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13/713】宿因（番外一） 山海
✘主cp6713/柒十三，副cp为春十一/王可/赤莲/猫狗和青凤湛凰。
✘ooc有，私设有。
✘求求评论推荐摩多摩多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了。但他确定，那一天应该不是时间的初始。
刚刚诞生的时候世界仍是一片混沌，天地之间空空荡荡。没有神明也没有鬼魂。他睁开迷蒙的双眼妄图窥探混沌以外的世界，可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那片混沌中的浊气。这很正常，天地浩荡，有灵气，自然也有浊气。
他觉得无聊，便决定睡上一觉。
他在混沌中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又或许，是几万年。他被一阵刺眼的光吵醒，他睁开眼睛才发现世界已经不再是一片混沌。
世界有了天，有了地，有了山川河流，有了飞禽走兽……他茫然的看着这片陌生的天地，山川之中有动物奔跑啼鸣。这些是天地灵气的化身。
而他依旧是一团浊气，孤寂地吸收着天地间生灵的怨念。
他没有身体，只能在山川间漫无目的的游荡。他走遍了世界。很快他便看腻了这片山川河海，他躺在山林间，仰望着碧蓝色的天空。
困意又一次袭来，他闭上双眼，心底却隐隐开始期待下一次的苏醒。而这一次，他在梦里梦见了那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在醒来时便是数千年以后，当他买山海间睁开双眼时世界已然又变了一番模样。山川河流间多了一些东西，也多了一种生物。一种格外脆弱，却又繁衍的格外迅速的生物。直觉告诉他将那些穿梭在山林中的小小生物叫做人。
人将自己分成男女来繁衍后代，男人们将捕获动物作为祭品来祈求神明的庇佑，而女人们则在祭坛上聆听神明的声音，他看着人们祈求的模样，恍然意识到他们所祭拜的神明正是他自己。可很快无数个疑问瞬间涌上心头，哪个被问了数千年的问题此刻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是神？
他是神么？
他是什么？
他究竟是谁？他从何诞生？他痛苦的捂着头翻滚，他并不知道这个在他沉睡诞生的生物究竟有些什么样的能力，明明他们看起来脆弱不堪。可当他凝望着他们时，他沉寂已久的灵魂却开始欢呼雀跃。
他意识到，他想成为这名为人类的生物。
于是他在心底祈祷，他想要拥有人的身体，人的灵魂。冥冥之中，他听到天地间传来一声幽幽地叹息。
那声音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他就是这世间的神明。在他踏入人类世界的前一刻，他听到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一句。
不要插手人类的生死。
而后柒发觉自己拥有了人类的身体，他以水为镜审视着自己。那是少年人的模样，然而那张冷峻的脸和血红的双眸里却盛满了完全不似少年应该有的神情。
他伸出脚轻轻踏入河水之中，冰凉的触感告诉他这就是水。水流冰冷，柒用脚轻轻撩动河水。水流能带走世上的污秽，也能带来新的生命。
“哎呀！”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尖叫，他转过头，看到了一双盛满了惊慌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颜色叫他想到了那片翠绿的森林，他蹲下来看着面前只到他胸前的小小人类女孩，对着她伸出了手。对方疑惑的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像是一只迷途的鹿。
“你是谁？”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极了一条叮咚作响的山溪，那是他最喜欢的声音。他低头打量着自己赤裸的身体，说出了千百年来的第一句话。
“……我？是神。”
“神？”
对面的小姑娘歪了歪头，那墨色的头发便跟着她的动作散落到她的胸前。
“我不知道。我睡了很久，久到这世界都已经不认识了。我只知道我是神。”
“哪里有神会不穿衣服。”
女孩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他暗暗将那种声音称作笑。在他的意识里这世界本只有他一个人。突然手心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他低头，看到刚刚的那个女孩竟然牵住了自己的手。
“你的手好冷啊，你等等…”她说着从身后巨大的木框里取出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披在他赤裸的身上。他有些茫然的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小小的脸蛋，别的他记不太清，唯独那双如同山林的绿色翠眸深深的刻在他的灵魂里。他抬手轻轻抚摸那个她的脸颊，指尖轻轻停在她眼下的黑色小点上。
