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到共产主义 / 为什么共产主义可以实现? /作者:明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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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路
-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到共产主义
目录
序言.......................11.
为什么共产主义可以实现?...........3.
什么是科学社会主义?......18.
私有产权是问题吗?.............29.
怎样建设民主?...........45.
爱国主义还是国际主义?.........65.
什么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81.
怎样向更高阶段前进?............85
序言

"从机器诞生之日伊始,有识之士都意识到,人类再也不需要从事辛苦的体力劳动了 ...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也将不复存在 ...如果机器能够得到正确利用...但是,机器并没有用于正确的目的"
这是奥威尔在《1984》中借反叛者首领之口概括的工业共产主义基本原理,也是这本小册子想告诉读者的最重要信息。简单的说,共产主义的实质就是人类掌握了正确使用机器大工业的方法,将自己从重复乏味的劳碌之中解放出来,并为每个成员创造出自由发展的条件。因此,共产主义不是虚无缥缈的地上天国,它不需要等待任何未来科技的救赎。实现共产主义的关键在于改造社会,在于把错误使用的机器扳回正轨。对这个观点想了解更多的读者可以在小册子的第一章里找到详细的解释。
如果读者认同共产主义的现实性,那么下一个问题自然是达到它的方法。这就立即导向一系列与当前中国息息相关的问题。首先,今天的中国实行的是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吗?如果是,那么它为什么可以容忍资本家的存在?如果不是,那么它的经济又为什么可以无视资本主义的周期性危机持续增长?其次,中国的人民民主专政是真正的社会主义民主制吗?如果是,那么它的选举为什么如此敷衍和走过场?如果不是,那么它的政策举措又为什么分外注重普罗大众的利益与呼声,远远地超过号称民主标杆的西方多党普选国家?再次,这个"社会主义国家"对外政策的基础是国际主义还是爱国主义呢?世界人民大团结只是它的一句口号吗?还是它力推的"一带一路"政策的最终目标呢?最后,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些术语是用来掩盖对资本主义让步甚至投降的诡辩之词吗?还是对社会主义历史经验实事求是的描述与总结?
这本小册子尝试为所有这些问题提供答案,或者起码提供寻找答案的思路。读者应该自行判断这些答案的对错与可行性。毕竟,科学社会主义就是用科学方法认识和改造社会,而科学要求对任何现成答案持理性批判的态度。如果笔者能够让读者们开始认识到这些问题的重要性,开始对它们进行严肃认真的思考,那么这本小册子就已经达到了它的目的。
作为备注,这本小册子的名字来自大约一百年前罗素伯爵的同名作品1。那本小书试图把无政府主义和工团社会主义结合起来,通过社会改良实现共产主义。毛泽东同志年轻时的"无血革命"思想可能多少来源与此2,虽然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很快转向血与火的斗争,但我们可以在他一生的历程中看到对那个理想社会的执著追求与不懈努力。由于他和其他前辈革命者的奋斗与牺牲,世界已经而且继续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能否让这些变化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直至实现全人类的自由与解放,这个责任就落在今日我辈的肩上。
1 伯特兰·罗素,“通往自由的拟议道路: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和工团主义”,1918
2 他在1921年的新民学会讨论上概括了改造世界的几种设想,罗素的改良路线共产主义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共产主义可以实现?
共产主义的物质前提应当是使人的经济力量发展到这样的高度,即生产劳动不再是一种负担,因而不再需要任何刺激;同时,生活日用品的分配,在这种用品日益丰富的情况下,除了还需要由教育、习惯和社会舆论来加以监督以外,再也不需要任何其他监督——这一点目前在任何富裕家庭或者"还过得去"的寄宿学校都做得到3。坦率地说,如果认为这样一种真正朴实的前景是"乌托邦",那是相当愚蠢的。
-托洛茨基《被背叛的革命》,1936年
经济问题可能在100年内4被解决...如果我们展望未来,经济问题并不是人类的永恒问题。
-凯恩斯《我们孙辈的经济可能》,1930年
这本小册子的副题是《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到共产主义》,但是讨论的顺序却要反过来。先弄明白什么是共产主义,然后讨论一般的社会主义,最后才关注我们时代特殊的“初级阶段”社会主义。
这样安排有一个根本原因:共产主义是社会主义的目标和方向。如果一个人不理解共产主义的一些基本知识,不能确信共产主义是一个必然可以实现的目标,那么他对社会主义就不可能有真正的信心,对于更复杂的具体社会主义措施就只会感到更加陌生和无所适从。
3 三联书店1963年的“供批判本”里把“做得到”错译成了“做不到”,大概因为译者只是对共产主义一知半解,所以无法相信它竟然是这样简朴可行
4 即2030年前

