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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豪傑录

2022-07-05 17:50 作者:佳蒂  | 我要投稿

第一章(补)

众人散去,只剩下残破的酒楼,龢横在地上的,断成三段的楠木空匾。 那是玉剑山庄的招牌,三十年来最有用的招牌,无论挂在何处,都让人敬畏。江湖中的大小门派,各方势力,多少人瞧见这样一块匾,都不敢妄动。既便是朝廷高官,也忌惮三分,若无当朝元辅铁令,无人敢去生事。江南商贾无不求一块楠空匾,以示归属贱门,按月向贱门纳贡,得以庇佑。 


     玉剑山庄,一个平凡的名字,一个座落在苏州城中的宅院,却比禁宫更富丽堂皇。而少了庄严肃穆龢帝王之气,多了些横霸,又随意的江湖之风。 贱门,一个卑劣,下贱的称号,一个遭天下人愤恨,敌视,畏惧的一方势力。在短短十余年便掌握江东,弟子遍及天下。 既说到贱门,便不得不提徐家。那本是江东的豪门,世代经商,攒下无数金银,在苏州城买下几座宅院,传于后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江湖险恶,奸邪霸横之人层出不穷,终是找到了徐家头上。是时天下正乱,徐家虽有财,却非有势,江湖关系涉之甚少。家中世代均惯行商路,鲜有人习武,自然不免遭人屠戮。 然敌为财来,掠物便去,杀人实乃顺手行之,故保得徐家血脉延续。自此之后,徐氏一族隐姓埋名,居于山野。持祖上传下的秘籍,二十年来苦练武功,终有所成。 


    其中最年长者徐常信,为自徐家经商起,传下的第九代子孙。领二十八名徐家子弟,杀回苏州。贼寇占据徐家祖业,金山银海,引来屡屡争夺,死伤无数。二十年争来夺去,几度易手,哪个夺了来,便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终是人心涣散,废柴一般。而徐家子弟归来之时,皆一身盖世武功,不废吹灰之力,杀光贼寇,夺回祖业。然徐氏一门,大多年迈,只得训教后辈,多生养子嗣,延续香火。而后,徐家疏经商贾,勤练武功,广纳豪杰,豢养暗卫,不与人争斗,只守业保家。 


     传下三代,至徐茂松时,以家财充军饷,助当朝太祖平定战乱,遂得朝廷免除商税,封作商道上头牌。天下平定,徐家又广开商路,徐家诚信为本,上顺朝廷,又在外结交江湖势力,使得财源滚滚,日渐兴隆,威望甚高。待传至十六代家主徐丘骆时,其为人阴险,有称霸之心,以财货美色招揽江湖同道。 徐丘骆天赋极高,练得一身盖世武功,同族中有反对其称霸者,皆遭屠戮。他结交了三位兄弟,老二淮南杨家杨平云,老三飞燕门韦祥,老四翻江蛟龙江九。又招揽黑道千余人,号称贱门,盘躆在金陵、苏杭一带。 几年之内,四人领贱门弟子横霸江东,大小数百个帮派世家,甘为其走狗。在徐家祖宅之外,又修建苏州最阔的宅院,玉剑山庄,为贱门总舵,徐丘骆做了贱门掌门。 


     苏州的天气向来是这般令人喜悦,中秋将至,仍是感觉不到凉意。 屏风后面,一名少女,翩翩舞起。她赤裸着一双娇嫩玲珑的玉足,在地毯上巧踱轻转着。神色中的诱惑,渴望,欢喜…透出三分仙气,七分妖气。 一身紫纱,若隐若现,犹比裸身更为醉人,她却并不甘心于此,每舞一步,便将她的白嫩肌肤展露无余,每一回眸,曼妙身姿尽收眼底。 


    香楠玉榻之上,十余个少女围在徐熙政身旁,或调笑,或挑逗,倚靠在他肩上,静卧在他怀里。 轻拂着她们的长发,吻着她们的脸蛋,徐熙政也浅浅笑着。“灵儿”,他唤了一声,那少女停下舞步,甜笑着走近。随手端起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双手挽上他的后颈,嘴上还沾染着酒珠,滴滴滑落玉颈,渗入娇嫩的红唇。目中似是闪着泪光,如她的名字一般,灵气盈盈。 


    “舞的累了罢。” “嗯。”她仍是甜笑,挤开了一旁的少女,扑到徐熙政怀里,两腿也跨上来,压在他下身。“少主哥哥,给灵儿舒服一下。”她撅著嘴唇,娇声道。“别闹。”徐熙政轻笑着,移开身子,搂她到怀里躺下。她暗暗有些失落,却仍是吻着他的脸颊,将酥胸紧靠上去,又一边跟侍女们俏皮的扭打着。侍女们也不住的娇声细语“少主哥哥~” “嗯~你看她欺负我” “讨厌啦,人家那里痒的…” 


