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荣:记四块玉之一的白玉薇
身在海外 心系祖国
--记四块玉之一的白玉薇
钟荣与白玉薇合照
白玉薇——在我孩童时期就认识她了。
46年,白玉薇邀我父亲钟德扬赴上海演出。启程前,她天天到我家里来吊嗓、说戏。每次一进门就高喊:“钟先生—— 我来了!”没几天,我家养的八哥竟然也会学舌了:“钟先生——我来了!”逗得我们全家哈哈大笑。一天,父亲正在教我唱《红娘》中的流水唱段,谁料到,白玉薇早就站在院子里了,他进屋说:“钟先生您的千金这么小就在你身边熏着,这要是往后,他吃这行饭呐,您就是老太爷了!”父亲说:“那还得劳您大驾教她呀!丫头,快给白姑姑鞠躬。等我们从上海回来就磕头拜师啦,哈哈——。”可惜,自从她们去了上海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白玉薇姑姑了。
时光荏苒, 转眼五十个年头过去了。1998年我应“美华艺术协会”之邀,赴纽约参加他们举办的戏剧演出季,我演了一场全部《锁麟囊》。演出结束后,著名琴师查长生老师告诉我:“白玉薇老师住在洛杉矶。”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使我格外惊喜。就急切地和白玉薇老师电话联系。当她知道我是钟德扬的女儿时,高兴地邀我住在她家。正巧我要去西雅图为票社排演《武昭关》,在路过洛杉矶时,我便下了飞机去拜访白老师,到她家时,出来开门的是一位骨瘦如柴、弯腰行走的老年人,她一看见我就不住地说“像,像,真像你父亲”。我 心里纳闷:这位老阿姨怎么会认识我父亲啊?我坐在沙发上接过了老阿姨递给我倒的茶杯。这位老阿姨接着说:“我在上海跟石先生结婚的时候,记得你父亲还来吃喜酒呢!他可是我的坐上宾呀!婚后,我邀你父亲去台湾演出,是你爷爷不答应,我这才换了把胡琴,谁知这一去就再也回不了北京啦。”我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说:“闹了半天您就是白老师啊?真是对不起,误会了,谢谢您还亲自给我开门。”白老师风趣地说:“凡是初次到我家来的人都误以为我是老阿姨呢!是不是?”她这番话,化解了我几十年埋在心里的谜团,难怪几十年杳无音讯,原来,她到了海峡的那一边去了。
住在白家那几天,白老师跟我无话不说,一天,他接到了李玉茹从上海给她打来的电话,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李玉芝在日本去世了,如今四块玉就剩下咱们两块玉了。” 白老师放下电话,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我们这4块玉呀,十年寒窗苦啊,毕了业之后,侯玉兰在北京,李玉芝在东京,李玉茹在上海,我在洛杉矶,真是东西南北各一方啊,要说我们四姐妹呀,就属玉茹最机灵,演出中,不管谁生病都是他钻锅临时顶替上场,无论文戏武戏,或宫女龙套她都抢着演,所以她文武昆乱不挡。我不如她,在戏校什么活儿都轮不上我,连宫女都排不上号,嫌我个子矮呀,可是我心里长志气呀,趁同学们上戏园子唱戏去了,我一个人就在练功房里折腾练腰腿,练把子,练踩跷圆场、练嗓子背戏,我能把《大探二》(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玉堂春》、《祭塔》这三出旦角重头戏一口气唱完。后来就把嗓子练厚实了,毕了业我跟李少春在上海天蟾午台挑班唱戏。从41年,一直唱到了43年,紧接着46年跟你父亲二次又去了上海连唱了两个月,上座率都好极了。说实话,要不是我下私功,哪有我这块玉呀?
