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发肤记之重生|第六章 师姐
下一周,杨慧就开始和向老师一起学习了。向老师的补习方法和她之前接触的都不大一样,并不是只给她讲题,而是会给她打印很多英文阅读,让她一遍遍地读,然后向她提问题,在一问一答的过程中让她一遍遍地练习荒疏许久的单词和语法。神奇的是,在和向老师学习几周之后,杨慧故意忘却的英文单词和语法渐渐回到她脑海中,但又好像是从意识的深处渐渐显现出来——原来自己以为忘了但却从未忘记。
有时候,在补习之后,向老师还会和杨慧一起吃点简单的晚餐。虽然她的身体已经十分不便,但让杨慧感到惊奇的是,只要向老师晚上想留她吃饭,每次她都会提前准备出来两三样色香味俱全的热菜,有一次还给她做了八宝葫芦鸭——这道菜需要烤箱,但杨慧也不知道挺着大肚子的向老师从哪里借的烤箱,因为,显然,她家没有这东西。
而且,向老师那位相貌清俊的先生始终没有出现,但从向老师偶尔提起他时的语气和表情来判断,这位先生应该还健在,只不过因为一些特殊的事情无法在这关键时期陪在向老师身边,而这些特殊的事情也并非向老师或她先生能够左右的——向老师并没有对这位先生有任何怨怼之情。同时,据杨慧观察,不仅向老师在第一晚大方借她那件始祖鸟的冲锋衣比较贵,向老师的所有衣物似乎都比较贵,比如第一次见她,她穿的大衣就是Max Mara的,后来每次杨慧来找她,她都穿着她不认识、但一看剪裁和用料就极其考究的大衣和羊绒衫,杨慧最开始还用心记、打算回宿舍同苏心圆一起上网查查,但第一次记就让她觉得愧对向老师:人家对她那般掏心掏肺地好,自己却总想着打探她的秘密。这样……实在有点不好诶。于是杨慧索性放弃了打探向老师的私事,虽然这件事情奇怪之极:一个如此楚楚动人、光彩照人、家境不凡的孕妇,在没有先生、没有其他家人的陪伴下,独自一人住在城乡结合部的平房区里,当着一个月工资都未必能买她一件大衣的农民工子弟小学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这件事在谁看来都会觉得奇怪已极,何况,从向老师讲英文的口音可以推断,她绝对在美国生活过,而且生活过非常长的一段时间,以她的水平去大学讲英文系的专业课都绰绰有余,可她为什么情愿在如此特殊的孕期、缩在这样一栋破旧晦暗的平房里生活呢?
杨慧从哪方面解释,都解释不了,纵然自己觉得总想着搞明白向老师的私事儿不大光明磊落、辜负老师对她的一片爱心,但她还是忍不住和苏心圆在宿舍一遍一遍地分析向老师这个人和围绕着她发生的种种怪异事件。
“圆圆,就像你之前说的,她如果一心想促进阶级融合、投入边缘基础教育,本可以在生完孩子之后去做这件事,她一个人,肚子有那么大,每天就在下了雨院子和外面的路上又泥又滑的路上走,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啊!”某次杨慧补习回来说。
“她不是还有你么?”苏心圆忽然有些顽皮地说,“你听听你那担心的语气,好像是家里的大宝担心怀着二胎的妈妈,生怕自己的妈出什么事儿!你俩啊,说不准她在平行宇宙里,真的是你的妈妈或者姐姐呢?要不然你俩怎么能那么心有灵犀?”苏心圆说,忽然她意识到在杨慧面前提起她的母亲可能会揭开她的伤疤,所以一下子捂住了嘴,满眼抱歉地看着杨慧。
“没关系啦,都过去了”,杨慧淡淡地说,用手把苏心圆捂在嘴上的手拿开。“我确实帮她干点登高跑腿的活儿,但一周也只能去周六周日,那她周一到周五怎么过呢?真让人放心不下。”
“那你周一到周五去看看呗,反正你课也不多。”苏心圆又说。
“周一到周五是课不多,但我不得学英语做题还有学专业课嘛!诶,你知道不,那谁现在年级第九,眼看着要赶上来了。”杨慧冲李亚楠的床努努嘴。
“她不是要去美国读研究生嘛!她这段时间不都在准备GRE?放宽心,她的张君晓在美国,她可舍不得,GPA排名第一也会去的。”苏心圆也盯着李亚楠的床铺看,从床帘的缝隙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摞凯普兰出版社出的GRE教材。
“行吧”,杨慧想。虽然她清楚李亚楠要去美国读研究生,但她就是觉得有点什么事儿不对劲,说不清道不明,总觉着黑暗里有一双诡异的眼睛在盯着她,暗戳戳地阻碍她保研。“你说她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不去美国了?”杨慧忽然这样对苏心圆说。