     嗒嗒的皮鞾声渐近,一名青年汉子快步走到屋中,遶过屏风,立在床前。皱着眉头,似是有些焦急。他身着鹅黄圆领锦袍,身量、年纪皆与徐熙政相仿,容貌却英俊的多。侍女们见是他来了,也不顾忌甚么,仍龢徐熙政亲近着。毕竟,允许进屏风后面来的,玉剑山庄只有三人而已,胡僊之便是其一。 


      徐熙政问道:“胡管家有事?”胡仙之端起葡萄酒,一饮而尽,才道:“少主,听说杜老千来过了。酒楼给他胡闹一遭,便毁了我们十几桩生意,数十个百姓也遭了殃,这事该如何?” “天下还没有几个人不惧那块空匾的,杜老千算一个。怪我只顾防备江九,晚到了一步。多拿些钱,去告慰他们的家人罢。若非日前江九差弟子强占了酒楼赌场,不知又要送多少无辜人命,损兵折将的怕也是咱们。至于酒楼龢那处宅子,改日我出钱,着山庄弟子重建。” 胡仙之想想又道:“江九的弟子在苏州横行霸道,不论百姓们龢江湖人都畏之如虎,也连累玉剑山庄背上黑道之名,与朝廷为敌。再有杜老千……如何施加恩惠,怕也补不回了,他们会不会受还难说。” 徐熙政轻摇摇头,“我非当世主,世间多少事,且便是管得来世人,也管不住人心。我既已决定出钱,那说到做到,没人出来受恩,便家家都送过去。我仁至之,义亦尽之,他们再有怨言,我又当何为?顺其自然为好。” “是啊,人心如此,咱们都改不得,顺其自然罢。” 


      胡仙之遂坐到榻上,一杯酒饮下,又道:“杜老千长久与山庄为敌,着实是个大麻烦。” “这倒容易,我断定,他这一去便不会回头了。”徐熙政也饮下一杯酒,又搂过身旁的侍女凤儿,一边道:“杜老千,这人原是中原武林盟主,正道中人,极重承诺。他族中有半数曾在武当出家,是以我冒称武当弟子,他才肯听信我一言,亦守诺撤退。” 一旁的侍女应道:“今日,辇轿离他不过一丈,杀我们是如反掌,显是被哥哥唬住了,如此阵仗却没瞧出破绽。少主哥哥也是猜透了,才移驾上前的。杜老千此番来寻仇,半月前已有消息,江九一番谋划,妄想将其诛杀,却着实托大了。少主哥哥以退为进,借杜老千之手铲除韦祥,大挫江九的势力,又以音波功退敌,让江九也无可奈何。” 


     胡仙之缓缓点头“少主纵横捭阖上贱之术,属下佩服。”徐熙政也笑着轻吻侍女的脸蛋。“知我者凤儿。” 凤儿轻笑了一下,捋了捋他的头发。“胡管家,还有什么事吗?” 胡仙之想了想,又道:“管胜谋划偷袭,六堂主酆涂戒太过招遥,三十个影子一入婺州城便被我们探到了行踪,一直没动手。晌午传回消息,酆涂戒奔太湖去了,目的还不清楚。” 徐熙政扇著扇子,点点头道:“杜老千一事刚过去,不久又将大乱。一日在山庄,一日便不安宁。”胡仙之人饮下一杯酒,也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便是躱避一时,也躱不过一世。血天会,血洗天下,又怎能放过一人,且少主对他的威胁,是旁人万万及不上的。” 


    “毕竟我是一门之主。青梅,取令牌来。”一名侍女取来令牌,递到胡仙之手上。“传令,金牌弟子避开江九,待我到了之后再见机行事。” 胡仙之起身,又一抱拳道:“遵命。”便转身离去。


