发现主人那壮实的后背上似乎确实有一股血腥味。
虽然不害怕抢劫,但也不想被卷入麻烦之中。
男人怀着这样的想法,一边警戒着,一边跟上去,不过被介绍的酒馆出乎意料地大,布局也十分的干净利落,并没有阴森的感觉。墙边摆着几个贴着红纸的酒缸,通往厨房的窗户边挂满了熏香的烤鸭。端上来的冷菜看起来也不像是很土气的样子,都摆再俏皮的摆盘上,餐具看起来也很干净。
可是,宽敞的店内并没有其他客人的身影,墙上的对联和色彩鲜艳的锦绘反而给人一种寒气逼人的感觉。
也许到了晚上会有人来,但男人还是选择了靠近门口的座位坐下。
这时,伴随着尖锐的叫声,一只鸡从厨房里飞了出来。它一边扇动翅膀,一边在桌上飞翔,试图逃跑。接着,一个黑色的东西仿佛咆哮般从里面飞了过来,掠过那只鸡,贴在俩人另一边的墙上。
落在地上的鸡脖子上喷出鲜血,倒在了地上。男人脚边滚来死鸡被切断的脖子,对面的墙上粘着一把锋利的菜刀。
“曹正,这样会把墙弄坏的,小心点。”
主人一脸不高兴地对来捡鸡的年轻男子说。
“一会儿把地板扫干净。”
展示鲁达绝妙刀技的厨师不知有没有听见,随即便阴沉着脸拔出菜刀退下了。
「那是什么妖怪啊。」
这家店一直是这样宰鸡的吗?
「还是赶快离开比较好。」
“去东京应该走哪条路呢?”
他背着手站在入口,向正望着落在湖面上的雪的主人问道。
“你来的这条路便是。”
主人回过头来,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正想着该不该相信对方,刚才那个年轻的男子端来了热酒和做好的鸡。
“喝一杯怎么样?”
男人还没开口,就已经被递来了酒杯。
也许是领会了对方的意图,主人嗤了嗤鼻子微微一笑,无言地喝干了倒在碗里的酒,然后指着杯底。
“现在还像是加了什么特殊调料的样子吗?”
对方轻生嘲弄。
看到店主人这样,男人也拿起了筷子。他咬了一口鲜鸡柔软的腿。
“东京的风味。”
“你是京都人吧?”
“啊,我是因公外出的,已经离开了两年,现在正准备回去。”
就这样一边闲聊一边吃完了饭,随后结账离开了奇怪的酒馆。
雪停了,薄薄的阳光从云层间射进来。在那阳光的照射下,湖水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林教头,那家伙怎么样?”
主人站在灯光明亮的店门口,望着远去的旅人的背影,喃喃说道。
与此同时,从店的后面出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
“但是,朱贵先生……”
主人像开导似的继续对犹豫不决的人说。
“该做出选择了。今天是三天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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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历尽千辛万苦到达的梁山泊,并不是被追缉者的世外桃源。
梁山泊的首领王伦,是一个因科举落榜而投身绿林的书生,召集了五百多个手下,轰动一时,但多少让人觉得器量不足。这个皮肤白皙,身材微胖的家伙,总给人一种轻浮的感觉,『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这些撞云巨汉也常随左右。
王伦想将自己赶出去,林冲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虽然在柴进的介绍下,坐了他第四把头领的交椅,但他心里难免害怕被曾为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夺取首领之位。
林冲并不在意这些,所以也没说什么。
他根本没想过什么争权夺位的事情,只是安心的教着自己手下棍棒武艺,平静地过着每一天。
但是,他那些手握棍棒和铁锹的手下们,理所当然地把林冲当作神一样崇拜起来,王伦的猜疑心也随之加剧。
“林冲不会是谎称被官府追捕,来探梁山泊的间谍吧?”
听到州衙门要派军队讨伐梁山泊的消息后,王伦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因为是柴进殿的介绍,所以没有必要怀疑。”
在湖畔经营酒吧的朱贵替林冲说话道,但王伦始终没有解除嫌疑。
结果,王伦要求林冲拿出真的有落草的意志的证据,在三天内拿着行人的首级回到寨里,不行的话就离开山寨。
「当山贼真是麻烦。」
男人不知道林冲跟在后面,仍旧迈着充满自信的步伐前进。
朱贵告诉旅人的那条路,不久便会踏入人高的芦苇丛生的湿地,走到尽头。只有越过耸立在右手边的岩石场,才能走上正确的道路,但不知道的人不会注意到。
「为了自己的安宁,不得不犯下无益的杀人罪行……」
那么,这不是和把自己逼到这里的人一样吗?