大多数人都是从课本上认识共产主义的。按照政治课程的标准答案,共产主义将会是一个“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理想社会。了解更多的人也许还能背出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里对共产主义社会的经典描述:
"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这样简洁的字句的确传达了共产主义的精髓,却也带来了副作用。简洁必然省略,省略带来空白。在时刻处于紧张斗争状态的社会主义革命和草创时期,这些空白并不导致任何问题,因为那时的关键在于动员人们克服眼前的困难。但今日的中国已经进入了需要填补这些空白的阶段,单调地重复前人的话语将是思想懒惰的表现。我们必须着力于详细的制度设计,必须让共产主义从抽象的概念变成容易理解和感知的东西。没有这样的努力,共产主义就会成为苍白无力的说教,社会主义建设就会失去前进的方向和推动力。自强精神和爱国主义现在还守护着社会主义中国的思想阵地,但这些朴素的情感无法代替共产主义。况且,过度地依赖它们也会带来潜在的危险。
要更好的理解共产主义,我们必须首先纠正一种最常见的误解,那就是把"按需分配"理解成"要什么有什么",认为共产主义社会必然是一个堆满了无穷尽的神奇物品的地方---否则它怎么能满足任何人的任何欲望呢?这种想法又必然导向下一个问题:怎样才能用有限的人力变出无限多的东西呢?
如果是在古代,持有这种观点的人肯定会把上帝或者神仙请来解决这个难题。所幸我们是拥有科学的现代人!因此,未来的技术进步就变成了实现共产主义的唯一希望,不管是人工智能、核聚变、或者是其他现在难以想象的黑科技...总之是现在还没有的东西。共产主义不能实现,不是因为我们不懂得按照它的基本原理去改造社会,只是因为现在还没有足够先进的技术,因此我们必需继续在资本横行的现实中忍耐和苟且。
这种错误的认识既让人无所作为地消极等待,也经不起简单的推敲。有点头脑的人都能轻松地对它提出诘问。比如:就算一个社会能够保证大家都住进舒适的别墅,那时的人们会不会又开始渴求金碧辉煌的宫殿呢?

推广开来,人们的欲望可能有止境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一个"满足任何人任何欲望"的社会怎么可能存在呢?这样的宣传又怎么能不是空想甚至谎言呢?
共产主义当然不是空想,因为"各取所需"并不是"满足任何人的任何欲望",需求和欲望也不是一回事。一个人的某种需求得不到满足,就会产生对应的欲望,但这些欲望并不等于需求。满足欲望和满足需求也大不相同。前者随着个人经验与社会环境变得无穷无尽不可捉摸,而后者则更为简单基本。
举个容易理解的例子:一个在烈日下汗流浃背的人可能会产生钻到冰窟窿里去的欲望,但是他的真正需求只是适合的环境气温。只要他能找到荫凉避暑满足这个需求,钻进冰窟的欲望也就消失了。如果他晒晕了头,真的跑到冰库里去降温,那样反而既损害了身体,也平息不了欲望,虽然这时的欲望已经从"要钻进冰窟"变成了"要钻进火炉"。
还有更多看起来不那么明显的例子,比如5:
"一个人需要钱,目的是买一辆车,因为他的邻居有车而他又不愿意低人一等,因此他需要这辆车来维护自尊心并试图以此得到他人的爱和尊重"
"一个对零食有欲望的人,以某种方式获取零食,然后大吃大喝,但他实际上是在寻求被尊重感而不是满足食欲,因为吃零食在他幼年时总是被父母禁止的"
5 下面的例子都来自《动机与人格》的第一章《动机理论引言》