第贰章 
        贵人楼上,一如既往,山珍海味,达官显贵,鼓瑟笙琶,诗词曲赋,莺歌燕舞,胡姬压酒……杜老千走后,已半月有余,雕得龙飞凤舞的楠木空匾悬回楼上,苏州城也总算撤了服孝。 
        窗边,几个银牌第子聚在一处“四庄主这回……可输得惨哟~光是银牌弟子就搭上了五六百,铜牌铁牌死得数不过来,听说,三庄主也遭了毒手?”中年汉子举杯一饮而尽,道:“那是,这个杜老千,简直就是杀神,没有涯爷出手,咱们小命可都翫完了。”一光头汉子也道:“咱管家要转投涯爷了,要不咱也跟著去罢,留在这边,说不准哪天也搭进去喽。” 
        “有道理,涯爷虽不待见人,可不至于祸害咱罢,给的赏钱又多,谁不愿意投奔。回去再喊些兄弟,一道去罢。” “算我一个。”“再算我一个。”十几人朝窗边走来,身着紫衣,腰配银牌,皆是江九辖下的银牌弟子。 
        消息频频传回,这半月来,己有三百银牌弟子转投徐熙政,连几个得力的管家也换上黄袍,莫说江九有伤在身,便是健全时也要气个半死。 
       “畜牲, 一群畜牲,白养了这么多年!” 江九卧在榻上,大骂著,咳出口血,又急喘几声。“胡管家,还是你忠心啊,跟了老夫十年,尽心尽力。那日你若在山庄,老夫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胡仙之恭立榻旁,端着汤药,一边道:“徐熙政于属下有杀父母之仇,碍于千人斩时刻守卫,恨不能碎尸万段,怎甘心为他驱使卖命。玉剑山庄汇集天下名医,四庄主福寿绵长,定能早日全愈。”言罢,坐下来喂江九汤药。 江九喝过汤药,行了几遍眞气,渐觉舒适,起身吩咐道:“备轿,去见大牙,小兔崽子摆了我一道,这回少说要他十万两。” 
        玉剑山庄何等宽阔,足有百来间房,道路错综复杂,又碍于江九有伤在身,车轿行得慢些,直用一柱香工夫才寻到徐熙政的厅堂。“四叔的伤可好些了吗?”徐熙政收起折扇,迎至门前,众侍女拥在身侧,调笑亲热。胡仙之掀开轿帘,端立一旁,朗声道:“见四庄主还不跪迎!” 徐熙政轻笑几声“四叔啊,多日不见,怎得生分了许多?”一边俯身下拜,众侍女也跟着施了一礼。“好,好,好啊!我这回才算看透了你,在我脚下隐忍了十年,本事不小!”江九端坐轿中,阴沉着脸,眉头深皱,虎目一瞪,显是恼怒至极。忆起往昔,几番险些丧命,折了部下,赔了买卖,怎奈小侄子向来恭顺,沉迷酒色,无心争名夺利,以致从未怀疑过他。这几日听弟子通报消息,细细想来,方才恍悟。徐熙政却仍是笑着,转过身去,缓缓道:“四叔莫怪,小侄也是权宜行事,不敢与您为敌,自保总是要的。”  “你休要狡辩。你引来杜老千,撤了你的弟子,逼我布防,想致我于死地。”“嗯?分明四叔多此一举,搅乱了布防,若早将杜老千引入山庄,陷入锁龙阵,再以音波功擒住,不过舍弃些房屋,何需搭上许多弟子?”徐熙政缓缓走回厅堂,坐上龙椅,又扇了几扇,笑道:“杜老千是小侄退的,救了您一命,四叔当谢我才是。” “小杂种!若非看在大哥的份上,宰了你大哥便绝后了。早知如此,十年前不该留你在山庄,予你权柄,却换来恩将仇报!”眼见江九怒上心头,咳声连连,恨得直抖,徐熙政不怒不惧,跷着门牙应道:“小杂种这话不可乱说,我若是小杂种,我爹又是甚么?谢四叔多年来的照应,不妨再看在我爹的面上,饶小侄一命罢。”一旁的侍女凤儿听罢,忍不住噗嗤笑了,心道“哥哥不愧为贱门掌门,贱术当真了得,知江九极为敬重老庄主,便借此噎了他一句,量他也再无癈话。” 众侍女不懂其中原由,但见江九气得满脸通红,也跟着笑了。 江九一拳捶在轿上,强压怒火,沉声道:“三百银牌弟子转投你门下,不拿十万两来,休想了事。” 徐熙政眼珠转了转,当即应到“好说好说,不就是三百弟子的十年俸禄嘛,便是再多些也无妨。先是一人一块银牌,扣去火耗,三千两总归剩得下罢,其余的现银,山庄里提不出的,还劳烦四叔去分舵取。” “呸!不用你假惺惺叫我四叔,今日之后你我便是对头,看谁斗得过谁!” “小侄奉陪到底。”江九掩上轿帘,冷哼一声“起驾。”徐熙政与众侍女又施了一礼“恭送四叔,回去好生养伤。” 
