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蛤,但是犹格索托斯
正如那些古老传说的经典开头一般,如果在黄昏时分从民德高中大门出发,在稍过校门右手边上的十字路口一直向左拐进道路深处,与模糊站牌第三次擦肩,就能进入地图上尚未标识出的乡僻小道。关于这所充满了都市传说和诡异传闻的学校,或许会有后人公之于世。 道路布满沟壑、车辙印和一些无法辨识的脚印,地势逐渐升高,随之变化的是路边疯长的野蔷薇和荆棘,树木的长势让人厌恶,枝头都相互压覆着向上延伸,如同狗的利齿锐爪,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奇怪的摩挲声。这里偶尔会有一些车辆经过,但匆忙得让人不容靠近。铁皮随意堆叠成的棚屋散落在路边不远处,崩解的石阶上或落尘的格子窗后总是投来窥探的目光,在旅人经过屋前时一言不发地目送离开。不知为何你一点儿也不想向这些饱经风霜的身影问路,他们是那么的沉默和鬼祟,让人生怕会与一些诅咒文物沾上关系,不如远离一些的好。沿着道路经过一座废弃已久的林场——同样鬼影重重、让人不快而且因无人管理而树木疯长——就再看不到人烟。城市的喧嚣在这里被一些已从人们记忆中淡去的声响所覆盖。 我和林汐穿过被乱枝卡住的铁丝网,散落惨淡白光的残月已挂上枝头,云都缠着盘桓在山头,这里听不到一点文明的动静,仿佛与世隔绝。道路时常被横生的灌木和凸起虬结的树根隔断,成片的沼泽散布于此,阴湿腐臭的空气让人厌恶。继续走下去,路况已是变得很是糟糕,地势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但还有可落脚的余地。若是稍微阴冷一些,淤泥之中会升腾起几阵不祥的白雾,仅是在视野中散而又聚,就让人心中惶惶不安,毛骨悚然。牛蛙也是不适时地低鸣,片刻不停,和着呼呼风声它们的声音失真得厉害,像是猎犬啃咬、撕扯、咀嚼之类的低吟或是喘息声。沼泽中生活的的萤火虫会就着这种令人不悦的合奏极尽疯狂的舞蹈。不知名的河流横穿过这些草地和沼泽地,以讶异的毒蛇之姿蜿蜒爬向远方。 身旁陪伴的友人或许表达出了些许焦躁的情绪,我从未带他来过这种地方,若不是有更吊诡的经历,有共过生死的情分作凭依,换做谁都会把这样的荒芜之地当做抹去痕迹的好去处。更何况,视野中零零散散的矗立着几座石碑,稀疏写着某些古老年代的秘辛,岁月尚未在其上留下多余的痕迹,最遥远的记忆也被刻录在内。步伐由近及远,当我们跨越第一座界定碑时,大自然内所有的声响都隐匿了去,耳边只剩下喘息声、微弱的尖叫声、耳鸣声、交错紊乱的心跳声,一丝奇异的色彩在眼前有意无意的游曳着。 我拉过林汐的手,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他并没有过多的反抗——或许那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我指着界定碑上的文字,一股无来由的情感催促着我。 “几乎无人清醒着起舞,除非它们早已疯狂……”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感知到的程度,像是低喃自语,像是轻诵祷告,但它显得是那么陌生。我记得林汐和段叔他们不止一次警告我不要在公共场合这样神道,不然就把我抓去反邪教办陪……一位想不起面容、名讳的故人一起喝茶。只是后来我对某些事物的执念过于病态,他们的教诲已被抛在脑后、变得模糊了。 指尖随视线而移,话语支离破碎紧跟其后。 我早已知晓这些石碑从何处开始,又到何处终结,何时而立,又在何处纵横交错。就像是某些无以名状又不可描述之物,在古老年岁中留下的繁复痕迹。 “【查拉图·斯特拉】,天主教父,印度兵变时随英吉利帝国驻兵退守千眼之堡,初次窥见犹格·索托斯的权柄。被印度士兵枪杀。后跟随塔维尔游历世界。见证了犹格·索托斯本质更进一步的升华。” “【道格·阿尔坎杰罗】、窥秘人……窥见……最终成为一部分” ……………… 而后,我领着林汐那只有些失温的左手,淌过了一处稍浅的水洼,腐朽的气息、污浊的泥水却没有追上我们,似有什么无形之物将其隔绝在外。此时此刻,我忆起那些经历过的、听说过的、见证过的、创造过的鬼祟的事情,以及围绕着的、散着寒光的险恶气场。 换做任何一个在神秘学研究上有些造诣的神智正常的人,在联想过刚读到的文字,或许会有一阵恐惧的的阴影袭上心头,就好似迎面吹来了坟墓里的湿冷阴风,隐匿在了背脊之中。面前这些石碑仿佛另一颗星球或另一个维度的坟墓,只是被遗弃在了这里,与本质或实体的黑暗深渊有着联系,那些深渊犹如巨大无比的球状泡影,超越了全部的力与物质、时间与空间的束缚,悄然隐匿在这颗星球或是哪里的暗面。