“这是什么？”他疑惑的发问，女孩愣了愣，又发出了那名为笑的声音。
“这个叫做泪痣，我阿娘说有泪痣的女子终生为情所困。不过我才不信，阿娘她没有泪痣，不也为情所困了一辈子。”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便遮住了那片青山。
“什么是情？”他愈发的疑惑，情？那是什么？
“情就是…哎呀和你说了你也不懂。这是要自己去体会的。”女孩似乎有些不悦，但他却依旧摸不到头脑。
“体会…怎么体会？”
“…你真是个笨蛋。”
女孩叹了口气，拉起了他的手。
“人与人之间只要相遇总会产生情。父母之亲情，朋友之友情，男女之爱情。这都是情，但这些只有自己亲自体会过才能知道情究竟是什么滋味。就像我现在这样拉着你，你可有感觉？”
他低头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小手，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你我不过初识。自然不会有情。等以后你遇见了心仪的女子自然就知道了。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像这样赤裸着身子把人家吓跑了。”
对方收回手，不知为何，他只觉得一阵空落落的，好像灵魂也被抽出去了一部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他听着人类的问题愈发的茫然，他刚刚拥有身体，对于人类世界的规则他一无所知。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今天是第七日，不如就叫你柒，怎么样？”
那一瞬间他的灵魂轻轻震动，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姓名。
“你的名字和我的很像呢。 ”
“你的名字？”
女孩笑了笑，剪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出了一串他看不懂的符号。
“我的名字叫做梅花十三，现在，我们就算真正认识了。”
她起身拍落身上的泥土，那双绿色眼睛看向他的同时，她对他伸出了手。
“你好，柒。”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她的模样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你好，梅花十三。”
……
那天过后，他与梅花十三便成了朋友。她带着他看这个世界，教他如何与人类相处。他看着梅花十三从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慢慢长大，长成少女。
柒喜欢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像他喜欢的青山，但却要比青山还要好看。
梅花十三教会了柒许多东西，她教他认识这个世界，了解周边的一切。
她说想要真正认识这个世界，就要去世界上走一遭，认识其他的人。柒问她要不要和自己走，梅花十三笑了笑，拒绝了他。
“我不能和你走，但我会在这里等你，你累了的话就回来。”
而后，她送他踏上了认识人间的旅途。
和梅花十三分别后，他在这个世界行走了许久。他见到了这个世界最奇特的景观，也见到了这个世界最美丽的瞬间。他将自己融入人类，浑然忘却了自己是谁。
人类的世界复杂又奇妙，那些小小的生物的身体里永远蕴含着她想象不到的力量。他与他们交谈，想要摸索出梅花十三说的情。
可无论他与谁相处，都没有和梅花十三交谈时的感觉——那是灵魂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波动，掀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感觉，直达他的灵魂深处。
他只好不断在世间行走着，进行着属于他一个人的旅行，了解人类的世界。走遍了世间所有河山，见证着人类的发展。他看着人类创造城池，分成不同的国度。
他最先去到的地方，是一个叫做神锻国的城市。那里的大山中埋藏着无数灵矿，那里的人们都擅长锻造武器。
那个国家最顶尖的锻刀师锻造出了一把世间顶级的刀，而那锻刀师在长刀锻成的那一天，竟选择以身祭刀。鲜血洒在刀身上，瞬间刀身便布满了裂纹，但血却被刀喝了个一干二净。
那把刀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刀，想要得到它的人不计其数。然而得到拿把刀的人都会被刀操控神智变成杀人的工具，甚至最后自己也会命丧刀下。人们将这把刀命名为魔刀千刃，找来修士将它封印在神锻国的大山深处，由一只巨兽看守着不让它再重现于世。
柒听到了传闻，本能让他想要看看那把刀，于是他在神锻国走了三天三夜，找到了巨兽所在的大山。又与巨兽缠斗了五天五夜，这才耗尽了巨兽的力气，将它打败。
在走进山洞的一瞬间，柒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那把刀身上散发着的，是汹涌的杀意与戾气。那与他身体中本源的力量互相呼应。