        徐丘骆死后,贱门弟子皆由徐丘骆的三个结拜兄弟统领。徐熙政不过十三岁,虽有掌门之名,却无实权,能调动的不过家奴而已。然江九不懂经商,所性放任,坐收渔利徐熙政却凭教养的家奴,在外经商,招募贤能,为己所用。凭藉祖辈于商道上的信誉,十年间,已有千余弟子归于门下,家奴亦各自成了一方巨贾,有甚者,率领商队通西域、闯塞北、下南洋,无数金银流入贱门。江九贪权好利,为防徐熙政夺权,每欲搜刮钱财,皆下令散出谣言,称奉徐熙政之命。势弱者只好认命,俸上三成税银,或遣散为民,靠朝廷庇佑。多少英雄好汉,侠义之士结盟反抗,皆被江九剿灭。江湖之中对贱门多是仇视,又惧怕,更是深不知徐熙政其人。 对此,徐熙政一概不理,经商所获金银皆奉与江九,一边绝不予家奴管家之职,以安江九之心。有手下得力的家奴去经营商路,不到危机关头,徐熙政便不必出面,只管在山庄享乐便好。 
        “传武管家来。”众侍女拥著徐熙政,进了西厢房,端来酒菜点心吃着。待过片刻,一个青年汉子走进房中,抱拳道:“银牌管家武才厚拜见涯爷。”那汉子中量身量,一袭圆领紫袍,头发束得整齐,相貌却甚为鄙陋,鼻梁细且塌,眼珠饱涨凸出,面颊削瘦,下巴却是浑圆,一副招风耳,惹得众侍女笑个不停。“你瞧他的眼睛好像金鱼啊。” “鼻子这么细怎么喘气的。”“他整个头有一半是耳朵”“妖精啊~穿人衣裳跑出来了”……唯有凤儿在静静品茶。待侍女们笑够了,徐熙政收起折扇,抬头瞧瞧,武才厚目中清澈,脸上竟丝毫不露怒色,端正的立在案前,心下暗暗称道“此人修养不凡。”  “牙爷……这叫的可不大中听,是笑熙政门牙大嗯?武管家莫要拘礼,称一声少主、掌门的便受用了。赐座。” “谢少主。”武才厚正了正衣袍,稳稳坐下。徐熙政又道:“为何转投于我?” “江九无能,不配我效命。少主退了杜老千,当为正统。属下只效忠于正统。” “嗯?”徐熙政有些诧异,未见过如此憨直之人,当既问道:“你是凭甚麽在江九手下做上银牌管家,有几年了?” “属下有个姑父,在杭州开绸缎庄,纳了五成的税给江九,保我做了管家,不过两个月。” “这么说,还不曾外出任职、也不曾立功?”“是。” “你武功如何?”武才厚默了须臾,眉头一紧,应道:“属下不才,学的是家传刀法,算得上纯熟,内力却不济,已至瓶颈,数年不曾长进了。若不得胜任管家,便降属下为弟子罢。” 徐熙政轻笑道:“无妨,管家管家,可不止使唤你杀人的,能管些饷银、押运也好。” 武才厚听罢,忙起身鞠了一躬“谢少主。属下愚钝,还请少主提点。” “好说,从今日起,那五成税不必交了,你仍做银牌管家,赐牌。”一名侍女自箱中捧出一件鹅黄圆领袍,一块掌心大小的方银牌,上刻:贱门 玉剑山庄第三百九十位。“在背面刻上你的大名,这十日来投奔的管家弟子,原先的牌子都由你收缴,化了铸成银锭,还与江九罢。” 武才厚忙上前双手捧过,应道:“遵命。” 徐熙政默了须臾,又指了指案上道“这壶酒赏你了,你且去罢,叫几个精明的弟子来。” 武才厚拿着酒壶,应了声“遵命”,转身退出去。 
      徐熙政咬了一口桂花糕,转头问道:“自江九手下转投於我的管家有六个,凤儿可知,我为何不一齐召来?” 凤儿思索片刻,应道:“除武才厚之外,其余五个皆是名声在外,底细察得清楚,且是趋炎附势之小人,只可用一时,不足哥哥接见。” 徐熙政搂过凤儿,吻在颊上“凤儿果然最懂我心。”众侍女却不依,纷纷围上来争宠“少主哥哥偏心,都不亲我。”“少主哥哥,难道我不懂你了?我知道你最爱吃鳕鱼丸子。”“哎哟,葡萄酒洒在我脚上了,哥哥快舔掉它。”……这般嬉闹了半个时辰,厅上三个银牌弟子跪软了膝盖,也不敢起身。但听得屋内调笑亲热,三人俱是心痒难耐,不觉口水已流了一地,心下叹道“涯爷真是尽享天人之福啊。” 
