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纨绔世子青梅竹马后(作者:解南歌)

(一)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黄衣姑娘念着诗,窗外飞雪,伸进来一只手,截断她翻飞的思绪。
“那我以后骑白马,挣功勋,向你提亲,你可嫁?”
少年折来一支雪梅,蓝色的发带在轩窗外飞舞,寒风凛冽,他却红了脸颊。
云笙将书扔下,飞快将窗撑起,反被少年手快拦了下来。
他翻窗而入:“别撑窗,你身子骨不好,会受寒。”
“那你又偷偷跑过来,要是被我爹发现了,你怎么办?”
少年笑弯了眼,答非所问。“我身子骨硬朗得很,翻墙不怕摔。”
“谁问你这个了!”
“那你嫁不嫁?”慕尚云捧起梅花,屋里燃了碳火,氤盒起茶水的一团团雾气。
“你!你不是以后要闯荡江湖,浪迹天涯?”姑娘红了面霞,接过梅花 。
“那你不是还同我说,要与我一同浪迹天涯?”
他笑声清朗,喋喋不休地念着近日听得的趣闻,云笙别过脸去,努嘴红了眼眶。
一隅高墙,生死难话,那也要有命陪啊。
初遇之时,云太傅庶女陪同嫡姐去承恩寺为祖母祈福,正值寒冬,她于雪景里望见后院里的满树含苞待放的梅花。
她头一回鼓起勇气爬树折花,自小本就是个药罐子,不料半点高的身子滑落而下,狠狠摔入雪堆里 。
少年踏雪而来,看见她埋在雪里的脑袋,好不容易忍住想笑,向她伸出手。
“这么小一只,不怕疼啊。”
她红了脸,想将脑袋藏进毛氅里,不料眼前却递过来几支梅花。
他笑意朗朗:“咯,给你的。”
阿姐听得她一人在后院,匆匆赶来,一见着少年的背影,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
云笙小心接过他手里的花,道谢的话还梗在喉里,再一抬起头,却只见着他衣袂翻飞,人影消失在大雪里。
后来她从阿姐口中得知,那是定北侯府里的小世子,向来性子顽劣,贪玩好乐,是个十足的小纨绔。
“他才与雍王府里的小郡主退了亲,这人比谁都傲,阿笙,你可得离他远些,别被他欺负了去……”
退、退了亲吗?
雍王府里的小郡主——
云笙捧着花,怔然抬首,心绪繁杂。
“好巧啊……”
(二)
云太傅府中只一嫡女,嫡女才思敏捷,容貌绝佳,是京城公子哥们争相求娶的对象。
但云笙是庶女,还是个天天喝药吊着命的药罐子,人人都说她是个中看不中娶的小娇娘,自小养在深闺里,难得出府陪同嫡姐赴宴,可每每赴宴,她总能瞧见那一身月白衣裳张扬似火的少年郎。
若说一次两次是巧合也就罢了,可回回都能见着,阿姐紧紧跟着云笙,见多了这纨绔便着实觉得烦忧。
谁人不知定北侯府的小世子向来胆大包天,斗蛐蛐赌钱打马样样精通,仗着自己一身武艺在皇城之内胡作非为,无奈世人感于定北侯一生为国戎马,结果这唯一的儿子……养歪了!
云笙又听见了阿姐字都不改一个的嘱咐,压着想笑的唇角,目光落在湖心亭的人影上。
公子哥们围着世子爷闹,欢声笑语中,那人回过头来,与她对上了目光。
“稀罕啊!世子爷这是瞧谁呢?眼都不带眨的!”
“去去去!给爷滚一边去。”慕尚云推开玩笑的一群公子,捋蓝的发带随着撩发的动作飘动了几下。
他看见那一副认真听阿姐说教的小女娘,撑着一把藤色的油纸伞,烈日之下,看似仔细,神思却不知飞到了哪个地方。
与他被老头子念叨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阿笙——别看了,同我走!”
云笙方才回过神,有些发懵,没回话。
“我刚同你说的,你立马就忘了啊?!”
云杉气急了,夺了她的伞就直接拉着她转身,小声说道:“那小世子就是个混世魔王,心思比宫里头的娘娘还难猜,同他牵扯上关系,你不要命了?”
“况且先皇指腹的婚约他都敢退,把人家安阳郡主逼得主动退婚,这人无法无天!”
云笙听她说着,眼巴巴地看着云杉,似乎听见她最后嘟囔了一句:“除了好看,真就一无是处啊……”
“我竟不知,我在云家姑娘心里头是这般模样呐。”
冷不防传来一道人声,吓得云笙二人背后发凉,干干转过身来,就瞧见了一张戏谑的笑脸。
慕尚云浑不在意,看见云杉握伞的手松了松,眼快地伸手截了去,自顾自地为云笙撑起了伞。
“云二姑娘这般单纯,可莫要被你阿姐骗了去啊。”
“我慕尚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向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就胡作非为了呢。”
云笙被他的笑晃了眼,少年凑得有些近,锦衣上有着好闻的甘松香。
阿姐扯了扯她衣袖,云笙回神看着他握伞的手:“世……世子,你我不熟,这般不妥吧。”
他好似没有听到般,引着她径直穿过凉亭。“云二姑娘自小就身子骨弱吗?”
