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胡说,偏不用“沁芳”二字
《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春》:节选来看,是贾政对贾宝玉才思学问的考核;整个章回看,是元妃省亲的一个插曲;整部《红楼梦》看,是贾家由盛转衰的关键节点。
而《醉翁亭记》不同,《醉翁亭记》是欧阳修在被下放为知州,抑郁不可得志时散心写下的游记。若是一般古典小说,用《醉翁亭记》做典,必然可以为文字增添豪放、阔达的色彩;但唯独《红楼梦》此回不能,提额是为贵妃省亲的空前盛况做准备,用一个落魄文人政客的文字做对比是大忤逆。
提出“翼然”的是贾政养在贾府里的食客,“詹光”、“单聘人”、“卜固修”就是曹雪芹赋予他们的形象。也有人指出,并非食客的水平只够到“翼然”,而是周围的环境只允许他够到“翼然”。作为偏隅一方的庸才,够用的才华刚刚好;至于贾政所提出的“泻玉”,同是出自于《醉翁亭记》,在“有亭翼然”的上一句,“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泻”形容的是“酿泉”上的一个小瀑布,“玉”可以通俗解为酿泉边上最出彩的风景。“泻玉”是承上启下的一个思考,贾政用当代文人系统一般的疏导,轻易博得满堂喝彩。
可惜问题出在“玉”字,场上有贾宝玉,偏偏贾政题的是“泻玉”。很难想象这不是曹雪芹有意而为之,古人有避讳一说,虽然父不避子,但“泻”字跳出典故之外也不见得是一个多精妙的褒义词。“泻”和“邪”读音也隐隐相同,“邪玉”二字也可以理解成是贾政对贾宝玉往日印象的一个缩影。上述的推想并无实据证明,也肯定会遭到很多热爱《红楼梦》的读者反驳。但我想证明的不是观点的正确与否,而是简单的两个字所带来众说纷纷的艺术效益。
接着说“沁芳”。“沁芳”意为水流花落,花香浸泉。从段落来说,比“翼然”的古板、“泻玉”的砌造,整体的意韵上升了一个境界。但沁芳是不是曹雪芹能写出来最好的,我认为未必。如果游园的是薛、林两位姑娘,必有佳句天成。因此,我只认同“沁芳”是最合适语境的,并不是最好的。熟读《红楼梦》的人应该不难将“沁芳”和第五回的几句箴言联想到一起:千红一窟,万艳同杯。沁芳之水从潇湘馆出,潇湘馆偏偏是林姑娘的住处。当许许多多的巧合重叠到一起,我们就不得不去怀疑是不是作者刻意为之。
我不敢高谈艺术,但我还想分享一句话:平凡的天才展现才能,真正的天才让人忘记才能。《醉翁亭记》的典故选择看似无理,但谁又敢保证不是曹雪芹在用贾政之口影射贾府的末路?
最后,我用贾政在游园结束时对贾宝玉说的一句话来总结我的观点:“胡说,偏不用‘沁芳’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