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A+
距离立交桥还有五百米时,站在车旁的蕾莉看见了王队三人,急忙跑向这边。
没等张量反应过来,蕾莉便使用一记炫酷的飞踢,踹向他的下腹;但这种程度的飞踢是不可能伤害到张量的,他甚至没有感觉多么疼痛,反倒是蕾莉,抱起右脚一蹦一跳,嗷嗷叫唤。
“都怪你!我要负责组织近五十人疏散!”她一边喊疼,一边还不忘抱怨。
“所以,你疏散的人呢?”立交桥下只有蕾莉一人,张量没看见任何幸存者。
“都死啦!我挨个埋了!”其实蕾莉很负责地将幸存者们安排上了科里派来的车,以她的性格,自然不会向张量邀功。
“那我的手电呢?”张量才不在乎她的毒舌,他只想拿回自己那六万流明。
“略略略……”蕾莉冲他吐舌头,“就不给你,就不给你!”说着,她扭头跳上了车,片刻后,车内发出明亮的光,一闪一闪,张量对此无可奈何,如果他硬抢,只会让蕾莉更加来劲,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不在乎。
“怎样?我们可以走了吧?”王队问张量;毕竟四人当中真正接到任务的只有张量,而他此刻尚未接到威胁解除的通告,不得已,张量摇了摇头,说,“你们先走吧,我需要等通知发下来才能离开现场。”
“我倒是不急。”王队打开后备箱,指向一摞叠好的风衣,“你们需要衣服吗?虽然那碱液腐蚀性不强,对皮肤还是有伤害。”他率先换上一件干爽的外套,又抓出一件来丢给郁美。
郁美到车上换衣服,两名男同胞只能站在车前,聊起天来。
“这次有些过于顺利了。”王队从武装带里摸出小水壶,自己灌下一小口,又递给张量。
张量摆摆手,他还穿着一身湿衣服,但他身强体壮,根本不在乎那点碱液,“那是因为有郁美帮忙,我们得以在高空投掷爆破物,硫磺不等防御爆破伤害,回去写报告要重点记下来。还有,我估计硫磺是一种依季节变化形态的怪物,正所谓‘冬虫夏草’,此前的几次记录都发生在春季,现在是夏秋之交,硫磺也因此向着烟雾状变化,就好像真菌的孢子态,嗯……这么想居然合情合理。”
“不过这次任务估计没法得到正面宣传。”王队直言。
“你是指?”
“上新闻,”王队指向那被碱液淋洗中的医院,医院的外墙被人造雨露打湿,可此刻仍是明黄色,“虽然行动本身没有损兵折将,但毕竟死了太多市民,科里是不会宣传这种事件的。”
张量点头,他对此再了解不过了:上次的地铁事件之所以会登上头条,主要是因为整个事件中并没有人员伤亡,这是相当难得的,巧就巧在他本人就是地铁的乘客,相当于飞鸟科第一时间到达了现场;更常见的情况便是今日这般,虽然他们只花了三分钟到达事发地点,仍然有无数市民牺牲……
“我无所谓,只要工作完成就好,绩效在那里摆着,工资奖金照发就行。”张量不是个沽名钓誉的人。
半分钟后,呼机响了起来,张量接通,果然是威胁解除的通知,写完执行报告后,这次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走吧,我要回去洗澡换衣服,报告我后天之前交给你。”张量说着,悠哉游哉地走向车门,这次,连王队也没反应过来:他还在小口小口地喝水。
十秒后,王队只听见蕾莉大叫一声,张量扶着额头跑了回来,在他身后,蕾莉骂道:“臭变态!”。
蹲在王队身边,张量扇了自己一耳光,“我怎么知道寻常女人换衣服要这么久?”他没有撒谎,像斩钢那样的女人换衣服只需要十秒,久而久之,他已经形成了定式思维。
王队哈哈大笑,他不是个会开同事玩笑的队长,因此他只是笑笑,之后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喝干了水壶里的水。
等张量回到D市的公寓已经是中午了。
D市,顾名思义,是各都市中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虽然被称呼为D市,它在规模和经济体量上却能排进世界前三,在安全系数上甚至能稳居世界第二,因为在鹰科解体后,原本屯扎在C市的鹰科诸分部作鸟兽散,安全系数直线下降,从C市迁出的市民和企业自然选择前往相邻的D市作为落脚点,D市得以晋升为和B市比肩的重镇。