云杉急得跺脚,叠叠地喊着阿笙阿笙,去抓云笙的手,结果没得慕尚云手快,只能跟了上去。
“云二姑娘一直不说话,不会是听了你阿姐的话,以为我凶神恶煞?”
慕尚云霁颜含笑,一把伞为她遮阳遮得严严实实,接着道:“放心吧,我是不吃人的。”
“况且眼看为实耳听为虚,冲着一支花的交情,云二姑娘好歹给我个面子,说句话嘛。”
云笙走得慢,身后阿姐不停地喊她,喊得她心乱如麻。
一支花的交情,可不是嘛。
“我等庶女,与世子爷……怕是无话可谈。”
风扬起的树叶沙沙作响,身后阿姐无了声音,她大抵是满意的。
云笙握住伞柄,想要将其拿回,不料慕尚云捏得紧,满眼笑意地看着她。
语气颇为讶异:“云二姑娘真这般想的啊?”
“啧,那太可惜了……”
“云二姑娘这种小姑娘,最适合塞牙缝了。”
云笙面无表情,一双杏眼回望着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捏得出了汗。
他一副痛失知音的模样,直直松开了手,给她身后的云杉递了个眼色。
“得了,不吓唬你了,下回见吧。”
少年的笑意捎入风中,云笙听得大气都不敢喘,直到阿姐跑过来给她顺气,她才稍微缓过来些。
两眼雾蒙蒙的,声音都有些发颤:“阿姐,下回还能见着他啊?”
这人这般不怕生,她头一回见着,听他说了几句话,想着阿姐先前所说,同他应付,可不得腿软。
事实证明慕小世子不负厚望。
云笙总共就赴那么几回宴,可每次都能见着这人熟络地凑上前来,又是扇风又是端茶,一副两人打娘胎里出便就熟识的模样。
她望着姗姗落下叶子的花树蹙眉,听见了那些公子哥们调笑的话。
他们说:“世子爷来赴宴都不同我们顽,看见那云家小姑娘就两眼放光,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嘿,安阳小郡主若是知道了,可不得气得吐血跳墙?”
“要我看,光以这二人做比,小世子莫不是被叶子糊了眼了,哈哈哈哈哈……”
风声渐起,云笙拢紧了袄子,没等慕尚云拿来他所说的好玩意,转身离了池边。
众人都道定北侯府的纨绔世子爷与安阳郡主退了亲,瞧上了一个万病缠身的小女娘。
她走入小径,阳光洒在树叶的缝隙里,落下一片又一片斑驳的光影,在红衣小姑娘的脚下轻轻晃动。
那人神色倨傲,眉眼带着贵女的娇意,轻抬下巴:“怎么又是你?”
(三)
云笙后来便不赴宴了,为避嫌躲在屋子里不出门 。
可她着实没料到,堂堂世子爷竟直接翻了她家府门,趴在墙上一声又一声地喊她。
那时她写的花笺被风吹到了院子里,贴身丫环去灶房给她拿药,她提着裙子出来捡,结果听见院外窸窸窣窣的声响。
守门小厮从睡梦中惊醒,打起精神来四下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便讪讪立回了原处。
小石子打在草地上,好死不死是她花笺掉落的地方,云笙抬起头看,呼吸一滞。
慕尚云趴在墙头笑着喊她。
他说:“云二姑娘,你怎么不赴宴了啊?”
云笙被他吓得半死,一时红了眼,慌张地去看周围有无人。“你……你你!你爬什么墙啊?!”
慕尚云翻身而下,轻轻松松掠去她手中的花笺。“那你躲我作甚?”
“哦,你不会真信他们,以为我是个纨绔,戏弄你啊?”
云笙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让他快点走,结果慕尚云捧着花笺在光下仔细看,径直念了出来。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啧,看不懂……”
他笑着将东西收入锦囊,在云笙急切的目光中倒出一粒粒花种。
“给你带了好东西,这回你总能看了吧。”
“听说你们姑娘家都喜欢花,我现在亲自给你种,怎么样?”
“慕……慕尚云!”
“嗯,听见了,可算喊我全名了,我还以为你性子真如传言中那般温吞,把我吓个半死,我琢磨着我眼也没瞎啊……”慕尚云抬起头来,阳光洒在他侧颜上,笑意缱绻。
“进去吧,太阳毒,别晒着了。”
云笙深深纳了口气,目光时不时往门口瞄,生怕有人瞧着,语气着实无奈:“世子爷,你我总共不过见了四回,这般实在不妥。”
“是吗?”
