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扬尼斯》 第四章 猎物

海岸的林地。
正午的刺眼阳光已逐渐褪色,斑驳的树冠间,亮白随时间替换为金黄。树影的夹缝中,蠕动的火光随一队村民出现,布履踏破枝条的回响轻易撕破了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这队村民无不是强壮的渔民,有几位甚至抓捕过大型的海兽,此时,他们由村长带领着,其鱼叉对准的并非什么兽物,而是一个无名的异乡人,一个给他们带来灾厄的异乡人。
领头的村长此时面色铁青,身后几位渔民也是这样:自深入林地起,那个阴险的异乡人除了袭击过一个村民并抢走他手里的鱼叉外,便隐身般消失于红树林间,未出现已几个小时。渔民们那足以看清潜底的鱼虾的视力,在对付无名者时好似完全失效,甚至连一点脚印都未捕捉到。更可怕的是,黄昏此时正如死神般逼近树林,若无法在黑夜降临后返回村中,羸弱的人类多半会成为那些饥饿猛兽的盘中餐。
“让这小子跑了,我们先回去!”
村长终于承受不住时间的消耗,随一声沙哑的令下,渔人们不甘地沿着原路返回,回头时还不忘咒骂那个无名者。尽管有些人似乎察觉到他们对异乡人的敌意来源不明,但仍然垂头丧气地踏过那些已被践踏过的枯叶,眼中已经浮现不久后遍地饿殍的寒冬。
他们不过是冬的猎物。
。。。。。。
日光于远海凝成一轮赤色,排云被天幕染上整片晚霞。海岸的美并不因人心的痛而黯然失色,只是于高天默默俯瞰着人间,不知是嗤笑着凡物的孱弱导致的苦难,还是为仰望者带来并无实效的微末关怀与慰藉。
无名者此时正于林地间穿行,伴随虫鸟渐息的鸣叫,看阳光与地面形成一个锐角,他认定,这里已经离渔民们足够远了。他半蹲着拆开绷带,拾起两根树枝并快速摩擦点燃,灼上那正渗出鲜血的醒目伤口,以免过夜时有野兽循着气味来袭。说来也怪,明明是在受伤时进行长途而隐秘的奔跑,体力却没感觉消耗多少,而伤口的愈合也明显比还活着时要快,恐怕这便是那位存在给予自己的赐福吧。不过眼下还是需要搞一点食物与淡水的,毕竟他不知道这片林地有多大,也不知道需要在其中还要生存多长时间。循着霞光的指引,踏在金色与宵色的分界,无名者生起一堆火,携夺得的鱼叉在周围搜寻起来。
这个林子的资源甚是匮乏,淡水几乎只能从一些植物的根中取得,还要防范它们是否有毒。至于食物就更不用说了,能消化的野菜几乎没有,肉食便更加稀少,只有天空中飞过三两只迟归的海鸟,无名者便投石击坠这些不幸的生灵,捡起来作为晚餐。待收集完还算能填充点腹中空虚的食物,无名者面对夕阳,向临时的营地返回。
夕阳悬于两杆枯木的枝头,将前方的地面染上殷红。无名者提着鱼叉、在火堆旁昂首,不禁一阵眼晕。倏地,随一阵异常的风声鸣起,惊惧的无名者猛地蹬腿,飞跃着闪向一旁,紧攥住村民简陋的鱼叉,充血的独眼死瞪着落日的方向。
不过瞬息间,一把缠着铁链的锈色大曲剑便从赤色中如一条毒蛇般迅猛地窜出,撕裂了夕阳与无名者的衣角,伴烈风扯碎他方才站立的地面,它掀起的气浪狂暴地熄灭了那本就微弱的营火。
不留喘息的时间,一次更加迅猛的斩击袭来,无名者便顺势空翻着跃上树梢,发觉一道人影紧随斩击之后。不等俯瞰到袭击者的模样,脚下的树木便剧烈的晃动——这一次的攻击不仅于大地刻上一道狭长的伤痕后,便紧接着一个飓风般的回旋斩击,剑风如野兽的利爪般撕扯着空间,将周围的一片树木劈断。
在空中跃出一个完美的弧线,无名者落在更后方的地面,手中的鱼叉不忘随时对准袭击者的方向。那刺客见偷袭没有得手,便横着用铁链系上的两把大曲剑,摆好架势对准面前的猎物,一时停止了动作。无名者终于看清面前敌人的样貌:那是一个裹着麻布头巾的哈里发装束的瘦高杀手,胸口的锁甲于晚霞下闪烁着寒光。他的面部几乎被灰布覆盖,仅从缝隙中露出那古铜色的皮肤,以及那双野兽般的凶恶的赤金眼眸,正紧盯着面前的猎物,若目标有任何动作,那对螳螂双爪般的曲刃必会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并将其瞬间撕碎。