但城市的荣誉不会被分享给它的市民:地位上升带来的只有物价上涨和房价飞升,普通的D市居民已经很难负担得起房价,多半选择租房度日;至于张量,他和普通市民一样,仍在住公寓,唯一的区别在于,那栋二十层的公寓楼都是他的,虽然他只住其中一间。这并不是因为他喜欢买房坐等升值,张量花光多年来为鸦科卖命攒下的积蓄买来这栋公寓,只不过是为了保护无辜的市民免遭斩钢迫害,仅此而已。
因为不喜欢坐电梯,张量平时都住在一楼,但有时他也会心血来潮,跑到第二十层午休或看彩电,斩钢是不会刻意跑到二十层来的,他因此可以独处片刻。曾今有一名尸位素餐的记者无新闻可报导,不知他从何处得知了张量的事,便在公寓入口蹲守,遇见张量后立即举起录音笔,质问他为何占有四十间公寓却不出租,莫非不知D市住房紧张、人满为患云云……
张量头痛不已,却也深知沉默是金,他索性把多余的三十九间公寓全都划给了记者(这对于他啄木鸟科的朋友而言不过是点点鼠标就能解决的小事),得到如此一笔财富的记者登上了人生巅峰,当天他便拖家带口地搬进了公寓,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出租事宜。
四十八小时后,当张量回到公寓,只见那记者再次蹲守在门口,双眼红肿,显然是哭了太多次,一见到张量,他便跪在了地上,抱住张量的大腿,乞求他把那些公寓房收回去。
张量明知故问道,“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记者高声央求道,“您行行好……我不想死……”
张量继续问,“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记者醒悟过来,他哭成了泪人,解释道,“这公寓住着魔鬼……您不是炒房……您是为民揽祸!”
这话说到了张量心坎里,他收回了那些公寓的所有权,但仍觉得不过瘾,因此又附赠给那记者一份新的职务:渡鸦科前线记者。记者所在的媒体欣喜若狂:他们从未得到过如此宝贵的新闻来源,飞鸟科的新闻永远供不应求,无论是渴望安定生活的普通市民,是憧憬热血冒险的青少年,亦或是喜欢猎奇新闻的特殊爱好者,飞鸟科的新闻都合乎他们的胃口。为此,那家媒体大肆宣传记者如何勇敢、如何机智,最终紧紧抓住机遇,得到了飞鸟科科长的首肯(这部分完全是杜撰),最终得以在一线报导渡鸦科成员的工作日常。
据说,那名记者当天便辞职不干了,后来他转行去做融资,据说做的还不错,但那都是后话了。
像记者这样的痞子,张量见过太多,他深知这些人都没有把握到“痞”的精髓,那些最纯粹、最会甩流氓的痞子,往往都在飞鸟科内办事,譬如张量接下来遇到的这位……
张量走到公寓门口时,他的衣服几乎已经干了,可惜他没能拿回那顶被冲击波吹走的宽檐帽,在爱惜物品的张量看来,宽檐帽也是很珍贵的物件:渡鸦科的配发的帽子防水、防酸、防毒、防爆破,绝对是帽子中的精品。
当他掏出蓝色的门禁卡,思索着是先吃午饭还是先洗澡时,却看见单元门前站着一位鸦科的同事,而且是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张量,恭候你多时了!”
来者正是血鸦科二队队长胡文胜。张量看见他那标志性的薄嘴唇和眯缝着的眼睛,立即记起此人正是那次会议第一个到场的队长。
“胡队好,”张量首先问候道,“抱歉,上午有些琐事,回来晚了。”
张量打开门将胡队引进屋内,将其安排在茶几前,顾不得再客套,脱下脏兮兮的外套丢进卧室,从厨房端来茶具和茶叶,熟练地沏起了茶;斩钢从不在下午六点之前回家,张量也一样,只是他戴惯了宽檐帽,没有帽子便浑身不自在,虽然洗澡、吃饭、换衣服这些小事都可以在本部完成,多余的帽子却必须回家来取,他因此才选择提前回家。
可胡队并不知道这点。地铁事件后,张量获得了十四天假期,胡文胜只知道张量有假,并不知道他已经提前归队,这也是他今日来拜访的原因之一。
端起茶杯,胡队开口问道,“别来无恙?”