慕尚云眼里光色流转,一时笑出了声。
“我怎么记着是五回啊……”
祁阳街上,人声喧闹。
少年懒倦地倚在窗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小姑娘的话。
“这便是定北侯府的教养吗?”
红衣小姑娘冷冷开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慕尚云。“慕小世子,你不爱这婚约,本郡主还不稀罕!”
“那不正好?!”少年伸了个懒腰,没个正形,可算正眼瞧了她一眼。
“安阳郡主,本世子是个纨绔,你看不上我,左右不过是先皇的一句戏言,你我都不当真,又何必作数。”
他嗤笑了一声:“况且本世子向来不知天高地厚,你大小姐脾气大,若是真嫁入我定北侯府,我虽然不打女人……”
少年顿了一下,一口将茶水闷了。“若不胜烦忧,今儿明儿纳个妾,保不齐郡主就要把我这府邸烧了,再颜面难看地跑回雍王府哭呢。”
“慕尚云!你敢!”安阳郡主气急了,将手边的杯子掀翻了,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若是娶本郡主,就不准纳妾!不准在外头沾花惹草!”
慕尚云轻笑了声,别过眼去。“本世子可是个纨绔,郡主莫要说笑了。”
“况且,我不娶不就成了。”
“慕尚云!你别以为我稀罕你!你一无是处!若不是这张脸还看得,本郡主还不乐意看你一眼!”安阳气得发颤,指着他道:“你若是与我退亲,我看谁还敢嫁你!”
慕尚云不悦皱眉,冷哼着将手伸出窗外,随手指了下。“本世子气度不凡,多的是姑娘家青睐。”
“我看那个就不错。”
窗外人声不绝,光撒在他手上,透过人群指向了一个从马车中探出脑袋的小姑娘。
“慕尚云!那是云府里的病秧子!你眼瞎了啊?!敢拿她同本郡主比!”
少年闻言一怔,本没注意瞧,这般仔细将头探出窗子,望向了那被丫环扶着下马车的姑娘。
还未踏入这家酒楼,车上又下来一个比她大些的姑娘,拉着她说话,逗得两人脸上带笑。
本是艳阳高照,小姑娘还披着鹅黄色氅子,一双杏眼水波流转,紧紧握着另一个姑娘回话。
他“唔”了一声,有些失笑。
“病秧子怎么了?我看挺好的。”
安阳眼看着这人还对着窗子外笑,一只手发狠地拍在桌案上,可慕尚云不理她了。
她便伸手拿了个干净的茶杯,一股脑对着窗外扔了出去,好死不死掉在了马的头上,将马惊了。
“慕尚云!你还看!”
原本谈笑着要走入酒楼的小姑娘被惊了的马吓着了,传言中的病秧子一时脸色煞白,却顺着方向看向了楼上。
慕尚云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安阳,你疯了啊?!”
谁知安阳郡主发了狂,又扔了几个杯子下去,慕尚云连忙去拦,有一个没拦住,又掉在了小姑娘的身旁。
云笙抬头望着窗子:“阿姐,这人故意的。”
慕尚云最后瞧了一眼,没敢和小姑娘四目对上,看她没被砸到方才松了口气。
他掐着安阳郡主的手,因着习武的缘故,一下便将她制服得嗷嗷乱叫了。
“李安阳,你玩大发了!”咬牙切齿,他冷眼瞪着她。
这玩意,他打死也不敢娶回家!
(四)
“安阳郡主,竟是为了小世子砸的我啊……”
云笙站起身来,慕尚云还蹲在地上,这方看着便是小姑娘居高临下。
她声音软软的,眯了眯眼,捏着袖子的手紧了紧,看样子倒像是被气着了般。
慕尚云逆着光抬头,见她神色不对劲,知晓她心中芥蒂,便讪笑着道:
“这不就是天定的缘分吗?云二姑娘,因着你我才有幸解除婚约,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啊。”
云笙低着头,心情很复杂。
“安阳郡主不好吗?小世子怎么不愿意娶啊?”
少年沉思了一下,故作烦恼,最后只是吐出了两个字。
“无缘。”
云府和侯府只隔着一条街。
第一次翻人家小姑娘墙的慕小世子没有被人抓着,离去时还不忘嘱咐云笙给种子浇水。
以后还是别见了吧。
让小厮将墙加高一下,云笙如是想着。
无奈慕尚云神通广大,总能想着法子来看她,还偏生能躲开她院子里的人。
她简直都要怀疑他收买云府里的人了。
她不理他,将窗子和门阖上,窗子外的人敲窗敲得极响,有一下没一下的,等到没了声音,她小心开了一道口子去看,结果看见慕尚云从角落里闪过来,一手卡住了窗子。
“阿笙,我这回给你带了糖葫芦。”
云笙不胜其烦:“小世子图什么?”