柒走过去拿起拿把刀，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刀锋，手指被划开一道口子，一滴鲜血从指腹中流了出来。
遥远的记忆忽然浮现，柒忽然想起当自己还游荡在天地间时，无意间将一缕浊气附着在一块铁石之上，随着风吹雨打，浊气与铁石融为一体。而后被那位铁匠带走，融化锻打成这把刀。
天地浊气会影响人的心智，锻刀师被执念所控，最后以身祭刀开启了这刀的魔性，而被这把刀杀死的人。怨念和灵魂都附着在刀上，同那铁石中他的本源力量融合到一起，铸就了这一把魔刀。
柒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那是来自身体本能的恐惧。他能感觉到，这把刀有着能杀死他的力量。他是天地浊气的化身，能杀死他的，也只有这把同为天地浊气锻造而成的刀。
柒带走了魔刀千刃，并将它当做自己的佩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本能抗拒着这把刀，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直觉告诉他，这把刀有着它自己的宿命，而在那之前，自己身边便是它最好的归宿。
柒继续着自己的旅途，在路过一个国度时，他遇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因为饥饿，男人瘦成了一副骨架。形销骨立的模样让人看了心惊。但他仍顽强的活着，嘴里仍念着向神明祈祷的词语，想要活下去。
柒赐给了他力量让男人活了下来，在离开时，男人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男人告诉柒，他的名字叫做黑鸟。希望柒能够带上他一同旅行。
黑鸟告诉他，他是被自己的兄长赶出来的。他们兄弟二人原本是管理着一个门派。而因为理念上的不同，他的兄弟背叛了他，废了他的功夫，将他丢到这里来等死。现在他已经无处可去，只能求柒收留他一起。
思索片刻后，柒最终点了头。
黑鸟加入了柒的旅途。他很不解地问柒，他作为神明为何还要将时间浪费在这毫无用处的旅途上，他明明可以征服各个国家统治整个世界。
柒闻言摇了摇头，他告诉黑鸟，他的身上有禁制，他不能够做出伤害人类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插手人类的因果。
黑鸟闻言陷入了沉默，那时的柒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暗藏的仇恨和野心。
在第二个国度时，他们遇到了一个病殃殃的女人。她身上满是伤痕，病得奄奄一息。她祈祷神明垂怜，能够让她远离痛苦。
柒听到了她的祈求，并赐给了她力量。女人摆脱了病魔，恢复了健康的模样。
那女人有着极其妩媚的容颜，一头艳丽的红发宛若世间最鲜艳的花儿。她身姿柔软，手指纤长，一颦一笑有意无意的投像柒和黑鸟。
女人说她的名字叫曼珠沙华。她说她身上的伤是村子里的人打的。她本是乐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可那些男人看中了她的容貌，想要将她占为己有。后来她生了病，那些男人却又在她身上泼脏水，女人们讨厌她，于是便将她丢到路边自生自灭。
柒不解那些人为何要如此，曼珠沙华目光复杂地望着远处的村庄，轻声说因为人心就是如此。
柒并不知道，在那个晚上，曼珠望着的村庄燃烧起一场大火。火焰吞没了村庄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一幸免。而燃烧的火焰之中，一根黑色的羽毛悠悠落下，在火焰中化作了灰烬。
在黑鸟的建议下，曼珠加入了他们。于是柒的旅途里，又多了一个新的成员。
黑鸟和曼珠很快走到了一起，至少在柒看来，他们之间似乎更聊得来。他总觉得，曼珠和黑鸟的眼睛里有着同样的东西。
直到许久以后柒才知道，那东西叫恨。它从各种情绪中诞生，由痛苦浇灌成苦涩的果。
它诞生的缘由各不相同，但最终酿成的苦果却都是一样的。
他们一同去了许多国度，又从这些国度中救下了几个和他们一样的苦命人，柒赐给他们自己的力量，并将他们拉入自己的旅途中。
柒渐渐开始享受起这场旅途，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了朋友，也见了更多的风景。他见到了人类的善，也见到了人类的恶。
柒教这些人如何掌控那些力量，可柒忘记了，天地给了他神的力量，但他的本质确实仍是那些怨念。他的本性是杀戮，他的赐福也是诅咒。
而他救下的这些人，尝过这世上各种各样的苦难，他们并非拯救世界的英雄。而是想要报复世界掌控世界的疯子。
分歧是在他们到达一个小国时发生的。这个国家规模并不大，国家紧挨着一处灵山，里面的药材成为了国民安身立命的根本。
整个国家擅长治病做药物。而这里生长着外界所没有的灵草灵药。其中有一种名为黑玄冰草的灵草。它能做成这世间最毒的毒药，即便是柒也无法完全抵抗它的毒性。只是如何炮制这种药，也只有老国王才知晓了。
