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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雪】我们的故事

2023-03-07 15:22 作者:五格miko  | 我要投稿

*符华 x 程立雪


*原著向if

 

*并不是一个欢乐的故事


*全文1w5

 





01

 

立春刚过,神州二月寒凉的微风中携带上一丝春日的暖意。风与驰骋在沥青路上的大巴车赛跑,一同到临神州南方的滨海小城。

 

符华拖着行李箱从大巴车上下来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早已经把这片土地浸染成一片金黄。光尘隙过树叶投落进她怀抱,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把仰起的视线降低些许。

 

环视四周一阵没有瞧见期待中的身影,她从风衣右侧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系在手机上的赤鸢小挂件随着这个动作一同从口袋里被拉扯出来,红色绸绳拎住小赤鸢头顶的羽毛,让它白胖胖圆滚滚的身子在空中晃晃荡荡。

 

解锁、对话、输入,手指敲击着屏幕键盘,敲下的拼音还没来得及凑成完整的字句,符华就听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叫她。

 

“师父,这里!”

 

符华循声抬头,连带着把手机锁屏甩回幽暗口袋角落的一系列操作,目光看向前方。列车从眼前的道路穿行而过,带起一阵风,也让对面站台的景色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符华眼前。也许是对面站台快要到乘车时间,扎堆的人群挤在一起,把植被茂盛的绿色背景点缀上黑压压的一片。程立雪就站在人群旁边,保持着不远却又不会近到被挤进人群的距离,朝对面站台的符华挥手。她挥动手臂的幅度很大,脚尖随着挥动的手臂时不时踮起,脑袋微扬,在对岸符华眼中如同一只雀跃的小鸟。她们四目相对,信号灯恰巧由红色转为绿色,程立雪小跑着奔向符华,绀色蓓蕾帽险些因奔波掉落。

 

“怎么跑到那边去了?“

 

并肩走在前往太虚山的石板路上,符华笑着问身边的徒弟,微微踮脚帮忙把帽子戴得更稳了些。

 

“站台的标识写得不太清楚……迷迷糊糊就看反了方向……”

 

程立雪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接过符华手上的手提袋。

 

“这次旅行师父玩得还开心吗?”

 

大红色背景上用黄色大字写着“马路牙子特产”的手提袋沉甸甸,提绳上残存着符华手心的温度,让程立雪将提绳握得更紧了些。

 

“和圣芙蕾雅的大家一起去’马路牙子‘岛啊……这样的事情想想就觉得很幸福……“

 

说话的时候,程立雪的头微微仰起,迎着二月的春风,午后金黄的阳光透过树影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符华偏头看向她,看到对方眼中四分欣慰、四分羡慕,以及两分无法辨明的情绪。

 

“那下次,要一起去看看吗?”

 

马路牙子岛上形似阿鸡的巨石雕像、在阳光下闪烁的金色沙滩、夜晚碧蓝大海拍打岸边的幽响、以及庆典烟花的缤纷绚烂。一路上符华向程立雪讲述此次出行的奇妙经历,试图把这些美好都一丝不漏地分享给她。

 

“我当然也想去看看呀……但是……”

 

程立雪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喃喃自语,低头时微垂的眼眸闪动片刻,沉寂为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言之隐。沉默片刻之后,她眨眨眼睛摇了摇头,手指摆弄自己的头发开口道:

 

“毕竟我也不是圣芙蕾雅的学生……和大家不怎么熟悉,一起玩的话还是……”

 

这听上去就像是对方临时找的什么借口,符华在心里想。毕竟她可没说过下次去马路牙子不是只有彼此。符华悄悄往程立雪那边瞥,她徒弟的性子自己再明白不过,一旦有什么心事是如何掩盖也掩盖不住的。从那两分道不明的情绪里,从那份以为瞒过自己眼睛的难言中,立雪确确实实向自己隐瞒了什么事。

 

可她如今不想去思考,也的的确确没有能力去思考。

 



02


与识之律者的战斗才落下帷幕不久,世界各地关于此次崩坏风波的扫尾工作在幽兰黛尔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开展。休伯利安上的众人经历一场大战,德丽莎为了让自己的学生们从战斗的紧张中脱离出来,安排众人一起去往了马路牙子岛休假。

 

虽说是休假,但岛上也经历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事情。琪亚娜难得恢复了一些活力,和布洛妮娅以及孤儿院的双子姐妹玩闹起来;德丽莎招呼着学生们别跑远了待会儿迷路,跟在大家身后像极了幼儿园保育员。而符华自己则在陪大家玩乐一阵后,回到客栈房间里,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在与识之律者的战斗结束之后,她重拾了那些已经燃烧殆尽的记忆。许多早已成为薪柴的个体重新凝聚成有模有样的身影。符华想起了许多事情,前文明时期hua在逐火之蛾的事情、来到新文明与苍玄丹朱执行火种计划的事情、作为赤鸢仙人斩妖除魔的事情;也想起了许多身影,觉醒圣痕的少女姬麟、一心求道的红衣萧云、造成自己改变的七位徒弟,以及……

 

以及此时正与自己并肩而行的程立雪。

 

符华很清楚地记得身旁人是如何被自己收养、如何被自己教导、又如何为彼此的朝夕相处冠以一份崭新的关系、最后在别离后又如何再度相遇。可符华却觉得,有关程立雪的记忆、有关十几年前第二次崩坏战争前后的记忆,对自己而言依然是那么模糊不清。奥托断然无法利用拟态羽渡尘对自己的记忆造成任何干扰,那唯一的可能只会是,在那场战争中羽渡尘对她的记忆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创伤,宛如当年程凌霜的一道太虚剑神将自己的不死之身彻底毁去,留下的痕迹怎样也无法抹平。