慕尚云将糖葫芦递过来,凑在她眼前摇晃了几下,答非所问:“你药苦,当真不要吗?”
她看着他,没接。
慕尚云只得小声嘟囔了句:“自然是想同阿笙妹妹做青梅竹马。”
院子里的鸟叫得闹人,云笙心头一梗,轻声道了句:“我一个将死之人,活不长久,小世子还是莫要玩笑了吧。”
“呸呸呸!谁教你这般咒自己的?!”
“活不活得长久谁说都不算——”慕尚云来了劲,将糖葫芦一把硬塞进了她手里,插着腰便说起她来。
少年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副要纠正她这般观念的模样。
可说了许久,云笙还是抬头看他,问他图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没敢说话。
总不能说我有幸因你退婚,看你顺眼,想同你做青梅竹马,别有用心,试图给自己养个小世子妃吧。
(五)
慕尚云终于被当贼抓了。
云笙竟觉着他是故意的。
一群护卫拿着棍棒围住了他,他神色自若,还回过头来看她,对她笑了一下。
云杉扶着她,恨不能一棍子将他打死。回过头来又用手轻轻敲着她的头:“阿笙,家里来贼,你怎么不知道防啊?”
她不作声,其实是有些心虚。
防,想防,无奈这人厉害,防不住……
阿姐心思灵络,眼看着慕尚云被“请”去大厅,看见云笙心虚的模样,心里莫名发慌。
“阿笙,你不会是……瞧上他了吧?”
“阿姐?!”
云杉不放心,一把抓着她的手,苦口婆心道:“阿笙,这厮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胆大妄为,你可莫要眼瞎了!”
云笙无言以对,最后只得嗫喏地嗯了声。
后来,她被催着去喝药,听闻慕尚云在大厅里以一抵三。
不对,是以一抵四。
云太傅,云夫人,阿姐……还有一个祖母。
丫环传来的话让她越听越不对劲,她端药的手一抖,药碗径直摔落在地,药水溅在了她鹅黄的衣角上。
他被送回了定北侯府,听说是被打了好几十板子的,定北侯对不成器的儿子向来手重,她估摸了一下,认为他十天半个月应当是下不来床的。
结果慕尚云不过消停了几天,又生龙活虎地来翻她的墙,守门小厮保持眼盲,她就那么看着他笑嘻嘻地凑过来,手上摇着一串又一串小铃铛。
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她不知晓慕尚云给阿姐灌了什么迷药,因为阿姐看见他也不作声了,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她方才一股脑将药喝了,苦得喉间生涩,干巴巴地问他做了什么。
“我家老头子与你爹也算有交情,阿笙,我可是拿了此生最大的心意来抵押,同你做青梅竹马。”
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姜糖,捏着一颗道:“咯,吃糖。”
慕尚云很厉害,她向来是知道的。
世人说他纨绔,她困于一隅高墙,可见到的是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顾尚书府里的小公子欺男霸女,他二话不说提了鞭子将人打得血肉模糊,足足几个月下不来床,最后却是他担的骂名,禁足了好些日子,出了府门才知道世人将他传成了一个横行霸道的小阎王。
她喜欢看话本子,喜欢读诗,喜欢透过高墙望向外面的山水云霞,那时他懒懒地趴在墙头,拿着她的花笺念道: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阿笙,书里写的多无趣,我们出去看嘛。”
她没回话,提笔蘸染墨水,手一顿,墨汁滴在方才写好的字上,晕开了一片。
想出门,但体弱多病,只能困于宅院,以诗书话本里的描写聊做畅想。
她将废纸拿起,透过光看那漆黑的一片,心里怅然若失。
慕尚云知晓她在想什么,跳下墙来便截住了她手上的废纸,将脸凑在她面前,笑道:“想什么呢?小爷我本事通天,花个几年保管将你的病养好,以后我便闯荡江湖,咱也不做世子小姐了,我牵马,我们一起去看山川河海,去江南行舟,看大漠孤烟,自由自在,浪迹天涯……”
云笙两眼染了雾气,被他用手晃着回过了神。
他说:“好不好嘛?”
早产体弱,哪那么容易养好啊……
可慕尚云偏生和她的身体杠上了,三天两头给云府里送补药灵丸,自个努力得极起劲,云府推脱不要,他便直接拉着自家老头子来送东西。
定北侯竟也跟着他胡闹。
她有些想笑,阿姐摸着她的头,眼里难得有了几分欣慰。
“这小纨绔还有心呢。”
云笙闻言看她,欲言又止,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只是不知从何开口。
云杉蹲下握住她的手,仰着头给她使眼色,让她看那檐廊下向她招手的慕尚云。
“阿笙,这些日子我也寻思着,姨娘去得早,日后他若是真心待你,你会动心吗?”
云笙心里咯噔一声,匆忙别开看他的眼。
“阿姐,我是庶女。”
“那又如何?”云杉急了,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脸。“他连定北候都哄住了,还介意你是个庶女不成?”