不过好在国家的王，是一个性情温和的老者。柒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只说他们是游历四方的旅者。
许是因为见他们气度不凡，国王见到他们这些外来的旅人很是热情。他摆下了宴席，还叫来了自己的女儿招待他们。
那个国家的公主有着一头栗子色的长发，一双眼睛如同温和的小鹿。国王笑着说，女儿是他与爱妻唯一的孩子，爱妻去世后，他唯一担忧的就是自己这个女儿能否嫁一个好人家，遇见一个情意相通的好夫君。
说话间，老国王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柒的身上移开。
宴会还未结束，柒便找了个理由偷偷溜了出来。黑鸟他们对宴会中美人的歌舞兴致颇盛，但他对那些却没什么兴致。柒走到了一处无人的花园。钴蓝色的夜空缀着点点星光。他记得刚刚遇见梅花十三的时候，他们也曾坐在一起仰望着星空。梅花十三看着夜空，而他看着的，是她映着星空的眼眸。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他侧过头，看到那位公主正坐在他身边。公主穿着一身白色长裙，见他看着自己，那位公主展颜一笑。
“宴席还未结束，贵客怎么出来了？可是我们有哪里招待不周？”
“并没有。只是我对歌舞不感兴趣而已。”
柒说着，目光扫过公主身上的白色长裙。刚刚他便注意到，这个国家的人喜欢鲜艳的颜色。唯独这位公主，无论在何处，都喜欢穿着一身白色。
见柒看着自己的衣服，公主似乎也猜到了他的想法，轻声解释道。
“我喜欢白色，因为这是最干净的颜色。父王知道我喜欢白色，为我买了许多白色衣裙。”
“你的父王很在意你。”
“是啊，母亲去世后，父亲最在乎的就是我了。”
公主殿下将栗子色的长发拢到身后，她歪着头看向柒，眼眸亮晶晶的。
“我常年待在这宫殿里，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贵客走了那么多地方，可否同我讲讲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很无聊的。”
“怎么会，我的直觉告诉我，贵客的故事一定很有趣。”
看着公主期待的目光，柒沉吟了一下，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将自己和十三的故事，以及踏上旅途的缘由与经历一一讲给了那位公主听。
不知讲了多久，柒觉得略略有些口干时，故事也终于讲到了这一刻。白衣公主迟迟没有说话，她先是静静看着柒，而后忽然笑出声来。
”你知道么，其实父王很中意你，想叫我劝说你留下来。我原本也是如此想的，可现在看来，这里根本不可能成为你的归处。因为你我之间根本就不会成为有情人。”
情。
听到这个字，柒心头一动。他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可直到现在，他弄不清情的意义。
黑鸟说，情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曼珠说，情是这世上最轻贱的东西。但他也曾听人说，情是这世上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有些人将这些弃之敝履，但有些人却将这些视如珍宝。
身边的白衣公主忽然叹了口气，柒不解地看向她，却看到她笑得眉眼弯弯。
“贵客的心里早就已经住了人了。我是走不进贵客的心的。”
“我……”
看着柒一时语塞的模样，白衣公主不禁莞尔。
“贵客说想要寻找何为情，但情这个东西，拥有的人不知其真意，唯有失去过的人才知道究竟是什么。贵客这样找是找不到的。若要我说，贵客不妨回去问问那位十三姑娘，答案只有她知道。”
见柒不语，白衣公主犹豫着又道。“贵客若是摸不准对方的心意，不如给我一个你们二人的八字，占星殿的长老很擅长推演。你将那人的生辰八字给我，得空我去帮你找长老问问你们两人的缘分。”
柒点了点头，将自己和梅花十三的八字给了那个白衣公主，柒看到那位白衣公主在看到梅花十三的八字时露出了一个有些震惊的表情。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收起了纸条，行了个礼后便匆匆离开了那里。
柒自己的生日，是和梅花十三相遇的那一天。梅花十三教他计算日子的时候，柒记得梅花十三告诉他自己的生辰八字时，露出一个有些落寞的表情，她说这个时辰出生的女子，都是孤身一人的命数。
柒看着星空，他知道那位白衣公主说得对，这个问题或许只有梅花十三才知道答案。
在思索了一整夜后，第二天柒决定回去寻找梅花十三。然而黑鸟并不赞同柒的决定，他认为他们该继续走下去，他们拥有着神的力量，就应去该站在世界的顶端。
说这话时，柒看到黑鸟的眼里闪动着近乎疯狂的光。
柒从没有过黑鸟的想法，他踏上旅行的目的只是寻找他想要的答案。黑鸟闻言却冷笑着说，他诞生之初便已是从高处俯瞰众生的神明，怎么可能会明白他们这些人的苦难。如今他们既然已经得到了神明的力量，他们又怎么甘心再做回普通人！
