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同人】Natural——七十六: 火种,一触即发

五个小时,短短三百分钟,足以让高悬于空的明日偏西,除此之外呢?结工一副不错的画作、烤出几个美味的蛋糕、完成几组日常体能训练、自驾游绕中圈一周……无论怎么说,五个小时终究还是太短,近乎五分之一日的时间,用来提升自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对于鬼杰组来说,足够了。
足够让他们做好挽救一方水土的准备。
预告演讲的传单被荏茧带领人类灵工匠们齐心协力赶工出来,复印数千份后大量向外分发,自中圈中心处扩散到边边角角——写字楼、酒吧街、百货商场、工地、贫民窝棚……游街串巷的闲人手里不再端着破碗乞讨,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传单,逢人便不由分说就往怀里一塞,低俗但有效;曾经受鬼杰组帮助过的邮递处和驿站,也让自家快递员拿了传单倾巢出动,挨家挨户往邮箱里塞一张,中圈有难,匹夫有责,在这乱世之中,谁胆敢小看邮递的工作!
艾薇带着牛家三兄弟和一伙身强力壮的组员东奔西走,你扛钢筋我扛台子,那边几个抱着聚光灯,还有几个搬着台阶,在鬼杰组楼下叮叮咣咣一顿收拾,接电线,连麦克风,还得搞个移动蓄电池,再搬个备用的放在一旁,以防讲到高潮时突然断电拉胯。三月中旬天气乍暖还寒,前脚刚流一身汗,后脚就被冷风吹脖子,即便这头汗流浃背那头冷的哆嗦,也没一个人含糊,都卯足了劲献出自己平时没地儿使的力气,不为别的,就为争一口气!
想要吸引过路看客,最重要的几个环节便是宣传、造势,随着特派员怀中传单厚度的减少,几千张言简意赅的传单顷刻间化整为零,短短几个小时内,除了还在上班的社畜们,几乎中圈的每个闲散人员都知道了今晚在鬼杰组楼下,会有一场攒劲的演讲;而如此大张旗鼓地进行宣发和布置,本身便是一种造势——十几个壮汉被一个痞子模样的象灵大姐大指东打西,干活干净利落,大张旗鼓,路过的行人无不驻足观望一番,随后将这奇异见闻讲给或同事,或朋友,或家人听,其中自然不乏收到传单但不屑一顾的人,一听身边朋友都这么说,自然也起了兴趣,一传十,十传百,逐步扩散,最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人觉得,演讲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再不济也要选个艳阳天风光好的日子,至少不会让黑夜将自己的面容和声音掩盖。但鬼杰组则反其道而行之,黑暗遮蔽明空,就用聚光灯人造光芒;声音会被无边黑暗吞没,就多准备几个麦克风和大音响;时间定在日入过后、黄昏左右,则正是利用了畜牲界特有的人和。
大部分社畜都在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谄媚应付上司的姿态,拖着疲惫的身躯挤公交,家里妻子在熬粥,或者自己熬粥,如此生活几十年,大厦仍屹然不倒,作为砖石的自己,又能奢望些什么?又敢奢望些什么?
安于现状,沉溺在虚伪而不稳定的生活中,每天朝八晚六,继续看着上司脸色过活,兢兢业业只为养活一家老小,最后安安心心两眼一闭,赎清前世的罪乖乖等着转世轮回。
每个动物灵心里都有一团火,一团将息未息的薪火,默默潜藏在最深处,渴望、盼求、等待哪天被一把燎原之火彻底点燃,虽然许多动物灵此生都无法触及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灵魂之火。但名为“野性”的自然之道,依然死死扎根在他们灵魂深处。
有多少人想揭竿而起,把身上的西服往地上一扔,朝着趾高气昂的上司脸上就是一拳,破口大骂抒发心中怨火后,头也不回地迈出公司大门。但……在那之后呢?生活并非小说,没人是人生赢家,动物灵也要吃饭,所以西服仍穿在身上,怒骂溜到嘴边又绕了个圈咽回肚子化作卑微道歉,铁拳死死攥在手里而不发,最后麻木地迎着西下斜阳回家,洗澡吃饭,拧开收音机或广播,有钱人家打开没几个频道的电视——一天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欸?广播坏了吗?不出声啊?”
“咱家收音机咋了这是,调了好几个台也没动静啊?”
“老板!你店里的广播器是不是该换了啊!平常这个时候不都有脱口秀放出来吗?”
“倒霉,前几天掏光积蓄买的电视,怎么现在就坏了?!”