“况且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姨娘与母亲亲如姊妹,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母亲……”
“阿笙?阿笙?阿笙!”
云笙走神了,想起了缠绵病榻的姨娘,如画的面容垂着泪,单薄的身影缓缓走入园子,踉踉跄跄地,对她说去吧。
“烦请夫人日后为阿笙找个好郎婿,身世不论,对她好就成——”
云笙心头堵得厉害,一时发狠咳嗽起来,手心里的帕子沾了血,阿姐急得喊人,院子里瞬间乱做一团。
慕尚云吓得翻过栏杆伸手抱住她,将人往屋子里带。
“爹!去传太医——”
(六)
定北侯传的太医进了云府。
流言四起,她待在院子里本是听不见的,却还是被有心人闹到了耳旁。
再难听也不过是纨绔世子瞧上了一个病秧子的话。
她每每守着轩窗,喝完药便盯着窗外新种的梅树出神。
苦药入口,那时她苍白着脸问他如何看。
少年彼时在埋花树,阳光洒在他月白的锦袍上,抬起眼来:“不怎么看,他们说他们的,本世子就是想同阿笙一起长大。”
那日的慕尚云兴致勃勃,种完花树便同她说话,小心捧出一个木簪子。
她不能出府,他便时常带些府外的小玩意给她,从花到糖葫芦,从糖葫芦到小铃铛,从小铃铛到木簪….…
他仔细让太医调养她的身子,仍是想着日后同他浪迹天涯。
她笑着问他:“以定北侯之名为我请太医,日后你不继承他衣钵,整日想着闯荡江湖,可不得被他打折了腿关在家里啊?”
慕尚云眉眼弯弯,轻点足尖飞上了高墙,以木为剑,指着晚霞。
“怕什么,总共就我一个儿子,他铁定不舍得要我的命,我就跟他说……”
他沉思了一下,侧过身来看她。
“顺应母命罢了。”
定北侯夫人便是他的免死金牌,云笙听他说得多了,心下也有了几分纳罕。
定北侯一生为国开疆拓土,实乃枭雄。虽说世人对其独子多有异言,但传言中的定北侯夫人是一门隐士之女,从未让人见过,世间也多有揣测。
有人说她早患恶疾,生下小世子便撒手人寰,小世子无人教导,这才养成纨绔的性子。也有人说她生性刁蛮无礼,将定北侯压得死死的,不准其纳妾,这才使得侯府子嗣凋零……
可那日慕尚云将木棍扔了,跳下墙来趴在她身侧。
他说:“阿笙,我娘是除恶扬善的侠女,她本该是翱翔九空的鹰,是我爹折了她的羽翼将她绑在身旁……”
“高墙内的生活不好受,她含泪去了,不想我也那般模样。”
她接住他发颤的手。
她也不喜欢这堵墙,不喜欢被规矩束缚的滋味。
少年希冀着自由,而她自卑而懦弱,因着一身苦痛,不敢应他的话。
慕尚云执着又倔强,总信着能将养好她。
源源不断的补药被送入了云府,她喝着苦药,咬着姜糖,看着窗外小小的树苗逐渐枝繁叶茂,树影婆娑。
一如她与他,做了七年的青梅竹马。
(七)
及笄那日,慕尚云一身红衣给她挂了满树的小铃铛。
她坐在树下,秋风落叶,伴着铃铛铃铃的回响。
七年的调养,她身子骨的确强了不少。
慕尚云向她伸出手,说是没有生辰礼,就将他自己送给她。
云笙没回话,翻了个白眼瞪他。
他笑意张扬,非得凑在她跟前,给她看红色的锦袍。
“阿笙,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我让我家老头子给你家提亲了,你爹铁定同意,怎么样?”
云笙心跳得厉害,睁大了眼,结结巴巴地来了一句:“定北侯同意啊?”
慕尚云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啧了一声。“怎么,他要是不同意,你还不嫁了?”
“……”
“怎么说你也是我慕尚云摘花翻墙喜欢的小姑娘,养这么大了,我不娶回家,便宜那些混账不成?”
他凑在她耳畔,神秘兮兮。
“当年我骗我家老头子,说把你娶回家,就听他的话建功立业,驰骋疆场。”
所以说她是个庶女,定北侯也愿意同他胡闹。
云笙敛了眉眼,心下有了计较。
那他这回让人提亲,定北侯铁定又被慕尚云糊弄了。
果不其然,他忽地兴致尽失,叹了口气道:“这回边关集兵,老头子让我随军,说是我何时真建功立业了,再回来让我大婚。”
“阿笙,世子妃之礼!就冲我家老头子愿意砸钱,我也得去了!”
哦?这回他被拿捏了,定北侯反将一军?
慕尚云情绪高昂,立马站起身来,欣长的身影立在落叶的树下。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阿笙,这样把你娶回家,做我慕家的夫人,才不亏!”