那场交谈以他们的不欢而散为结尾，而令柒未曾想到的是，那些人都站在黑鸟身后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柒本想再与黑鸟他们好好谈谈。可是第二天，柒却发现他们早已经离开，只给自己留下了一封信。黑鸟留给他的信中说，他们会成为和他一样的神明，赐福世人。
看着那封信，柒回想起黑鸟眼中那疯狂的光芒。他开始隐约意识到，神明的力量对于普通人而言也许未必是恩赐。
柒匆匆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好心为白衣公主留下了一份他认为足够守护这个国家的力量。凭借这份力量，或许这个国家会发展的更加强大。
带着重重心事，柒踏上了回程的旅途。柒想着也许见到梅花十三，他的这些不解就会有答案。
然而当柒回到记忆中的部落时，那里已经变了模样。原本的空地上盖上了房子，周遭人来人往热闹无比。可唯独没有那个他曾经住过的部落，也没有梅花十三的身影。
有好心人告诉他，这座城都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了。他说的部落都已经灭亡好久。那个叫梅花十三的女子，大概早已经不在了。
那人说得很委婉，但柒却听出其中的意思。
梅花十三早已死去，她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死。
那是柒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这个字的真正意义。
那意味着他能够解答他内心疑问的少女，她的身体已经埋入黄土化作枯骨，她的灵魂也已经投入轮回得到新生。此刻的世间已经没了半点属于她的痕迹。
柒去了他们分别的地方，那里长出了一棵梅花树，见到他来，那棵树随着微风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柒望着那棵梅花树，他记得分别时她说她会在这里等着他。
这一等，就是她的一生。
可她的一生对于柒而言，却不过是一场再短暂不过的旅程。
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不断在蔓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还记得分别时梅花十三看向自己的眼神。那双好看的青色眼眸中浮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梅花十三似乎在为自己开心，但那开心里，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悲伤。
也许那时候她便清楚，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柒明白其中真相，可是为何他的心却这么难过？
是因为情吗？
心中无数疑问堆积在一起，柒想要找到这些疑问的答案。
在停留过后，他又一次踏上了新的旅程。
只是这一次，柒发现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世界出现了战争。
那些他去过的国度早已不再是他初见时祥和繁盛。战争所过之处横尸遍野，残肢和白骨就那样堆在路边，任由乌鸦啄食，野兽撕咬。
在尸体腐臭的味道里，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是他本源的力量，天地怨念最爱的东西。
死亡。
路过一处国度时，柒看到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们。他们聚在一起抢着一块已经裹满了尘土的饼子。难民中有人突然扑上来掐住他的脖子，柒下意识将那人甩到一旁。感应到熟悉的气息，他走过去拨开那人长长的头发，柒一眼就认出来她是有着小鹿一般澄澈眼眸的白衣公主。
可眼前的女人却和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身上的白衣早已经被血污和泥污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栗色的长发也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凌乱不堪。而那双眼睛里早已经没有原本的温和，只剩下憎恶与疯狂。她扯着柒的衣服疯狂摇晃着他，似乎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是你，你毁了一切！！是你带来了战争！都是你！该死的人明明是你！”
她声嘶力竭地咒骂着，柒却很是不解。她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他明明留下了能够保护这座城池的力量。
“你创造的那些信徒，他们为了得到你的力量毁掉了我的国家！是你创造了那些恶魔，是你带来了战争，是你毁了这一切！！你们不是神明！是恶魔！恶魔！”
在白衣公主支离破碎的话语中，柒拼凑出了真相。
在他离开不久后，黑鸟他们回到了这里。他们诱惑老国王发动了战争，掏空了整个国度，逼得人民苦不堪言。而他们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夺取当年柒留在这里的力量。
