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一百三十八）

一  （1935年 第三帝国 波茨坦）  北方的秋天总是来去匆忙，一眨眼就摇落了一森林的树叶，曾经被它们重重遮掩的波茨坦军事学院却依旧隐蔽，隐蔽到英格这个老戈斯塔鲍绕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却在想象黑森林此时的风景该多好时才偶然发现，这个原计划下午三点就到的地方。卫兵的态度不算热情，毕竟他们确实之前从未见过她，党卫军的突然造访也的确不算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甚至她主动打开标明上校军衔军官证时也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至少让她进去了。  英格小心且迅速地绕过所有教学楼，依然不敢脱掉外套，因为党卫队的制服实在过于扎眼，另一边还拼命祈祷别再这里再碰到路德维希那个老古董——不是不敢与他正面杠，只是一旦他有三长两短，自己就要负责。“施柏格尔，你是过来做贼的吗？不是你心虚什么？”她用铁十字敲敲脑袋，自嘲一下，这时才发现地上带着编号的车位线。“柳暗花明！”英格在心底欢呼一下，立即开始借着最后一点还算明亮的阳光搜索埃尔文的车牌号码。  那个号码真的出现了，但这个车位却空空如也。“嗯……兴许少校先生只是不喜欢开车？”她苍白无力地安慰一下自己，将5马克硬币和军官证塞回外套内侧的口袋，准备按原路无功而返。虽然浪费了大半天时间，不过摸清来波茨坦军事学院的路线倒也算是个重大收获。“没错，一会儿回去我就这么跟彼得汉斯他们讲，就说我今天出去搞到一个超级炸裂的情报……”“咱们这里怎么会有女生啊？”“是吗？我没看见，是阿飘吧？”“不对不对，阿飘哪有黑色的？”  英格在心底悄悄祖安，但是想到除了自己的党卫队之外，也没有几个地方能招到老练又稳重的新兵，也就决定不理那几个家伙，他们认为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家人们我害怕！”“怕什么，那是阿飘又怎么样？看你爹给你直接拿下——埋伏它一手！”  英格十分支持这个胆小的和胆大的赶紧结拜，同时决定也埋伏他们一手。  “看我过去，”那个胆子大到超级加辈的学员说：“然后我们就把它的布扯下来，看看它和罩着白布的同类有什么不一样！”“胡扯，你见过罩白布的？”“没见过，但我们可以好好拷打拷打它嘛。”  英格继续假装听不见。  “别逗笑了，埃布里泽尔。”其他几人纷纷笑着：“你在维恩那诺伊施塔特【1】也没干出什么彰显勇气的英雄事迹啊！”  “哎呦不错，同乡加一！”英格窃喜着，表面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你们都看好了，哪怕一扯掉黑布看到下面是一具骷髅、或者看起来多么狰狞可怖的的怪物，我也绝对不会害怕！”那个埃布里泽尔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们也不怕，有本事你就去扯！”其他人都喊道。“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呢？”  “那我也不怕！奥力给兄弟们，干它就……”  英格早已将手臂从袖子里抽出，在感到他已经足够近时自己一把扯下，顺势跳起来转过身。“看好了里面有东西！”  “啊——”那帮人随着一阵混乱的尖叫一哄而散：“怎么是党卫军的？！”而那个距离最近的埃布里泽尔竟然跑得最快。  “站住，我说那个叫埃布里泽尔的！”再快的速度也逃不过英格的眼睛，她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追过去。看到她盯住了埃布里泽尔，那些坑队友自然也就能离多远就多远，没过一会他就落了单，但她依然很难追上他。“站住，我记住你了——再不停下我就把你告到柏林的军事法庭去！”在预感到自己很快就要喘不上来气时，英格赶紧发出最后的威胁，至少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埃布里泽尔听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就被抓现行像罪犯一样等待着被押走。英格倒是不想押走这个家伙，毕竟他不过是个新兵，何必与他计较呢？她只是感觉这个家伙似乎很眼熟，甚至只看背影就有这种感觉。“就是你，叫埃布里泽尔？你来自维恩那诺伊……”英格还没说完，这个家伙竟然啪就站起来一拳打向她的右眼。  二  （与此同时 白俄罗斯Socialism共和国 明斯克）  “就是这样，给我右眼蹭了一下。”齐可拖着快散架的单车和掉下来的轮子进了屋。围坐在炉边的同志沉默片刻，终于在瓦涅奇卡的带头作用下，爆发出音量大小不一的笑声。“齐可你又双叒掉进沟里去了，还是沟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你了？”  面对一屋子朋友的哄笑，齐可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尽可能背对他们，将沾了泥水的报纸丢到手边的柜子上，拖着车从后门出去。尝试了不知多少次后，他已经放弃向其他同志解释报纸上内容有多诡异——他们眼中不过是那些早就习以为常的宣传辞令，但他却看出它们越发离谱了。   齐可将车子丢在后院中，打开一旁的仓库门开始翻找修理工具，在他找出第一把钳子，刚要往身后丢时，感到有人将手放到自己肩上。“安德烈同志，你在修车之前，怎么不记得先修好自己呢？”