成完亲后再浪迹天涯,被定北侯拿着棍子打吗?
云笙捂着嘴笑,没说出这句话。
她笑着回他,让他去边疆纵马,还能替她看那漠北落日朝晖红霞。
那日的慕尚云挺直了脊梁,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低着头温声道:“自然。”
他说他此回听父命,挣功名,袭爵位,许红妆。
云笙还是没能知道,曾经那个夜里他对父亲说了什么,王军浩浩荡荡地出城,她立于城门高墙远眺,看见那骑着马渐行渐远的少年郎。
阿姐为她系好氅子,一只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人都走远了,还看?”
“要入冬了,你可得仔细你的身子,把根本养好了,好等他回来迎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云笙轻轻笑了声,神思飘回了幼时的承恩寺。
也是冬季,那人立在风雪下,说了句:“这么小一只,不怕疼啊……”
谁知凭着一支梅,他捡回了一个小青梅。
阿姐拉着她回了马车,也是颇为感慨。
她这才知晓,原来那时他许诺云家人,他既然敢翻云家姑娘的墙,那这世子妃之位,也定当会拱手奉上。
(八)
云笙痴痴守着轩窗,望着梅树抱紧他的信,北雁南归,战火燎原。
院中的梅树开了几朵小小的红花。
他同她写信说着漠北风雪,叮嘱她好好喝药,唯独不提险些让自己折命的一身伤。
春时柳细,月坠花折。
她又开始陪同阿姐赴宴,世人谄媚,知晓她与慕尚云定了亲,但终归瞧不起她这个药罐子。
她不理会,自己的身子骨明明将养好了许多,却不成想她们对她的偏见这般大。
“纨绔怎么了?那也是堂堂侯府世子,她一个庶女,竟真有脸当嫡妻呢……”
“诶,要我说,那安阳郡主不是还没定亲呢,那人怎么想的啊……”
云笙落了水,春三月刺骨的湖水淹没她的身子。
湖边人人嬉笑,她胡乱扑腾着,眼前一黑,只记得最后见着的一抹红了。
那人趁她不注意,伸手扶住她的肩轻轻一推。
“本郡主不要的,你配么?”
阿姐被人支开了,赶过来时见着此景,全然无了贵女形象。
太医鱼贯而入,定北侯发了话,云府复又恢复成了以前忙碌熬药的场景。
屋子里尽是药膳的味道,窗子紧闭,阿姐红着眼喂她药,却被她悉数吐了出来。
她望着同小时候一般无二的情形,心里霎时凉了半截。
“阿姐……我还养得好么?”
“胡说什么!”云杉哭骂了她几句,复又喊人去煎新药,一把握住她凉透了的手。“我家阿笙福大命大,臭算命的说你活不过八岁,不也熬过来了吗……”
云笙不作声了,躺在床榻上阖上了眼,呼吸很轻。
屋子外人来人往,她听见了阿姐发颤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声音在骂下人,夹杂着一些老太医的话。
“二小姐底子本就不好,靠药强行养着命,这般冰冷的湖水浸了身,伤了根本,我……我等也难保证治好啊……”
人声渐小,她便听不真切了。
窗子被风吹得作响,明明屋子里灌不进冷风,她却拿被褥裹紧了自己,生怕将自己冻着了般。
冷,她忘不掉那种感觉。
怨恨而无力,只能眼看着自己陷于更深的湖水之中。
明明他还只去了漠北月余,她便又成了小时候那般半死不活的模样……
慕尚云仍同她写着信,她没让人将她落水的消息传过去,怕引得他分心。
她知晓他的脾性,若是知道了,指不定直接策马回了京城,躲不掉军法伺候不说,他还极有可能提着鞭子上雍王府,再被架着送到御前……
只是她自己也没料到,风荷尽举,他同她说着大漠孤烟塞外烟霞,她还是没能下得来床。
太医院的医师被定北侯请完了,一堆人围着她转,云太傅无法,甚至请了承恩寺里道法高深的空明老和尚,最后也只能给她续着命,没让她一口气冷死在初冬罢了。
阿姐摸着她的脸,两只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的。
“阿笙,快了,他快回来了。”
她勉强睁开眼望向窗子,窗子仍是紧闭,云杉察觉她的目光,立马让人开窗,将火炉子烧旺盛些。
雍王护女,那次宴上又多是些见风使舵之辈,纷纷都说是她自己失足落的水,阿姐空口白牙,说不过她们,为此还去找安阳郡主闹过几次,最后被人随便找个理由打发回了家。
阿姐其实很恨,不亚于她,云笙自己知晓,此后喝药再也未喊过苦,泪也懒得流了。
她回握住云杉的手,回想着那些太医的话,寻思着自己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季,等得慕尚云归家。
王军凯旋正值仲冬,倒也是巧了。
消息传入云府,阿姐急忙跑入她院子里道:“阿笙,回来了!”