战争失败，老国王死了，国家也彻底灭亡。那力量也被那些人拿走瓜分，而白衣公主国破家亡，变成了如今这幅狼狈模样。
“最该死的人是你。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白衣公主看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眼中的怨毒让柒脊背发寒。
环望四周，柒这才发现这里赫然正是当年他来到的那个国度。只是如今这里早已没了当初世外桃源的安稳。种植草药的药田和森林被焚毁，宫殿也被抢掠得一干二净，成了一片废墟。
身后传来匪兵杀人的声音，柒回头看着那座城池，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握住，叫他喘不过气来。
明明他是想要保护这个城池的。可为何却亲手将这里推向了灭亡的道路。
望着周围的断壁残垣，柒终于回想起他的本源。
他不是赐福人类的神明，他是天地浊气，是所有负面情绪的存在。他能带来的不是幸福平安，而是战争与杀戮。
而他的赐福，亦是诅咒。
那份力量会诱惑着那些人走向黑暗，将他们变成不折不扣的怪物。是他造就了这一切，是他毁了这座城池。柒颓然地跪在地上，他回想起自己化身成人时那声音曾告诫过自己。
不要插手人类的生死。
原来从一开始，天道就已经给过他提示。是他没有在意，一错再错，直到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白衣公主说得对，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神明。他是一个只会带去诅咒和不幸的恶魔。
再回过头时，白衣公主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柒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耳边渐渐出现了一个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何必难过，他本就是神明，注定了要统领这个世界。摒弃掉那些无用的感情吧，他能够成为最强大的神明统领世间的所有人。
柒拔出千刃，暗紫色的光芒诱惑着他将长刀刺入自己的心脏。这样他就可以获得解脱。他透过刀身凝视着自己暗红色的双眸，过了良久他慢慢地将千刃收回了刀鞘。
那一刻，他想到了梅花十三。她曾对他说，去看看这个世界，去了解人类的好坏，然后再决定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是想成为神明，还是人类，亦或是恶魔。
柒垂下眼眸将那声音困在意识的最深处。这一刻他已经做了决定，他要继续这段旅程。他会找到黑鸟他们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还会找到梅花十三，那时候的她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了。但没关系，他会让她重新认识自己。
一路上有人在哭嚎，有人在祈祷，还有人在指着苍天不住谩骂。
战争席卷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荒凉。饥饿和疾病折磨着幸存者。饿死的人被饥饿的活人分食，健壮者抢夺瘦弱者最后的口粮。生病的人还尚有一口气便被卷上草席丢去荒郊野岭等待着死亡。女人们哭泣着将已经饿死的幼儿与别人家交换，锅中煮沸的水与人们的悲泣混合在一起，仿佛地狱中传来的索命曲。
人间已经与炼狱无异，所过之处柒能听到只有哭声与骂声。苍老的人捶着胸口指着阴沉的天空怒骂苍天无眼，神明无为。
柒聆听着人类的谩骂却无动于衷，他就像一个局外者，他看着，却什么都不能做。
现在他明白那是他们必须经历的轨道，那是天地的力量，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
他依旧独自走着，踏过一片片战场，踩过一根根白骨，战争过后，世间开始有了鬼魂。那是生灵的怨念和执念。这个世界所蕴含的力量无比强大，这些力量诞生了人类，也同样诞生了鬼魂。
但神明始终只有他一个，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游荡着。成为了被世界抛弃的存在。
……
大梦褪去，柒睁开眼睛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从前的事情了。他起身披上椅子上紫色的长袍，静静眺望着眼前漫天星河和沉浸在黑暗中的连绵山脉。
直到现在，他仍然一个人旅行。
柒始终没有放弃寻找黑鸟他们，事实上，柒曾无数次与他们相遇。
在与他分开后，黑鸟他们各自分散开来。慢慢的他们发现柒赐给他们的力量是一份不折不扣的诅咒。人类的躯体承载不住神明的力量，身体仍在腐朽，但生命却无法终结。只有死亡和怨念的力量能够帮他们减少痛苦，维持力量。