如此温柔但有力的声音，不是米哈伊尔还会是谁呢？齐可扭过头去，看见他手里的毛巾——它在冰冷的井水中浸过。齐可坐在台阶边，拿着毛巾贴在淤青的右眼圈上，左眼看着米哈伊尔半跪在那里认真修单车的侧脸，和从前在国防工业中央管理局修战车时没什么区别。  “你是因为看了所送报纸的内容才摔倒的吗？”米哈伊尔突然问道。齐可点点头又摇摇头：“嗯，我一直在想头版转载的文章，自己骑歪了都不知道……”“嗨，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机，所以遭天谴了呢！”“扑哧——”齐可忍不住笑出来：“唯物主义，柯锡金同志，我们只相信唯物主义！”  “我开玩笑的，”米哈伊尔跟着说：“说实话我也看出不对劲——想要给图哈切夫斯基同志写宣传，莫斯科找不出一个人来吗？非要转载隔壁德意志的作品干嘛？”  “我……我的关注点不在这儿。”齐可歪过头去左臂托腮，屋里的灯光借机照过来：“我发现，嗯，我想……我大概认识这些作品的原作者。”  米哈伊尔转过头，站了起来。  （波茨坦）  “不讲武德！”英格虽然有多年的经验与训练成果可以凭借，但也不过是勉强躲过和齐可一样的命运。埃布里泽尔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右侧的太阳穴上，万幸不是正面打击，可还是让她的视觉连同意识一起丧失了片刻。在这片刻之间，是戈斯塔鲍的本能驱使她一把扯住埃布里泽尔的衣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让他被自己拽到路边的排水沟里去。英格这次本打算带汉斯来，再见一面埃尔文少校，但因为他似乎对自己产生了抵触心理而放弃了——现在应该庆幸多亏汉斯没有跟来。  北方的雨季还没正式拉开序幕，排水沟里只有厚厚堆积的落叶，因此英格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还能迅速恢复意识翻转身体，将埃布里泽尔压住。“投降吧！不然我把你送到军事法庭上去……判进监狱里好好地斥候！”  “想都别想！”这个埃布里泽尔只是看起来偏瘦，力气却绝对不小，还能让一只手摆脱英格的控制抓住排水沟边缘，利用落叶作为自己和沟底之间的润滑剂溜出去，跳出沟外。“啊哈，还有意外收获！”英格循声正好看见他从地上捡起的硬币——正是埃尔文给她的那枚5马克！刚才在混乱中从自己的外衣内袋中甩了出去。  更重要的是，那一刻她终于发现了埃布里泽尔为什么眼熟：他就是那个之前在训练基地因为向训练样车扔石头，被自己用自行车打晕在地的人。  三  赶紧伸手一摸确认军官证还在后，英格加速追上去的同时抽出了枪。那一刻她真后悔昨天将奥斯卡送到兽医那里，不然它很有可能突然出现，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这个埃布里泽尔似乎就是故意往此时人员最集中的的营地跑，但这对英格没有影响。别人不仁她自然也会不义，就在生活区对天空鸣枪示警。先不提此时包括埃尔文在内的教官们都不在的事实，任何时间在任何国防军相关机构中出现党卫军，都是令人慌得一批的事情，连英格自己一开始也是打算尽量低调，和埃尔文商议好之后就赶快撤离，以防干扰学院的正常秩序，结果现在所到之处各种人仰马翻，值班的教员和守卫都四散奔逃。众人不敢惹党卫军上校英格，更不敢接近那个敢在太岁头上开挖掘机的埃布里泽尔，倒是有不少好事且胆大的学员赶来吃瓜：“快来看啊——奥地利的内讧啦！”  “淦，我的名声已经传到新兵群体里了吗？！”英格恼羞成怒地又开了好几枪：“埃布里泽尔你这个傻13——现在可没有冯·贝克将军来救你啦！！”  “路德维希·冯·贝克算什么东西？！”此言一出，直接震惊现场所有人一整年，包括英格。埃布里泽尔停了下来，可她也停了下来，扣着扳机的枪还指着天空。“堂堂中将竟然搞不定一个少校，只是因为你的党卫军的职务与贵族的身世？”  “……”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忽地上虫，让眼前一阵红一阵黑，英格既无言以对，也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个新兵，但我才不会像他那样迂腐且懦弱！”埃布里泽尔突然转过来的，除了一双灼热的目光外还有枪口：“更不会像你一样背叛祖国奥地利——西内！！”  夜晚依旧美丽的波茨坦森林里，鸟儿们抛开了它们正在精心搭建的过冬巢窠，惊得纷纷飞向漆黑与光芒并存的星空。  （明斯克）  “我真的在逃离莫斯科途中和那家伙正面交过手——我说柯锡金同志，”齐可也从台阶上站起来，回头看看屋里，确定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边：“你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怀疑我，认为西方间谍竟在我身边吧？”  米哈伊尔低头笑了笑：“怎么可能呢？小安德烈同志，我宁愿西方间谍竟是我自己！”说着他便又转过身去修车了。  齐可看出不对劲，刚想再说什么，却感到自己被抓住了衣领——瓦涅奇卡又一次发挥了他瞬移空降的特异功能：“齐可快来嘛，刚才我和其他同志都是开玩笑的，我们哪能真的取笑你对吧？”  米哈伊尔像没看到似的，而齐可再次回到院子里时，那里只剩下一辆完好干净到和新的一样的自行车，还有整整齐齐的仓库。  【1】：维恩那诺伊施塔特（Wiener Neustadt)也可译为“新维也纳”或“维也纳新城”,奥地利下奥地利州城市，在维也纳以南约50公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