“正午入玄阳门,王军捷报,慕尚云立大功了!”
她原本失神的眼眸复又亮起了光,央着阿姐带她去看。
那日的雪很小,却生生刺痛得人眼疼。
高楼之上,京城白茫茫的一片,阿姐将她的脸都给埋进了毛氅里,她看见那人群之中驰骋出一匹白马,那一袭月白衣裳的少年郎意气风发,穿过四周脂粉艳丽的女娇娘,一眼就瞧见了她。
当初她站在这里送他,这回却是他向她奔来,眉眼里藏不住喜色,不住地喊着阿笙阿笙……
昔日纨绔成了今时炙手可热的小将军。
京城人人见风使舵,争相攀附意欲结亲,她记得方才那些女娇娘向他扔帕子香囊的模样,当真可怕。
“你有没有好好喝药,等我归家?”
他小心捧起她苍白的脸,仔细看了几眼,她没回抱住他,他顿时一慌:“阿笙,你怎么这般憔悴?”
(九)
慕尚云果真又闹了。
不过他来不及去找上雍王府,是自己家里的老头子给他发了难。
若说云笙昔日身子骨被将养了七年,勉强还行,定北侯愿意替他养着,把人家小姑娘娶回家,可如今云笙经此一事坏了根本,活不活得过这个冬季还难说。他因着两人打小的情分请太医送补药,没隔岸观火不管不问便已是仁至义尽。
慕尚云如他所愿建功立业,得了当今圣上封赏,定北侯如今就想着将位分压一压。
不悔婚,当妾娶回家便罢了。
慕尚云气得一把火烧了定北侯屋子,老头子打他,他便顶嘴,一副不让他娶云笙便让他断子绝孙的模样。
“反正你就我一个儿子,你不让阿笙做我慕家的夫人,我这辈子都不去碰其它女人,你想要子嗣?呵——你有本事自己去生啊!”
定北侯气得要死,几棍子将他撵出了侯府。
他两眼通红,披着一身飞雪到了云府。
那些太医都说她活不久了,他不信。
补药仍是一批又一批地往云府送,他不敢进云笙的屋子,只得在窗子外偷偷瞄她。
她一咳血,他入屋的速度比谁都快,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扶着她,生怕自己手粗弄疼了她。
“慕……慕尚云?”
“在,我在……”他握着她的手摸自己的脸。
“我还能活多久啊?”
他身形一僵,为她顺气。
“阿笙还要与我成亲,肯定会活得长久的……”
她不作声了,靠在他肩上望窗外的树丫,树枝大多光秃秃的,只有几支上头含着花苞,满树风铃随风奏响。
后来慕尚云像发了疯般,太医的药治不好她,他怒骂那些庸医,随后不知听了谁的话,远赴西北求隐世的江湖神医。
她想拦他,伸手去抓他月白的衣袂,却只是抓到了风,风还滑过了指尖。
他说要她等他。
她日日望着窗外生出花苞的梅树出神,眼里的光淡了,她咳得要死要活,几日的功夫便消瘦许多。
等到药都喝不下去了,空明出寺来瞧她。
老和尚将佛珠置于她手上,念了句阿弥陀佛,祈愿她万般苦难渡尽,看破往事因果。
她没回话,姨娘便是空明渡的,可她不想就这么断了往事,她还想等他。
可怕是等不到了……
云笙趴在她床榻边,哭着为她读他往日写来的信,生怕她一眯眼就不醒了,字句心里话,她弯了弯眉眼,唇边血迹未干,梅树上的铃音又响了,冬风渐起,满树繁花。
她无力睁眼,铃铛还在响,雪花飞上桌案,信笺模糊,光色晕染,她竟抬首看见了他。
他披着雪色而来,浑身冒着冷气。
她瘦骨嶙峋,尽失血色,七尺男儿霎时红了眼眶。
他急忙掏出求来的药,用水化了喂入她口中,不料她立马咳出一口血,这回却是黑的。
“阿笙,阿笙,你别吓我……”
慕尚云手足无措,满脸的泪珠往下掉。
她无力仰着头,眼角带泪,听见了阿姐压抑的呜咽声。
“不嫁了。”
她轻声说着,想同他说好此事。
她定是要死了的,可慕尚云不一样。
慕尚云却固执地握住她的手,忍着满眼泪意,沙哑着嗓音说嫁。
“阿笙,说好了的,你要嫁……”
空明叹气离去,无人反应过来,慕尚云一遍又一遍地纠正她的话,不厌其烦地说要嫁。
“你是我摘花爬墙喜欢的小姑娘,生是我的青梅,百年后也只能是我的慕夫人。”
“阿笙,阿笙,你别对我残忍,你不能反悔,你嫁……”
她眼皮子重,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似乎没应,又似乎是迷迷糊糊间点了头。
月白衣裳的人紧紧握住她的手,骤然落下泪来,重复地道:“那就说好了。”
他拾起她的手摸自己的脸,生怕一转眼人就不见了,或者她再反悔了般……
(十)
凤冠霞帔着身,云笙不知晓他是如何说服的定北侯,京城人人都说定北侯世子疯了,要娶一个注定活不久的病秧子,他却自定北侯府铺了十里红妆。
那日她实在没了力气,任阿姐为她描着新妆,苍白的面容涂上粉,明明像个鬼,阿姐却忍着泪意说她好看。
屋子外无人敢扰,慕尚云轻而易举到了门前,只是还没叩门,云杉看了门口的人影一眼,仔细将她扶了起来。
“阿笙,这小纨绔对你好,我记着了。”
“阿姐……”
云杉牵强笑了一下,忍不住眼里的泪,最后哽咽着声音道了句:“你安心嫁过去,你放心,阿姐永远记着你。”
顿了顿,声音小了些许。“欺负你的那些人,阿姐不会让她们好过的……”
云笙没听清,任她搀扶着自己,听她抬声唤人开门。
慕尚云一袭大红的喜袍立于门前,三两步走过来与阿姐换了手,将她打横抱起。
“阿笙,好不好看?”