在这里,看上去大为不同的欲望对不同的人满足的却是同样的需求。这种差异在不同社会之间表现得更加明显。
"在游猎社会里,一个人靠成为好猎手满足自尊心;在好战的封建社会里,只有勇猛的武士才配拥有自尊;而在纯资本主义社会里,自尊心经常要靠冷酷但成功的商业算计来维持"
欲望与潜藏其下的需求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这是人类很早就模糊意识到的。儒家要求的"日三省吾身",佛家强调的顿悟,以及基督教修士的苦行都包含着发现个人真实需求的尝试。但这个问题的系统解决来自现代心理学,其成果便是著名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
在形形色色永无厌足的欲望背后,人类的真实需求却只有简单的五层:最基本的是保证生存必须的生理需求,比如吃饭、取暖等等;在这之上是对安全的需求;如果生存与安全能得到满足,那么随后将产生对爱和归属感的需求;之后是被尊重的需求;最后,在这阶梯的最高处,是只有少数人能体验到的自我实现的需求。让人们满足与幸福的关键在于不为变化莫测的无数欲望所迷惑,而是用生产和社会安排直接面对这几层有限的需求6。而既然需求是有限的,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也理所当然是可以实现的。
那么,要多长时间和什么样的技术才能满足所有人的所有需求呢?回答是非常乐观的:只要能够对社会进行恰当的改革,利用今天的工业技术就可以在几十年里实现这个目标。总起来说,在不考虑国际战争危险时,当前的生产力就能够实现对前四个层次的按需分配。其中满足生存和安全需求(第一和第二层次)是大多数工业国现在已经做了一部分的事;按需满足爱、归属感、尊重感(第三和第四层次)需要对社会进行必须的改造。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只有对按需满足最高层次(自我实现)需求必不可少,但也只要靠单纯的生产资料积累和对现有技术的更好利用就足够了,同时所需的时间也不过几十年而已。技术进步可以让这个过程变得更短,但只是锦上添花而非必要条件。
6 这并不机械地意味着用注射营养素来代替吃饭,而是要在满足欲望时考虑到其背后的实际需求,以及为这种欲望进行的各种努力是否能够真正地满足它。

让我们从最基础的层次开始,逐项说明满足它们的可能手段,以及怎样对这些需求进行按需分配。
首先是生存需求,这是最容易实现按需分配的类别,因为这些需求可以用定量的物品来满足,比如食物、衣物、住所、交通设施等。一个人吃饱了,他对营养的需求也就满足了,再多的食物对他只是浪费。一个人有了足够换洗的衣服,他对御寒和蔽体的需求也就满足了,更多的衣服对他就成了占地方的累赘。
一定有人会提出异议,认为总有人要不停尝试更可口的美食,要用更漂亮时尚的衣服打扮自己,因此即使对吃穿这样的基本需求也是没有止境的。但这不过是重复前面已经指出的错误,即把表面上对食物和衣服的欲望当成这欲望掩盖下的真实需求了。着迷于美食华裳的人并不是在满足他们对营养和保暖的基本生理需求,而是在试图用这些物品满足某些更高层次的东西,比如赢得他人的尊重或承认。我们会在后面对这种情形再进行讨论。
要满足基本的衣食住行,即使考虑人们已经在生活中形成的个人习惯(比如,不要让四川人吃福建菜),其总需求仍然是相当有限的。对这些需求进行按需分配也非常容易,只需要生产比预计的总需求稍高一点的量就可以了。
实际上,现在就有一些物品是按照这个原则进行分配的。我们对公共场合的自来水和卫生纸实行的就是按需分配,只要安装足够的水龙头和定时补充一定量的卫生纸就可以做到。有些学校为教工学生免费提供常用的文具和办公用品,这种慷慨的按需分配也没有给它们带来多少财务问题。把这种分配方式扩展到所有对生存必须的基本物品,即使在今天也不会对社会生产造成任何压力,阻止按需分配方式扩展的阻力来自当前的社会制度。对这一点,在讨论如何满足安全需求时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人的安全需求主要包括对人身安全和生活稳定的需求。对生活稳定的需求还可以再分成收入保障、健康保障、养老保障、子女抚养保障、以及意外保障等几个细项。
要满足人身安全需求,需要一个独立、和平、治安良好的国家。这个国家为所有公民按需分配地提供“人身安全”的公共物品。初看起来,这似乎主要是一个政治与社会问题,而与生产技术没有多少关系。然而,在一个还存在战争威胁的世界里,维持独立与和平的代价可能相当昂贵,并且对一个国家的工业技术水平提出了最高的要求。国防占用的社会生产力比例与工业技术的水平成反比。当其他条件相同时,一个国家拥有的技术越先进,它所需要投入到自卫上的社会生产力就越少;反之,技术落后的国家必须把大部分社会生产力都耗费在国防上,并经常由此引起一系列社会恶果。
在历史上,苏联曾经竭尽全力才能顶住法西斯德国的袭击,而中国则必须把大部分最优秀的科学家投入“两弹一星”来震慑可能的侵略者。两个新生的社会都在满足这个低层次需求上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以至于无法顾及更高层次的需求满足。实际上,如果不是由于苏联和中国在技术起点上大幅度落后于老牌资本主义列强,那么它们也许早就建成共产主义社会了;或者,如果社会主义革命在技术最先进的西欧和美国成功,那么一个共产主义的世界也应该已经成为现实7。幸运的是,经过几十年的高速工业化努力,今天的中国终于能够比较轻松地保卫自己的独立与和平,这就为满足人民更高层次的需求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机遇。
7 托洛茨基对德国社民党恨铁不成钢的斥责,只要认识到这个党错失了多么巨大的历史机遇,就会觉得他实在还是太客气了