张量不喜欢这种明知故问的姿态,他更喜欢有话直说——胡队今日来访自然是知道地铁一事,可他偏偏不选择明说,对此,张量虽然很想诉苦,却又害怕麻烦,只好露出生硬的微笑,答道,“都挺好,没什么问题。”
胡队点点头,抿一口茶,看来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虽然张量这一身的污垢他都看在眼里,可只要张量不明说,他也权当作一切正常,继而问道,“张兄啊,我这次来是有一点小事相求,不知道此处方不方便明说?”
“我倒是巴不得你明说!”张量暗想,可他还是要保持起码的客气,回答道,“但说无妨。”
胡队点点头,故意卖起关子,将茶杯放回茶几,搓了搓手,这才说道,“我呢……需要一个帮手,帮我一起完成某个小任务,这个帮手必须是科内人员,而且科里要求我自己找……”
说到这里,张量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什么样的任务需要他堂堂血鸦科队长自己找帮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胡队的队伍中无人肯参与这一任务,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偏低,毕竟如果身为队长的胡文胜开口,他的队员是没有理由拒绝的;第二,他的队员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参与这一任务。
联想到先前那场闹剧般的会议,张量也猜到了为何胡队的队员无法参与这一任务……那么问题就落在了另一处:为何胡队要请求自己?二人既无过节,也无利益瓜葛,他何苦找上门来邀请一个正在休假的陌生员工?
“只有一种可能:他想拉我下水。”张量虽不知道那任务的具体内容,但他已经决定礼貌地回绝胡队的请求。
“……科里要求我自己找的队员必须是顶尖好手,我总觉得自己队里的成员都算不上‘顶尖’呐,因此我就想起张兄来了,喏,就是这样,不知张兄可否分出一臂之力助我?”他奉承起张量倒是毫不含糊,任务的具体内容则丝毫没有透露。
张量知道,自己不能问他关于任务的任何细节,只要发问,必然落水,为此,他狡黠地回复道,“如果我有一臂之力就好了。”说罢,他也端起一杯热茶,啜饮起来。
茶叶微苦,茶几两侧的男人都不是等闲之辈,片刻后,胡文胜只能顺坡下驴,问道,“张兄可有要务在身?”
“并非什么要务,只是家法森严罢了,如果事关重大,你不妨去问问斩钢,我实在不敢擅作主张。”张量遇事不决便喜欢将问题甩给斩钢:如果对方敢去见他的女友,说明当真有急事相求,否则便不了了之。
看来胡队是认识斩钢的,他嘴唇微动,虽然这个细节太过细小,张量还是察觉到了。
“那么张兄,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胡队抱拳问道。
本着以礼待客的原则,既然胡文胜都找上门来,让他白跑一趟有失礼节,张量于是思索一番,报上了一个名字。
“左尚角,你可认识?”
左尚角虽不是骨干,但凭他的能力,执行大多数任务都可以帮得上忙,张量因此选择引荐左尚角;当然,另一个原因在于,左尚角现在效力于渡鸦二队,和其余三队不同,二队并非特遣队,几乎没有人员变动,这样的队伍内,队员往往都有长期任务在身,左尚角应该可以轻松找到借口回绝胡文胜。
但胡文胜抓住话柄,接口道,“无妨,我虽不认识,但张兄你推荐的人才一定是最合适的人才,就他了!还要麻烦张兄联系一下,我常驻D市西区分部,那位仁兄随时可以来找我!”
张量没想到胡文胜居然如此无赖,这招实在狠毒,他知道张量报出的员工不可能是文职,便一口咬定要左尚角帮忙,这下张量着急了:如果由自己来联系左尚角,就相当于他替朋友接下了这个任务,这样不负责任的事,他做不出来。
无奈,张量只能板起面孔,直言道,“抱歉,我不能替同事做决定,你需要自己联系他,我会给你他的联系方式。”他宁可破坏这文字游戏的规则,也不肯落入胡队的圈套。
见自己在张量这里占不到便宜,胡队作势欲走,“那好,我就不多麻烦张兄了,左,尚,角……我记住了,改日我自己联系他吧!多谢张兄,我不打扰了!”