“不会吧,她都那么疯狂地准备GRE了,你知道嘛,有一次她以为宿舍里没有人,就给她家里打电话,说到自己考GRE的事儿都说哭了,好像因为压力太大,我就算在宿舍,觉得听她打电话也不好,就戴上耳机听歌了。但她都这么准备了,再不去,说不过去,除非她没申到学校,可那也是大四下学期才出结果,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和你竞争的,把心放在肚子里。”苏心圆又说。
杨慧也只能暂时把心放下,虽然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别别扭扭的,她想,大概就是因为自己和李亚楠的关系不好吧,所以关于她的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觉得不舒服——自己还是把注意力放在考六级上好。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十月和十一月里,每次杨慧看完子弟小学周末的作业班,她都会拐去向老师家念英文,向老师似乎每周也都很期待她的到来,每当她来时向老师的脸上都似因开心而变得闪闪发光。同时,子弟小学的孩子们也很可爱,那二十几个周末在班级里写作业的学生从来都不需要杨慧操心,只要她在前面坐着,下面的孩子们,尤其是那几个和她要好的女孩儿们,都认认真真地写作业,偶尔会走上讲台问她一下题目,下课也会和她说,慧慧姐姐再见、慧慧姐姐回学校路上小心、下周见之类的。小孩儿们有时候也会问问她大学生活,她也鼓励他们好好学习、考她所在的那所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学,小孩儿们都说,哎呀,我们不如慧慧姐姐聪明,考不上考不上。各个嘴角上扬,眼中含笑,十分可爱,虽然杨慧来这里只是为了凑够社会实践那0.5分,但相处久了,那些孩子也确实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甚至有些让她念念不忘。
在向老师那里补习更不必说了,向老师的英语几乎同英语母语者无异,讲起来婉转流畅,对杨慧不熟悉的语法娓娓道来,而且从来都是鼓励她的,这让一直在公立学校教育高压下接受教育的杨慧感到如饮甘泉——就算我发音再不标准、自己学得再烂,向老师也不会批评我,何况,我还有高考全省第八的智商呢!
就这样,没补习几次,杨慧在学校做真题的成绩直线上升,语法题之前只能对一半,现在如果不全对她都觉得对不起向老师,阅读理解更是一目十行,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看中文的速度也不过如此。而且,更重要的是,向老师对她的关心与和向老师之间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似乎也抵消了杨慧心中对学英语的抵触,好像英语并不再象征着那李红玲一去不返的外国,而变成了爱与期待、梦想与未来。
杨慧真心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开心,每周她都期待着去子弟小学看自习、去向老师家上课。但在开心之外,除了向老师那神秘莫测的身世,她好像也觉得那座子弟小学及周边有点不对劲——其附近的天气和她所在城市大部分地区的天气总是不同的。比如天气预报里说今天整日晴天,子弟小学附近包括向老师家周围就会下大雨,比如天气预报里说今天全市都会有或多或少的降雨,子弟小学附近就一滴雨都没有,比如天气预报里说全市阴天,子弟小学及附近就是晴天——而且坐公交车来的杨慧都没有意识到究竟车开到哪里天忽然晴了或者雨忽然停了。这是怎么回事?她问过苏心圆,苏心圆也不清楚这种诡异的天气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提出和杨慧一起过去看看,但杨慧始终没有理由和动力去调查对她亲若母女或近若姐妹的向老师,所以只能作罢。她也不是没想过直接问向老师,但每次当她看到向老师因为她的出现而欣喜的脸,她也就作罢了。哎,管她呢,大概这一带就是气候异常区吧,既然异常天气影响的范围不广,大概天气预报也不会报。杨慧又这样想。
终于到了六级考试的前一周,离向老师的预产期也不远了。那天下午杨慧看完周末自习班之后,去向老师家,两个人还是先聊了聊彼此这一周的生活,然后向老师开始给杨慧补习英文。虽然程式和向老师的声音都没有变,但杨慧还是敏锐地捕捉到,空气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冰凉凉的哀伤,对,没错,就是哀伤。这种哀伤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丝丝缕缕从向老师的语气中、眼神中、鼻孔里呼出的气中表现出来,又渗入杨慧的皮肤,让她在恍惚间产生一种奇异的幻觉,觉得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向老师了。