     啪!啪!啪!未等回过神来,三下竹板抽在三人后脑“起来了,少主召见了。”那侍女拿著竹板,瞧三人这般痴傻模样,咯咯娇笑道:“不是说叫几个精明的来?怎么比刚才那个还傻。”三人相互搀扶着起身,一步三颤的挪进厢房。
        “拜见涯爷。”徐熙政捋了捋头发,撑起身子,脸上已给侍女亲满了唇印,收起摺扇,露出两颗门牙。但见三人紧抿着嘴,显是强忍著不敢笑出一声。徐熙政反倒笑了,饮下一杯葡萄酒,轻声道:“别憋着,想笑便笑罢,想说便说,我徐大牙还怕人笑不成。”抬手指着一个光头汉子“你,想说甚么,上跟前来说,我听听,也跟著乐呵乐呵。”三人听了,着实一阵惶恐,汗冒了满头。嘲笑贱门掌门,不落个五马分尸,少说也要剁舌剜眼。两人俱骇破了胆,登时又跪了下来,未敢再吱一声。
       却见光头汉子上前了一步,抱拳道:“小的是说,涯爷您玉树临风,瞧身边这美人,小人可是羡慕的紧,这等福分想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 徐熙政佯怒道:“住嘴,拍马屁,信不信我割你舌头!从实招来。”光头汉子又是一怔,抬手抽起自己的耳光来“小人该死,小人说您坏话来着……”“小人听道上传闻,您的大名叫做‘徐涯’,乃是天涯海角之涯,今个儿一见,方才知是……”说到这,光头汉子忍不住又笑出来。惹得众侍女也咯咯娇笑,“少主哥哥,真有这回事吗?你的名字……”徐熙政不觉想起父亲,平日里他着实不愿在侍女跟前说起,而今日既提到此桩,绝计遶不过了,好在侍女们眼下正欢喜著,似是也忘却了徐丘骆是个杀人无数的枭雄。
       徐熙政扇著扇子,缓缓道:“我娘是穷人家的闺女,生的不美,我随我娘,牙长得大。爹给我取名的时候,确是叫做门牙的牙,熙政是后取的字。至于甚麽天涯海角,那不过是弟子和江湖人传言的美名罢了。”甜儿上前搂住徐熙政,甜笑道:“大牙哥哥,以后叫你大牙哥哥罢。”众侍女跟著起哄,竟上前摆弄起他的门牙,倒似从前不曾见过一般。“大牙哥哥,大牙哥哥,呵呵呵呵…”
       又嬉闹了好一阵,徐熙政踏上玉屐,走近光头汉子跟前,折扇敲了敲他的肩头,笑道:“众多弟子里,敢说眞话的你是第一个,上前领赏罢。”光头汉子登时心中一喜,也不顾腿上酸痛,几步爬到案前。“都是山珍海味,想吃甚么,尽管拿罢。” 光头汉子得意忘形,竟忘了道谢,捏起一颗俏馒头,又道:“嘿嘿……嘿嘿,牙爷,您要是吃这个,怕是喷的一脸,嘿嘿,不如咱就替您……嘿嘿……”徐熙政应道:“不错,前几次吃确实喷得满衣裳,后来就一口吞了。这是蟹黄馅,你尝尝。”……“牙爷您看…我这相貌也…也不差罢,咋没个美人儿……投怀送抱…不然牙爷…赏我一个,我可不贪心,一个就行,嘿嘿……嘿嘿。”他满口塞着馒头,汤汁顺着下巴,流得衣袍上尽是油泞,眼珠在众侍女脸蛋上不停打转,一边和徐熙政东拉西扯,全没了方才的胆战心惊,徐熙政亦觉同他甚是投缘,倒似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 
        余下两个弟子,心下俱是不平,恼这光头汉子独享封赏,不顾义气,险些害两人丧命,妒他机缘巧合,一步蹬天同贱门掌门谈笑风生。两人出身低微,虽不甘居于人下,却也无奈,只得去借机巴结,哪怕死缠烂打,使尽下贼之术,非讨个名分来,得一回重用,立了功劳,日后也有得卖弄。“掌…掌门,有啥要我俩效劳?”两人不敢再叫“牙爷”,只得称掌门,也不敢上前半步,老实跪在一旁。
