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症候群·chapter.23:证言
地牢里比我想的要阴暗,即使白昼也点着火把。从一踏入地牢就能闻到一股令人不适的腥臭味,像是腐烂了多日的饭菜和脏衣服的臭味混在了一起。四周都是冰冷的砖墙,上面用油漆涂画的红心标志不少都已经斑斑驳驳,仿佛随着那些被囚禁在这里的人的生命流逝一同剥落了。 我和方块A走在时不时滴下水珠的漆黑天花板下,偶尔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守卫也大都无精打采、甚至连一句询问都没有。那些被囚禁在栅栏后面的多数是扑克牌或者我没见过的奇异动物,少有的是人类的形态。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或是睡在只有一块床板的床上,或是蜷缩在牢房的一角。 无意中,我与一个囚犯对上了眼神。那是一个扑克牌,身上的花纹是红心的,他那双空虚而混浊的眼睛吓了我一跳。 而更让我害怕的是——那个原本缩在地上的扑克牌突然站起、直直地冲我走来。他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而我则被他突兀的动作吓得几乎呆了,那瞬间无数个可怕的可能在我脑海中喷发而出。强烈的恐惧冻结了我的身体,我僵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他越走越近。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方块A也发觉我的异常,停下来问我。 我说不出话。突然“哐”地一声,是那个扑克牌的身体撞到了牢门上。这声动静吓了我一跳,也让我回过神来,意识到我们之间还隔了一层铁栅栏。此刻那个扑克牌正用双手死死拽着栅栏小幅度地摇晃着,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望着我的眼睛混浊得像死鱼的眼睛,可即便隔那么远我也能看出,他眼中闪烁着异常的光芒。 “给我安静点!” 方块A怒斥一声,疾步走向那扇被摇晃的牢门。似乎感受到被他身上散发的压迫感,囚犯胆怯地后退,最终回到了刚刚蜷缩的角落。见对方没有了进一步举动,方块A也只是查看了一下牢房里的情况,然后回到了我身边。 “实在抱歉,让您受到这样的惊吓。” 他毕恭毕敬地向我行礼致歉,刚才那种缭绕在他周身的威压感一瞬间就被自如地收回,如同收刀入鞘。 “您还好吗?静音阁下。” “……我没事。”实际上因为惊恐而僵直的身体才刚恢复了一点。但如果我表现出非常害怕,或许这个囚犯就会受到额外的惩罚。即使是我也明白“爱丽丝”这个身份是极其特殊的,我不想再让园丁的悲剧重演了。 方块A不知有没有看穿我拙劣的演技,“那快点走吧,前面就是园丁三号的房间了。”不过他回到我身边的确让我有了不少安全感,至少不至于害怕得连路都走不了。 我们无言地走了一阵,最终他在一扇牢门前停下。那是一个没什么特殊之处的单间,园丁三号正呆坐在角落望着头顶通气口的方向。哪怕室内光线阴暗,我都能看到他的眼睛已经空洞得像一颗污浊的玻璃珠。那样的眼睛我无比熟悉,那是一双已经对一切失去希望、徘徊在恍惚与清醒的边界上的眼睛。我曾经在住院的精神病院里无数次看到这样的眼睛,包括镜中自己的倒影也是。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哪怕方块A已经给我做过说明,但自责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响起来。我很熟悉这个声音,贬低的,嘲讽的,轻蔑的。无论去到哪里都没法摆脱的,属于我自己的声音。 “三号,醒着吗?” 方块A轻轻摇晃牢门引起三号的注意。听到这一点响动,三号如同被傀儡线牵着的木偶般僵硬地抬起头来。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他麻木的表情中还是闪过了一抹清晰的恐惧。 “死……死刑提前执行了吗?”他颤抖着问。那是属于一个活人的声音,却被夺走了活着的资格,这令我无比痛苦。 “没有。我们是来问你一些事的。请你过来好吗?” 三号犹犹豫豫地向门边靠近。方块A也靠近他,用旁人几乎不可听到的声音向他低语。 “是因为红心杰克对吧?” 听到这个名字的三号身体猛地僵直了一下。“大——大人,您在说什么,卑职听不懂……”他的语气几乎像是在求饶,而方块A无视他的胆怯,继续步步紧追。 “很遗憾,仅凭我一人之力没办法帮你们翻案。但是,如果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我答应帮你保护好你的家人。你知道,你们作为死刑犯的财产要被全部没收,他们之后可能会无处可去。但是。”方块A说着瞥了我一眼,“如果这位爱丽丝阁下肯开金口,或许可以直接向女王求情安顿好你的家人。女王是不会拒绝爱丽丝的请求的。” 三号的神情出现了明显的动摇,“真……真的?”他的眼神在我和方块A脸上来回游走,我连忙点了好几下头。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说动女王,但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我以我的花色保证。请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方块A取下了自己胸口的方块图案胸牌,把它展示给三号看——后来我才知道这也属于世界的规矩之一,扑克牌如果违背了这种形式的誓言,会彻底失去自己的花色,从而从世界上消失。 