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派表演精粹系列谈之一——【斟情记】

胡适曾建议学生，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学问。前几天准备彻底聊聊【春闺梦】的前世今生，扒扒这个被时代和政治各种包装、裹挟和利用、解读的程派剧目，但是因为披露了一些有所忌讳的内幕，尽管我用了几十处拼音段落避免敏感词汇，但依然不能通过。看来，只有莫涉证治、多写些戏曲知识的文字，才不会有这种麻烦。于是，我决定开始写这个“程派表演精粹系列谈”，把老先生们讲述的程先生一些剧目中独有的、精彩的表演精华记录下来使其不至湮没无闻，更使后来人知道程先生苦心孤诣的艺术创造过程，供程派研究者参考。今天第一篇，谈谈程派早期剧目【斟情记】的表演特色。

程先生饰演朱福姑 【斟情记】编演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后期，故事出自冯梦龙的小说【三言】。朱、陈两家隔墙为邻，且为棋友。朱家有女叫福姑，陈家有子叫多寿，自幼青梅竹马。后经邻翁棋友王三老做媒，准备订结姻亲。不料未拜堂而陈多寿患癞疾，容貌毁损，因不愿拖累朱福姑，提出退亲。福姑不允，不顾父母反对坚持嫁多寿。婚后多寿因不堪病痛，偷服砒霜准备自尽，福姑见状不忍独活亦夺砒霜殉情。不料多寿因祸得福，砒霜竟然治好了癞疾，而福姑也得抢救而幸免，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一个奇情剧，情节曲折，故事感人。为什么会编演这样一个剧目呢？因为当时北平发生了一件女子为病亡丈夫自杀的事件，程党智囊团认为在世风日下的乱世中有如此痴情的女子，确实可堪怜悯，因此才提议编演了这样一个题材的剧目。 【斟情记】这个剧目程先生早年也常贴演，他用精湛的演技，把温柔贤淑又痴情坚贞的朱福姑刻画的惟妙惟肖。这个剧目，唱段不少，有提亲后的四平调:晓妆成闲无事好拈针线；有提笔休书的二六:含羞提笔心酸哽；有闻病时的西皮原板:听慈命终日里申申抱怨（后来给戏校复排时，程先生有感于此剧缺少慢板，曾让吴富琴重新将此段设计了慢板唱腔），洞房侍病的南梆子:可怜你弱身躯经身（又遭)病损；还有服毒时大段摇板:我官人今日里神情忽改。最后还有一段流水。唱腔丰富且有特色。 那么这个戏的表演特色都有哪些精彩之处呢？王老师刘老师讲过，一个是书馆调情看表情，一个是洞房洗癞看心情，一个是争夺砒霜看身形，这三处的精彩表演，体现了程先生高超的演戏技巧。这其中书馆调情表现的是朱福姑情窦初开但知书守礼的端庄；洞房洗癞，表现的是朱福姑的心痛、震惊、羞涩、怜惜、体贴的复杂心情；争夺砒霜，则是看福姑奋不顾身阻止丈夫自杀的身段。三处表演各具特色。这里主要谈谈后两处的表演特色。 洞房洗癞这一场，程先生通过动作、表情，把新婚女子初次为丈夫洗癞时的羞涩、看到病体的心痛、震惊，安慰丈夫的体贴一一呈现在观众面前。朱福姑搀扶陈多寿落座后唱南梆子，第二句“血淋漓怎禁得腥秽难闻”，已经全然没有了初次为新婚丈夫脱衣洗癞的羞涩，而是震惊和心痛的感觉:先是惊退两步，然后再颤抖向前，仔细打量陈多寿后背，接着又转身掩面轻泣，心痛和震惊溢于言表。唱第三句“为郎洗净”的拖腔后，转身下场取盆，在下场门有一回望的身段，表情里满含不舍。后边陈多寿抱怨老天不公得此绝症时，福姑接唱:这也是无妄灾偶遭不幸，劝郎君且宽怀上慰衰亲”，“劝郎君”翻一个高腔，然后从极强的音突然收细成游丝腔，配合安慰的温柔眼神，表现出朱福姑在自己都非常伤心难过的状态下，但还要强颜欢笑安慰丈夫的复杂情绪。 争夺砒霜一场身段非常精彩，化用了太极拳的立圆单推手，因为前边多寿忽然改变态度，让福姑去准备酒菜，他趁机取砒霜放入酒壶中，这个情绪改变让机警的福姑已经有了防备，因此摇板唱:莫不是想轻生愿离苦海?因此程先生饰演的福姑，此时的表演是眼神一刻也未离开多寿身上。 等多寿持壶欲饮时，福姑上前争夺，是太极推手的身段:二人各出一手端着茶盏，程先生饰演的朱福姑先小碎步后退三步半拉抢，小生后夺跟进，两人双手端着茶盏的手臂画三个圆弧，第一次茶盏抢到福姑的肘后，然后小生踉跄后退三步半，福姑手臂画弧跟进，拉锯，小生起脚，福姑屁股坐子飞起。多寿提壶一饮而尽倒地，福姑见状走跪搓扑向倒地的多寿。——这一场里，太极推手的化用，屁股座子、跪搓等程先生擅长的身段通通安排上，且符合剧情，每演至此观众大声叫好，气氛热烈。 【斟情记】这个戏非常精彩，但是，为什么未能流传呢？还是因为立意的问题。曾经有北平大学某教授，对程先生编演此剧给与强烈批评。认为此剧宣扬了封建社会里女子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从一而终甚至夫亡妻殉的腐朽思想，是极不可取的。这顶大帽子威力巨大，后来程先生就挂起来不演了。三四十年代中华戏校侯玉兰曾在吴富琴先生的指导下进行排演，破获好评，认为她的表演，有“御霜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