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5：来自异世界

“这里，是？” 伦纳德的喉咙十分干涩，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还有点困难。陌生的环境，佩刀也不在自己身边，他心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充满了不安。——是的，现在的自己可谓手无缚鸡之力，403要杀他也是易如反掌。 他环视了一圈这个木屋。屋子里的布置相当简朴，先看到的是简易的灶台、暖炉和一张木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块陈旧的、似乎是由很多块各式各样的碎布拼接成的桌布，上面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盛开的鲜花。桌子旁边放着两把椅子，椅子上搭着一件黑袍。再加上墙上挂着的一把猎枪，还有旁边一个看上去并不牢固的木质储物柜，就是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了。 “这里是我家。”403回答道。一名陌生的少女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木碗。似乎听到了伦纳德与他的对话，少女有些不安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伦纳德，然后跑开了。 403将木碗搁在床头，“药熬好了。”他向伦纳德伸来一只手，伦纳德犹豫了片刻，还是借着他的手坐了起来。403于是把碗递过来，那里面青绿色的汤药散发出清苦的气味，水面上漂浮着细碎的药渣。而伦纳德并没有接过汤碗，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 403见状颇为无奈地耸耸肩，自己先喝了一口碗里的汤药，被苦得直皱眉头。 “看吧，没毒。你可以放心喝了。”青年再次把碗递过来，“如果你不喝，那女人……南茜的毒就会一直留在你体内，估计你活不过一星期。” 伦纳德做了个深呼吸，把汤药一饮而尽。那药的味道很苦，喝下去后却又有一股幽微的回甜。喉咙被液体滋润，总算能够说出完整的话了。 “你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救了我。”403——不知名的青年回答得异常干脆，这反倒令伦纳德意外，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应。 “怎么了？”见状，青年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异民就像你们的教科书上写的，是不知恩义、没有开化的野蛮人？哪怕像我们这样的人，也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的。”他说着，自顾自地站起身来，拿着空的木碗到灶台旁的水槽里清洗，“再说了，留着你还有用。” 有用？他会有什么用呢？伦纳德试图结合目前的状况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刚刚清醒过来的头脑运转却比以往迟缓，只感到一阵头痛。毒素——伦纳德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曾经闻到过南茜的那些藤蔓被灼烧时散发出来的奇异香味。大概就是那时候中毒的吧，难怪南茜那么从容不迫，并不急于杀死伦纳德，原来是知道他已经处于中毒状态了。哪怕那时候他拼死逃脱了南茜的束缚，随着毒素扩散，他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这么说，如果没有面前这位不知名青年，伦纳德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再度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事实，他的心头涌起复杂的感情。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青年此时也洗完碗回到床边，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宪兵先生，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难道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他的语气里好像有挖苦的意味。但据伦纳德至今为止对这个人的观察，似乎这样的表达方式对于这个人来说才是常态。 “……抱歉。我叫伦纳德。伦纳德·多卡米。” “黑鸟（Black Bird）。没有姓。”青年干脆地答道，一边抱着双臂、翘起二郎腿坐着，眯起眼睛打量着伦纳德，“多卡米先生，还有什么问题？都问了吧。” “叫我伦纳德就可以。” “行吧。伦纳德，现在我的心情不错，你可以问你想问的任何问题。” 伦纳德于是做了个深呼吸，再度整理起了思绪。醒来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记得南茜到自己家里来，还试图杀死自己这件事。原因当然，就是因为黑鸟的越狱事件。如果仅仅是异民越狱，倒不至于此。重点是，这是一个能兽化的异民。 “黑鸟先生，你依然保有兽化的能力是吗？” “不用加先生，听起来怪怪的。”青年耸耸肩，“是的，哪怕是异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核心的。核心的残缺程度也分很多种，像我这样大部分都是完整的例子，在我们这里也仅仅只有我一个而已。因此他们抓住了我，带我去那个莫名其妙的研究室，试图把我当成某个研究项目的小白鼠。” “研究室？”伦纳德皱起眉。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内容，他一开始只知道这是一位偷渡边境的犯人。 黑鸟突然站起来，转过身，脱掉了上衣。他的举动吓了伦纳德一跳，不过很快伦纳德就被他后背上的一个奇异的纹身吸引住了——不，那根本不是纹身，而是用烧红的烙铁烫出的烙印。 “看到这个了吗？A04，这个是我的实验编号。当初我被抓到研究室的时候，他们就在我身上烫了这个。还有这里。”青年示意伦纳德看他靠近脊骨附近的针孔，“他们抽了我的骨髓，而且抽了好几次，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有这里。这是被注射了莫名其妙的药物，让我呕吐了好几天，差点因为脱水丧命。这里是他们用电电我时留下来的。还有……”青年的余光瞥见伦纳德紧皱的眉头，于是把衣服又穿了回去。“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我当时不记得在那待了多久，那个女人就来找我了。” “你是指？” “南茜。”说这话时青年脸上露骨地流露出嫌恶，“她把我从研究室带到监狱。” ——你已经没用了。 美丽的少女隔着实验室冰冷的玻璃墙，用同样冰冷的言辞向黑鸟宣告。身穿白衣的研究员们架起已经奄奄一息的他，把他扔进密不透风的囚车。 “不过监狱比那个鬼地方好多了，至少管饭，也不会有人给你打莫名其妙的针。而且监狱的管辖比研究室松懈多了，所以我才能钻空子逃出来。” “那个研究，到底是？” 黑鸟似乎并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知道中央监狱建立的真正目的吗？” 伦纳德毫不犹豫地回答：“关押罪犯和异民。”这个回答是他已经如呼吸般自然地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如果是过去的他肯定会说，这是作为宪兵的基本常识之一。 可听到这个回答的黑鸟眼神却变得不屑，“我是说真正目的。”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黑鸟用鼻子轻蔑地笑了一声，“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公民的核心如果因为事故破碎，将用囚犯的核心代替他们的。你们的监狱里关押的并不是囚犯，而是祭品。” “我知道。”伦纳德平静地回答，他的平静让黑鸟稍微有些意外。 “你知道，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并不认为我说的和你说的之间有冲突。的确有一部分的罪犯的核心会被无视他们本人的意愿移植给核心破碎的公民，但是这是他们应当承受的刑罚中的一部分。并不是所有的囚犯的核心都会被强制移植，那仅仅只是法律的一部分而已。” 闻言，黑鸟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跟宪兵说这些根本没用。” “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不认为无理由地虐待犯人就是对的。现有的制度的确有很多问题，但是国家和公民不能没有它们。如果——” “停。”黑鸟粗暴地打断了他，“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很多，比如你的事情。你还记得那个研究所的事情吗？” 黑鸟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变得严肃。“伦纳德，你有没有想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涌动着清晰的憎恨，“公民们失去核心的事故那么多，而整个国家所有监狱里犯人的核心都供不应求的时候，该怎么办？” 伦纳德隐约明白了黑鸟话里的意思，但那个真相太过于令人恐惧，似乎动摇了他心底一直牢固的某些东西。那种动摇感让他也变得有些怯懦，等待着青年替他把话说出口。可青年那双天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根本没有替他宣告真相的意思。 于是伦纳德·多卡米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 “人造——”他试探着说出了这个词，黑鸟点点头，他的心便沉了下去，“核心，对吗？” “对。”黑鸟凝视着伦纳德的双眸，伦纳德也看着他的眼睛，“他们试图制造人造而非神赐的核心。为此需要大量的研究样本参考。用公民去做人体研究是违法的，哪怕是罪犯，也没有被剥夺最基本的人权。所以他们找上了我，一个核心相对来说完整的异民。” 急促的敲门声。仿佛早就预料到它会来临一般，低头翻看着文件的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请进。” 推门而入的果然是外区区域长凯尔·怀特。此刻的他和平时温和稳重的样子截然不同，脸色煞白、额头上结满汗珠。 “监狱长。伦纳德他——” “我知道。”南茜淡淡地回答，不紧不慢地将一缕垂落肩头的长发撩到耳后，“寻人启事已经发布了。” 被上司格外冷淡的态度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凯尔因为气馁和愤怒握紧了拳。他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情绪，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线，“请让我参与他的搜索任务，拜托了！” “不行。”少女轻而温柔的声音却如同一把铁锤重重砸在了凯尔的心头，“凯尔·怀特先生，请您忠于自己的职守，回到您的岗位。” “为什么？”凯尔不可置信地问。南茜抬起眼，盯着他的面孔两秒，然后如妥协般叹了口气。 “本来这不是您应该知道的事情。今天下午，有宪兵在边境目击到他和一位异民在一起。那位异民应该就是403号，也就是在多卡米先生的区域越狱的囚犯。” “您是说……”南茜话里的意思让凯尔的思绪一片混乱，几乎无法理解那些字眼。 “是的。就现状来看，伦纳德·多卡米先生是协助403号越狱的共犯。” “怎么可能！”再也压抑不住强烈情绪的青年拔高了声调，“伦纳德他、他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您应该很清楚的！” “目击者不止一个。”南茜轻描淡写地答道，“怀特先生，如果您再继续在这里胡闹，我就要叫警卫了。现在，请您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