夜里七点,中圈的各家各户都同时发现一个问题:无论是自家的还是邻居的收音机,都没了一点动静,甚至酒吧和夜店里的电视屏幕也黑漆漆一片!莫非是传说中的共时性?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共时性,鬼杰组三活宝——凯特、毛树、郝剩,三人各自带领一队,几乎在同一时间走进不同的广播社和新闻社,“强行劫取”了他们的信号,并锁定自家组长的位置。做法很简单,只需一脚踹开广播社的大门,再把背后的一袋现金和黄金甩在桌子上,要是遇上麻烦的类型,再甩出两把枪,剩下就轮到你说什么是什么了,简单粗暴,但好用。有的报社甚至连钱都不要,只求尽快让凯特他们引路,拖家带口扛着长枪短炮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为的就是第一手新闻素材,这可是足以轰动畜牲界的大新闻!
塔楼的时钟准时敲响七下,沉闷厚重的钟声穿不透密集的人群——在鬼杰组楼下已经逐渐乌压压地聚拢起一批又一批看客,多半是刚吃完饭的社畜,抱着一丝看热闹或是打发时间的心态,被传单上简洁而醒目的文字吸引于此,有的孤身一人,有的带着一家老小;剩下一大半也是周围的三教九流:小贩、装卸工、混混、烟鬼、维修工、厨子……从不会人被高看一眼,仿佛路边的绿化带和景观石,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但少了他们又缺点什么。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台下的嘁嘁喳喳声愈来愈大,但目光始终不离台上那渺小却如巨山般伫立的少女。鬼杰组的组长——吉弔八千慧,自半个小时前就立定于此,不动声色,静观台下的听众从无到有,从少到多。她望着黑漆漆的人群,摩肩擦踵拥挤不堪,数千个高低不一的脑袋海浪般波澜起伏,比在酒吧,以及家门口那次演讲的规模要大上几百倍。倘若是一般人,光是站在这半米有余的演讲台上便会双膝发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眼中像见了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撇下话筒撒腿就跑。但吉弔八千慧又如何?她只是一个年华正茂的少女,她可曾想过要逃、要跑、要求饶?
不,因为此刻容不得她退缩半步,轮盘转动,骰子在赌桌上弹跳跃起,她的眼里有光,她的背后有着一直支撑她走到现在的挚友,骰子尚未落地,胜负仍未分晓,她清楚自己该怎么做,所以心无旁骛。
于是,吉弔八千慧缓缓深呼吸,缓缓挪步到演讲台中央,缓缓拿起话筒,缓缓扬起头,扫视这绝无仅有的空前盛况。
刹那间,抢到前排的记者们齐刷刷地举起长枪短炮,不愿放过任何一个镜头,广播社也高举播音麦克,试图将眼前少女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播给中圈大众。许久沉寂的收音机和电视终于有了动静,每个人都在期待台上这面容姣好、气质绝佳的美少女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意外惊喜,以对得起自己今晚浪费的休息时间。
“我需要一支队伍,我们必须重新集结队伍!”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莫名其妙又没由来,什么队伍?怎么就集结部队?这要干啥啊?
现场的看客不明就里,满脸疑惑地询问周围人,“那小姑娘是干什么的?黑帮?”
“不是不是,我记得叫鬼杰组来着?好像是咱这的治安官?”
“这搞什么出啊,还以为是什么表演,无聊!”
“妈妈那个大姐姐在说什么呀?”
“好怪啊,搞什么名堂?”
身在现场的听众都一头雾水,更不用说守在收音机和电视前的众人,这无厘头的开场反而让更多人起了好奇心,一时间带电视的酒吧、夜店以及大餐厅里人满为患,都听说了有个美少女在台上发癫,谁不想亲眼看看!
台下的艾薇和十三郎一伙人着实为自家老大捏了把汗,果然这少女不能用常识来判断,换作别人这时候估计已经汗如雨下心跳加速了,但台上的吉弔却面不改色,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造势,是演讲的基本功,如何让昏昏欲睡的听众打起兴趣,如何让这场演讲变得更广为人知,只需给听众一个下马威即可。
毋庸置疑,方才的开场已然达到效果,全中圈的目光都聚焦于此,好奇、疑惑、嘲弄、期许……数千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吉弔,但仍看不透这深不可测的少女。吉弔动动耳朵,犄角映照出残阳的金光,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又将尖牙利齿靠近麦克风:
【肃静!】
上一秒还人声鼎沸的街道,刹那间鸦雀无声。话刚说出一半的,剩下半截卡在嗓子眼,仍保持张嘴的动作;想说话的,又似乎失去了吐字的能力,无法反抗那简短二字的力量,变回咿呀学语的婴儿。没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不出话,他们只感觉有一股看不见的威压,像一块巨石,一把铁锁,死死压在心头,就连稍稍反抗都无能为力。
“感谢大家的配合。我很清楚,大家对我方才那句话有疑问有不解,但我希望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们都能认真听进去。为了自己和家庭,也为了大家赖以生存的中圈。”
一边说着,吉弔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褶皱不堪的“战书”,上面每一个字迹都充满阴谋,每一个标点都漫溢罪恶,阴谋者将蛮横和虚伪赤裸裸地印在纸上,鲜红的印章流淌着殷红的罪孽,他们用最文明的方式传达最野蛮的手段,用最野蛮的做法强夺最文明的土地。
吉弔将战书上的内容轻言细语读了出来,又把它递到摄影机前,讲述黑帮卑劣的诡计,以便让所有观众都能明白对方险恶的阴谋。寥寥数语清晰入耳,吉弔用平淡不惊的语气向中圈宣告即将来临的危机,即便台下的听众仍是一头雾水,但他们也得出一个结论:自家前院和隔壁公园要成为战场了。
“所以,我作为鬼杰组的组长,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点,我恳请中圈的各位,能助我们鬼杰组一臂之力,共同抵御黑帮的入侵!为保卫家园而奋战!”
