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六十四）| 长篇科幻连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64话。

【前情提要】

南溺水等人一起去地下科学家联合“南方”探寻技术。南溺水因势利导，争取到了去体会数字推衍出来的肉海之后的世界，发现在这个世界线上，人类又搞砸了，她作为“降临者”得到了大长老的支持，开始了寻找海拉细胞的计划，却在抵达平安京后发觉，人类残存的文明，真是多种多样啊！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六十四 赛博朋克可以吃吗

全文约5100字，预计阅读时间90分钟

不要在森林里抽烟，这是告诫也是经验之谈，北方的森林太干燥，抽烟容易引起火灾，热带雨林的森林太潮湿，想抽烟只能让自己火大。

孙白糖在第九实验室举行的那场非常尴尬的狩猎邀请中，被解铃人带离开了狩猎区域，然后，他就在一处丛林里，看到了好久不见的王巧合。

王巧合也穿着一身猎装，但是，他的气质真的不适合这种打扮，他还是适合花花公子风格的扮相。在他的身旁，是一个坚持在热带雨林里穿黑西装的青年，嘴里叼着一根潮湿到点不着的烟。

“你怎么赶来了？而且还能找到南方的地盘来？”孙白糖有点奇怪。

王巧合耸耸肩，“听说你们有危险啊，当然，这次雇佣解铃人的人，主要意图还是保护白厂长，你我都是借了别人的光。”

“但是，现在危机算是解除了啊。其实，冲突的焦点是南溺水，南方组织的管理层，把南溺水从这次打猎中摘出去了。”孙白糖连忙解释。

王巧合摇摇头，“那就不在我的能力控制中了，我们接到了第三方给出的情报是你们有危险，我的决定是，把你和南溺水带回去就好了，我们本来和南方只不过是在同一阵营，其实连盟约都没有。我们直接回去平安京吧。”

孙白糖对着王巧合晃晃手，“注意我说的话，但是，南溺水不在这次狩猎人员里啊，她还在南方组织的基地内部的试验室里啊。”

“啊！”王巧合一皱眉，“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啊……”王巧合扭头对身边那个满脸不高兴，嘴上叼着潮湿的香烟的黑衣人问，“我们现在取消行动，是不是晚了？我看我们这边的情况恐怕不能参加脱离行动了。”

那个满脸不高兴的黑衣人很直接的回答了王巧合，“你们愿意跟我们走，我们是承诺过带你们一起离开的，如果你们无中生肉的人不想走，我们也不会强求。但是，白厂长是必须跟我们走的，我们觉得接下来的某些情报的发生，还是需要白厂长马上回去经营他的工厂的。”

孙白糖抓住这次突发事件的关键点，“你们要带走白厂长，没问题，我们回去解释一下就可以，但是，你们不能趁机绑走第九实验室的人啊，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白厂长毕竟是我们带进南方组织来参观的……”

黑衣人打断了孙白糖的话，“可以，我们只带白厂长走，那些暂时被控制的第九试验室的人，我们会留下来，让你们来解救，你只要装作是，这次是针对白厂长本人的劫持事件就好了。”

黑衣人又问王巧合，“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回去，还是留在附近的帮派地盘里，等你们公司的人考察结束后，一起回去？”

王巧合看了看孙白糖，孙白糖直接说，“我们不能把所有的人都压在这里，你赶快和他们回去平安京吧，我回去等南溺水。”

王巧合挠挠头，迎过来两步，张开双臂，“来，给爸爸抱抱，好久不见，挺想念你的。”

孙白糖一笑，他倒是不在乎男人之间的这种口头玩笑，迎过去，和王巧合用力拥抱了一下。

黑衣人捏碎了那根潮湿的香烟，低声对王巧合说，“走了，几个小时后就能回到平安京，咱们去野狼迪士高跳舞去。”

一个半小时后，王巧合，白守时和两个黑衣人已经到了最近的机场，王巧合与白守时都换上了当地风格的旅游花衬衫，四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两个富家少爷带着两个保镖。

王巧合和白守时闲聊了起来，“白厂长，这次考察，你的收获如何？”

白守时苦笑了一下，“学会了几种拼酒的方法，学会了扭腰舞。”他停顿了一下，才说，“见识到了南工的厉害，有点羡慕你啊，你们公司科技方面的人才济济。”

王巧合拍了拍白守时的肩膀，“何止是科技人才啊，你知不知道，车进三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你们工厂的生产线改进了，你们的高肉纤维的成本还能进一步逐步降低，按照这个发展趋势，很可能，三年后，你们的高肉纤维的售价比真正的豆腐价格还低……”

白守时吓了一跳，“这……”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巧合倒是豁达，“我觉得车进三做得很好啊，最大限度释放和科技和工业的生产力，才是我们这些人的使命吧？我们应该不是只想赚钱的商人了。我是来替车进三和你谈技术入股的，也许，这也可以是我们两家公司彼此交叉持股的开始啊。”