 

——她的记忆中,没有看到程立雪的结局。

 

并非是奥托对自己闭口不谈,而是丧失记忆的自己已然忘却自己在世间还留有这样一个牵绊。所以当第二次崩坏战争落下帷幕,当天命胜利的旗帜在西伯利亚扬起,当对已死英雄的高歌在总部浮空岛奏响,符华并未留意这对她而言的众生芸芸里,是否存在一颗已经熄灭的星星。

 

之后的十几年也是同样,她在奥托手下办事,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似是影武者,无人知晓她的名号。而后更是被派往极东支部成为圣芙蕾雅学园的一员,唯一的目标只是监视被奥托命名为k-423少女的成长。

 

直到记忆在机缘巧合下失而复得,符华才想起,原来自己人生中也曾拥有过只属于两个人的时光。火光与硝烟中被她握住小手的女孩,以及用冰冷的手握紧对方手掌的她。她虽无法倾注自己十数年所有的心血在对方身上,却也在执行天命任务的忙里闲暇中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一身武艺传授于她。

 

符华知道,自从苍玄丹朱身死魂消、自从小玄长眠于世,自己便再未在意过自己与其他任何人的生日。直到她将程立雪接回拂云观抚养,在漫长的路途奔波中蹩脚地同对方谈话,“何名何性,生辰何时”,得到女孩的回答,以及回答之后的一句问询。

 

“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大姐姐?”

 

符华记得,问这句话时的程立雪还是满脸稚嫩,前额的刘海很久未被修剪,在女孩仰头问自己时,长得遮住了眼睛。符华伸手去拨弄她蓝灰色的额发,双眸注视女孩晶莹的浅灰色眼睛,说,不必称我姐姐,我叫符华,今后唤我姓名即可。

 

她看到女孩的表情稍有迟疑,似是在心里思考这样直呼对方姓名是否太过不懂礼数。接着女孩的目光直直看向自己,看向松石绿的深邃潭底,从中得到符华微微点头垂眸的再次鼓励,这才叫出了口。

 

“符华。”

 

她听到女孩用稚嫩的语气叫她。

 

“嗯。”

 

她应声,牵着女孩继续往太虚山上走。

 

程立雪一路都没再说话,被符华拉着手,两人一前一后在暮色中往山顶爬。符华总觉得女孩这一路似是有话要同她讲,但扭扭捏捏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才一路沉默不言。

 

“若是走累了,告知我一声便是,我们可在此处稍作休息。”

 

走到山腰小凉亭处,符华停住脚同程立雪说,却只见对方摇了摇头,说,我不累的。

 

“那为何一路沉默不语,似有心事。”

 

两人坐在凉亭板凳上,符华借着纸灯笼的烛光去望身旁的女孩,看到她目光上移一点后又飞速转下去,张嘴数秒之后才说话。

 

“符华。”

 

女孩又叫她的名字。

 

“嗯。”

 

她和方才一样回答。

 

“符华。”

 

程立雪再一次叫她。

 

“嗯,我在。”

 

她有声必应地回复她。

 

山间的夜很冷,凛冽的风把烛光吹得摇曳。程立雪不自主地挪了挪身子,整张脸笼罩在烛光里,让符华看清了她眼眶中的晶莹。

 

曾经,她也有着相似的过去,名为Hua的少女在灾难中丧失至亲,只能在硝烟里慌乱逃离,直至Himeko队长发现她,给予她一个容身之处,教会她生的价值,在满是痛苦与绝望的世界给她一个家。

 

符华看着女孩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的模样,看到对方心底的一份倔强,靠近对方,将女孩拥了满怀。

 

“?”

 

女孩不解的看向她,呼吸在冬日升起白茫茫的雾气。

 

我也会,如Himeko队长那样,给你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符华在心里默默地想,所有在苦难中饱受磨难的孩子,都理应拥有家。

 

她抱着对方的力气有些大,程立雪在符华怀中发出了细小的声音,却也没有任何抗拒。

 

“刚才……爬山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家母曾说直呼前辈的姓名有失礼貌……所以……”

 

符华的思绪还停留在回忆五万年前的过往,没有留心听女孩在讲些什么。直到女孩呼喊她,在冷风呼啸中呼喊一个封尘已久的名字,符华才猛然从思绪中抽离,维持着拥抱怀中人的姿势,瞪大眼睛。

 

“华。”

 

她听见女孩说,既然你单名一个华字,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华。

 

女孩轻声笑着,下巴抵在符华肩膀上。在符华看不到的地方,沙哑的嗓音夹杂着鼻音对她说道,两只手轻轻将符华拥抱。

 

符华好久没有听到别人这样叫她,自执行火种计划以来,她成为赤鸢、成为真人、成为上仙,在神州被冠以无数象征荣耀的名号。成为仙神,让她恍惚自己真应当如神仙般不问凡尘、与世无争。作为神仙的她为了神州苍生没能拯救自己的亲友;作为神仙的她为了斩妖除魔不再顾及师徒二字本应承受的情谊。神州五千年,她成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成为与这片土地同寿的存在,也成为与这片土地同样广泛而缥缈的一个概念。

 

许久没有人提醒她,她的名字叫Hua,是一名逐火之蛾的战士、一位来自前文明的幸存者、一个拥有凡人之躯与凡人之灵魂的个体。

 

是啊,符华拥着女孩想,我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所谓在苦难中饱受磨难的人。

 



03


思绪飘远了。

 

符华在卧房打坐,圣芙蕾雅学园的大家在海边戏耍仍未归来。她便继续闭目,任由思绪继续往远方飘拂。

 