“想什么呢?”见杨慧突然停下来,向老师温柔地问,双眼闪闪亮亮地看着杨慧。
“嗯,老师,我……我能问您两个问题吗?”不知道为什么,杨慧实在羞于指出她模模糊糊但却切实感受到的凄凉与哀婉,被向老师突然一问,忽的不知道说什么了,脑子一短路,一下子就把在心里盘旋了很久的事情说了出来。“嗯,老师,这两个问题其实已经在我心里困惑很久了……”
“嗯,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向老师还是轻轻地说,“这样说吧,你看到的世界未必就是你身体所处的世界,它不是梦境,不是幻觉,也不是平行宇宙,就是……你大概看过那种一觉醒来、整个世界的人都不见了的电影吧?日韩爱拍那个体裁,电影虽然是假的,但有时候你看到的世界却是真的。在这个真实的世界当中,一切皆不同但一切皆有可能。这样说不知道你能理解多少?”
杨慧静静地听着向老师的话,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但又觉得再追问似乎不妥,于是她傻傻地说:“那老师,您先生呢?您生孩子他都不来陪你?”
向老师被她这个问题逗笑了,说:“他会来的,但不在现在,也不在这里,但他总还是会来的,而且你以后也能见到他,哦,还有这个宝宝。”她摸摸自己硕大的肚子,笑意盈盈地对杨慧说。
杨慧被这俩奇奇怪怪的回答搞得有点晕,但她也没再追问下去,并且当她听到向老师说将来自己会见到她先生和她的宝宝时,她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并感觉今晚那种丝丝凉凉的哀愁好像是虚构的一样,不是真的,只不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想来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大概下周或者下下周向老师就该生了。她之前也问过向老师,生产的时候需不需要她陪伴,向老师一直说不用不用,没事,家里会有人来的,自己也不怎么紧张,一切自然而然就好,自己和宝宝都会没事的。“你好好学、这次考过六级就好。”向老师温柔地说,语调好像夏日午后大雨过后空气中的芬芳。
有了向老师的保证,杨慧那天晚上回答向老师的提问格外流畅,连向老师都感到有些惊奇,说她的水平直接去美国读书好了,不用再考什么六级了。杨慧也笑笑,虽然她每天看李亚楠风风火火地准备托福GRE,但她也不知道去美国读书需要什么样的英语。她只是想把六级过了然后保上本校的研究生就好,就这么一点点的要求。就这么一点点的希望。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当杨慧做完最后一道题,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向老师家胡同门口最后一班进城的车七点四十五到站,杨慧走过去十分钟,所以她必须得告辞了。“老师,生孩子的时候真的不需要我吗?要不您告诉我哪家医院,我过去看看您也成啊!”杨慧临告别前说。
“没事儿,放心,你会看到宝宝的。下次如果我还没生我们继续,离考六级也只有两周了。我晚上再给你出一点关于虚拟语气的题,微信发你,答案一起。你现在除了虚拟语气还有点问题,其他的都挺好的。另外,别忘了,你看到的世界未必是你身体所在的世界,而且,这个世界是真的,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那样。”
杨慧还是没太明白向老师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她必须得去公交车站了,否则误了公交可怎么办?于是她和向老师道别,一路抹黑向公交车站走去。没想到刚出了老师家,天空就开始下起细密的雨,然后没到十分钟,雨就变成了狂暴的雨夹雪。就在她想要不要返回向老师家里避避着莫名其妙、连连逃过天气预报的鬼天气时,公交车居然顶风冒雪地来了,好像只为接她一人似的。杨慧跳上车,选了个空调热风直吹的暖和座位坐下,又掏出手机看看天气预报。“不会下这么大的雨夹雪都不报吧?”