三号似乎终于被说动了。他伸长脖子向牢房外看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外面有没有人。 “不会有人过来,现在正好是交班时间。” 三号这才终于放下心来,长长叹了口气,“大人,如果我是你们,我会去问七号。我们之中他知道得最多。” “七号是吗?我明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实际上,我们都只是跟着小七而已。当初他说当他的小弟能让我们吃香喝辣,好吧,事实证明他说的确实没错,跟着他混的那段日子确实挺滋润的。”三号疲惫而空洞的眼神仿佛在透过我们的面孔直视过去,“实际上也的确不错,我们都当了小官,小五还受到过一次女王陛下的嘉奖,这一切都是小七承诺带给我们的。” “七号的确是园林部门的负责人之一,但是我不认为他的权利大到左右城堡的用人制度。”方块A锐利的眼神紧盯着那张已经完全失去生气、只如脸谱般平铺的面容,“在来之前我想办法拜托财务部门的同僚查过账了,园林部门的收支上的确存在漏洞,想必都是被中饱私囊了吧。只不过这个漏洞并不足以大到惊动法庭的程度。” 三号自嘲地笑了,“大人,我们都是平民而已。偶尔捞点油水就够了,我们真没有那个胆贪大头的。不过……小七他很有野心。他是我们之中最想升官的,也是我们中唯一和那家伙联系的。” “那家伙……谁?” 三号望着我们。那张平铺的脸谱微微变化,流露出似乎混杂着恐惧、憎恨和厌恶的表情。 “红心杰克。”从他口中终于说出了那个我们一直在等的名字。 之后我们去询问了五号,五号的情绪比三号更不稳定,甚至说着说着直接流下眼泪。但是内容也和三号差不多,那就是七号知道全部的真相。 “接下来就要去询问七号了,您还好吗?” 我对方块A突然对我的关心感到有些诧异,“我?我没事啊。” “那就好。刚才在五号那里,下官感觉您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太好,现在没事了吗?” 是的,这也被他察觉到了。哪怕理性再清楚,感性上不感到愧疚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他们痛哭流涕地让我们替他们照顾好家人的时候,我虽然对我原来的家人没什么感情,在那一刻我也被一个想法强烈地撼动了——这还是个有牵挂的人啊。有所牵挂,因此想要活着,恐惧死亡。越是因此而动摇,越是让我感到命运不近人情的残酷。而我,就是夺走他们牵挂的罪魁祸首。 方块A看出了我内心的折磨,他似乎是想通过指出来的方式让我坦诚地面对吧。我很感激他的好心,但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靠墙蹲下来,像个胆小鬼一样痛哭流涕,无意义地忏悔……有功夫做这些,还不如赶紧去问出更多的证词,为了以后审判红心杰克做准备。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走吧。”双手正因为撕裂般的痛苦紧紧攥着裙角,但我放任它们这样做了。方块A当然注意到了,他似乎有一瞬间想再次道歉,但很快也明白过来这是没有意义的。 我们来到了七号的单间前。出乎意料地,七号非常平静。相比起前面两位,他衣衫整洁,正以圣徒般的姿势跪坐在地上。 “您来了。”看到来人,七号也不怎么意外。 “你知道我会来,就证明杰克也多少知道吧。” 七号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时间不多了,大人。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与之相对的,我也有事想求你们——” “我们,或者说爱丽丝阁下可以向女王求情,保全您的家人。” 七号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他大概也拿不准方块A是否一定会到来,所以一直在忐忑中等待吧。 “我承认,我一直在要挟红心杰克。” 这句开头的话让我有些意外,“什么?”不是红心杰克要挟他,而是他一个小园丁反过来要挟杰克? “是的。”七号瞥了我一眼继续说,他的态度依旧很平静,“我看到了。杰克犯下的‘罪’……在这个国度绝对会被审判为死刑的罪。” “是什么罪?” “是杀人。” “杀人……”我不由得因为惊讶而提高了一点音调,但发觉不对赶紧捂住了嘴。还好四下都没有人,应该不会被人听到。 方块A则不为所动,好像已经有所预料,“你知道,这取决于他杀了谁。” 七号反问,“大人,您还记得那只在外面不受控制的怪物吗?” 方块A一愣,“你是说时计兔?” 兔子,怪物。被这两个关键词唤醒的记忆如一串火花般在脑海中闪过。我曾亲眼看到一只像安哥拉兔一样的怪物破坏了茶会,还重伤了帽匠。那时候怪物还用不成声的人话呢喃着“要迟到了”。如果要说的话还有,在更早之前我就在原先的世界里见过徘徊在走廊上的怪物兔子。兔子手里拿着怀表,那时候我以为只是我生病的幻觉。 “我见过……那只怪物。”我不由得脱口而出。那只强大而疯狂到几乎没有弱点的怪物,也会被某人杀死吗? “爱丽丝大人,那不是最初的时计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七号无力地一笑,“最初的那个已经被杰克杀死了。”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你的评论是我更文的动力,欢迎大家多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