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舞者

破产的我走在大街上，想走去北边荒废地的一个湖泊跳湖自杀，萧瑟的寒风把地上的垃圾吹成一只只蝴蝶，飞扑到路人的脸上，叫骂声不止。一个机器人迈着怪异僵硬的步伐走了过来，然后跃起，以空中劈叉的姿势捉住了那些飞起的“蝴蝶”，又粗鲁地扯下路人脸上的“蝴蝶”，于是叫骂声又开始了。一位眼镜男追在机器人身后，不断给那些被冒犯的路人道歉:“真是对不起…那个清洁机器人又故障了，真该把它丢到垃圾场里…”

  我倒是觉得很有趣，这又让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场舞蹈，那是由全世界最顶尖的人工智能公司所举办的，用来展现他们最新的成果——舞蹈仿生人。那些“演员”们有着奥黛丽·赫本般的脸蛋，穿着玛丽莲梦露般性感的衣服，在舞台上翩翩起舞，那动作是多么完美，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双曲线，抛物线，螺旋线…旁边的一位先生看得不亦乐乎，鼓掌不止，而却我看得眼皮下垂，简直要睡着了。演出结束后，我问他有什么值得鼓掌的，他顿时怒气上头，冲我怒吼道:“那是艺术啊，艺术！你懂不懂！人类那富有缺陷的艺术细胞在此刻终于能得以修复了，我们将迎来一个毫无瑕疵的时代。”

  后来我了解到那个先生是位著名的艺术鉴赏家…我反正是无法理解，那些毫无灵魂的机器，纵使再完美也没法给我带来一点心灵的波动，催眠效果倒不错。

  想到这些，我又觉得在临死前该做点什么，是的，我想看一场真正的由人类演出的舞蹈。

  好巧不巧，一旁的广告屏的一角，弹出了一个小小的窗口——旧时代的结束！最后的舞者。

  我卖掉了自己名下的最后一间房子，用一些钱买了门票。寻着地址，我到达了那个剧院。

  剧院里黑洞洞的，除了裂开的天花板，让阳光透过雾霾，又透过剧院的黑暗照亮了舞台。剧院里的观众很少，都是些普通市民，他们很不礼貌地把脚翘着，男人吸着烟，吞云吐雾，女人修着指甲，那些孩子们很不耐烦地喊到:“什么时候开幕啊，我们还得去上补习班呢！我们掉下去的排名你帮我抢回来吗？”这时一位身着白衣的女人从幕布后走了出来，和声细语地说:“很抱歉让各位久等，演出马上开始。”

  约莫五分钟后，伴随着小提琴乐声响起，白衣舞者迈着轻柔的步伐走到舞台中央，她跳跃，是空中舞动的雪花，她转动，是时光的轮盘，她滑步，是浪潮下的暗流…舞蹈持续了30分钟，讲述的大概是一个从小学习舞蹈的少女在受到那些舞蹈仿真人的影响下的艰难生活，中间有一段我没看明白，她躺在那地板上，双腿张开，身体不时震动，像是有人在推她。前15分钟她还能应付过来，后15分钟便有些四肢乏力，脸色苍白。在最后时刻，她也做了个“空中劈叉”的动作，直直落地，没有再站起，幕布缓缓落下，她依旧以那个姿势坐在舞台中央。我呆呆地立在那里。观众们一个个打着哈欠离开了现场，有的还在那抱怨:“我是在花钱打水漂吗，就看了这么场劣质的舞蹈。”

  我很关心那位演员的身体状况，就跑去后台看了看。令人惊讶的是，她依旧坐在那里，头低垂地看着木质地板，眼里没有一点光，白色裙摆下全是鲜血。我火速拨通了急救电话，而救护车却堵在了路上，无论是天上的，地上的，地下的路都堵死了。没有办法，我抱着满身是血的她飞奔向最近的小诊所。

  路上，她用柔软的，沾满了自己鲜血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脸，问我:“你喜欢刚才的舞蹈，是吗？”我的思绪很混乱，但还是从无数绝望的哀叹中找到了一丝温和的语气:“当然，小姐，那是我看过最棒的舞蹈。”“作为最后的舞者的我，没有给旧时代的舞者们丢脸呢…”她露出笑颜，接着晕了过去。

  我冲进小诊所，把医生和护理机器人吓了个不轻。轻轻地把她放在了病床上，我焦急地向医生说:“求您快救救她，无论多少钱，都行！”而医生却说:“先生，很抱歉，这位小姐的信誉度太低，也就是说，她做过鸡，进过牢里。我不能给这样的人治疗，上面不允许啊。”

  抱着她走出了诊所，雪花落了下来，想要温暖她冰冷的尸体。再次推开了那嘎吱作响的大门，我把她的尸体放在了剧院的观众席的中央，我跪了下来，吻了吻她的双脚，她没有像《罪与罚》里那位索妮娅那般躲闪和惊诧，因为现在的她再也做不到了。

  我走到舞台中央，拉开了幕布，看到傍晚的霞光和雪花从天花板的大洞撒下，撒到她的尸体之上。我在黑暗的舞台上翩翩起舞，动作僵硬，陋态百出，我仿佛看到观众席上的她露出了笑容，那非嘲笑，而是对于初学者的鼓励。我继续舞动着，一个小男孩好奇地推门进入，看到那个怪异的男人滑稽搞笑的动作，不由得哈哈大笑，这笑声引来了更多人，他们也像男孩那样，毫无同情心地笑着，嘴角上扬45°，可以看到上牙床了。而我并不在意，我要完成她的舞蹈，我从大衣中掏出打火机，引燃后丢到幕布下方，火舌窜起，火光四溅，我感觉身体中的有机质——糖类，脂质，蛋白质啥的也在燃烧，四肢再无感觉，它们不确定地行动着。舞蹈的最后，我化身为赫菲斯托斯，消失在这猩红的舞台，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