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鸾】《溯流光》（三十六）机关算尽
追踪者离开时并未故意遮掩行迹，光翎屏息敛气紧随其后，一路追出了二十余里，眼看那三人速度渐渐慢了，大约是快到了地方，他更加谨慎起来，足下放轻，指尖暗暗捏起了避音诀。
渐渐的，前方夜幕中有星点火光燃起，人声随着距离的缩短变得嘈杂了，光翎又往前跟了一段，不好再近，想了想，闪身躲进旁边一处土丘之后。
悄然去看，远处火光分成了左右两拨，交谈声稀稀疏疏从中传出，隐约淌进了耳中。
光翎侧头细听着，不久，一丝微笑挂上唇角。
……
暗沉夜幕下，两拨人马左右对峙。
双方随从数量相当，领头人却颇有差距。降魔自不必说，身为91级封号斗罗，即便放眼整个大陆实力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相较之下对面就弱势得多了，为首那人80级魂力，乃是一魁梧青年，样貌不过二十六七岁，年纪轻轻生了一副金刚怒目之像，周身罡气环绕，一身蓝电噼啪作响。
“原是蓝电霸王宗，久仰。"
降魔随意抱了抱拳，心中暗道晦气。
许是该他今日倒霉，一天之内竟接连碰见两个讨人嫌的小鬼，先是个白亮得瞎人眼的，这又来个浑身滋啦带电的，先前那个不知根底，眼前这个更是棘手，也亏得他刚才反应快，见这青年祭出蓝电霸王龙武魂后及时收手，否则这会儿自己的盘龙棍怕是已经杵到了他脸上，破了他的相事小，就怕背后那个狼嚎鬼叫的蓝电霸王宗不愿意善罢甘休，那就麻烦了。
看看这青年，二十六七就已修成80级，身边又有众多随从簇拥，这阵仗想来不是别人，定是蓝电霸王宗那个传说中一点就着的炮仗少主玉元震了。
纵使再不情愿，降魔也只能忍下气来，客套着寒暄。
“这位想来就是元震少宗主了吧，方才不知身份，都是误会，千万别放在心上。”
他自然是不怕眼前这区区80级毛都没长齐的小辈，可若论上背景则是另一码事了。对方是实力雄厚的老牌家族，而自己这边，曾经的天使神旧教廷早在数十年前因内部惨斗而分崩离析，现任神之代言人、他的大哥千道流以一己之力重建武魂殿，虽说如今武魂殿势力蒸蒸日上，但毕竟也算是个新兴组织，相较蓝电霸王龙这种经久传承高手辈出的老宗族还是根基浅了些，眼前来的又偏偏是个少宗主，被全宗当成宝贝疙瘩的继承人，确实惹不起。想想更是憋气，若来人身份但凡低上那么一点，依他降魔的脾气，管你什么蓝电霸王宗红电老鼠宗，敢来挡路，统统都会被他的盘龙棍揍成一坨稀巴烂。
千钧临行前亦是千叮咛万嘱咐，如今他也只好不甘不愿地克制着，以免惹下祸端。
对面玉元震脸色也不怎么好，右臂电光仍在噼里啪啦作响，但碍于面子，也勉勉强强收敛了下，抱拳行礼道：“哪里，前辈客气，幸会。”
哼，还算有礼数，懂得叫声前辈——降魔辛辛苦苦为自己找了个不立刻动手痛揍他一顿的理由，稍微顺了顺气，指指他手上袋子，好声道：“说来不怕少宗主笑话，方才我率人追猎这积火草，好容易得手，却一时疏忽被它们逃了。幸亏有少宗主在此襄助拦截，还请行个方便，将灵草归还于我，以彰武魂殿与蓝电霸王宗友好之谊。”
他这番话说得还算恳切。对面，玉元震却扬了扬手中布袋，不慌不忙道：“前辈说笑了，这积火草本是天生地养的无主之物，见者可得，前辈怎得就咬定是你的？”
“我身后一干随从均可作证。”
“只是一面之词，”玉元震摇头，见对面脸色阴沉，又挺直腰背，凛然道，“万物有灵，蓝电霸王宗向来奉承祖训，晚辈见这灵草刚刚遭逢大难，心有不忍，便使出本事将其收入囊中，如能回程栽培使其疗愈，将来放归些许，也是美事一件，还望前辈行个方便才是。”