目光澄澈而真诚,言语中带有恳求和豪情,吉弔的面部表情被摄像机刻印在画面上,如果这是一场募捐会,恐怕已经有人要带头冲锋了吧……但,正如之前所说,这是一场战争,一场会有人牺牲,会有炮火洗礼,会生灵涂炭,会满目疮痍的战争。
“凭……凭什么我们要和你一起送死啊!”
人群中一个逆反的声音高呼起来,宛如导火索般,将沉寂的众人引爆。
“就,就是啊!我们凭什么要去战斗!要去和那些黑帮拼死啊!”
“我们也有家人,我们也不想魂飞魄散!我还有老母亲和小孩!”
“要送死你们自己去啊!别拉着我们!滚啊!”
吵吵嚷嚷,喧闹嘈杂,求生是自然本能,当面对几乎无法战胜的强敌时,任何生物都妄图逃离,明哲保身,避其锋芒,自然之道便是如此可笑且真实。但……这世上存在两种人,要命的,不要命的,还有……愿为自由拼命的。
“他妈的,干!凭什么不干!老子之前被猴灵那帮混蛋欺负成什么样了!还不是鬼杰组扫清那伙混蛋!现在能亲手揍黑帮,老子求之不得!”一个带眼罩的大汉高举拳头呐喊。
“鬼杰组的娃娃们都是好孩子啊……我们这把老骨头要是能善终,也托了他们的福……让老身也加入吧……”一个颤巍巍的老婆婆扶着拐杖低语。
“嘿嘿,老早就想加入鬼杰组了!痛击罪恶,匡扶正义,太帅了啊!我加入我加入!”一个模样年轻的少年摩拳擦掌欣喜不已。
喧嚷的中圈瞬间划分出两派——消极逃亡派与积极抵抗派,但从两边呼声高低来看,很明显还是逃亡派人数居多。在家听广播的居民面色凝重,时不时和周围的家人讨论两句,随后又面露难色地摇摇头,叹口气;在酒吧的观众无言喝下一口杯中酒,其中不乏平日里夸下海口之人,此刻也默不作声,生怕自己成了出头鸟。
显而易见的结果,并不是人人都和自家组员一样不惧牺牲,他们只是平头百姓,一生勤勤恳恳忍声吞气,才换来现在不算幸福但足够稳定的生活,如今要让他们抛弃自己辛苦打拼的一切,去搏一个希望渺茫的未来,没人愿意,谁会下注?
“嘶——不妙啊,这么一看,好像有七成的人不愿意加入咱们……”凯特呲牙咧嘴,焦虑地从台后探出脑袋,望望拥挤吵闹的街道,“郝剩,你说咱大姐头这次胜率有几成?”
“嗯……鄙人认为,大概有七成。”郝剩摸摸下巴,斩钉截铁地说道。
“嗐!你读书读傻啦?没听到我刚刚说什么吗!”凯特敲敲郝剩脑壳,一脸愤愤道。
“哼,凯哥你才应该多博览些好书!大姐头这分明是三十六计中的空城……”
“是欲擒故纵,黄毛丫头在欲擒故纵!”十三郎抬手指向吉弔,众人也随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她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倒不如说,现在逆反的呼声越高,对她就更有利!”
站在台上的吉弔听不见背后组员的低声讨论,她只是在远眺,凝望西下的残阳,殷红落日将余晖洒向城市与街道,她能看见,面前数千个迷茫的灵魂,他们心中被浓雾裹挟的火苗,亦如残阳般微弱。越是逆反,越是嘶嚎,越是渴求生存,越是感到畏惧,心中炽热的火苗便愈发容易被点燃。犹如弹簧和皮球,挤压!不断挤压!将他们逼入绝境的挤压后,在那瞬间便会爆发出惊人的冲击力!眼前已然不是引颈受戮的居民,而是千万个等待被人引燃的火种!星星之火,足以形成燎原之势。
时机已到,该让这场火烧的更旺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