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食谈起:为什么先要请客吃饭?


圣嘉然有句话令人印象深刻:“嘉然今天吃什么?” 这是个朴素又沉重的问题。因为漫步于琳琅满布的商业步行街时,我们却常常向同伴问出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我如此眷恋‘味觉’这个话题,它是故事发生的地方,也是神话被讲述的地方。今天要吃什么,和今天只能吃什么,是完全不同的。
为何如此多元的世界却轻易让我们陷入了匮乏?是我们的问题还是这个我们一直在保卫着的日常生活的问题?亦或者是我们错把匮乏歌颂为一种丰富的精神?
我们是否注意到,几家不同品牌的门店,它们使用着同一家供应商的预制品,半成品?我们是否注意到,大片灯红酒绿中的门店却几乎在供应着千篇一律的食品,每一家门店中进行的工序仿佛彼此作为镜像,每当一个新的创意出现,很快便被争相模仿,直到镜像相互照在一起,空洞在其中回响?大约十年前,那时候的人们也许从未想到,我们的“口味”,即味觉方面的审美标准,在今天变得如此单一,工业化——为了彼此区别开,它们为自己命名,给自己添上更多包装,不断改变着配料的配比——也许糖更多些,也许辣味再刺激些——刺激着来客的味觉,直到味觉麻痹;成本、保存、作为礼品的美观,之于生产是恰当的思考,却如共识般添加许多花花绿绿的添加剂,又把配料表上的成本悄悄抹去些,修改些。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我们保证这些“传统配方“的神话经久不变,仿佛曾经那些回忆中的事物,在今天失去了它们植根的土壤却奇迹般地保留了过去的“灵韵”,终于在这些空洞的回响之中悄无声息地被抹去——我们确信我们熟知,因此消亡的时候更是不被注意。辩证法的残酷:有运动成无,又将自己绝对运动的痕迹抹除,成为了相对的静止。
机械大生产和信息时代的裹挟,先是把我们出门旅行会提回家的特产放置在快递点,然后又把熟谙技艺的人们从舞台上赶到了角落里,从幕前赶到幕后。与他们被赶走的同时,他们的声望却被保留下来,成为了“匠人的神话”,但享受这个名号的是机器与日益“高端”的原材料。这种方法是智慧的,因为工业化复制保证了质量与成本巧妙的平衡,同时,也激发出一种被重新发明的,属于这些物的文化消费价值——手工制品总也能起到一种礼品性质的作用而不是仅仅被消费。据说,老字号的匠人被留下来,他们被要求在台前进行一种表演,表演他们的过往——但过往早已不再,这场表演的性质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匠人确实如舞台演员一样被呈现,他们与我们的注视同时在场,但人们最后更多的感到一种电影演员的风格——由镜头,剪辑,可以反复重现的非线性时间线构成,如果你反复拖拽视频进度条还不能感受到这一点,那么请到鬼畜区和二舅尽情品味。
即便我们不应该对前机械化的手工业时代有任何眷恋,但在这些手工作品中所蕴含的工匠精神,在这个时代却呈现出一种技术性逻辑的入侵。以手工糕点拌面的制作为例,这些拒绝妥协的时代的昙花逝去地很快,又仅在固定或流动的地方盛开,忙碌的人们大多没有机会每天都去品味它,甚至是认识它,只有在跨世纪的老人的回忆里,它们还没有落地为泥。也只剩下这些老人愿意穿过早已变了样的城市,来为这些消逝做些无力的悼词——他们愿意来,愿意和摊主讨价还价,但这些糕点本身不易保存,被吃下就消失了,这些食物本身代表一种曾有的关系,属于“街坊生意”;因为总有不愿妥协的部分,现代性面对他们也被迫进行无奈的转身,翻转到了幸福的背面来遮蔽自己痛苦的挣扎。
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在这方面确实如此,糕点虽然入口即化,饺子也是被消灭了分解成粪便进入到五谷的轮回中,在这一点是世界上食物所共有的。可是为什么不去尝试一种不可能的不可能?正如万年之前的我们一样,对熟食的饥渴不仅带来了电光中的火种,还带来了精神的火花。今天我们可以再做一次,让团圆饭获得它真正的意义,所以今天的工益不仅仅是别人所嘲笑的一小步,更是迈向我们自己、迈向我们世界的一大步。
在这里一切批评和设想都应该被视作一种期望,是之后能够打开的可能性的场域的设想。但是仍有不少人认为我们现今当下的生活方式都是什么毒草,而统一、单调、禁欲的生活才是普罗大众应该去做的。这些问题的听众——城市里的人——如果他们要将这一切理解为对现代生活的保卫,不好意思,这个话题是拿来加剧精神内耗的,因为所有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告诉这些小市民过的日子有多好,而是为了说明白,小市民不仅没有可以保卫的生活,没有‘今天要吃什么’的选择,没有创造属于自己的选择的条件和时间,可小市民却并不自知,一辈子被夺了去却还麻木的呼喊,这才是似趋阴的虫豸蚁兽所可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