听王巧合这样说，白守时就来了兴致，“给他技术持股，完全没问题，我们公司原本就有完善的技术创新奖励制度，也有人经理人持股补助基金，如果车副厂长真的作出了那么巨大的贡献，他是会成为我们的大股东的。”白守时一边说着，一边和王巧合使了个颜色，暗示他身后还有那些解铃人。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解铃人这时说话了，“不用在意我们，我们的工作是保镖和劫持，解铃人是绝对中立的组织，只是接单做事。我们自己也是要靠收入买肉吃的，如果你们能让肉类变得又多又便宜，还不用屠宰动物，我觉得挺好的。”仿佛他站在白厂长的身后，也能看到白厂长脸上的微表情。

王巧合也对白守时说，“这一路上一起过来，我和他们都混熟了，可惜的就是飞机上不能打牌打麻将啊，咱们刚好四个人。”

心里没了顾忌，白守时就开始和王巧合认真谈论起了今后的合作计划，可以从交叉持股起步。也就是说，如果A集团真的要对白守时的高肉纤维工厂有所行动的时候，无中生肉有限公司，就有了法理上为高肉纤维工厂注资的资格。

这一次的南方基地考察，直接技术上的收获，其实还没有达到预期，但是，白厂长和孙白糖等人在感情上，真的是迅速拉近了很多。

人很多时候是会看利益来下判断，但是，也有很偶然的情况下，某些掌握了一定力量的人，反而会意气用事。

白厂长虽然在资金上市场渠道等多方面都得到了A集团的扶持，但是，对于白厂长来说，A集团对于他来说，永远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A集团是个没有任何个人色彩的超级资本意志，众多的大股东彼此制衡，让A集团的市场决策永远保持在一种非常理性——趋利的方向上。

似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A集团找到工作，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肯定自己是“A集团”的一分子，面对那个巨大的意志，个人的情感和融入都太微不足道了。

只有当一个人越来越靠近庞大的资本的时候，才能体会到“资本的意志”这种仿佛玄学的存在，人们原本以为是人的贪欲在收集财富，其实，当资本扩张到一定规模后，即使是资本的法定拥有者，也会发觉，自己的意志之上仿佛有了某种不可言状的意志在牵制，那种意志会伪装成很多你自以为的感觉，责任，理想，野心……甚至仅仅是对数字的执念。

白厂长已经开始体会到这种资本的力量，所以，他内心深处，对巨大的托拉斯机构，既有“力量的崇拜”也有“意志的恐惧”。

他自己也不确定，现在开始试着和无中生肉有限公司的众人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

当世界开始进行结构性变化的时候，风浪之猛，让许多渺小的个体都感觉到无所适从。甚至很多被时代的浪潮推到风浪之上的人物，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西门楣就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北浮游给骗了，一个小小的物资分销中心，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竟然在账面上有了极其庞大的资金链。西门楣自己，更是糊里糊涂地就被推上了新成立不久的“高肉纤维商业联盟”的通利福尼亚区商会副会长的位置。

这天下午，是“高肉纤维商业联盟”通利福尼亚区商会挂牌仪式，商会会馆租用的小楼，是一家上个月刚刚倒闭的长租公寓经营公司，有被这家公司坑了的个人租户，被逼到了没有退路，发狠上门来泼油烧这家公司……商会的筹办处倒是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是个新旧更替的象征，火烧旺地，这里作为新商会的办公处正合适。

参加商会的中盘商和分销商，还有许多小店老板，都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因为经营高肉纤维而大赚了一笔，人人面色红润，穿着新商务装和新鞋，有人刚刚暴富，还分不清牌子的格调，买得衣服并不搭调。

北浮游陪着西门楣站在商会门口的剪彩队伍中，小声交谈，北浮游轻声对西门楣说，“也不知道是你走运还是不走运，本来约好来帮助站台撑撑门面的王巧合王总，有事没来。”

“啊！为什么要请王巧合啊？无中生肉和高肉纤维不是属于竞争关系吗？”西门楣觉得自己卖高肉纤维这件事是瞒不过去了。

“因为，现在，无中生肉和高肉纤维有可能要合并了，而且，还有一些投资公司和地下大佬，都有兴趣加大投资，战鼓已经敲响了，大家都想看A集团的笑话了。”北浮游说得很开心，有点看戏的意味。

西门楣有点奇怪，忍不住反问，“我记得，你最初好像是在给A集团做事的吧？”

北浮游点点头，“我是为A集团做过事，但是，我可是站在混乱中立的阵营中，把弱小的剔除掉，留下有斗志的，然后，筛选出能和大魔王战斗的新勇者，这样，世界才会永远是循环状态，我即不喜欢遍地烽火的时代，也不喜欢一家独大的时代，现在，A集团过于大了，而无中生肉的势头非常好，该是鼓励勇者斗败大魔王的时刻了。”