收养程立雪以后,她与对方在拂云观相伴数十载。起初她教女孩读书写字,为她在太虚山腰的小镇购置新衣;而后她传授女孩一身武艺,每日报晓时分立于太虚山顶;她还在数千年后第一次为另一个人庆祝生日——又或者说,是拥有了值得为其庆贺的人。

 

那一天符华从欧洲执行任务归来,顺道在小镇上捎了些食材,程立雪一如往常的在拂云观门口等她。看她回来,就收起方才还在挥舞的桃木剑,凑到符华身前露出腼腆的笑容,同自己说一句“欢迎回来”。

 

当符华把做好的云吞面端到程立雪身前,女孩咬下一口发出无比崇拜的感叹,称赞她的云吞乃是当世一绝。符华微笑着揉了揉女孩的脑袋,感叹这不过也是熟能生巧。

 

初来神州时,符华甚至不会做饭,之后在苍玄丹朱的教导下才勉强能做些让人难以下咽的吃食。她本想着既然能填饱肚子又何必在乎食物的味道,却在而后与小玄的相处中一点一点改变了这样的看法。食物能传递人温暖与幸福。某年元宵她被小玄拉去集市看灯会,在花灯流光溢彩中被小玄塞了个糯米团儿。符华一口咬下去,咀嚼出的竟是素白糯米中的阵阵幽香。

 

在每年程立雪生日时做上两碗云吞面,似乎已经成了她们心照不宣的惯例。符华每次回拂云观的时间都很随机,唯独每年女孩生日从未缺席。这两碗云吞渐渐含有了一丝约定的寓意,是漫长的等待终得结果、是无边的守望终有了局、是尘封的真情终有寄托。

 

符华忘了是从何时起,程立雪会在神州春节前后煮上水点心。起初女孩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碗端上桌,让符华从中挑一个,并在自己拨开馅料发现元宝后拍手祝贺。后来符华问她为何突然这么做,才知道这是对自己在对方生日做云吞面的仿照。符华感叹,她自己都忘了何时无意中提及自己的生日,女孩却这么多年始终铭记在心。

 

可是后来那个人去了哪里?

 

符华探寻记忆深处,只模模糊糊记得两人最后并肩于西伯利亚的战场。第二律者解放力量妄图毁灭人类,而自己顾虑天命无法抵挡敌人的攻击,使用了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

 

而后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有意识消散之前,视线中程立雪慌乱担忧的一张脸。

 

战争已经结束17年,她因丧失记忆而与对方再无联系,但对方一定从那场战争中存活下来了吧?——毕竟那个时候的她,是拼上自己的一切在战斗、在守护啊!为了人类能在这次灾难中取得胜利,为了身旁的徒弟可以逃离。

 

可正如圣芙蕾雅学园课本上编写的那样,雪狼小队的结局是覆没于第二次崩坏的战场。符华不知道哪一边才是真实,毕竟立雪如今就在自己身旁。

 

她不敢去思考。

 

——她让自己不再去思考。




04

 

越往太虚山上走就越发冷起来,虽说如今已是斗柄回寅、东风解冻,山间气温却还如冬日一般低,若再往山上走一些,或许还能看见落雪残留的痕迹。

 

这么多年过去,太虚山一如往年那样弥漫着神州古老的气息。登山石阶被年岁摧残得凹凸不平,洼槽里淌着雨水的痕迹,同古绿的苔藓混杂在一起。符华与程立雪原本并肩而行,走过几十节台阶后却变成了一前一后的状态。符华回头去看身后约莫半身近的程立雪,对方没有说话,双眼认真地注视着石阶行走,一如当年不及符华半个身子高的小女孩跟随自己爬山的模样。此情此景只能归于习惯使然。符华的身子停滞了半刻,伸出的手还未触及程立雪肩膀就又缩了回去,所有的行动最后只是归为言语。

 

“立雪,要是在天命那边工作太累,可以考虑来圣芙蕾雅学园教书……”

 

符华顿了顿,学着学园里的同伴开玩笑似的继续道:

 

“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叫你一声‘老师’。”

 

程立雪“噗嗤”一下笑出来,摆摆手说师父您就别取笑我啦,为人师表什么的我还差得远呢。符华看见对方伸手揉了揉鼻子,像是要掩盖嘴角的笑意。

 

“不过,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也不错。”

 

她听见程立雪如是说,呼出的热气在空中绽放成白色的花朵。

 

 

 

05

 

从山脚抵达拂云观所花费的时间比预想的要久,羲和已从天空这头行到那头,不知不觉日禺已过,日中方至。拂云观所在之处已将近山头,山上的季节比山下要迟缓些,冬日的积雪还没被东风吹融。符华为天命奔波数年,已经好久不曾见过神州落雪。此次立春之后方才归来,原以为无法看见雪落太虚之景,如今幸得于万物更生之际得见残雪,也算是遗憾中难得的一丝慰藉。

 

推开拂云观的大门,陈年积累攀附在香樟木栅格上的灰尘随着开门的动作抛向空中,慢慢漂浮沉降。符华放好行李,开始和程立雪一同打扫房间。

 

拂云观说大不大,若是圣芙蕾雅的大家一同前来,恐怕需要挤一挤才能睡下;可拂云观说小也不小,两个人打扫起来硬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大厅与卧房的桌椅蒙上了时间的沉淀,后院的杂草在无人来往的土地上肆意生长。师徒二人目睹眼前的景象,只默默试图将一片疮痍的故居恢复成从前生机勃勃的模样。

 

“原本以为还能找些填肚子的东西,可厨房的陶罐里似乎也没什么粮食了……”

 

