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经典学术译著校勘札记之一——"Labor"怎么译？

序

最近重读某经典学术译著，感到汉译本有不少让人颇感奇怪的地方。

于是在耶鲁大学网站找来英译本对照翻查困惑之处，不料却发现汉译本中存在诸多错误及不妥的翻译。

（*特别说明：此汉译本存在翻译问题的原因均可谅解，一来译者翻译时已八十高龄，二来此书翻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诸多方面条件所限均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

鉴于自己整日游手好闲，正好借此机会找件有意义的事情来做。于是就计划做一个《XX译本校勘》。打发时间的同时，也学点东西。

此处所发表的，是我在校勘过程中学习到的一些冷知识，分享给各位。其余详细的校勘、重译内容，就纯当自娱自乐，不便示人了。

"Labor"怎么译？

在这部著作里，有这样一段话：

This science contemplates him in the greatest of his Labors, the one with him killing the lion which, in spewing flames, burned down the Nemean forest...

此处，英译本有一个超级长句，重重叠叠的定语让人如坠云雾，姑且撇开其他不谈，将焦点仅仅聚集在一个词上，就是这个首字母大写的 Labor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先来看汉译本的翻译：

“...他正在从事于他的最伟大的劳动，那就是喷火烧掉涅米亚原始大森林，把其中的狮子打死了....”

这里，killing 是否应翻译为“正在”姑且不论，将 Labor 译成“劳动”是否正确呢？

在中国的语境中，labor这个词最为人熟知的一个意味，就是“劳动”，我认为这背后有潜在的意识形态影响，工资、劳工、资本、雇佣这些关键词，毫无疑问会让中国人联想起马克思、资本论。

因此，作为老一辈的学者，见到labor，即不假思索地译为“劳动”，可以理解。

但问题是：第一，labor 首字母大写，意味着这个“劳动”不一般；第二，假如将这个长句看完，就会发现，后续定语描述的内容是杀死巨大的狮子，烧毁原始森林等等，这些举动，显然不是通常意义的“劳动”可以涵盖的。

由此可以感知，这里的Labor应当是取labor这个词的其他涵义。

根据merriam-webster词典，labor一词的第一条解释（不同于牛津词典）是：

“expenditure of physical or mental effort especially when difficult or compulsory”

即“体力或脑力的消耗，尤指在困难或强制性的情况下”。

这个意思，才是这里 Labor 的正确含义。

但，翻译的问题到此并没有解决，这个 Labor 到底该怎么翻译呢？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了解原文中复数形态的 Labors 在这里指什么？而想解决这个问题，则需要了解这里原著这段话是在说谁？他做了什么？等等，这些背景知识。

先说主角，这里，这段话所说的人物是希腊神话里大名鼎鼎的赫拉克勒斯，台译“海格力斯”。

有一部台配动漫，讲的就是他的故事。我以前看过，还蛮好看的。

这里搬运一些网络百科的介绍，把赫拉克勒斯故事的来龙去脉先介绍清楚——

“ 赫拉克勒斯（*上图居右者）是宙斯（*上图居左者）与凡人的私生子，他天生具有无比的神力，天后赫拉也因此妒火中烧。在赫拉克勒斯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放了两条巨蛇在摇篮里，希望咬死赫拉克勒斯，没想到赫拉克勒斯笑嘻嘻的握死了它们。。

赫拉当然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杀死赫拉克勒斯，她故意让赫拉克勒斯发疯后打自己的妻子，赫拉克勒斯醒了以后十分懊悔伤心，决定要以苦行来洗清自己的罪孽，他来到麦锡尼请求国王派给他任务，谁知道国王受赫拉的指使，果然赐给他十二项难如登天的任务，必须在十二天内完成。。。”

这十二项任务如同今天的RPG游戏闯关，每一项任务的内容都是与某一个超级BOSS作战，获胜后进入下一关。赫拉克勒斯历尽艰辛，最终打通了这十二关，完成了任务。后来，人们就将这十二关任务的完成称为 "The Twelve Labors of Hercules"，而"12 Labors"则成了除“大力神”之外，赫拉克勒斯身上另一个显著的标签。

*这件器物上的图案描绘的就是赫拉克勒斯杀死涅米亚森林里的巨型食人狮的故事

结合前面merriam-webster词典的解释，赫拉克勒斯的这个十二关任务，完全符合 labor 的基本意思：第一，有大量脑力和体力的投入——为了在与对手的作战中胜出，每一次赫拉克勒斯都要有勇有谋，竭尽全力；第二，这些任务都非常困难，在常人眼里是不可能完成的；第三，这些任务带有强制性，并非出于赫拉克勒斯的主动自愿。

那么，该如何翻译这个意味上的 labor 呢？我认为，汉语中并没有完全吻合的对应词语，退而求其次，寻找意思接近的词语，则“壮举”、“伟绩”或“伟业”都是可以考虑的选项。

说到这里，我倒是觉得，日语里的“苦労”这个词莫名合适，虽然，认真追究这个日语词的真实含义，和这里的 labor 还是有出入，但日式的这个汉字组合倒是能表达出一些 labor 的意味。

综上可见，翻译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多时候，一个看似简单的单词，其实都是庞大冰山浮在水面之上的一个小小边角，假如你不知道水下部分的样貌，就不能正确识别把握水面之上的部分。同时，语言、文化的隔阂，更会造成诸多翻译的困难。

尾声

在希腊神话中，赫拉克勒斯完成第一项任务，杀死涅米亚巨狮之后，天后赫拉将狮子的尸体抛向空中，变成了狮子座。

汉译本此节误译为赫拉克勒斯升到空中变成了狮子座。

不过，看下面这个图，我又觉得不好说这个星座究竟像人，还是像狮子了。。:D

*图片来源：manastro.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