「只抢夺行李都不行不行,要不离开这里算了。」
漫无目的地,彷徨到野垂死或许也别有一番乐趣。
在林冲的注视下,男子丝毫没有犹豫的样子,径直走进了没有路的芦苇原。
「…?」
为什么那个男人还没确认前面的道路,就停下来了呢?
就在这么想的瞬间,男人的身影突然从视野中消失了。
风起,芦苇原一分为二。
跳跃的影子遮住了太阳。
“你,为什么跟在我后面——”
挥下的剑的光芒,闪向了林冲的眼中。
刀鞘射出的白刃阻挡住了裂帛的气势。
钢刃的回音飞上银色的天空,鲜明的冲击穿透了空气。
那轻轻的、尖锐的反响,瞬间将林冲的迷惘抹去。
实际上,对方没有丝毫犹豫的余地。
林冲用挡住了太刀的匕首瞄准了男人的肩膀,但被他一甩,并没有能够插进侧腹处的缝隙。如果被躲过去,对方的刀刃就会顺势斩来。
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一连打了几十个回合。
林冲带着必杀的气势的一击,被男人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
胜负并没有分出,空气中弥漫着势均力敌紧张感。无论是犀利的突刺,还是敏捷的动作,彼此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场奇妙而又默契十足的战斗,让人产生一种与自己战斗的错觉。
哪怕是一瞬间,一不留神就会死。
直觉告诉他们,但没有人感到害怕。
越是相互碰撞,精神就越清澈,所有的力量都被释放到极限,伴随着上天的回响,心中涌起一种空白的兴奋感。
但是,在战斗中稍有不慎就会失去理智的林冲并没有放手。
不知道战斗了多长时间之后,被足以麻痹手臂的感觉的激烈碰撞弹开,二人保持了一丈左右的距离。
在云雾缭绕的明暗光芒之下,夹杂着既不带敌意也不带赞誉的视线,形成了对峙。
“报上名来。”

林冲从酣畅淋漓的气息中问道。
“山贼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赫然地站在那里。
即使是这嘲笑般的答复,林冲也不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豹子头』林冲。”
男人阴暗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沉默了一会儿后,男人慢慢地动了动嘴唇。
“——杨志。”
云断了,一缕阳光射进来。
“世人都称我为『青面兽』。”
光芒之下,男人脸上的青痣逐渐鲜明地浮现出来。



“…参见!”
以此为信号,两人像映在镜子里的影子一样,同时跳了起来。
两刃在半空中相交,在灰色的天空中迸发出火花。
正当他们要一决雌雄的时候,水上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相互争斗的两个人的斗气。
“两位英雄,不要打了!”
拨开茂密的芦苇,一艘小船划过来。船头站着身穿灰色长衣的王伦。
“先停下,先停下……”

王伦一边用戏谑的语气说着,一边下了船,哐啷哐啷地渡过浅滩上岸。杜迁和宋万跟在后面,朱贵也赶了过来。
但杨志没有回头,更没有破坏这种架势。
“打扰了,不过是你们自己找上来的。”
“两位都有高超的本领,不能让豪杰徒伤筋骨……请先把刀放下。”
王伦挤进两人中间,窥视杨志的脸。
“……那颗青痣,难道是杨指使吗?”
“……是我。”
杨志瞥了王伦一眼。
“我是梁山泊的首领,『白衣秀士』王伦。曾经,我去京城考试的时候,看到了您的身影,很仰慕您的大名。幸好今天在这里见到你了……既然到了这里,要不要要考虑留在我们山寨发展呢?”
“……够了。”
面对滔滔不绝的王伦,杨志冷淡地说,再次转向林冲。
“来,继续比试吧。”
“等一下。”
打断众人的声音来源于朱贵。
“林教头袭击你是有原因的。”
朱贵情况简要地加以说明。
“就是这么回事,且先算了吧。”
“我不了解你们山贼。”
“请不要这么说。”
面对执着都没有的杨志,王伦执着地咬住不放。
杨志虽然不想喝山贼的酒,但在被邀请的过程中,突然被好奇心所打动。
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名字时,世人皆知。的确是有像传言中那样的好本事。虽然听说过因冤罪而被流放的传闻,但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被追缉呢?
林冲收起了武器,一脸困惑地注视着这场骚动。
“那就喝一杯吧。”
“那比什么都重要……”
杨志答应后,王伦高兴得几乎要搓揉手,带他登上小船。
“那个,林教头。”
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对林冲格外的殷勤,甚至连林冲自己也很讶异。
“怎么回事?”