她好一会没反应过来,良久才想起来及笄那年,这人笑意盈盈地问她他穿红衣好不好看。
风雪之中,红绸翻卷似火。
他抱着她的身子踏入喜堂。
两人红衣纠缠,她无力抬起眼皮,听见云夫人同阿姐的抽泣声,同他勉强拜了堂。
傧相终是没能喊出送入洞房,屋内顿时死寂。
慕尚云没等傧相开口,径直抱着她踏入承恩寺,白雪落满了发,后院满树梅花怒放,云笙强撑着睁开眼,冰凉的手接过几片雪花。
他红着眼道:“你喜欢念诗,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可是这句? ”
云笙被他环着,眉眼带泪地笑了笑。
这人向来不喜欢文绉绉的东西,却因着她的缘故记了这些东西,只是这回她无力应和一句“结发为夫妻”了。
雪花纷纷扬扬,她两眼模糊,最后嗯了一声。而那拜堂之时还眼里带笑的人,听她没了回响,决堤的泪霎时砸在她脸上。
慕尚云嘴里念念有词,大多是幼时的趣事。漫天飘落的雪花堆满肩头,他抱着她走,直至白发。
(十一)
定北侯府里的喜绸未褪,立马便是新丧。
世人将此作为茶饭的谈资,定北侯因此气得吹胡子瞪眼,可眼看着不争气的儿子就那么麻木地坐在棺木旁,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白烛摇晃,一身白衣的人没回头,知晓他来了,却还是坐在棺木旁看自己的小姑娘。
愣是听着火盆里的纸钱烧了许久,定北侯才干干地问了句:“闹够了吗?”
慕尚云没回话。
“人我也让你娶了,按的是正妻之礼,你还想怎样?”
“你是想一辈子守着她的牌位不成?”
“慕尚云?”
“慕尚云!”
原本挺拔的身影因着这一句怒斥弯了下来,慕尚云缓缓回过身,就那么看着自家的老头子。
“你?”慕尚云冷笑了声。“你不也抱着我娘的牌位过了那么多年吗?”
“那能一样?!”
定北侯气急了,可算确定自己被兔崽子骗了。
什么狗屁娶了人家再纳妾,就他现在这模样。
全是狗屁!
他恨不得立马按着他数落一通,结果被慕尚云二话不说架了出去。
兔崽子不让他吵到他的小姑娘。
风雪之中,夜晚的灯轻轻摇着,火影阑珊。
一如曾经的小纨绔跪在他母亲牌位前哭诉的夜晚。
那时的定北侯因着亡妻心生恻隐,慕尚云想要青梅竹马,他便没有拦。
只是没成想那小姑娘这般命短,区区七年,差点没让逆子掀翻了他的侯府。
更甚的是逼他认下这门亲事那日,他眼看着素来没个正行的儿子抱着侯夫人的牌位指着他骂。
他骂他冷血无情,毁了娘亲自在的一生不说,还要拉着他一起陪葬。
“你当初是如何同我娘在一起的?老头子你忘了不成!”
“就你清高为国!可以为了私欲不顾祖父反对,我——”慕尚云深深纳了口气,浑身都在发颤。“我纨绔?我无用?你让我装疯卖傻十多年也就罢了,你还不让我同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你凭什么!”
“我娘若是活着,她铁定抽死你!”
慕尚云骂着骂着就哭了,他倒是知道用侯夫人来戳他。
定北侯无话可说,便又应了。
只是没成想答应过后会是这般模样,现如今儿子松开了抓他衣袖的手,陡然后退了几步。
满园枝丫乱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听见回过神的儿子失了力气,又哭又笑,呢喃着道:“爹,七年啊……”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