       徐熙政自然瞧得出,两人想沾着好处,这也并非难事。“起来罢,咱可说好了,你们自己上了厅堂,没见人影就跪下,也不是我叫你们跪的,免得折我的寿。”徐熙政朝侍女灵儿伸了伸手,灵儿娇笑着递上一支狼毫玉笔,也不知怎的变得戏法,从何处摄来。徐熙政铺开一张锦帕,竟沾了沾盘中的鱼油,在锦帕上写下“跌打药”,递给两人“去山庄的药房取些药罢,可别说我亏待你们嗯?”两人接过锦帕,连连叩头:“掌门大恩大德,小人永不敢忘。” 两人从前效命于江九,江九极重威严,不许下属有丝毫不敬,更不必妄想赏赐,仅做个银牌弟子,也便惯了低声下气,这“上堂拜见,先跪一刻”便是江九立的规矩。原以为到了徐熙政门下,礼法当更为严苛,哪知竟宽容许多,不由得大喜,对徐熙政感恩戴德。 
         徐熙政见不得人叩头,忙转过身去,又敲了敲光头汉子的肩头“可吃饱了没,有个差事交与你们三人,若办砸了,日后可没的吃嗯?”光头汉子猛的起身,用袖子抹了抹嘴,又笑道:“哪能啊,牙爷阔绰,不差这点吃食。嘿嘿……牙爷,若办好了,是不是给个管家当啊,嘿嘿……” “爽快!赐牌!”一名侍女捧出三件黄袍,三块银牌。光头汉子一把接过,靠近了瞧瞧,笑道:“妹子,眞好看,让牙爷做主,把你赏给我呗?” 两个弟子缓缓起身,抱拳道:“属下谨听掌门吩咐。” 徐熙政俯身,又沾著鱼油,在锦帕上写道“取钱万贯”,又自袖中抽出一道木令牌,递给光头汉子,吩咐道:“去银库提钱,到盱眙县找一个叫花刀太岁的,把钱和令牌交给他。”“嘿嘿……牙爷,此去盱眙,水路甚多,若碰上瓢把子来劫船,麻烦可不小……小人的破渔船不打紧,只是牙爷您的万贯钱被劫去可就……”徐熙政又一下抽在他的光头上,随之大笑道:“你小子,连爷的宝船也敢觊觎?罢了,年纪轻轻有这般胆识,做银牌弟子是委屈你了,宝船且借你一条,逞逞威风。莫说一个瓢把子,十二龙王见了也要掂量掂量。”“谢牙爷。属下告退。”光头汉子一抱拳,顺势蹬了两脚,两个弟子才回过神,忙站得端正,也跟着道:“谢掌门,属下告退。” 
        众侍女拥着徐熙政,坐回榻上。徐熙政默了片刻,忽道:“凤儿,方才你看了案头的折子,可晓得我要做甚?” “折子上说,游龙帮藉着弟子中蛇毒,欲剿灭御兽门。我料御兽门没的去处,多半会投奔咱们。海霸帮为游龙帮所用,与地霸帮为敌。想来,哥哥是要渔翁得利,差花刀太岁去灭了两帮。只是他一人……”凤儿有些不解,转头瞧瞧他,徐熙政自然得意,抚了抚凤儿的长发,应道:“不只他一人,御兽门的老六余万裘眼下也在地霸帮,只要二人里应外和,剿灭这等三流水匪易如反掌。”凤儿点点头,靠在他肩上。众侍女却不再吵闹争宠,在一旁吃起点心,心中俱是一酸,只觉这世上,凤儿才配和他是一对,她们不过是服侍左右的小丫头罢了,能得一分宠爱,已是万幸。甜儿却凑上来,学着他方才的样子,霑了鱼油,一笔画在徐熙政额头上。 
     此时,一道黑影自窗外闪进房中,立在案前。只见那人身长六尺,剑眉星目,容貌俊朗,却杀气凛凛,一袭黑衣,外披轻甲,弯刀在手,鲜血未干。众侍女见了,不由得都紧靠着徐熙政。 
      “千人斩,有何事。”  “我见一人接了信鸽,不曾报于少主,上前细察,方知是血天会奸细,一刀斩了。另有五个江九的弟子偷听,也杀了。” 徐熙政点点头,又吩咐道:“你这几日不必守卫了,去江九那边藏着。”千人斩一怔,思索片刻,又道:“既已挑明了,少主为何不让我杀了江九。”徐熙政摇摇头道:“没那么容易。他今日未动手,便是碍于有你在暗处,你若离去,江九便松懈,大肆出手,我亦能揪出破绽所在。你且去罢。”徐熙政渐萌倦意,倚在侍女怀中睡去。 
       千人斩,听来便知凶悍,狠辣,乃是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横霸狂徒,武功绝高,手段残忍的刺客杀手。愿保徐熙政,只因那句本不必守承诺。 