对稳定生活的需求值得更详细的讨论。
在原版的"自由"资本主义社会里,劳动者一旦由于病痛、衰老、或者任何意外失去劳动能力,他和家人就会立即陷入生存危机。不仅如此,就算劳动者的健康和技能都完美无缺,经济危机或技术革新8也一样会周期性地威胁他的生计。有资产的人们也好不了太多,因为商业竞争和经济危机可以让除了少数垄断者之外的资本家在一夜之间一贫如洗。由于社会生产只是无数私有资本逐利混战的结果,每个人都不得不把金钱当成获取安全保障的救命稻草,再用钱去争夺社会里不多的养老、医疗、或其他应付意外的资源。”赚钱!赚足够多的钱!这样你才能在人各为己的资源争夺战中分到一杯羹。”这就是资本主义对个人安全需求的回答,全然不顾大部分人注定要在争夺战中失败的残酷现实。这些人微薄的收入永远无法为自己争取到使用这些应急资源的权利,还不得不在心理上承认这是自己作为生活失败者应得的惩罚!这就是让生产为了利润运转,让人为了钱活着的必然恶果。
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不围着钱打转,它们可以做到资本主义下无法想象的事情。
只要一个社会能为所有人提供防御疾病、衰老、失业、以及意外伤害的有效手段,能为成长中的孩子提供抚养和教育的资源,它就将稳定的生活按需分配给了每个人。这只要求它能精确统计社会中这些风险发生的几率以及养育下一代的成本,在生产规划上做好相应的人力物力准备,并能及时准确地为需要的人提供这些资源。
初看起来,这和一个家庭为了防范意外购买商业保险类似,但两者在本质上不同。家庭和保险公司并不掌握对付风险所需的生产力,它们既不能培训医生或护工,也不能建造医院或养老设施。因此,一份保险只是让购买的家庭在与其他人争夺现有资源时抢了先手。社会保险则完全不同,它要求对相关的社会资源进行有计划的生产和分配。如果一个社会的医生太少,那么建立社会医保的核心任务便是增加医生数量和提高医生工作效率,无论用财政拨款、行政组织、还是群众动员的方式。如果没有能力增加相关资源的供给,即使建立了名义上的“社会保险”,到最后也必定要沦为面子工程,就像印度的“免费医疗”一样。
8 资本主义条件下的技术革新对劳动者通常是灾难。不理解这一点的人如果觉得读《资本论》太费脑子,可以看看对人工智能社会影响的相关报导

