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 第7章

距离上次的小规模冲突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无歆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总办事处找那位柜员。

“嘿，我记得你。别担心泗啦，她很快就会回来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给你的那张‘卖身契’吗，只要你多看一眼就会发现那是假的，就算你签了也不会生效的，何况大多数异端根本不屑于签这种东西。”

柜员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她，无歆注意到她面前的电脑（虽然这台机器不怎么像电脑就是了）屏幕上的界面有些异常，一串醒目的红色文字一刻不停地闪烁着，明显是在警告使用者。无歆只瞥了一眼就被对方察觉，柜员似是不经意地将注意力转向显示器。她慢条斯理地操作着电脑，本该是键盘的位置被一种未知的软质材料做成的板子替代，柜员的手指在它的表面跳动着，留下一个个细微的凹陷后板子又很快复原。不过几十秒，跳动的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密密麻麻爬着小号字体的表格。

“呃，你到这里来应该不是只是想知道泗的情况吧。尽管问，如果我知道就会回答你的，我可不像那些‘老前辈’一样有所顾忌，这里可没有你我之外的观察者，至少现在没有。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呢？”她的黑色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无歆的双眼，像是一滩了无生机的死水。

“等等，让我猜猜看。你想知道在305号宇宙被你杀死的同位体是从哪来的、为什么那人会知道我们、泗为什么让你动手杀死他们，还有最重要的，泗什么时候回来。我说的对吗？”没等无歆开口，她突然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无歆的脸庞，眼中多出了几分意外。

“呃，差不多吧。但我还有一个不怎么礼貌的问题，你是机器吗？”无歆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思虑再三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只是个没有灵魂的工具而已，充当着异端们不愿接受的乏味角色。你们异端至少还有什么自由意志可言，但像我这样可悲的造物一开始就被造物主否认了意识的存在。看见了吗，这是我的编号，它象征着我的‘NPC’身份。”柜员伸出右手，手腕内侧用不大的黑色字体印刻着她的编号——0-1。

“不仅是我，还有不少枯燥的工作都要由我们这样不完整的异端担任。”0-1罕见地展现出愤怒的神色，如果她真的能感到愤怒的话。她的语气依然平缓，但那空洞的双眼深不可测，恐惧瞬间攫住了无歆，即使她拼尽全力想要逃走也依然动弹不得。

0-1再次用机械的嗓音宣告道：“好啦，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我们结束这个话题罢。”她顿了顿，重新将目光移到电脑上。无歆长舒一口气，不再将目光聚焦于她的指尖，而是盯着自己的手腕内侧，所幸那里光洁无瑕，并没有编号。

“现在我来回答你的其它问题。她来自我们的镜像宇宙，但你们两个除了子编号（都是42号）几乎完全不同；那人在人类最高等极的研究所担任重要职位，几乎每个其它宇宙的人类都发现了我们的存在，甚至有极少部分已经和我们建立联系，只不过人类政府把消息封锁得相当严密；泗想制造冲突，对我们的复制品掩盖43号被镜像那边带走的事实；最后，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泗的备份已经投入使用，也许正在被送往373号房间的路上呢。”0-1的手指在输入板上快速跃动，一眼也不看无歆，像报菜名一样说完那一长串答案后便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像上次那样将无歆晾在一边。

无歆识趣地离开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正加快脚步走向428栋。在372号房门口，无歆犹豫了，她转向一旁的373号房紧闭的门。她鬼使神差地走向门口轻轻敲了敲，随即就为自己冒失的行为后悔不已。她不太抱希望地等待着。

“你好，我是39号，我的名字是泗，有什么事吗？”泗无声地打开了门，当她们四目相对时，泗眼中的震惊之色完全无法掩盖，即便只持续了一瞬也被无歆敏锐的视觉捕捉到。

“怎么，见了我感觉很熟悉吗？”无歆似是无意地问道，她注意到泗左手正紧紧攥着那柄精巧的匕首。泗的眼球微不可察地颤动几下，赶忙将目光移向一旁。

“没什么，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泗终于察觉了无歆的目光，将刀刃收进袖口中，微微低下头，那对清亮似秋水的黑色眼珠隐没在兜帽投下的阴影中。

“进来吧，真是抱歉，这里只有一张椅子，我恐怕得坐在床上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泗让出几步招呼无歆进了门，不紧不慢地在床沿上坐下，示意无歆坐下谈话。

“你是……？”

“抱歉，我忘了你还不认识我。在你死之前，你已经成为我的导师一个多月了，尽管我们见面不多。”

无歆为泗倒了一杯水，就盛在上次泗喝水的杯子中，自己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杯速溶咖啡喝了一口，翘着二郎腿，两腿还不住地抖动，神情自然好似这个房间的主人。

出乎意料地，泗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反而面带微笑地细细端详着无歆的面庞，眼中笑意渐浓。无歆一眼扫过她仿佛会说话的笑眼，她猜不透泗在想什么。

“这么说来，我们应该是朋友了？”泗缓缓起身，伸出右手想与无歆握手。无歆稍作迟疑，极不情愿地伸出右手握住泗的手。泗的手触感冰凉光滑，像一条滑腻的蛇。

“不，我想我们没有这么亲近，我们更像认识不久的陌生人，我之前甚至不知道你的编号。”无歆面色阴沉地盯着泗的手，泗还没有放开的意思，直到无歆稍稍收回右手，她才闪电般地缩回手去。

“啊，实在抱歉，你太像祂了。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泗的眼珠颤动着，失神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全身颤抖着几乎要倒下。无歆发现她的眼睛开始变得湿润，几粒清泪滴落在纯白地板上。

“嗨，你这是干嘛？这不是你的错，快给我起来！”无歆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一把抓住泗的双肩让她不至于跌倒，擦去她眼角的晶莹，将她摆在椅子上坐正。泗吸吸鼻子，她的泪早已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