西门楣蹬着北浮游，觉得自己确实不了解这个人，也是因为此时她的关注点更多集中在一个关节信息上——如果无中生肉有限公司和高肉纤维工厂开始合作了，那么，自己是高肉纤维产品中盘商这件事，也就不用怕被孙白糖知道了！

又可以一起开心喝酒，开心玩耍了！

她还不知道，孙白糖的返程日期，可能还要延后……

孙白糖按照黑衣人留给他的指示，在一个灌木丛中找到了大叮铛室长，大叮铛口吐白沫倒在灌木丛中，脖子后面有个好像是蚊子包一样的痕迹。

解铃人的工作，主要就是保镖和劫持，这两个看起来完全互相矛盾的任务，却在两方面互相弥补了两个行动范围的专业性。作为保镖的时候，解铃人很明白要防御哪些方面的偷袭和陷阱。反过来，当他们作为袭击者的时候，也会不断去设想新的执行策略。类似于这种伪装成毒虫攻击目标人物的方式，对解铃人来说，都是非常浅显的手段了。

孙白糖立刻大声叫了起来“呼叫支援，呼叫支援，大叮铛室长被毒虫咬了！”孙白糖的声音很快在热带雨林中传递出了很远，不到五分钟，就有其他人过来支援。孙白糖看着来救援的人越来越多，忍不住问，“我们的白厂长呢？你们看到他了吗？”

然而，孙白糖这种逃脱责任的方式，也并没有轻易达成，因为，整个狩猎队伍集结在一起清点人数，大家就发觉，虽然白厂长确实是失踪了，但是，和白厂长搭档的猎人也意外昏迷了。在一场狩猎中，一个重要人物失踪，两个不同方向的人中毒？这还是有点不自然吧？

孙白糖当然早就知道可能是这个结果，索性就装傻到底，不断追问，“到底怎么回事，白厂长人去哪里了？”

第九试验室的人忙着把大叮铛送回去救治，也顾不上和孙白糖纠缠。

孙白糖知道，回去之后，应该会有南方组织的调查人员来好好和他谈谈。他只是希望，南溺水从推演世界中返回时，能和自己汇合就好。至于，接下来到底还会发生什么情况，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在推演世界中的南溺水，和孙白糖的决定差不多，她狠下心来，签了所有对方让她签的合同。她知道，这意味着，为了维护公司运营安全的理由，热气球要被新生物科技公司扣押作为抵押，探索小队失去了使用权。而扣押的同时，探索小队的人还要为热气球交纳保存费用，探索小队要在公司内滞留，就要租房，交房租，所以要参加公司给他们安排的工作。当然，他们不用担心自己手上完全没有公司发行的货币，他们可以先信用消费，申请租房贷款，消费信用贷款，公司下辖的银行，还可以给他们办理信用卡……以后再拿工资还，只要你努力工作，你甚至可以买房！

南溺水觉得，这个残留城市很“赛博朋克”，混乱的科技树和大众的低生活水准。如果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再遇到有人造器官的人类和生物，应该也不会很稀奇吧？

南溺水还是低估了自己想像力……人类尤其是商人的创造力，真是太伟大了。

南溺水已经率先签好了合同，保安头目就给她解开了手铐，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虽然最初认识的时候有点摩擦，但是，我相信，你会越来越喜欢这个公司的。我的名字叫李根川，就住在22号楼的15层，欢迎有空去坐客。我先带你去汇合你的其他伙伴吧，然后，你可以教他们怎么签这些合同。”

负责签合同的姑娘，从办公桌下拿出一个帆布袋，帆布袋外面印着的古早图案已经模糊了，有人用毛笔在袋子表面重新写上了“新生物科技公司”的字样，南溺水可以认定，那是手写的，不是印刷的。姑娘问李根川，“还需要多少份合同？”李根川回答“还要九份。”姑娘就往帆布袋里又装了九份合同，示意南溺水拿走。

南溺水礼貌地点头表示感谢，拎起一袋子和合同，然后和保安头目李根川离开了这里，去和其他的队员汇合。

在路上，南溺水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个公司叫新生物科技公司？这个公司管理这里多久了？”

李根川看看南溺水，低声说，“其实，我也是听大家口耳相传，刚发生大吞没的时代，这里也是无政府地区，各种人群结成不同的团体，互助抵御供肉者的侵蚀。这个公司也是在那时成立的一个公司而已，但是，随着他们利用各种金融工具，销售合作模式，慢慢让很多团体都欠了他们的债务，他们又利用债务作为信用保价物，发行债权和股票，拉拢一些团体入股他们，慢慢把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公司的一部分……”

南溺水忍不住佩服得点点头，“这是现代商业文化应有的能力，但是，那些股东们没有内斗吗？”

李根川声音更低了，“你没有想明白新生物科技公司这个名字的真意吧？这个公司最大的股东……从创立开始就活着，直到现在，还是董事长！他不是人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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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狼性者》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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