张量头疼不已:他觉得左尚角对付不了胡文胜这样的痞子,但他一时想不出对策来。眼见胡文胜起身,他只能拉开门送客。
关上门后,张量捶胸顿足,因为胡文胜的拜访,他连吃午饭的胃口都没了。简单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后,张量从衣柜中堆积如山的宽檐帽里挑了一顶,戴上帽子,他长出一口气,决定赶在胡文胜之前通知好友。
“事不宜迟,我必须亲自教会左尚角如何对付那痞子……”张量心想。
走出居民区,张量叫了一辆计程车,直奔D市本部;下车后,他一路小跑,冲进电梯,来到第三十九层的办公区,朝着二队办公室冲去。
办公室内没有左尚角的踪影,这也难怪,毕竟左尚角不是个勤于办公的人;二队队长正坐在工位中,看到张量火急火燎的样子,他丢下手头的文件,喊道:“张量!过来!你小子……”
二队队长是渡鸦四杰之一的熊未启,代号“齑粉”,他个子足有两米,无论是长相还是装束都显得老气横秋,年纪却只比张量大半岁;论长相,他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短发、V形脸,只可惜眼睛略小,嘴唇略厚,比起张量,他的长相也算是相当有特点。
“熊队,左尚角呢?”
熊未启知道张量一定有正事要办,直接回答到,“去西区送文件了,血鸦科指定要他去送,你要是不问,我还觉得挺正常,怎么一回事?”
“该死!”张量暗叫不妙,他终究晚了一步。
“怎么了?要不要我召他回来?我估计他还没到。”
张量明知太迟,只能憋屈地讲,“不必,左尚角藏不住话,何况现在已经太迟了。”
但熊队是能藏住话的人,张量跟他讲了事情经过,熊队连连点头。
“你和我想的一样,”虽然熊队的身高和长相会带给人一种头脑简单的错觉,可他实则是个相当睿智的人,在深谙世事这一点上同张量不相上下,“你放心,就算左尚角答应了,我也会出手,哪怕是A级任务,我也能给它拦下来。”
“除非那不是A级任务。”张量补充。
“不是A级任务怎么会允许员工自行选择帮手?”熊队质疑。
“我接过那种任务,但我不能说。”
仅这一句话,熊队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是说,这种任务一旦参与就不能退出,即使是作为帮手?”
张量点点头。
“怎么会……你小子不会是开玩笑吧?”
“不,我亲身经历过,那种任务不是A级,而是A+,最高等级,绝密,其内容不是暗杀就是平叛。”张量十指相扣,不由得担心起左尚角的前途,“这种任务只有两种下发方式,第一是科内总理事长对本科成员下发,第二是A市本部亲自下发,无论哪种,只要得知了任务内容,就算是任务的执行者,不允许拒绝,不允许延误……”
“这不还是A级任务的验收标准吗?”熊队困惑不解,直到张量说出下一句话。
“……不允许失败。”
这话的实质意义熊队自然听得懂,他激动地站了起来,“那你不早说!我不允许自己的队员接这种任务!我现在就叫左尚角回来!”
“没用的,从他接到送文件任务的那刻起,我们就已经来不及了……”
熊队这才反应过来,他一拍脑门,坐回座位中自责不已,“我可真他妈真是个傻逼,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我们这里根本没有血鸦科相关的文件!那所谓的文件肯定是胡文胜发来的传真,这个姓胡的真是太他妈阴险了……”
“但愿这份传真没有被其它无辜的人看到。”张量只得叹气。
“再说更多也没有意义了,你回去吧,这事怪不得你,要怪也全怪那姓胡的,这账,老子记下了!”熊队一摆手,张量灰溜溜地离开了。
“喂!对了,”张量出门前,熊队在他身后喊道,“你今天没来找过左尚角,我也没见过你,你甚至根本没来过本部。”
“多谢熊队。”这话让张量感激不已。
“分内之事。”熊未启低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