程立雪从厨房走到符华所在的大厅,把抹布叠好晾在门厅外的竹竿上,一边解围裙一边对符华说到。

 

“近年师父被主教派往极东支部,我留在欧洲支部执行任务,彼此没有什么机会见面,更没有什么闲暇时间回神州瞧瞧……没想到拂云观都染上一丝苍凉……”

 

闻言,符华微微一怔,却也只是叹了口气,摇摇脑袋。

 

“在极东支部也并非终日劳碌,只是拂云观如今已空无一物,我一人归来,只会徒增感伤罢了。”

 

符华摆摆手示意程立雪来她身前,接着,把方才打扫房间时摘下的蓓蕾帽又戴回自己徒弟的脑袋上。

 

“不过好在今年主教批准了我的休假申请,春节期间能回神州看看,和师父团聚呢。”

 

符华看见自己徒弟在说这话时眼中的欢喜,又听闻对方说,也许主教批准春节休假是上天帮忙实现了自己的生日愿望。

 

顺着程立雪的话,符华问对方许下了什么愿望。得到的回应只是程立雪害羞地一边摆手一边说,这样的话当面告诉师父太叫人不好意思了,脸颊被深山的寒冷烧得绯红。

 

答案呼之欲出,符华没选择打趣自己的徒弟,转移话题似的,提议去山腰小镇上填填肚子,再采购些物资回来。

 

“毕竟,不是你提议要为师父庆祝一下生日吗,立雪?”

 

程立雪点点头,跟着符华一前一后跨出拂云观。脚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足迹。




06

 

看到程立雪发来的讯息,已是饭后欣赏过烟花再折回客栈休息时。

 

德丽莎对学园里的每一位女武神都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先前坐船来岛上时翻看日历,发现这几日正巧临近符华生日,便提议大家一起在岛上为她庆生。布洛妮娅带着希儿采购完食材后与大家在岛上汇合,大伙儿借了客栈的后厨开始筹备生日晚宴。

 

阿琳姐妹承担了琪亚娜过去的捣乱身份,将厨房搅得一团糟;学园长跟在两人身后收拾残局;布洛妮娅和希儿一起把买好的菜清洗干净切好;琪亚娜来到符华身边,向她请教制作蛋糕的面糊应该如何调配,蛋清需要打发到哪种程度,又在什么时候加入蛋黄。符华手把手指导对方,不免想和大家一同进行这场生日筹备,却在琪亚娜一句“哪还有寿星亲自动手的道理”后妥协。

 

她看着曾一同漂泊的少女,少女如今早已不似当年一般天真莽撞,多一分成熟,又不同于天穹时期迷茫的模样。符华看着琪亚娜用打蛋器将蛋清渐渐搅成白色的泡沫状,听见对方淡淡地讲,要是这个时候姬子也在该有多好,还有芽衣,也不知在世界蛇过新年是怎样一幅景象。少女轻轻地说着,语气里一丝留恋与哀伤,却没有过多停留在这份略带低沉的情绪里。

 

“毕竟我不能停滞不前呀,我还要带着过往的遗憾与祝福,奔往明日的阳光。”

 

蛋清的白沫已经能在打蛋器上凝成形状,符华看见琪亚娜抬头望向自己,问,对吧,班长?

 

她点点头,回以对方一抹微笑。

 

等到生日晚宴准备完毕,太阳早已从天空下沉至地底。德丽莎用火柴点燃蛋糕上的蜡烛,蜡烛绽开成一朵花,从音乐盒里传来生日快乐的歌谣。许个愿望吧,说不定会实现呢,德丽莎对符华讲。

 

于是她在众人的歌声与祝福中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蜡烛摇曳的火光,在一股似曾相识之感的包围下,于心底轻许下一个愿望。

 

‘久疏问候,不知师父近来可否有空,望再聚拂云。’

 

在符华欣赏升空的烟花时,被放在客栈内的通讯器屏幕微亮,显示出这样一条消息。

 



07


立春时节神州常有迎春之举。各集市都请纸扎匠人用竹篾成牛骨架,以春木做腿,再糊上纸,涂上红色或黄色颜料,制成一架春牛,并举行开光点睛仪式,设立香案顶礼朝拜,是为五谷丰登,平安顺意。

 

符华和程立雪回到太虚山时,立春刚巧过了几日,春牛早已经糊好,架在集市最繁华的那条街巷中央,在击鼓驱疫的阵阵声响中见证众人的祈祷。符华很久没来过太虚山,集市的样貌却同记忆中相差不大。两个人找了一家小食店落座,就着立春的节日氛围点了些节气饮食。

 

春盘作为立春饮食风俗的代表之一,自然成为了首先点选的菜品。其名取迎春之意,将果品、蔬菜、糖果、春饼、饵这五种类型的食物拼成盘,馈赠亲友或自行食用。田艾籺也是春季常见的时令食品。这种作物全身长满绒毛,叶子粉绿色,花朵白中间绿,民间流传其具有祛湿,暖胃,清肠等功效。又因开春时节是田艾生长的全盛期,田艾籺也常作为拜神的节令贡品,祈祷该年风调雨顺。

 

程立雪将土豆丝、萝菔和鸡蛋一同卷进春饼中,蘸上甜酱,一口咬掉大半,再饮了口茶发出感叹。

 

“果然还是家乡的食物更美味。”

 

程立雪嚼着田艾籺有些含糊不清地说,还把欧洲支部的伙食数落了一番,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太理解那边的饮食习惯。

 

符华挑了颗蜜饯尝,打趣到女武神就该有女武神的样子,有吃就不错了哪还这么挑三拣四。程立雪挠了挠脑袋,转而说,那不如之后我跟主教申请一下把我调到极东支部去,以后就能天天吃到师父做的菜啦。

 

符华听出她是在开玩笑,接话说,好啊,之后我直接去跟奥托说明情况。

 

“这样的话,以后就师父负责做饭,我负责打杂!”