果然没报,据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本市及周边地区虽然温度只有零下三度,但无风无雪无云也无雨,可外面的天气却显示,公交车已经离开郊区很久了,雨夹雪一直向头野兽一样跟随着它,好像只有它附近有雨夹雪——“或者,只有我附近有雨夹雪?”杨慧被自己这怪异的念头吓得一哆嗦,“不能吧,我怎么可能是吸雨体质?可就算是真的,这雨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她想着想着,公交车忽然停了,杨慧看了一眼站牌,离学校还有整四站。司机先在驾驶位置上鼓捣了一通,然后又打了俩电话,再然后开门下车又不知道干了点什么,等他再上车时,他对车里包括杨慧在内的两位乘客宣布,车坏了,走不了了,天气也忒差,不好意思了您二位,您看要不下车打个车走?
杨慧就这样下了车,反正也打不着车了,那就走回学校吧。越走身体越冷,越走脚下越滑,而就在她离宿舍楼门还有10米不到的距离时,她脚下一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左手虽然撑了一下身体,但却按在了路边一个泥泞的水洼里。杨慧看了看自己脏兮兮又湿答答的羽绒服袖子,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然后又发现宿舍门口停着的警车和救护车,进了宿舍楼被宿管查证件,然后,一回头就看到那个自杀的大四师姐被人蒙着白布单从楼上抬了下来。
回到宿舍听见李亚楠语气不善地和家里打电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她琢磨着好歹躲过这尴尬的时刻,正好换下来的睡衣没洗,她就端着盆和暖壶去水房洗睡衣,正好听见同班不同宿舍的女生在讨论四楼那位师姐的事情,据说这位师姐本身家境就不是很好,一直有心理阴影,到了大学之后因为成绩不像在高中时那么出众又被男朋友甩了,所以一没想开就做了对自己特别不好的事情。
“哎,太惨了,其实很多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隔壁宿舍的郑倩倩说,她是她们宿舍的马大哈,心大得能装下一头鲸鱼,虽然自己各方面条件都一般般,完全没有任何地方出彩,但她就是非常自信,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每天过得快快乐乐、欢欢喜喜的,大家都喜欢她,她好像也喜欢大家。
“倩倩,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很多事情不放在心上——这其实也是一种福气,就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有些事情发生了,心里这道坎就是过不去。这件事可能在你那不算什么,但在别人那里就是难受得需要用两败俱伤的方法强行跨过去。”杨慧很认真地说;她这些年本就受足了自己内心的煎熬,李红玲失踪,杨建军生病,自己一天比一天长得像头猪,全身一片一片地起疹子,如果不是奶奶和爸爸,她可能早就支撑不住了。
人生如果能像电脑游戏那样该有多好,一次玩坏了,就点击重来,重来多少次都可以,哪怕有一点点不如意。杨慧想。如果她的人生重来,她真的希望有李亚楠的容颜、身材和金钱,有郑倩倩的心态,还有苏心圆的父母——可自己为什么偏偏是杨慧?为什么李红玲要失踪杨建军要病倒?为什么从十一岁开始自己一点点都没长高只长胖还有各种皮肤病?
一切问题对于杨慧来说都无解,除非自己的人生重启,除非自己在重启时能做出选择。“向老师当妈妈应该不错。”杨慧又想,心里不由得隐隐羡慕向老师肚子里那个还未出生的娃娃。“崭新的人生啊,可以重启的人生啊!在能长高的年纪使劲长高,在能被爱的年纪被父母疼爱,在能好好学习的时光里好好学习,在能做选择的时候做出最好的选择……这是一种怎样的人生啊?”杨慧一边听水房里其他女生讨论四楼师姐的事情,一边拧着睡衣上的肥皂泡,一边回答着同学们关于她看到尸体的种种问题——这时,李亚楠抓着她那件贵得不得了的羽绒服冲了进来,大声质问杨慧,为什么把“卖了她都买不起”的羽绒服弄脏了。
“我好稀罕么!?”杨慧怼了李亚楠之后心想,拎着盆和洗好的睡衣就往宿舍走,进了宿舍门之后还不忘狠狠地摔了下门,以示自己的愤怒。没想到,一抬头,苏心圆等着一双震惊的眼睛望着杨慧,“慧慧你这是怎么了?”