       三年前,千人斩自认刀灋无敌,满天下寻练刀之人拼斗,三秊之内连杀近百人。在杀了金刀门掌门之后,又南下赶至湖州,欲与贱门银脾管家姚正晗一决高下。姚正晗原是金刀门第三十三代弟子,因与众师兄弟不和,连杀数人之后弃派出门,独自闯荡江湖。姚正晗天赋极髙,练得十几年,刀法已远胜其师父师祖。出门后屡遭追杀堵截,不曾落网,反斩杀同门数十人。 千人斩既到,他势必要应战,两人避开贱门弟子,於荒野一决生死。 
        百余招后,姚正晗渐落下风,本甘愿死其刀下。不料此时,箫鼓之声骤起,正是徐熙政闻迅赶到。 箫声阵阵,婉转而至,又见数十辆马车赶至,八面擂鼓,震耳欲聋,令两人头昏脑涨,心神混乱,不得不罢斗。徐熙政救了一命,姚正晗自然感激,却也知千人斩心中不服。使音波功扰人心神,而不以刀胜之,怎能令他心服?然徐熙政自有妙法,使姚正晗得胜。 
        箫罢鼓息,千人斩调息好真气,快步上前。他晓得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音波功,也清楚面前的是玉剑山庄少主,便不多言,只冷冷道:“何故阻我?”徐熙政轻扇看扇子,抬头笑道:“比试刀灋并非要死斗,能不伤性命便不伤更好。”千人斩瞧了瞧他,不明其意。“我倒有个好灋子,让你们决出高低。” 千人斩仍是疑惑,自他出师门起,比刀杀人已是再平常不过,他也只识得杀,不知还有何比式之法。而他一向自负于手中的刀,当下便应了他。 
      “请移步到这河边来罢。”徐熙政收了扇子,指了河面道:“第一局就在水上比试。每人要使过三招,刀划过水面不留痕迹,便是胜了。”千人斩听罢,打量了徐熙政几眼,乍觉自己貌似小瞧了他。刀气劈山断石,掀起涛天巨浪固然是本事,但能做到无声无痕,那也是极髙深的功夫。徐熙政不会半点武功,而懂得此理,可见非寻常之人。 “今日我若输了,便任凭处置。”千人斩飜身腾起,立在河面上,横刀定神注著河水,目中忽的闪过杀气,腾身在半空倒立,运足内力,划下了几刀。这几刀毫无章法,刀气也是散开了几十股,如暴雨乱斩而下。而岸边众人,均未见水花飞溅,更未闻水声。 一招过后,千人斩随即刀指水面旋转而下,刀尖在水中旋了一周又一周,愈旋愈急,圈圈渐小,直旋入水底。如此本该搅起旋窝,而直见水没至刀柄,又旋转而出,也未起一丝波澜。众人正称奇叹胜之时,千人斩又出第三招,他用力一掷,那刀脱手而出,翻转落下,入水后又翻转出水,握回手中。只隐隐听得响声,仍不见水花。他以气御刀,能如此运用自如,足见功力之深厚精纯。 
         再高明的手段,总会露出破绽。千人斩正暗暗得意时,姚正晗上前,一眼便瞧出了他刀灋的秘密。千人斩并非封住了真气流窜,而是将力卸到水底深处。好比杀人时,一刀斩去,衣袍未割开,身上却留下刀口。那浮上水面的死鱼,便是他不得不认的铁证。 
      千人斩登上河岸,姚正晗运足内力,挽刀踏上水面,学千人斩的模样,将他那三招使了一遍。不同于千人斩之处,但是他精准掌控着力道,绝不让水面留下丝毫痕迹。姚正晗自入贱门后,闲暇时甚多,与同门相处得久了,渐改往日狂妄杀性。也不再一味苦修武功,而练些技巧来翫乐取兴,这斩水无痕,便是其一。 
     徐熙政瞧了瞧,也大致明白。他虽有意救姚正晗,却也公平,不会丝毫偏袒。只轻笑道:“各有千秋,这局便不分胜负,再来下一局罢。”抬起扇子一指,一旁的两名弟子各拿来一个竹筒,相隔一丈,插在地上。竹筒长有半尺,一握粗细,外面包裹黄纸,捆上细麻绳。 千人斩盯着竹筒,又是一头雾水,他只晓得,这是小孩子玩的炮仗,想不出徐熙政要他们怎样比刀。“在点燃引信之后,能将竹筒斩为两段,而不炸开,便是胜了。”听徐熙政道完,他有些惊异,此等比灋,千人斩倒是闻所未闻。 虽未曾试过,千人斩却不挂心,自认苦练二十余秊的刀灋,怎会败给这般雕虫小技。姚正晗轻松笑著,眯起眼睛,金刀横扛在肩上。这巧技他练了多秊,早已烂熟於心,便是蒙上眼也一样,绝不会失手。 