林冲小声问朱贵。
“很简单。”
朱贵挺着鼻梁咯咯地笑着。
“刚才柴大官人来信。询问林教头是否已平安抵达梁山泊。”
对王伦这个山野书生来说,柴进可是他的恩人。除了杜迁宋万之外,喽啰中有很多都是受过柴大官人照顾的。在食物和武器方面,也一直都是柴进在援助。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希望会被觉得自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收到了信函的王伦,只能回来迎接林冲。
“原来如此。”
这大概是柴进对王伦的为人进行辩驳的结果吧。林冲一边暗自感谢柴进的安排周到,一边坐上了船的最后一排。
另一方面,杨志则站在船头,被传说中的梁山泊的威容所吸引。穿过芦苇丛生的河道,来到宽阔的湖面上,耸立着雾气缭绕的梁山。
「真是天险!」
在这个能见度很差的芦苇原,如果不知道路的话,是无法脱离的,而且好像到处都隐藏着监视的船。虽然梁山脚下到处都是堡垒,但老松繁茂险峻的山本身才是要塞。
登上弯弯曲曲的山路,回到半山腰修筑的山塞,王伦为杨志设宴款待。
在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谦谦顿挫地向冷淡地举杯的杨志问道——
“指使这次出来是在执行什么公务呢?”目睹了林冲的强大的王伦,对其更加提高了警惕心,他也开始谋划对付林冲的策略。而林冲和杨志刚才的鏖战,则让他心生一计。
制使往往接受皇帝的敕令,执行各种各样的任务。但是,眼前杨志的衣着,作为钦差大臣却显得有些寒酸。
「大概是已经被开除了吧?」
老练的王伦猜测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
把杨志也拉拢过来,让他和林冲互相牵制怎么样?
但是,杨志傲然地移开了胸膛。
“这是秘密任务,怎么能泄露出去?”
杨志毫不犹豫地说。
“话虽如此,可是侍奉宫中的人,一定有很多烦恼吧。”
王伦继续保持着和蔼的笑容。
“考虑一下吧——这也是一种缘分。投身于山中,拥有无数的财宝,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用向任何人屈膝,享受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
杨志有些气愤的皱了皱眉头。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宋国的英雄杨令公的后人吗?”
他瞪了一眼卑躬屈膝的王伦,轻轻端起酒杯。
“不能因为俗世的欲望,玷污了祖宗的名声。”
杨志斩钉截铁地说着,同时站起身来。
“这样的话……真抱歉啊。”
在首领的目光注视下,杜迁和宋万手持剑身无言地站了起来。宴会的喧闹声转眼即退,厅堂里充满了紧张。
“怎么回事?”
杨志也把手搭在剑柄上。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所以邀请你来山寨。”
王伦的眼睛里亮着阴暗的光。
“如果你拒绝的话,为了保护山里的秘密,我就不能让你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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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意了……」
在一个上了锁的房间里,杨志在山贼的怂恿下因为轻率而被抓住软禁。
即使对方有几百人,也要与他们拼到最后,杨志已经做好了用尸体杀出一条血路的觉悟。可是,正准备动手的时候,杨志注意到在视野的边缘林冲发出不要抵抗的信号。
虽然闪过了这样的想法,但思考之后,还是决定不做无谓的抵抗。的确,即使能从这里闯过去,也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梁山泊。
「但是,谁会帮助我呢?」
杨志试着用身体碰了碰沉甸甸的门,却纹丝不动。只有一扇窗户上镶着铁栏杆。
走近格子间侧耳倾听,传来宴会的嘈杂声。王伦他们好像还在吵吵嚷嚷。
「逃跑的话就得趁现在……」
杨志在床上盘腿坐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不久便因旅途劳累而睡着了。
“……杨指使。”
似乎有什么人的影子透过了窗户,这时寂静的山寨,已时值深夜。
“你准备一下,我帮你逃走。”
声音的主人好像是林冲。
“我可不相信山贼。”
虽然有人会帮助自己应该感激,但杨志并不想再像刚才那样轻率了。随后他便躺了下来,同时紧紧盯着窗户
“那么,请把这个拿着。”
从铁窗间递过来的,是杨志缠着布的配剑。接过自己熟悉的武器后,林冲的气息从窗边移动到门上。
“现在,我帮你开门。”
“不用。”
杨志一跃而起,将拔出的剑插进门的缝隙,伴随压抑的气势一起,猛地斩击——
一口气从锁砍到了底。
“太棒了。”
门一打开,林冲一脸清爽地站在那里。一看到那张脸,杨志便失去了怀疑。
“看门的人呢?”