因为无知，柒将他们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怪物，因为贪婪，他们又将自己变成了魔鬼。
那些人以半神自居，四处发动战争。寻找人与他们做交易。他们挑起那些人心中的欲望，而后从中得到需要的力量。
柒遇到过他们许多次，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杀死他们。说来讽刺，即便拥有了他赐福的力量，这些人依旧是人类的灵魂。
他杀不了他们，也伤不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一次又一次看着他们离开，而后肆意挑起新的战争。
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错误无法轻易弥补。
他的赐福是诅咒，是恶果。而他却无法解决这些恶果。
人类是很复杂的存在，他们有时心怀悲悯，有时却残忍无比。黑鸟他们在没有得到力量以前，都是受过苦难的人。然而越是了解苦难，在得到力量后就越贪婪。
因为他们不愿再回到痛苦的时候，再经受那些折磨。
柒逐渐理解他们的思维，但他无法原谅黑鸟他们牺牲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来得到他们所谓的幸福。
柒在逃难的队伍遇到过一个小家族，兄嫂与弟弟带着一个几岁的孩子。尽管逃难路上无比艰难，尽管他们却仍坚持着没有放弃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遇到柒的时候，许是见他模样有些狼狈。那位身形敦厚的弟弟在哥哥的授意下给了他半张饼。
他们也是经历过苦难的人类，却仍保持着人性之中的善。
在战争中，这点善弱小不堪。一点点恶便能将这些善意摧毁殆尽。但那些人心中的善就像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亮，渺小，散碎。但当他们聚到一起时，所散发的光芒便能够击退黑暗。
人类因为情字而变得复杂，却也因为这个情字，而变得独一无二。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的厌恶战争。说来讽刺，战争使他的力量更加强大，可他却从内心深处憎恶所有战争与死亡。
因为这些都在提醒着他的错误，黑鸟他们仍然逃窜，他却无法杀死他们。从人类修士那里他学到了几个封印之术，加以改进后他只能将那些半神的身体封印，将灵魂收入物体中送去轮回。没有了灵魂，他们的身体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腐烂。
到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梅花十三那句话的意思。在看过人间无数的风景和故事以后，他终于明白了他想要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可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那是他最开始一直在追求的问题。
什么是情？
或者说。
什么是爱？
爱人与被爱又是什么感觉？
柒知道能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个人。
梅花十三。
于是在旅途的终点，他又一次回到了和梅花十三相见的地方。望着城门上硕大的青鸾国三个字，不知为何，柒隐隐有一种感觉，这里会是他的宿命之地。
数百年的时间这里又已经变了模样，城镇变成了国度，生活在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那颗梅花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瓦房和豪华的宫殿。
但幸运的是青山还在，站在山峦之上，柒凝视着天际的鱼肚白，他有一种预感，他就要找到那个能够解答自己疑惑的少女。
群山之间慢慢跳出一点明亮的光，那是新生的太阳，是新生的光芒。
星河在光芒中隐去，群山也褪去黑暗露出原本的模样。柒凝望着这一切，却没听见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当他转过头时，他看到了一双盛满了青山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新生的阳光下静静的同他对视，那一瞬间灵魂深处烙印被触动，他目光下移，看到了那两点熟悉的泪痣。
她和初见比起来长大了很多，也是，数百年的时间她早就已经经历了无数轮回。但无论她轮回了多少次，那双眼睛都从未变过。
“你是谁？”
那是宛若山溪般清脆的声音，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第一次露出了那个被他命名为笑的表情。
“我叫柒，是这世间的神明，我来找你。”
他对她伸出手，一切似乎一如他们初见一般没有半分改变。
只是这一次，将由他来带她看遍这个世界。
“梅花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