杨慧不知道苏心圆在宿舍,搞得刚才那摔李亚楠的门好像是在摔苏心圆一样,她连忙道歉,讲了自己怎么走了四站路回来,怎么在宿舍门口摔了一跤,怎么被师姐的尸体吓到又怎么把李亚楠的大鹅羽绒服袖子蹭脏一小块的事情说了。“本来我还蛮愧疚的,但她说,就算把我卖了也赔不起,我火儿一下子就窜上去了。对不起啊,圆圆,我不是摔你的。”杨慧道歉。
“哎,没事儿,你心里憋屈,我知道,把火儿撒出来不就好啦。”苏心圆甜甜地冲杨慧笑了笑,然后说:“可是,你说今晚外面雨夹雪?我今晚和几个高中同学出去吃火锅,我们就坐靠窗的位置,一晚上也没见下雨下雪,回来时外面的地也是湿湿的。你这是怎么回事?”
杨慧忙拿自己羽绒服的左袖子给苏心圆看,袖子上赫然小半个手掌那么大的泥水印记,只不过在宿舍暖气的烘烤下,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杨慧又伸手给苏心圆看了看手在地上硌了一下的痕迹,苏心圆伸出又白又圆的小手摸摸杨慧那依然隐隐作痛的左手说,“可怜的娃儿,今晚本大爷奖励你点什么才能抚平你的伤疤?有鸭脖子你啃不啃?”
杨慧本想说吃,可忽然看到羽绒服左袖子上的泥水印子,于是说:“给我备着!我去把袖子洗了回来再吃。”苏心圆点点头,去自己桌子那开始换衣服。
杨慧再去水房时,李亚楠已经不见踪影,刚还在一起讨论四楼师姐的几个女生也各回各的寝室,水房里空空荡荡。杨慧在羽绒服袖子上打了点洗衣皂,搓了几下,冬天的凉水真的冷到她手指关节缝儿里。她一边洗着自己这件大一时买的便宜羽绒服——它其实早就开始漏毛了,早就不暖和了,或者说,它大概就从来没暖和过——一边想着李亚楠那件火红的大鹅穿上到底会有多暖和。“就算我买得起,但我能穿得进去吗?”杨慧又想。
她洗完羽绒服回了宿舍之后,看到苏心圆又用又软又糯的家乡话和小侄子打电话,听起来像是小侄子想她想得直哭,吵着闹着要来北京看她,苏心圆软声安慰,说,“哎呀呀,再过一个月,再过一个月我就回去了呢!是呀,我也可想可想你了,你看着日历数30天,30天一到我就回去了!北京可冷可冷了,把你冻坏了怎么办?我们这儿有个人啊,在外面走着走着,鼻子就冻掉了!”苏心圆看到杨慧进来,说,“不说啦!下次再说!我要去给人安鼻子了!拜拜!”
杨慧看苏心圆说得开心,把她带得也很开心,想这幸福家庭长大的小孩儿就是不一样,性格都像五月里的阳光那样照到谁都暖洋洋的,刚和李亚楠之间的不快一扫而光。她把羽绒服晾好,就把椅子搬到苏心圆桌子旁,苏心圆从她的百宝箱里抓出一大把真空鸭舌,然后打开宿舍窗户,居然从窗户外面掏进来两听果啤,说:“咱俩也喝点儿?我刚从火锅店拿回来的,一路上都在外面冻着,一进宿舍我就放外面了,应该还冰着。”
“行,整点就整点儿”,杨慧笑呵呵地说,当她撕开第一个真空鸭脖的包装时,忽然想起来那位大四师姐的事,于是问苏心圆:“你回来的时候,外面还有警车和救护车吗?”
苏心圆不解地看着杨慧:“什么警车救护车?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杨慧又问:“王小红查你证件了吗?”
苏心圆答:“没有啊,我就直接进来的。怎么了?”
杨慧把大四师姐的事情从她看见的到她在水房听见的都原原本本跟苏心圆讲了一遍,苏心圆也是一脸肃穆地听着,听到杨慧无意当中看到了那位师姐的尸体更是倒抽一口凉气。末了,杨慧说:“她这一生过得如此不如意,可能是想死后重新再来吧。你说咱们人生如果能像游戏那样,一把玩不好就可以重来该有多好啊!”
苏心圆想了想,很认真地对杨慧说:“我觉得那位师姐的死未必能带来新生,如果新的生命也不如意怎么办?那还要去死吗?我觉得,如果想重生,此生就可以,而且,还可以重生无数次。你不能改变你的过去,但你可以改变你对过去的想法,想法变了,人生大概也变了吧。我们可得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