人们苦苦追寻这些遗落世间的残篇密卷,企图从中得到一丝新的可怖线索,帮助他们理解那些奇异邪灵究竟拥有怎样的本质、手段和欲望,但人类脆弱的精神显然很难一口气承受这么多真相。 惊愕感越来越强烈,经历了不同阶段的恐慌后,最后终于变成了深入灵魂的恐惧。 某些不可见之物——并非出自地球,至少不是三维世界中的地球——带着恶臭和恐怖穿过裂缝和峡谷,令人厌恶地盘桓于群山峰顶,闪烁着渎神的群星的吊诡辉光。 关于这些,身边的友人,乃至往日有过众多奇异经历的同伴们,长久以来都深信不疑。这种入侵恐怖的某个组成部分正在迫近,曾经沉睡的古老梦魇统治下的黑暗国度得以让人提前瞥见了,憎恶得让人不禁颤抖。 我领着林汐向前向前更进一步,这边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辨识难以言说的邪恶臭味。 “你是污秽,应该知晓它们……”我引起用了阿拉伯疯人阿卜拉拉·阿尔哈萨德所著的《死灵之书》,轻微的话语似乎潜藏着魔力,让周遭的空气略微有些躁动,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空间律动。对,多年前那些化作污泥的修格斯,白色诗僧,荒漠之中的千眼之堡,窒息的雾都暗面……正是这同样的气味,曾让我恶心想吐,但又让我有了寻查的方向,直至今日。 “吾等不能认为,”奇异的共鸣声在耳边响起,侧耳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我自己的声音,“人类是地球最古老和最终的主宰,也不能认为寻常的生命和物质会独行于世。旧日支配者过去在,旧日支配者此时在,旧日支配者未来亦在。旧日支配者不在我们知晓的空间内,而在空间之间。旧日支配者无声无息地行走在时间之初,不受维度束缚,不为我们所见。犹格·索托斯知晓大门。犹格·索托斯即是大门。犹格·索托斯是大门和护卫。过去、此时、未来,在犹格·索托斯均为一体。他知晓旧日支配者曾于何地闯入,也知晓它们将于何地再次闯入。他知晓旧日支配者曾践踏地上的何处,知晓它们还将践踏何处,知晓它们践踏时为何无人能目睹它们的形象,只能从它们使人类诞下子嗣的容貌中略作了解。而这些子嗣种类繁多,从人类最真切的幻想到与它们自身一样无形无实质,林林总总各自不同。它们只在特定的时节里,那些被说出的话语和被呼号的仪式的偏僻之处走过,无影无踪,留下腐坏。风传诵它们的声音,大地呢喃它们的意识。它们弯曲森林,碾碎城市,但森林和城市都见不到造祸的手。卡达斯在寒冷废墟知晓了它们,但谁人知晓卡达斯呢?南极冰原和沉入大洋的岛屿拥有刻印它们封印的石柱,但谁人见过那冰封城市和遍覆海草与藤壶的封印巨塔呢?伟大的克苏鲁是它们的表亲,但它也只模糊地窥见见过它们的身影。咿呀!莎布·尼古拉斯!你是污秽,应该知晓它们。它们的手扼住你的喉咙,你也依然看不见它们。它们的栖身之地就在你上锁的门口,犹格·索托斯是大门的钥匙,大门存在于球界相接之处。人统治之地曾归它们统治,它们将重新统治人现在统治之地。夏日过后是冬季,冬季过后是夏季。它们耐心等地,因为它们终将重新支配此地……” ………… 耳边的呢喃在瞬息之间消逝,风隐去了痕迹,周遭安静得像被死亡淹没了一般。全身心都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沉浮,逼仄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虚无。游丝流光若有若无,萦余些许神秘,在空洞的黑暗中蜿蜒——尽管这双眼睛多年前被自己亲手挖了出来,早已看不见任何东西。 突然间我恢复了知觉,胸腔想要放声尖叫,却在一瞬间被另一种情感压抑了下去,不知不觉地沉默着陷入谵妄,只能依靠倾吐些脏话才能勉强维持理智。而后我又能看到了!见证了周遭那些黑色的风,恶心而又敏感,携带着令人厌恶的气息,裹挟着似手非手的多端触须,在这充斥着腐烂造物的恐怖暗夜中盲目旋转,在曾名为城市的溃疡上把人搅得头晕目眩,感官敏锐得歇斯底里,神经也是发了疯似的抽搐。淤黑的世界中闪耀着吊诡的辉光,阴森的狂风略过苍白的群星,吹得它们颤抖、暗淡。我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世界与世界,隐约浮现出了如巨怪般的幽影,不洁神殿那若隐若现的廊柱坐落在太空下那不可名状的岩石之上,直插光与暗的领域以外令人眩晕的虚无真空。在催人呕吐的坟场之中,从超越了时间、空间的不可思议的黑暗中,所有事物都扭曲了自己的角度,变得令人厌恶,幽远的长空传来窃语声步步紧逼。在这缓慢、笨拙而荒谬的群星的舞蹈中,祂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