 

“立雪对自己的厨艺就这么不自信?”

 

“哪有,只是更想吃师父做的菜!”

 

“说不定我只会做云吞面哦?现在当学生每天上课这么忙,回去还要给老师做饭,怎么想都有点可怜吧。”

 

“犒劳犒劳老师期末打分才能网看一面嘛,天天吃云吞也行呀,今天吃鲜虾馅儿、明天吃猪肉馅儿、后天吃牛肉馅儿……只要是师父做的云吞,怎么吃都不会腻的。”

 

程立雪滔滔不绝的讲着,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脸上的神情如孩童时期般挚诚无邪,将自己的所有希望与畅想都讲与养育她的师长。

 

符华听程立雪讲,看到她因欢喜而涌上脸颊的红润,看到她因欣忭而曲张上扬的嘴角,看到她诉说时那双闪着光的眸子,心想,若一切都能如此顺理成章,为何我能从那颗尚未剖露的心中,看到一份渴望与一份求而不得。

 

符华没有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只是深吸一口气,无比郑重地点头,说,好。

 

符华知道,这仅仅,是一份愿望。

 

可她却愿意溺在这美好愿景所创造的蜃楼之上。

 

 

 

08

 

逛逛集市、买好食材,回拂云观已经是日暮时分,程立雪系好围裙在厨房准备晚饭。符华和在马路牙子岛一样被禁止参与晚饭的准备,只能坐在大厅静静等候程立雪将一切备好。

 

印象中她从未教过程立雪如何制作云吞面。大抵是女孩每次在门后偷偷看着自己包云吞的样子学来的吧。用大地鱼和河虾子熬成汤,将鸭蛋加入面团揉得更有韧劲,再用新鲜的虾球配上肥瘦适宜的猪肉。 符华在脑海里模拟一遍制作云吞的过程,她好久都没有做过这道菜,回想起来竟觉得有些生疏。

 

今日她同程立雪在集市上晃悠了好久,一起品尝了春日美食,去茶馆听了段说书,还去河边放了花灯。立春之后恰逢春节,放烟花自然也是神州必备的活动。在去烟花铺子的路上,符华同程立雪谈及极东烟花与神州的不同之处,想着自己多年未见故乡的烟花,不如借此机会买一尊小型烟花燃放。

 

她想象着两人在拂云观门前观金色的花火如喷泉般从盒中倾泻,于夜幕绽开朵朵金黄的花朵,噼里啪啦迸在空中消散,零零落落归于大地的沉寂中。这将是一幅怎样幸福的画面。然而两人来得太晚,抵达烟花铺子才被告知今日剩余的烟花种类有限,仅存小型线香花火与60响装的大型烟花数余。看着有些空荡荡的货架,符华的眼里难得闪过一丝失落。

 

这份失落被程立雪捕捉,便开口提议要不买一尊60响的大型烟花拿到山顶放。符华笑着摇了摇头,挑了两包线香花火便牵着程立雪说要走。程立雪不解对方的拒绝,60响烟花的价格对天命女武神而言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何况两人难得回来一次,若是真心想看那便看一次罢。符华摆摆手,向店家支付了线香花火的金额,对着程立雪淡淡地说,若是在山顶,仅你我二人看这华丽烟花,难免衬出一丝孤寂。程立雪看懂符华眼神里的一点苦涩,便说,是呀,烟花还是要和大家一起看的好,今日找些其它庆祝吧。

 

之后两个人去了河边放灯,荷花灯顺着水流渐渐行至远方,与早已到达终点的无数花灯相逢。节日期间这片集市比以往更为繁华,杂耍卖艺的戏班子在集市中间扎了棚,吞火焰、耍飞刀,引得路人连连欢呼;卖糖画的老人身前围了一堆孩童,你推我推地争着下一个转生肖转盘的人是谁。

 

“记得小时候师父带我来过一次,那日正逢赤鸢仙人飞升祭礼,老人家说今儿个日子特别,想要哪个生肖可以自己挑。”

 

程立雪望着糖画摊同符华讲,不知这样久远的记忆对方是否还有印象。

 

“然后呀,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同老人家讲,我想要赤鸢鸟。”

 

符华听了被程立雪逗笑,人家是说在生肖里挑,可没提能画别的。闻言程立雪也轻轻一笑,说,可惜那时不知,师父竟就是这赤鸢鸟,说来也是可惜,当时没有注意师父是什么表情。符华摇摇头,表示这些也不重要。

 

记忆之中,自己并未向程立雪坦露过真实身份。在神州的大小话本里,赤鸢仙人应当在五百年前就羽化登仙,去往了那虚无缥缈的海上仙山。除非程立雪从拂云观的书房里发现了什么古籍,或者是奥托背着自己给这位代理指挥官讲述了有关赤鸢身份的真相。

 

符华没去多想,正如她那时就已然领悟的那样,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09


是阵阵鲜美的香气将符华从冥想中拉回。程立雪端着盛好两碗云吞面的餐盘从厨房走出来,示意符华晚餐已经备好。云吞和着面,顶端撒上葱花。符华伸手缓缓接过程立雪递来的筷子,指尖触碰到程立雪手掌的冰凉。

 

“在想些什么呢,师父?”