我见白老师身体不好,曾几次提出告辞,她总是不高兴地说:“好朋友的女儿,从大陆来看望我一趟多不容易啊!见到你如同见到你父亲一样。“得!不许再提“走”字啦!”我真是不忍心看着白老师弯着腰、扶着椅子走路。
她告诉我,10年前,她在三楼站在窗台上擦玻璃时不幸摔了下来,造成第三、四腰椎粉碎性骨折,昏迷了四个小时,先后做了4次手术,仍然不能直立行走,如今还落下了后遗症,就是每天下午6点准时要发病,发病时腰腿神经剧烈刺痛,必须吃镇静止痛药物,才能止住。怪不得每天下午6点前,我就见她躺在床上抗拒病魔降临,一天,病魔发作久久不息,白老师痛苦之极,她的表弟便请一黑人司机把白老师送到一家私人中医诊所,做电流针灸治疗。这种治疗方法,我在大陆从未见过。医生为白老师扎了无数根银针,每根银针上还夹个电夹,那电线密密麻麻就像一张渔网裹在白老师的身上,一会儿,仪器上的红灯显示出电流通向全身。瞬间,她浑身颤抖,高声惨叫:“主啊——主!饶恕我吧,别这样惩罚我啦——”我被这撕心裂肺的哀求声感染得眼泪汪汪恳求医生切断电源,病人太痛苦了”,切断电源后,白老师渐渐地安静了。我直愣愣的注视着她,眼前仿佛出现了我幼时印象中,白皮肤、大眼睛、梳着两根齐肩辫子,说话爽朗,令人仰慕喜爱的大名角儿白姑姑,怎的晚年竟遭受这般令人难以想象的病痛折磨呢?白老师微弱地说:“钟荣不要哭了,这是我的命啊 !”
过了两天白老师病情稍有好转,便又跟我聊起他在台北大鹏戏校30年如何教了十几名学生,如徐露等,他们每年春节都打电话给她拜年。这令她深感欣慰,同时她还告诉我说在91年他曾经向北京中国戏曲学院捐赠过收藏了几十年了的300出戏的剧本,这件事是北京政协一位姓姚的先生经手办理的。她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盖有中国戏曲学院公章的致谢信给我看,又给我一本复印件。上面工工整整写有三百出戏的剧名,我边看边想,白老师49年去了台湾至今已有50个年头了,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与北京有着不一般的深厚感情,她真是人在海外,心系祖国啊!她和所有的海外华人一样,为祖国今天的强盛而骄傲,愿为祖国做点贡献,捐赠剧本就是她表达对祖国热爱的一份深情厚谊和对家乡的一片眷恋之情啊!这样的海外老艺术家,我们不能忘记,应该尊重和宣传。我在看这三百出戏的目录时,越看越使我感叹不已,其中有一百多出戏,非但我没看过,就连剧名我都没听说过,白老师说:“有些戏还是在清宫演过的呐!”可见,这批传统剧本资料对戏剧界来说,真是一笔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啊,这对后人了解和学习京剧发展史也是极为有价值的呀!
我仔细地看着看着,猛然,一出程派名剧跳入我的眼帘,我急问白老师:“您演过《沈云英》吗?”,她说:”演过啊,这出戏是师哥储金鹏给我排的,剧本也是他给我的,我只演过几回,可我是按程腔梅唱,后来我将这出戏传授给了大鹏戏校的学生。我急切地向她表示要跟他学这出失传的程派武戏。她听说我要向她学,爽朗地说:“好,我教你。”坐在床边,他回忆片刻,就把《沈云英》的[西皮原板]、[摇板]和[反二黄慢板],从头至尾唱了一遍。我立即用简谱把唱腔记下来,她惊讶地夸奖我的记谱能力这样强,我说;“您的记忆力也是非常过人啊!”她非常内疚地说:“哎!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教你身段了,sorry, sorry!你回去一定要到北京去找李丹林。大陆只有他在东北唱过这戏,别人不会这冷门戏,他岁数不小了,你快去找他把这出戏抢下来。你明天要去西雅图我不留你了,送你一张照片做个纪念吧!”我一看是一张几十年前的老照片。是她和言慧珠、王熙春等人在上海马思南路和梅兰芳全家人拍的一张照片,白老师高兴地又和我合拍了一张照片,逗趣地说:“把这张照片拿去让北京戏剧界看看,他们会说:‘哟!这那儿像块玉啊?简直是个丑老婆子嘛!’钟荣啊,我到了这个岁数才明白青春的珍贵呀,因为青春是一去不复返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