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扑街作者的抉择
电脑桌前的他缓缓地点上了一根廉价的烟，火光在昏黄灯光下，添上了一股暖色。四周寂静，他正在构思一个温情的情节。
他是一个扑街作者，写小说从不列大纲，想到哪就写到哪，也正因此，他经常弃坑，也经常收不敷出。
“滴滴！”
编辑又给他发消息了。
“你不会还在写那本小说吧？”
“嗯，我想给它一个完整的结局。”他缓缓打出这句话，碎发掩盖下的眼神有着不明的情绪。
“也就一个西方小镇姑娘和短命消防员的爱情故事，你赶紧把它完结吧！这本书的数据简直惨不忍睹，你坑了也就坑了，赶紧去开新的！”编辑命令式地回复道。
“……好。”
他吐出一圈烟圈，白色的烟雾遮住了他脸上的神色。
他移动鼠标去打开软件，在最新的草稿上打出大结局三个字，忽的沉重地吐出一口气，他——还是放不下。他的大纲还没执行完，就要直接生硬的跳到结局吗？
他开过很多本书，写过很多种题材，无一没有扑街。但是这本有关欧洲小镇的爱情故事他真的很用心去写，童年的时候，他曾跟随父母去欧洲住过一段时间，凭着这段回忆，他在小说中穿插了很多关于欧洲的风土人情，并且他还把他幼时的一段不了了之的感情，融入了里面……
然而，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还是扑了。
市场总是和理想背道而驰。
“放不下又能怎样？不开新书就凭这本书的数据，我去吃西北风呀？”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似乎是想说通他自己。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点开《火》的评论区。
“作者写的这什么垃圾啊？逻辑都理不通！”
“现在竟然还有人写这种文……太老土了吧！［一坨棕色的小东西］”
“作者怎么不写爽文了，跑去写这种冷门，弃了弃了。”
冷清的评论区里，这些话格外引人注目。
我……错了吗？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起手机点击接听。
“喂，啊茗，明天我要去搬砖，你去吗？日结！”
“搬砖？搬砖是不可能搬砖的！”他呢喃道，语气似是不屑。
“诶，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大学生吗？整天呆在家里对着你那本臭小说，你妈都要看不下去了！”他的基友陆林大大咧咧道。
“你管我，反正我妈又没赶我走！”他被刺中心中的痛，顶了一句后便挂断电话。
通话结束，但他心中却涌起了一股不安。
我…我也不想这样啊……
“茗崽，家里没酱油了，去买瓶给我！”厨房传来掌握经济大权的太后的声音。
“诶！好。”风茗不敢违背，马上屁颠屁颠找到手机，路过痕迹斑驳的厨房，换了鞋出门。
他一路顺顺利利地来到了楼下小卖部。
“啊茗买啥？”小卖部的老板是一个头发稀疏的胖大叔，在拿着鸡毛掸子扫灰。
“买酱油，要海地的。”风茗道。
“十三。”老板拿出最前面的一瓶海地。
“再要盒烟。”风茗指了指一盒烟。
“十七。”
“扫码。”他掏出手机准备扫码。
接过袋子的刹那，风茗督见了自己的零钱余额
——16.66
“……”连烟都买不起。
“那什么，烟不要了，给我来一袋师傅牛肉面。”
“咋了？你妈没做饭？”胖老板把烟放了回去，有些糊涂，都来买酱油了，茗妈肯定做了饭，咋又买面？
“我明天准备去工地打工，不回家吃饭。”
“诶呀，打工好啊！你整天宅在家里也不是一回事！”
“我那是在写小说……”其实这句话风茗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多少遍了，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他不务正业。
“写小说能赚多少？还是打工实在，熬几年，说不定还能做老板。”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穷浪漫！”
风茗打着哈哈，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后，风茗缓缓按下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搬砖就搬砖吧，几点开工？在哪里？”
太阳高照，树叶被染成了金子，蝉在不知疲倦地高歌，机器的轰鸣声起此彼伏。
“诶，听说了没？我们工地来了两只白斩鸡！”一堆皮肤黝黑的工人聚集在一起边吃边聊。
“临时的吧，老华老庆回老家了，总要有人顶上他们。”
“不知道这两个人会是谁带。”
“别想了，赶紧吃吧！今天的菜还挺有油水。”