 

看见符华接了筷子却始终没有要动筷的意思,程立雪歪歪脑袋,看向自己身侧的符华。对方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和自己一样的心事?那份隐隐的悲伤逃不过她的眼睛。于是,像是要让对方振作起精神,程立雪用手肘碰了碰符华手臂,带着些玩笑的意味朝对方开口。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就像之前在集市上说的那样,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师父做云吞面啦~吃完这份,以后的云吞面可都是师父做给我吃呢。”

 

似乎是被这句话所安慰,符华点了点头,轻笑着说,嗯,也对,这可是最后一次吃立雪做的云吞面,得趁着鲜好好尝尝。她用筷子夹住一颗云吞,放在嘴边吹吹凉,一口咬进嘴里。鲜美的汤汁在富有韧劲的面皮破开瞬间于口腔内迸发,河虾子的鲜美味道点在味蕾上,还有葱花与五花肉的鲜香。

 

符华咽下自己徒弟这倾注一切的心意。吃得急了些, 滚烫的汤汁烧了舌,让符华眼角被烫出几抹眼泪。见程立雪还认真地望着自己,符华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睛,双目不知所措地一阵乱晃,最后才像是掩盖什么一般,扯了张纸巾,揉了揉鼻子,同程立雪说是刚才吃得急了些,烫到了舌头。

 

程立雪笑着帮符华把云吞从冒着腾腾热气的大腕舀进另一个稍小一点的碗中,浇了些汤汁,又将云吞微微吹凉。

 

“师父也用不着这么急啦,慢慢吃吧,味道怎么样?”

 

符华接过程立雪递来的勺,连着汤汁一同将云吞喝进嘴里。

 

“很好。”

 

程立雪听见符华的声音略带沙哑,不知是否因为口中的云吞还未彻底咽下。但得到符华的认可,她还是无比开心地笑出来,用筷子夹了颗自己碗里的云吞,放在嘴里细细品味。

 

“师父,您知道吗……”

 

程立雪一边吃着云吞,一边同符华讲。

 

“其实以前呀,我在太虚山等您归来的那段时间……也有自己做过云吞面。”

 

符华用筷子夹起另一颗云吞,静静听程立雪讲。

 

“那个时候我用着和师父往日做云吞相同的原料,也是坐在拂云观的这张餐桌上,一口嚼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味道。”

 

“那个时候我觉得好奇怪,明明什么都是一样的,怎么心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呢?”

 

程立雪望着符华,自己的眼睛里也氤氲上一层水汽。她赶忙去抹鼻子,带着点哽咽地同符华讲,师父,我也不小心被云吞烫嘴了,真的好烫。

 

“那现在呢?今天的云吞如何?”

 

符华带着温柔问她,用纸巾擦拭程立雪眼角。

 

“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大……”

 

程立雪凝望符华的眼睛。

 

“但我觉得今天的云吞同师父以前做的一样……什么都没缺少。”

 

符华带着些眷恋看对方。

 

“如此,便好。”

 



10


在两人的交谈中,云吞面就被这样一点不剩地吃完了。程立雪收拾过碗筷,从购物袋里拿出方才在集市上买的一块小蛋糕。既然是生日,除了云吞面以外,果然还是应该吃点蛋糕庆祝吧。程立雪将蜡烛轻轻插在蛋糕中央,关上房间的灯,借着微微烛光走到符华身前。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下去,四周没有别的发光体,拂云观内一片漆黑,只能借着蜡烛微弱的橙黄色光亮看清彼此的脸庞。

 

“师父,许个愿望吧。”

 

符华听见程立雪用近乎无限的温柔,以及近乎无限的爱意说到。

 

蜡烛徐徐燃烧,符华偏头,借着烛火层层衰减的光芒凝视程立雪的眼睛。

 



11


“班长,许个愿望吧!”琪亚娜的声音在眼前响起,休伯利安的众人围坐在客栈餐厅的圆桌旁,双手还打着生日歌的节拍。

 

“是呀班长,许个愿望吧,布洛妮娅听说只要意念足够强烈,生日那天许下的愿望就能成真。”

 

符华阖上双眼,在众人的殷切祝福下静静许下愿望。

 

我愿————


————


——

 

 

 

12

 

“生辰快乐,师父。”

 

程立雪端上蛋糕,为符华送上祝福。

 

“师父,许个愿望吧,然后,吹灭蜡烛。”

 

程立雪的声音还在符华耳边回荡。符华看向插在小小蛋糕中央的红烛,蜡烛燃起的火焰一点一点蚕食蜡糕,鲜红的蜡块融化成血,滴落在敷满白色奶油的蛋糕上,就如同谁的鲜血在北国寒冷的雪地里流淌。

 

符华无比清晰地明白了什么才是记忆中的真相,也无比清晰地记得自己在南国小岛上许下的生日愿望。

 

她看向程立雪,看到对方脸上已然释怀的笑。

 

我……

 

我的愿望……

 

符华去望程立雪的眼睛,没有比此刻更希望从那双清灰色的眸子里找到一丝生的气息。

 

立雪、

 

我的愿望其实已经——


————


——




13


程立雪覆上了符华的手掌。

 

“您已经知道了,对吗。”

 

——我想再见一见她,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任由蜡烛燃烧,程立雪摇摇脑袋无奈地笑,声音浅浅地说道:

 

“如果吹熄这支蜡烛,我便会随着这个梦消失。”

 

她去拂符华额前的发,让对方那双绿松石般的眼睛更加真切地看向自己。

 

“您想要我再停留久一些,我明白。可是师父,无论如何我都是会离开的呀,吹熄火光也好,待它自行烧尽也罢。”

 

程立雪顿了顿,眼底覆上一层心酸。

 

“毕竟这就是我的归宿呀,师父。”

 

“因为我已经——”

 

符华一把抱住了程立雪。真相由对方亲口说出,她内心仿若千刀万剐。

 