“那家伙是我的部下,是我的人。船是由朱贵先生准备的。”
林冲小声说着,走在前面。杨志就像林冲说的那样,经过一个假装打瞌睡的岗哨,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山寨的后面。
狭窄陡峭的悬崖下,岩壁边停靠的小船上有两个人等待已久。朱贵在船头拿着蜡烛,而船头的曹正握着划桨。
两人一上船,船就像扩散的墨汁一样,悄无声息地向黑暗的湖面划去。
有时,可以看到山麓和芦苇原上明灭的光芒,这时朱贵就举起蜡烛示意,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进入了水路。一会儿,船在朱贵的店前面停靠下来,一行人唠叨了岸上。
在晴朗而光亮的天空中,洒下的星星闪烁着。
“我们送你到前面的街道吧。”
只留下行船的朱贵,其他三人立刻在漆黑的树林中向通往东京的大道走去。从跟在最后的曹正看来,似乎已经做好了旅行的准备。
“到东京如果需要仆人的话,就让曹正跟着去吧。”
注意到杨志的视线,林冲这样请求道。
“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在都城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没关系。倒是你,明明是个很有谋略的人,把王伦杀了,代替他成为新的首领吧。”
听到杨志着令人讽刺的建议,林冲默默的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留下来的话……”
“不可能的。”
“当然。”
虽然对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林冲也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之后一边听着过湖而来的风在树梢上骚动,一边对着黎明前的冷气缩着脖子默默地走着。
天边开始变白的时候,三个人走上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那么,我就这先……”
话还没说完,林冲感到了回头间的杀气。飘飘然的头发,碰到刀刃,轻轻折断。
“慢着。”

杨志用剑指向林冲的鼻尖。就算是在暮色中,剑身也像月光一样闪耀着。
“好剑。”
林冲喃喃地说着,仿佛在追忆着什么。
“胜负已见分晓。如果再战一次,我一定会输。”
“那种事还不明显吗?”
对甚至连拔剑的打算都没有的林冲,感觉自己被对方轻视了的杨志正得意洋洋。
“你不打算逃跑吗?”
“您尽管试试看吧。”
林冲温和地说着,把随身携带的剑鞘一挥。
杨志对毫无防备地站在那里的林冲,从上方攻击过来。
林冲的剑尖锐地转动着,挡住了杨志的剑刃,顿时,传来一阵雷鸣,林冲的剑从根部断成两截。
杨志的剑上没有一道伤痕。
“我没有能够和你战斗的剑。”
林冲拾起折断的剑,收进剑鞘。
虽说那是柴进送的名剑,但在白天的战斗中早已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所以才要来到这种地方?”
杨志的语气中带着愤怒。
虽然失去了再比试一番的机会很令人气愤,但这是杨志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一个他认为强大的男人,而如今,这个人男人却屈身于王伦手下,这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侮辱。
“对于王伦的心胸狭隘,你似乎毫不在意。”
杨超侧脸沐浴着淡淡的星光,林冲用既不死心也不自嘲的表情沉默着。
“你知道最近的大赦吗。”
杨志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并不是要回京城复命的。而是因为赦免才结束逃亡,准备回去复官的。”
杨志眯起被青痣包围的眼眸,苦涩地说。
“前些年,天子为了建造新的庭院,下达了将江南太湖出产的奇岩太湖石运往东京的敕令。那块岩石易碎。我把岩石用土加固,装上船,沿运河北上,刚到黄河就遇到暴风,然后船便沉了。”
因此无法回到京城,也无处安身,便开始各地流浪了。
“但是这次是大赦。虽然不知道你具体犯了什么样的罪,但也许会也会得到赦免。”
“……即使是大赦,我的罪也不会有被赦免希望。”
听着杨志的话,林冲静静地、但凛然地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另一边。
既没有在负气,也似乎没有为现在的处境感到羞愧的样子。
杨志没有问他什么。
因为即使问为什么,也没有意义。
“关于你的事,我不会忘记的。”
杨志的目光紧紧盯向了林冲的脸。
“如果有一天,能得到更好的剑,请再来拜访我『青面兽』。那时,我们再做个了结。”
在杨志那紧绷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了笑容。
那是杨志第一次出现类似的表情。
“比起失去的东西,也许会得到更强大的剑。”
“我等着。”
说完,杨志便转过身去,快步向黑暗中离去了。曹正也一脸不舍,回头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林冲回到了朱贵的店里。在店门口斟酒的朱贵一看到林冲,就举杯轻声地劝酒。
“王伦……那家伙成天都想着怎么耍小聪明。倒是把杂鱼们的心抓的挺死。”
听着朱贵的牢骚,林冲喝了一口温酒。
迎着黎明的风,酒旗咚咚地响着。
“朱贵先生,我突然有些雅致。”
突然,林冲哼起诗来。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巾帼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他年若得知,威震泰山冬……?」
“……你还想过这种事情吗?”
朱贵惊讶地抬起头来。
林冲喝干了酒,毫不犹豫地笑了。
“总有一天……”
“……是啊。但是诗并不绝妙啊。”
朱贵这样说着,也低声笑了起来。
在某处树梢上,黎明的乌鸦叫了一声,但梁山泊的水平线,依旧一片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