无名者紧盯着这个显然血债累累的杀手,扩散出自己的神识,将鱼叉摆成穿刺的架势,不知面前的猛兽何时会突然向自己扑杀过来。他虽为曾经的“塞万提斯的刽子手”,并非什么等闲之辈,可是在负伤且用着如此简陋的武器的条件下,他没有任何把握能战胜面前这狠辣的哈里发杀手,甚至是从他手里逃脱。他不止一次的听闻,那些东方人以教团或家族为单位传承着诡异而实用的暗杀技艺,在对信息的一无所知时与哈里发的暗杀者交战,无疑是自讨苦吃。猎物此时不敢有一丝松懈,但对面却操着蹩脚的莱茵语率先开口:
“小子,身法不错,不过永别了。”
不过半秒,那杀手就把曲剑与铁链摆成一个三角形,竟突兀地消失于虚空中。无名者暗道不妙,条件反射般迅速移开原位,只见那杀手从他身后地面上一块由枯枝组成的三角形区域中一跃而起,转身便旋转双刀向无名者杀去,如鹰隼逐兔般径直扑杀向他的方向,那刀刃极速地划开晚风,落叶于杀机间尚未掀飞,便被因速度而锋利异常的刃锋剥成碎片。这杀手的手段是如此的离奇,以至于让人想到他是否应用了某种异术或是遗物,但无名者此时已来不及思考,他刚躲闪过一次狂犬般的突袭,下一次迅猛的斩杀便紧逼向他的咽喉,即使有神识扩散的辅助,这迅雷般的攻势也让他难以躲闪。只要被这猎犬般的刺客拉近距离,那灵活挥舞双剑的技法根本就不会给无名者丝毫的喘息空间。终于,在杀手的又一次穿梭空间的攻击下,那沉重的铜色曲剑携席卷深林的威势坠向无名者的胸口,他只得横着那把鱼叉,赶忙将斩击打偏,锈铁与赤铜相撞,迸发出点点火星便转瞬消散于霞空中。借着这斩击的巨力,无名者顺势翻身,以最快的速度退闪到树木稀疏的一侧。
高悬的夕日渐颓,暮色已完全浸染深林。无名者于枯枝覆盖的地面上划过十余米的创痕,他紧握着折弯的鱼叉,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自知无法与面前的凶兽硬碰硬。而这具残躯也在极速的躲闪与防御中渐渐体力不支,不过十分钟的工夫,他便感受到手脚有些不听使唤。那狂犬当然不会给他休整的机会,他在攻击被弹开后便稳住身形冲锋而来,两把长刀划过坠落的光影,如利爪般撕裂方才凝集的夜空。无名者此时躲闪不及,尽管侧开身子,左肩还是被凛冽的剑风所伤,触目惊心的伤口于崩落的纱布中乍现。无名者无视左肩传来的伤痛,趁杀手调整剑势那一刻便转身逃走。他自知消耗下去的结果必定是被对方斩杀,而对方好似还有种通过三角形环境来穿梭空间的能力,在深林中,几乎没有地方不存在由断枝构成的三角形。尽管自己未携带任何以诺结晶,但无名者不得不决定去释放法术,毕竟对灵魂造成永久损伤,也比被身后的疯子追上再剁碎、做一个砧板上的鱼肉要强。
念出最后一段晦涩的咒语,无名者全身上下传来刺骨的剧痛,其本质的一部分被咒术永久的剥夺。与此同时,一阵烈风于周身极速环绕,路径上的枯枝败叶皆散至两旁,一道不断延伸的泥泞路径显现在无名者前方。那杀手正摆出三角形追逐眼前的猎物,其目的地却被这突兀风障所隔绝,便暗骂一声,提着双刀如恶兽般向前拼命的冲锋。无名者不敢回头,只是循着眼前逐渐模糊的光影,向咒术开辟出的林间小径奔去。霎时,他猛然瞥见一群攒动的黑影在不远的前方显现。随黑影越来越近,无名者的心里不甘的怒吼着,几乎陷入了绝望:
“是野兽吗?等等……”
“靠,这#莱茵俚语#是人,还带着火器!”
傍晚的天色将林间众生都化作剪影,无人看得清一切对方的面庞。那端着火器的黑影当然不懂无名者的心理,只是举起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方向。后面那个杀手也快追上来了,在身影扣动扳机之前,无名者便心如死灰,一阵眼晕后便跌倒在被烈风刮开的地面,跌入久远未进入的梦中。
枪响了一声,两个人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