今天,在社会主义运动的压力下,所有发达资本主义社会都已经引入了社会保障制度,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福利国家。这个体制的实质,就是通过税收政策从资本利润中划出固定的一块以保障劳动者的各种基本需求,同时通过凯恩斯式的宏观调控保证充分就业。但并非所有的福利国家都有实行按需分配的潜力,其原因不在运转这套制度的经济管理方法,而在于使用这套制度的目的,以及造成的政治和社会道德后果9。
在“自由主义”最为风行的美国,社会保障在很大程度上是古罗马式的。其目的不是为了让公民免除对生活的忧虑,而是想用少量的残羹冷炙保证底层劳动者不要造反。在这种体系里,接受社会保障变成了和乞讨一样的羞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仍然威胁着每个人,只是把危险从生理死亡变成了"社会死亡"。正因如此,在按人均GDP计算最为富足的美国,劳动者们的生活压力却和前社会保障的生存斗争时代相差无几。
在其他社会民主主义影响更强的资本主义国家,政治的摇摆也使得组织社会保障的能力陷入不稳定的状态。保守的“自由主义者”们一有机会就想拆掉已经建立的社保体系为利润开路10,依靠议会斗争的左翼政党也缺乏制订和维护长期政策的能力。没有这种能力,在前一个时间点固定下来的社会保障体系就会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技术变化陷入资源不足的困境,就像英国国家健康服务系统(NHS)的经历所揭示的那样。而资源不足导致的服务水平下降又会成为指责它“低效浪费”的理由,社会前进的步伐也随之陷入政治斗争的泥沼之中。
9 以下对福利国家的讨论参见考斯塔·艾斯平-安德森《福利资本主义的三个世界》
10 这种利润当然是一次性的。但对任何私人资本来说,一次也就够了。竞争性资本从不关心长期利益。

相比之下,由于社会民主党成功的连续执政,小小的瑞典却能够凭借显著低于美国的人均生产力,在从1933年开始的仅三十年里建成一个在诸多方面堪为典范的社会保障体系。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一直攻击这个体系是靠高税收维持的大锅饭,但这个被污蔑为养懒汉的体制反而在同时期实现了比低税率的“自由”美国更快的经济增长。其原因在于,瑞典的社会保障体制不仅是一套经济体制,也是一套社会教育和建设体制。这种体制要求社会通过教育、政治改革、生产安排等手段创造一种新的道德观,一个新的“社会契约”。即,社会要为所有人平等地提供生存和安全的保障,个人也要保质保量地为社会贡献对应的劳动。这使得人们不但不会因为有了社会保障就突然失去工作的动力,而且还提高了劳动者的积极性和创造力,从而增加了生产。这个体制的问题在于它被限制在一个太小的民族国家里,这个国家有限的力量没法把这套模式推广到更广阔的资本主义世界---瑞典的1000万人能够在美国的潜在威胁下保住目前的独立政策就已经算是万幸!即使不考虑美国的政治干涉,只要全球金融自由化打开资本外流和工作岗位转移的大门,这套靠国界控制资本的体制就难以再运转下去。这正是北欧各国目前遇到的最大困难。
但北欧模式的运作机制和具体措施仍然非常有借鉴价值,因为中国这样的巨型经济体不但有能力抵抗全球化的资本,同时也可以在带动全球工业化的过程中把这套模式推向接受工业援助的国家,从而有可能以贸易和投资等方式把劳动者保护体系从少数国家推广为全球标准。一旦这个国际性劳动保护体系开始有效运行,全球化资本的丧钟也就敲响了。

在任何给定的社会里,生存和安全的需求都可以换算为定量的社会生产种类和规模,它们与社会生产的关系是直接的。相比之下,更高层次的人类需求(被爱,有归属感,受人尊重)与社会生产的联系是间接的。
社会不能从企业、农场、医院、或者学校里生产出满足这些需求的物品或服务,因为这些需求根本不能由任何物品或服务满足。以为拥有某些物品或某些人就等于拥有爱和尊重,这实在只是一种普遍而可怜的幻觉。一个试图靠高档皮包获得路人羡慕眼光的女人,在她看到另一个女人穿着更华贵的大衣时,心里就要感到苦涩了。一个靠着财富在普通人面前趾高气扬的人,到了能让他破产的大亨或者掌权者面前,也会完全丢掉自尊。只要一个社会还在靠血统,地位,财富等定义个人的价值,它就在强迫人们把爱与尊重只授予在这些维度上占优势的少数人。让人人拥有爱,有归属,受尊重,在这样的社会里当然只能是纯粹的幻想。
要为所有人“按需分配”爱、归属感、以及尊重,社会要做的是建设新的道德风气,培养人人平等的观念和互助互爱的习惯。但是,这个任务绝不能只靠媒体宣传和学校教育来实现,这些手段最多只能起开路的作用。只有对生产的组织管理进行必须的改革,新道德才能真正在社会里站住脚跟。不出意料的,为了满足人们基本需求建立的完善社会保障将是这个改革必须的一部分。
在当前的社会里,一个生产线上的普通工人只是工厂可以随时为了削减成本裁掉的“劳动力”,他在工作场所是找不到爱与归属的;由于他的时间都被流水线占去了,无法照顾家人和远方的孩子,因此家庭本来能给予他的爱与归属也变得稀少生疏了;工厂又是一个按级别决定尊卑的地方,因此一个普通工人在工作中也得不到什么尊重。一个白领“中产”和一个小有产业的企业家会有更多的钱,可是他们也面临着和工人同样的问题,因为工作只是为了赚钱,所以工作场所不可能成为他们感受爱与归属的地方;在工作之外,对金钱的忧虑毒害了家庭的关系,白领家庭需要逼迫孩子努力读书来保住现在不上不下的“社会地位”,有资产的家庭则经常为了争夺财产而变成了勾心斗角的袖珍纸牌屋......