众工人止了声，都埋头吃饭。一阵热浪袭过，卷起细微的灰粒，但这些糙汉子们已经习惯了，即使有风沙粘在了饭菜也不在乎，依然吃的很香。
镜头一转，风茗和陆林已经向工头领了安全帽。
“你们负责把这些砖搬到那里去，搬完后接着把这边沙子铲上车。明白了吗？”
“知道了！”风茗和陆林像小学生面对班主任一样齐声答道。
“小心工地上的钉子，别往危险的地方去，我们包吃包住，你们晚上可以选择回家或者住在这里，但是我们这里没有你们的床位，你们要打地铺。”
“我们住在这里。”风茗道。如果搭公车回家的话还要给向三块钱车费，地铺就地铺吧，将就将就。
“好，那你们可以开工了。”
“OK，大哥辛苦了！。”陆林抽出一包烟，拿出一根给工头点上。
工头走远后，风茗后悔莫及：“没想到工地包饭，早知道就不买面了，还可以省下二块五！，”
“不包吃包住我会叫你来？”陆林撇了撇嘴。
“你又没跟我说。”
“来吧，搬砖的第一天，颓什么颓！”陆林边说边戴上麻布手套，嘴角洋溢着笑容，想让对面的人振作起来。
夜晚，繁星闪烁，似有一片星河璀璨。但漫天旖旎却与为碎银几两奔波的人无缘。
忙完一天的他边拿着饭盒吃饭，边盯着身前正在开机的手机。
不久后。
“我……！”风茗看着手机的画面差点喷了口中的饭。
“咋了，风茗？”陆林放下筷子好奇地望过去。
“有人骂你？”
风茗左手捏成了拳状，无语凝噎：“之前我编辑找我，要我开新书……”
“早上就听你叨叨过了，你不是说你昨晚就开了吗？还说因为新书通宵赶大纲，半夜两点多新书审核光速过了……什么人生第一次遇见这么快的审核，说不定是看我写得好，有前途……”
“问题是我昨晚开的新书，今天就给我来一个新书有奖活动！”风茗语气幽怨，活像一位守了数十年寡的怨妇。
“虽然奖励是一次抽奖机会，但最高奖励有5G手机呀！说不定我祖坟冒青烟就……我一个月全勤才600块，一部5G要……”风茗还在不停哔哔。日益贫穷的生活使他对生活中擦肩而过的幸运斤斤计较。
陆林感受到脸上的凉意，嫌弃地用手抹了一把脸：“闭嘴好好吃饭，口水都吐到我这了！”
“哦。”风茗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我就说嘛，哪有那样的好事眷顾到我头上……”
“什么光速审核，说不定只是随便瞟了几眼，觉得我的文没有要屏蔽的词汇就给过了。”
晚风微凉，风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手中柔顺丝滑的感觉提醒着他自己现在还没秃头。
“唉～早上搬砖，晚上还得码大纲，正文占据了我一觉春光！我一个写手比他们程序猿还惨啊！”
陆林看到风茗要命似的长吁短叹，不禁皱眉：“你母猪发春呢！”说罢双手呈拳状，像是要往风茗头上砸去。
风茗：“喂！你干嘛呢你！”说完赶紧闪躲，最后还是被陆林用手指弹了弹脑门。
“哼～会傻的唉！”
写小说的人总是有很强大的心态。很快，风茗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聊天软件上的气泡缓慢弹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骨节分明的手。
“怎么不声不响的开文了？”编辑直入主题。
“不是你叫我开的吗？”
“唉……你认真写。”
“你上本赶紧完结，现在均订阅还是老样子，没突破就不要再写了，我知道你舍不得。”
风茗动了动手指，目光停留在“我知道你舍不得”几个字上，最后艰难地回道：
“好。”
工地上，风茗倚在蓝色集装箱旁一字一句敲下故事的结局。路灯的惨白色亮光为他孤寂的背影添上一层薄薄的霜。
男主阿伦十分帅气，是小镇上唯一的消防员，由于闭塞的镇子很排外，他只能住在郊外。
丰收节晚上，小镇广场意外发生大火，他急匆匆换好衣服，拿上灭火设施，赶往小镇。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他开着消防车在一段崎岖的山路上遇到山体坍塌，不幸遇难。
而女主埃布尔为了救一个被困火海的孩子，在广场上被熊熊大火吞噬。
Abel的含义是呼吸，她却死在了不能呼吸中。
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们彼此相爱，他们死后，他们生前的行为都被谅解。后来他们被埋在了一个有花有鸟的地方，阿伦的十字架墓前摆放着一顶破损的安全帽，帽子的边沿光滑依旧，在晨曦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是否确认发布？”
“是。”风茗注视着小说的书名——《火》，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食指指尖按下了鼠标。