“别说了,立雪,不要再说下去了。”

 

符华将程立雪紧紧禁锢在怀中,似是不想这具冰冷的躯体化为尘烟离去。先前她如何说服与欺骗自己,如今梦也,不得不到了该醒的时候。程立雪目睹符华的伤痛,伸手去抹她师父眼角的晶莹。

 

“别难过呀……师父……”

 

程立雪轻轻地、温柔地去拥抱符华娇小的躯体。

 

剩下的一点时间,我们坐下好好聊聊天吧。这么多年不曾见面,立雪有好多话想同师父讲。

 

符华听见程立雪如是说,语气里带着宽慰,却又带着落寞。

 

两个人从口袋里翻找出先前买好的线香花火,拆开盒,拿在手上,借着蜡烛的火光点亮。两束线香花火于幽暗中绽放,燃起比蜡烛更加缤纷的银色花朵。符华和程立雪并坐在一起,挥舞手臂,两束花朵在空中如蝴蝶起舞。

 

“总觉得……”,程立雪开口,“我们之间有各种各样的遗憾。”

 

程立雪不曾见过符华的喜怒哀乐。在她的面前,符华一直是长辈、是师父,程立雪一直都只能仰望她。她们之间的关系是无比微妙的:如果相处这么多年,符华对自己而言已经是亲人的话,那她应该会更有恃无恐一些,表现出所有小女孩都会对自己亲人表现的,撒娇的一面。

 

但是她们的关系并不是这样,程立雪心中始终存留一份忐忑,符华于她更多像是师长。所以她的心中存有敬畏、也渴望被对方认同。现在想想,这其实是十分异样的。她们的相处不单单是教授知识,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许多时候都是两人一同经历的。

 

头两束线香花火燃尽,程立雪又抽出两根点燃,放在自己与符华手中。

 

程立雪说,她觉得过去还是有些缺乏师父的陪伴,或者说,师父从行动中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在意实在太隐晦,让过去的她无法看清。

 

维系我们牵绊的,仅仅只是一份责任吗?程立雪有时会这么觉得。因为符华收养了自己要对自己负责,所以才会养育她,磨砺她。但,也仅仅只是责任罢了。就像符华守护神州的举动一样,她个人的感情是很难从这些行动中表现的。过去无法理解背后缘由的幼年程立雪还有底气对着符华撒娇,但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怯懦起来。所谓的安心感,所谓的心安,这些看不见的东西究竟为什么会存在,又为什么会消失。

 

程立雪至死也搞不明白。

 

师父,程立雪又燃起两根花火。符华听见她对自己说,再次见面之后,我就把您看作我的星星。我一生都在追逐这颗闪烁,心里却也明白,那是我无法企及的高空。

 

符华看着手中的花火如灿烂的星星在手中忽明忽灭,从前她没来得及回顾两人的共处便遗忘一切,如今从程立雪平淡的话语里,置身事外的两人再度回忆那段过去,符华意识到,她与程立雪之间,的的确确如对方所言,有着太多的遗憾。

 

和苍玄丹朱的相处最后虽也以悲剧告终,但她们三人确确实实度过了一段非常欢乐的时光。在这个过程中符华自己有过欢笑,彼此之间也都毫无保留地展露内心。可回想起她与程立雪的相处,自己在对方面前展露笑容的次数竟屈指可数。收养程立雪的时候,自己究竟怎么看待这个女孩?潜意识里给她安放的身份又是什么?符华叹着气同程立雪讲,她明明是把她当做支住,却从未向她展示过自己的脆弱。

 

线香花火灭了又燃起新的,符华在下一根花火绽开时露出了无比悲伤的神情。程立雪拿着花火的手靠近她,从符华那里借火将自己手里的点亮。

 

说起来,师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流露这么丰富的情绪呢,喜悦也好,悲伤也罢。程立雪的脸被花火染上橙红,在忽高忽低的闪烁中睁一双水灵的眼睛往符华这边望。

 

这时符华才恍然,她们曾经通过言语和表情所展现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太少。




14

 

程立雪把最后一根线香花火放在符华手上。

 

“师父,说起来,立雪心中一直还有一个疑问。”

 

符华将线香花火攥在手心,没有一点要去点燃的意思。程立雪握住符华的手,包裹住比自己更加小上一些的手掌,用线香去引蜡烛的火光。

 

“等到这一支花火燃尽,师父就告诉我答案,好吗?”

 

符华带着不舍去看对方,看到程立雪眼中那仿佛穷尽一生的渴望,最终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师父为什么会离开我呢?

 

符华听见程立雪声音轻轻地说,包裹住自己双手的手掌微微紧握。少女的眸子低垂着,对于问题的答案她始终忐忑。

 

两个人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线香花火。

 

花火闪着光从遥远的彼方一点一点朝两人靠近,在一片寂静无声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线香花火走过一半距离。

 

点点星火从线香中心跳跃飞离,一团接着一团隐于夜色的沉寂。

 

——线香花火还剩下三分之一。

 

符华的视线从花火转移,看向一旁自己的徒弟。程立雪笑着,脸颊染上鲜活的绯红,银灰色发丝顺着呼吸轻轻飘动。那团团雾气逆着重力上浮,像是一团烟,又像是一朵云。

 

“师父。”

 

程立雪叫住她,握着符华的手把线香花火的角度往前移,让光亮照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师父讲吧,立雪会听,但不想被师父看见知道真相的反应。”

 

符华点点头。

 

——线香花火即将燃尽。

 

于是符华深深吸入一口气,闻到蜡烛燃烧的刺鼻气息,以及程立雪身上淡淡芍药的香气。她脑海中闪现过往两人的点点滴滴,带着各种错综复杂的感情,开口。

 