“美事？”降魔冷笑一声，终于按捺不住气性，脸上现出讥讽，“我有所听闻，贵宗前些年添了新丁，有几名孩子天赋异禀，身具变异武魂赤焰霸王龙，这武魂威力强横却不稳定，正是需要温性不燥的灵草固本培元，你们将这积火草收了去用，研粉浸酒，取汁做药，一丝一毫也不浪费，确实称得上一桩美事。”
他竟对自己宗族内的事务了如指掌。玉元震顿时脸色一变，语中带刺：“武魂殿收了它们，不也是研粉作药，又高贵到哪里去？“
“确实如此，”降魔闲闲道，“药用就是药用，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反倒是某些人，挂着救死扶伤的名头，打着弯弯绕绕的心思，真有趣，”他斜一眼玉元震，又抱起双臂，嗤道：“装什么。”
“你！”玉元震的脸顿时红白交错，脚下向前大踏一步。
“少主！”一旁的随从忙拉住他，凑到近前窃窃提醒，“封号斗罗……”
对方碍着他们的背景不想动手，但若是真惹恼了缠斗起来，两边这实力差距，他们可讨不得好去。
“……”玉元震到底是宗族继承人，瞬间也就反应了过来。积火草现在在他手中，主动权归他们掌握，确实不宜主动挑起争端。但他瞧着对方这帮人的神态，总觉得事有蹊跷，转念一想，开口道，“这样吧。公平起见，既然前辈说这灵草乃是由您猎得，那么就请摆出证据，蓝电霸王宗向来正派诚信，若能使我等心服口服，晚辈定将灵草双手奉上，绝无异议。”
“这要怎么证实？”降魔微怒，“积火草又不会讲话，还能揪出来挨个问不成？”
“简单，”见他脸色，玉元震心中暗暗有了底，“既是前辈所得，只需对照灵草身上的伤口即可，也不需棵棵核验，只需取一棵创口清晰明显的，若能与前辈的武魂对上，便是证明了。”
降魔：“……”
远处，矮丘下。
光翎乐不可支，险些就要抚掌大笑。
身后又有动静，他忙忍住笑意，侧耳继续聆听。
……
那些积火草受的，是箭伤。
而他的武魂，是降魔盘龙棍。
降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见他迟疑，对面的玉元震脸上浮现出得意：“看来前辈有些为难啊，既如此……”
大脑光速快转，突地灵光一现。“焰荷！”降魔朝后吼道，“把你那弩拿出来，跟少宗主好好对对！再好好跟大伙说说你当时怎么把这些玩意拿下的！”
半晌，鸦雀无声。
“大……大人，”身后，随从拽拽降魔衣角，微弱道，“焰荷被您下令关禁闭了，没跟出来……”
“……”降魔的脸色顿时青得像棵萝卜。
马失前蹄……马失前蹄……
被近五十只眼睛都看着，降魔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里边来来回回就剩下这四个字反复播放。他活了五十多年，头回知道“眼前一黑”是什么感觉。眼见敌方面带微笑，而己方张口结舌，他一时气急，简直想破罐子破摔，把眼前这给他出难题的小子痛痛快快打上一顿，抢了灵草回家，大不了将来蓝电霸王宗杀上门，他再去大哥面前负荆请罪。
思虑之间，盘龙棍已然凝在掌中。
玉元震瞧见了，猛然后退一步：“你……”
“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少年声音横插而入。
在场所有人均是一愣，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声源方向。
只见远处有一矮丘，其后黄色魂环光晕一闪，一银发身影从那儿站起身来，扫扫身上黄土，闲闲迈开白靴，朝这边走来。
降魔：“……”
降魔身后众人：“……”
这小鬼，怎么会在这里？！
……
游戏开场了。
光翎神弓——不，是“极光弓”，感受到主人召唤，已然凝结在身后，弓梢银铃晃动，随着迈步的动作叮当作响。
深沉的夜，所有人都将目光凝聚在白袍少年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矮丘后，另有一道黑影一闪即没。