       待两名弟子同时点燃引信,姚正晗却一动不动,只原地暗运内力。嗵的一响,竹筒冒起火光,已朝上窜出三丈。姚正晗忽的撩起一刀,数道刀气逐去,在离地三丈之处将竹筒劈开,被整齐的分作六段,落到地上。 千人斩则不然,他身随竹筒腾起了数丈,一刀刀斩去,只听嘭嘭嘭三声,竹筒被他斩得炸开。因他出刀甚猛,本还未燃尽的引信经这一刀,也登时炸开。 千人斩左手掩住双眼,挽刀旋身落地。众弟子面上喜色,声声呼喊道:“姚管家好刀法!天下无双!”徐熙政直起半卧的身子,走出轿子,轻松笑道:“好,这局是姚管家胜了。再比最后一局,便可分高低。” 徐熙政转身,用扇子指看自已的车轿“我这轿帘前挂的,是十三颗铜铃铛,若能用刀击打它,来奏乐的,便是胜了。” 
        千人斩注了注那一排铃铛,暗运内力,舞刀上前。只听铃铛叮当乱响,若震耳,若刺耳,听不出数,也识不得曲。 铜铃这般小巧,能以刀气击响实在不易。千人斩刀法虽精,却是全然不懂音律,又如何奏出来?他使尽诸般刀式,欲勉强拼凑出来。无奈宫商不清,征羽不鸣,始终难成一曲。众弟子听惯山庄侍女的婉转琴声,悦耳箫曲,此等杂乱无章的敲击只觉难听至极,却又不敢半句多言,恐他一落刀斩了自己。数十招之后仍连不成曲,击得心烦了,便收了刀,退到一旁。 
     姚正晗见得如此,不觉笑了几声“哈哈哈,这回你非输了不可。”他一跃上前,对准每一颗铃铛,舞刀敲击。刀锋轻转,旋回在铃铛之间,曲虽无名,却是动听。铃声时而清脆,时而浑厚,不失气势。 一曲奏完,众弟子齐声道好,侍女们也笑着拍手,她们甚喜乐器,见他出手不俗,心中尤为佩服。“阁下可认输了吗?” 千人斩将刀收回背上,一抱拳道:“姚管家刀法妙绝伦,千人斩佩服。既输了,便任你处置罢。” 姚正晗苦练多秊,要敲上一曲固然轻松,而千人斩丝毫不通音律,也未见过如此新奇的比刀。且要一个再多十招便能杀死他的人,承认自已刀灋高明,愿任凭处置毫无怨言,实在令姚正晗无措。 
          徐熙政也觉好奇,原本只想以此使之难堪,迫走他罢了,不禁问道:“阁下当真心服,不生怨气?”千人斩淡淡道:“心服,姚琯家以苦练多年的刀灋胜我,自然心服。” 徐熙政仍是不解,又问道:“我设计阻扰阁下,又如此百般刁难,阁下不觉得不公?” “玉剑山庄音波功天下无敌,我实敌之不过,是庄主有意放我。至于刁难,更不必说。姚琯家练的精妙刀灋我远远比不上,仍需苦修,这自然公平。我说过任恁处置,姚琯家,请罢。”姚正晗自知有愧,不便吩咐他如何。忽的想到,若此人能入玉剑山庄,必是位得力之士。遂道:“那便从此入贱门,跟随少主可好?”千人斩毫不犹豫,抱拳转向徐熙政道:“属下千人斩听侯差遣。” 徐熙政听罢,心下了然,收起扇子,也对他还了一礼。 他知这人貌似狂妄,实则善学,如此谦逊,不由得有些钦佩。二则此人在外结仇甚广,料是借比武之名来此寻个靠山罢,便心照不宣,以此做下士之礼了。
       自此,千人斩便成了徐熙政的暗卫,无论山庄内外,或出游或行商皆寸步不离,不保无患,绝不睡去,也为徐熙政挡下了多次刺杀偷袭。 千人斩也晓得斗输的因由,三年来不停苦练,功力又日益精进,不再是刚烈的刀法,更多了精准轻灵,融入师门传下来的刀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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