热烈的骄阳想把地面穿出一个洞，阳光洒在皮肤上，只有如狼似虎的滚烫。
“这太阳是要把我当猪来开水烫吗？”他忽然叫道。
陆林督了一眼他，阴阳怪气道：“大作家就是不同，把自己比喻成猪！”
风茗没在意，一手扯开安全帽：“这安全帽见鬼了吧，都不遮阳，我宅家码字养白的皮肤都要晒黑了！”
“日结一百你还想在室内工作？”陆林继续怪声怪气。
“你有毒啊！今天是来了大姨父吗？抓住我就喷。”
风茗说完后就四处张望。
“你觉得那块板子怎么样？”风茗问。
“你干嘛？想不开去撞板？”
“滚！”
风茗拿着白色的板子如火如荼地搞事情。
“你想在这块板子上开个洞，然后套进你的安全帽上？”陆林看出什么，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疑似嫌弃的神情。
“Bingo！答对！”
陆林眼睁睁看着他把方形的板子开了个圆洞，然后套在了明黄色的安全帽上。
“你看！现在是不是好多了？”风茗睁大眼睛，看向陆林。阳光投在板子上，落下一片阴影，风茗脸上因为太阳照射而刺痛的感觉也随之慢慢消失。
“嗯……”陆林无奈道。
陆林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风茗就又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喂！你又搞什么飞机？”
风茗憨憨的声音传来：“给你找顶草帽！”
陆林无语，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地主家的傻儿子把有巴掌长的帽檐的草帽往他的安全帽上套，还给他绑上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你够了诶！”陆林顿时急眼。
暑气弥漫的夏天，陆林下巴下的蝴蝶结犹如一只鲜活的浮蝶儿纷飞飘舞。
树叶打着寂寞的旋儿，在风茗眼前飘落。夕阳西下，燥热依旧的天气使人不安。
几天下来，风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废下去。
“陆林，我不想打工了。”
“这才几天？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陆林皱眉道。
风茗按了按太阳穴，“早上累死累活，晚上肝这肝那，我……撑不下去了。”
“你现在不是只开了一本书吗？以前你连开三本都没喊累啊。”陆林满不在乎。
风茗笑容苦涩：“这不一样……我没想到工地这么累。”
“我也没有嫌弃工地，就是我体能啊这些的跟不上。 ”
“那你不干这个了？”陆林收起调侃的语调，严肃了起来。
“不想干了。”
陆林沉默了一阵。
“把你手机给我。”陆林边说边拿走风茗的手机。
手指轻划，只见他语气淡淡地道：“你瞅瞅你新书的数据，打赏0，月票0，你靠什么活？”
“全勤？”
“一月六百你吃个屁！”
“我……”风茗不忿，但也没法反驳。
风茗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说道：“我会努力写书的，我之前的粉丝说不定会跟过来，我会努力的……”说到最后却只剩“努力”二字徘徊在嘴边。
“喂，振作点，别一副死了爹的样子！”陆林拍了拍风茗的背，说道。
“打工还是要继续的，我可不想看到你跟我借钱买泡面。”
风茗幽怨的盯着陆林，心想：这才是你骗我来打工的真实目的吧。
“好吧，为了兄弟，我肝了！”风茗弹了弹身上的灰，大步向前。
陆林追上风茗，与他并肩行走。夕阳美丽，随之而来的晚霞如紫蝶飞舞，却引不起这两人的回眸。
“陆林，你说，要不我……不写了吧。”就像小卖部胖大叔说的那样，好好打工，然后熬几年。
“你舍得啊？”
“《火》我也舍不得，不也还是匆匆结尾了吗？”
“我大概没有那个运气，以码字为生。”
“你又看太宰治了？”
“滚！”
对话最终不了了之，但风茗散乱的思绪就像寄出的信笺，追不回来。
一天晚上，繁星闪烁，风茗颇为轻松地躺在草地上。
“怎么今天不对着你的手机了？”陆林诧异无比。这几天晚上风茗捧着手机连他都不理，今天怎么反常了？
“我准备退圈了。”风茗原以为说出这几个字很难，没想到说了后反而浑身轻松。
陆林递给风茗一盒凉茶饮料，“哈？想清楚了？”
“嗯。”风茗接过后，拆开吸管喝了起来。冰凉凉的液体在口腔滑动，缓解了一丝夏天的燥热。
陆林也没再劝风茗，只是坐了下来，和他一起仰望星空。
“不劝我？”
“没资格劝你。”
“哦……”
陆林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你这几天在忙活什么？”
“我去把我之前坑了的小说都补了个结局……”风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挺好的，有始有终。”