那是因为——

 

————

 

——

 

四周突然坠入漆黑。

 

蜡烛燃尽了。她手背上的温暖瞬间消散。

 

符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怔住身体,只听见线香花火的铁线掉落地板的声音。

 


  

15

 

——程立雪消失了。

 

 

 

16

 

符华坐在隐匿与茫茫黑暗中的拂云观内,不知怎地,一点也不想去开灯。就仿佛只要保持现状,离去的人就只是在同她捉迷藏,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两人还能在这太虚山欢笑。

 

“嘭——”

 

她听见屋外清脆的声响,一声又一声清晰可闻地炸开。

 

嘭——

 

嘭——

 

符华抬头,看见窗户玻璃上映出不属于夜晚的光亮。她走过去打开窗,窗户在一片寂静中吱呀吱呀地响。

 

缤纷烟花的彩色照映在符华脸上。它从山腰直直蹿入比拂云观所在之处还要遥远的高天之上,伴随着尖锐的嗡鸣升空,消失不见片刻,又骤然炸响。

 

符华打开门,站在拂云观外正巧可以眺望远方的空地上,抬着头去望。

 

接着,数道烟花一同炸响,绚丽的颜色接二连三出现在符华视线之中。从这里看烟花,既不会因为过低而要将头高仰,也不会因为过高而呈俯视模样。她所置身之处就像是这场烟花的最佳观赏点,无数个绝美的瞬间映入她眼帘。

 

这是……

 

“班——长——!”

 

熟悉的声音将她呼喊,符华回头,看见休伯利安上的众人爬上云梯朝她奔来。

 

“莉莉娅莉莉娅,你看你看!这里真的和烟花店老板说的一样,是最佳观景点诶!”

 

“罗莎莉亚,你吵到我眼睛了。”

 

“方才问路时听老板说,今天下午有个客人把店里剩余的60响大礼花全买了,也不知道得花多少钱……”

 

“希儿别慌,女武神的补贴买点烟花还是绰绰有余。下次希儿想看的话,布洛妮娅也可以卖给你。”

 

符华与众人一同看着烟花绽放的一片灿烂,听见众人的闲聊,说不出的感情梗在心口。

 

“大家……怎么来了……”

 

她故作镇定地不解询问。

 

“诶?不是符华之前给我发了讯息,让我带大家一起来太虚山看看烟花吗?”

 

德丽莎调出通讯器展示给符华,发件人确实是自己。

 

“说起来……班长要见的那位朋友呢?”

 

琪亚娜像是突然想起符华与她们道别的理由,问到。

 

符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依旧绽放的烟花。

 

她……

 

符华再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走了。

 

符华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决、肯定,又带着些不愿相信。

 

“那还真是可惜,若能一起欣赏此时的景色该有多好。”

 

琪亚娜发出一句感叹,却让符华完全明了了程立雪的用意。

 

“若是在山顶,仅你我二人看这华丽烟花,难免衬出一丝孤寂。”

 

“是呀,烟花还是要和大家一起看的好。”

 

符华脑海中浮想起下午两人在集市的场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方从那时起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一股道不明的情绪在符华身体里翻涌,明明已经经历了别离,明明结局早已尘埃落定,她却还是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不真实的失而复得,不真实的得而复失。

 

烟花还在空中炸响,鲜亮的色彩一阵又一阵将符华笼罩。山腰百姓被这烟花绽起无尽的喜悦,纷纷点燃霄灯为这场盛会锦上添花。霄灯自山腰与山脚往上飘,在山顶拂云观渐渐汇聚。符华看着升空的明亮,那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数个同样的日子。年幼的女孩与她并肩,默默无言地伸手将明灯燃放。暖黄色的灯光照亮女孩的脸颊,从她口中呼出的团团白雾融于夜空,澄澈的眸子里攒动着如霄灯一样璀璨的星火。

 

符华睁大了眼睛。


原来一直,都有人陪在自己身边施与火光。那是一团小小的、脆弱的火苗,在她身旁竭尽全力燃烧。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握住这团火光该有多好。


符华抬手,似是要将夜空中这一片星光灿烂都于手中握牢。




17

 

消失之际,符华终告知了程立雪困扰多年的问题的答案。程立雪听到自己给出的理由,轻声笑着感叹,若是在这个时代与师父相遇,很多事情也许就不同了吧。

 

“不过师父,立雪永远不会后悔。”

 

——无论是与您在那时相遇,还是最后为了守护您而拼上性命。

 

程立雪伸手去遮符华的眼睛。

 

“师父,请您幸福地活下去。”

 

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


……

 

符华再听不见少女的声音。




18

 

“符华的那位旧友……是个怎么样的人?”

 

休伯利安甲板上,德丽莎略带好奇地询问。

 

“说不定那也是学园长的故人。”

 

符华推了推眼镜,双手放在甲板栏杆上。

 

“不知学园长是否还记得……来自神州的那位寒霜剑客。”

 

未等德丽莎作出回应,罗莎莉亚就拖着莉莉娅屁颠屁颠地赶过来,嚷嚷着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我要听我要听!在双子的喧哗下,大伙儿也都慢慢聚过来,希儿甚至还贴心地帮大家搬来了小板凳。

 

符华看着双子饱含期待地望向自己,看到德丽莎欣慰的目光,以及琪亚娜、布洛妮娅和希儿温柔的神情,抬头望向休伯利安号所穿梭的云层。那片云层中透露着光亮——是太阳即将播洒给世界新一轮的美好。

 

符华温柔地开口,她说,接下来我所要讲的,是关于她的故事。

 

“不……”


她停留一阵,改口到:

 

“是我们的故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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