要让对金钱和地位的虚幻欲望不再迷惑人们的双眼,就必须让普通人对财富和权力的威胁有足够的抵御能力。这正是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为什么如此重要的原因。一旦工人能够确信他可以在社会的安排帮助下(通过失业保障和就业培训)容易地找到下一份工作,那么他就不必再对冷酷贪婪的老板低三下四和默默忍耐,资本家利用财富和地位威胁无产者的力量也就动摇了。有了这种社会限制,雇主将不得不依靠有礼貌的说服而非解雇的威胁来运转企业,这就可以把企业逐渐改造成平等的合作互助组织,即使雇佣制和企业利润在形式上继续存在11。不仅如此,当与劳动保护法规相结合时,社会保障体系还可以消灭劳动者由于过度工作而忽略家庭、损害健康、社交隔绝等现象。这就让他们有机会重新成为活跃的家庭与社区成员,并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到爱与尊重。
在社保体系和劳动法规之外,企业与政府运转中的民主参与也是平等风气得以建立的基石。我们不可能一面要求人人平等,一面又把关系到许多人生活的经济决策权只交给处于财富或权力高层的少数人。当然,由于企业与政府都是天然的集权科层制机构,要对它们实行真正的民主监督是一件费时费力的长期工程,而且世界上也没有现成的解决方案。大部分欧美发达国家的“自由民主制”实际上是标准的金权寡头制,反而是北欧、瑞士、新加坡等小国提供了一些有用的经验,但中国要吸收这些经验也不能靠照搬。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专门讨论民主建设的问题。
现在我们已经站在了人类需求的最高一层。社会该怎样满足所有人实现自我的渴求呢?
11 对一些急性子的共产主义者,需要特别指出一点:经济平等不要求人人都有一样的收入,但一定要保证没有人可以凭经济上的优势压榨和控制其他人

再一次地,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不是为人们提供多少神奇的物品,也不是某些有待未来开发的黑科技。要让每个人都能自我实现,就必须为所有人的自我认识和自我发展提供适合的社会环境,其中最重要的是为人们提供必须的自由闲暇和学习资源。
自我实现意味着一个人发现和追求自己的真正兴趣和才能,这通常是一个长期反复的过程。很少有人能在一开始就对自己有非常清楚明白的认识。哪些是真实的渴望?哪些只是一时兴起?大多数人都需要通过尝试许多不同的东西才能辨别。为了追求和尝试不同的事物,人们必须有足够的自由闲暇和学习资源。
值得指出的是,一个自我实现中的人对物质条件的要求可以非常的低,通常只要能够满足生存和安全也就足够了。那些青史留名的自我实现者们,无论是哲学家、科学家、政治家、还是艺术家,几乎很少成长在非常富裕的环境里,其中有些人的家境还相当贫寒。但这些杰出人物通常都拥有过一段可以自由学习和尝试的时间,这段时间给了他们找到终身兴趣与事业的机会,并让他们成为人类前进的根本动力。
这样的机会在当今社会里是非常稀少的。劳动者固然必须每天忙于生计,资产者也不得不把精力完全耗费在商业竞争的勾心斗角里。但当我们建立了满足前四个层次的生产基础与社会制度之后,压缩必要劳动时间和提供充足的学习资源就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知道,纯粹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趋向于无限制地延长劳动者的工作时间,技术进步不仅不能改变这种趋势,反而会为其火上浇油。《资本论》已经用历史事实和理论分析把这个问题完全说明白了。要让技术进步转化为劳动者工作时间的缩短,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是必须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完全和立即的生产资料公有化。实际上,解决方案比这简单得多---只要能够保证劳动者的政治优势,并强迫资本家们遵守同样的用工时间限制和劳动保护条件即可。这种办法的效果在《资本论》的时代就已经被英国《工厂法》的实践所证明12。
12《资本论》第一卷,第8章,第6节:争取正常工作日的斗争