“你新开的那本怎么办？”陆林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
“还能怎么办？放着呗！编辑哪会理这些破事，一本扑街之作而已，放着落灰就是了。”
“我就是一只小透明……读者忘性都很大，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有新文追了。”风茗嘟囔道，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一把青草捏着。
“你的梦想我参与不了，现在也许是现实给了你打击，但作为兄弟，我会陪着你！”
风茗歪了歪头，看向他认真地说道：“谢谢。”
不知不觉，饮料见底。风茗攥着盒子向垃圾箱一抛，纸盒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却与垃圾箱擦肩而过。
阴雨绵绵，雨水拍打着集装箱的窗户，水滴留下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痕迹，宛如人生轨迹。风茗和陆林待在集装箱里吃着干巴巴的面包，身旁是装着冷水的运动水杯。
手机铃声响起，风茗再次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是谁整天打给你？”
“我编辑，反正没好事，不接！”
“我合同都到期了，不想管这些了。以后还是打工吧，就让写作成为我奢侈的回忆，成为我年少轻狂的梦。”风茗望向天边，神情平静无波。
“工头昨天才说我们干得还行，晚上我给他送排烟，看看能不能提下工资。”风茗道。
陆林也默了一下：“伯母最近的确挺开心的……因为你有了工作，而不是对着电脑捞那几百的全勤。”
风茗笑了笑，没有反驳。
手机又响起了电话铃声。
“你还是接吧，打这么多次说不定有重要的事。”陆林随口说道。
电话再次响起，风茗犹豫了下，没有再挂断。
“喂？什么事？”
“草（一种植物）！挂了我那么多次电话！你书火了你知道不！？”编辑仿佛久旱逢甘霖般激动大叫。
“啊？”
“你的《火》爆火了！你看下手机端。”
“火了？怎么可能？”不仅是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也是对命运的不自信，闯荡圈子这么多年，也就勉强混口饭吃，爆火成神已是年少的梦。
慢慢点开手机，书架上排的第一本书就是自己的《火》，他一直以来都有收藏自己书的习惯，一直等着有一天他的书火了，能以文字养家糊口、柴米油盐。
涌入风茗眼前的是最新一章的本章说，讨论高达五千多条。
真的是火了？
呵，就在我准备为了生活的苟且放弃诗和远方的时候，你却告诉我还有希望？
风茗的心乱成一团，仿佛剪不断的麻线。他没有惊喜突如其来的激动，有的只是阵阵惘然。
“看到数据了没？我们聊一下后续的签约。”编辑发来消息。
风茗没有马上回复，而是先看了下书友圈的评论。
“作者写得真好啊，好久没看到这么唯美的小说了。”
“结局哭死我了，呜呜……”应该是个女读者。
“作者大大情节处理得好好啊，本来我看到后面，以为男女主会继续腻歪下去，谈情说爱，没想到结局突如其来，反而平添了几分凄美！”
这个评论下面还有其他读者的留言：“其实也不是很突兀，作者有埋伏笔，男主遭到大家排斥，他和女主的爱情本来就不受欢迎，小说名字就叫做火，两人在火中相识，也在火中结束。”
风茗看后手指微抖：本来如果没被腰斩，他是要让男女主继续甜蜜一下的，毕竟哪个作者不喜欢发糖呢？但没想到无奈的匆匆结尾，反而成了别人口中的点睛之笔。
他心中没有庆幸，有的是无边无尽的苦涩。
夜凉风冷。
风茗继续翻下去，发现有人说到他的新书。
“听风茗雨新开的书好久没更了，也没请假，不知道怎么了。”听风茗雨是他的笔名。
“他新开的是玄幻诶，开头还挺爽的……”这是爱屋及乌吧？我写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那么多本书草草完结，扑的久了……我早就认清了。风茗不无讽刺地想。
《火》中的男女主死了之后，他们的爱情才被小镇的人们所接纳，而写出这个故事的他，在准备放下多年来的梦想的时候，却无法选择地被推上梦寐以求的高度。
退圈之作一夜爆火，他能继续放下一切，去接受碌碌无为的生活吗？
一丝迷茫从风茗眼中闪过。
也许现实就是这样的吧
陆林做不了绿林好汉
阿茗做不到听风茗雨
每一个不同选择都会指向
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愿你，能选择正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