……
光翎径直朝着降魔去了，两脚在他面前站定，手掌随意搭在胸前，行了个似是而非的礼：“属下回来晚了，向大人告罪。”
降魔眼珠子瞪得溜圆。
“蓝电少宗主，”光翎没再理他，而是握弓在手，转身朝向玉元震一行，“你手中的积火草正是由我斩获，武魂在此，伤口条条道道均可核验，请。”
“你想干什么。”降魔拽住他，凑过来压低声音。
光翎把他的手甩开，同样压低声音：“想要草就配合我完事了把积火草分我一半，不然就等着被揭穿强盗行径当众丢人吧你。”
“……”降魔瞪眼半晌，认输，“行。”
另一边，玉元震满脸疑惑：“你是？”
光翎脑袋一转，脱口而出：“焰荷。”
降魔：“……”
玉元震：“……”
这孩子白衣银发，叫“焰荷”？
父母起名倒是挺别出心裁。
“哈哈哈，对，”降魔打了个哈哈，一巴掌拍在光翎背上，将他拍得往前踉跄一步，“这就是我那焰荷兄弟，刚刚……刚刚方便去了，被我差人紧急从茅房唤回来的。”
降魔身后众人：“……”
“……嗯，对。”光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转过头，很有礼貌地朝降魔微笑。
“可是，”玉元震又疑惑，“方才明明说小兄弟的武魂是弩，怎的又成了弓了？“
“这就是弩，”降魔抢在光翎前头，快嘴道，“长得像弓的弩。”
玉元震：“……”
光翎再也忍不住，转头避过众人，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和这家伙合作实在令人头疼。光翎收拾好表情，也不啰嗦，直接从箭囊内拔出一箭，飞掷到玉元震脚下：“闲话不说，请少宗主验伤。”
玉元震心知不妙，但承诺在前又不能反悔，只好硬着头皮将那箭拔出交给属下，自己则伸手入布袋，拎出一棵积火草，借着身边火光，细细与箭头对比查验。
半晌，他面现颓色。
“如何，”光翎笑道，“是否该物归原主了？”
……
“喏，答应你的一半。”
降魔扔过来一个布袋，口子扎得严实，里面叽叽动弹。
是积火草。
光翎把袋口解开些，探手进去确认，重新将袋子扎好。
“成交，”他将布袋甩在肩上，转身挥手，“走了。”
“可千万收好了啊，别弄丢了，再来说我言而无信！”降魔在身后喊。
光翎大踏步，头也不回：“不会！”
白衣身影渐渐远了。
经历了这许多波折，所有人都有些乏了，降魔权衡后下令原地驻营。
“你，把这收好。”他将剩了一半积火草的袋子朝旁边随从魂师手中一扔。
“是，大人。”那魂师接下了，检查过了扎口，将袋子放妥，小心询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回殿吗？”
“回你个头，”降魔瞪了他一眼，见他喏喏垂头，没好气道，“就这么点灵草，回去了拿来做什么，煲汤当调料？”
魂师哑然。
调料哪用得着这么多——他看看地上拱来拱去鼓囊囊的袋子，心中默想。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只好顺着答了个“是”，又问：“那咱们在此地多候上几日，瞧瞧再有没有多的灵草？”
“老子来这鬼地方风吹日晒十来天了，就为了长老殿那群东西，还要再忍？”
魂师再次哑然。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在心中抓耳挠腮半晌，方才小心翼翼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降魔勾起嘴角，眼神望向光翎离开的方向。
“这不是有现成的么。”他扯出个痞笑。
“抢得他第一次，难道抢不得他第二次？”
【et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