“(自从10小时工作法令从1850年开始实施以来)1853—1860年时期这些部门的惊人发展,以及同时出现的工厂工人体力和精神的复活,连瞎子也看得清清楚楚。连那些经过半个世纪的内战才被迫逐步同意在法律上限制和规定工作日的工厂主,也夸耀这些工业部门与那些仍旧是“自由的”(即无用工时间限制的)剥削领域所形成的对照...在工厂大亨们被迫服从不可避免的东西并且同它和解之后,资本的抵抗力量就逐渐削弱了”
英国的《工厂法》只是一个资产阶级政府采取的半吊子措施,其目的只是为了应付工人的不断反抗,并保证劳动力不至于枯竭。如果同样的法律措施被一个以劳动者利益为主要考量的政府所采用,其完善程度与执行效果当然会远胜于此。
这个政府需要掌握足够分量的公有生产资料以及金融手段,以便通过各种宏观政策控制私有生产资料的运转,并迫使这部分生产力也服从全社会设定的生产目标。只要拥有一个这样的经济制度,生产技术的进步就可以有计划地用来满足两类需求:一类是更多的物品,让人们生活得更舒适;一类是更多的闲暇,让人们生活得更自由。如果用经济数字表示,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可以让每年5%的生产率增长转化为3%的产品增长和2%的工作时间压缩,或者1%的产品增长和4%的工作时间压缩,其具体比例则由民主的方法按全民的需求得出。
指数的威力是巨大的,即使每年只实现3%的压缩,工作时间也可以在30年里从现在的每周五天缩减为两天。由于技术的进步并无上限,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期待共产主义社会拥有更短的工作日,也许每周一天或者半天。这个数字不太可能无限下降,而是会稳定在一个大多数人都不再把劳动当成负担的水平。那时的人们将自然地把上班当作踢球或郊游一样的娱乐活动,正式工作与业余爱好之间的区别也将变得模糊甚至消失。

学习资源不单是各种学校设施(这些是满足了前四个层次的社会早已提供的),更重要的是各种业余时间组织的学习小组和兴趣社团。每个人都有充裕的时间通过加入不同的组织学习、交流,并尝试发现自己的真正兴趣与长处。大多数人不仅将最终找到爱好并以此为职业,而且这样的爱好和特长还可能很多。一个人热爱自己的工作并为之自豪是当然之事,“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在那时将会是不可思议的。同时,通过不断压缩的正式工作时间与不断增长的自由社团活动,社会曾经的严格分工也将逐渐消失,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早已预见的13:
“… 分工,即把一个人变成农民、把另一个人变成鞋匠、把第三个人变成工厂工人、把第四个人变成交易所投机者,将完全消失。教育将使年轻人能够很快熟悉整个生产系统,将使他们能够根据社会需要或者他们自己的爱好,轮流从一个生产部门转到另一个生产部门。因此,教育将使他们摆脱现在这种分工给每个人造成的片面性。这样一来,根据共产主义原则组织起来的社会,将使自己的成员能够全面发挥他们的得到全面发展的才能。于是各个不同的阶级也必然消灭。”
这种美好前景是工业大生产为人类开辟出的可能性。在历史上,语言和工具的发明让人类战胜兽类成为自然界的王者,农业的普及让文明和国家得以诞生,而机器大工业则预示着共产主义社会的到来。但是,要实现这种可能性,人类必须能控制机器而不是被机器控制,必须能驯服社会而不是被社会驯服。只有科学的方法能帮助它做到这一点。
13恩格斯《共产主义原理》,184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