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百合武侠/狂徒】一~四章
第一章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损人利己骑马骡,正值公平挨饿。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
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大乾武林最近不太平。
三年前,少林寺万佛塔被烧,舍利子被盗,方丈能池气的七窍生烟,誓要亲手法办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一直憋着口气报这一箭之仇,可谁知这不派人还好,这一派人出去寻仇,能池这火上大了。
这批武僧派出去几天,好消息没等来,反而等来了衙门的传票。说他们少林寺的人行凶不成反而被人姑娘给暴打一顿,现在一干人等都被扣留在杭州府萧山县县衙,县太爷叫他们到萧山县提人。能池眉毛都气飞了,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武林中人打架还带报官打官司的。那也没办法,能池只能带着几个亲信的徒弟从嵩山少林寺快马加鞭奔赴萧山县救人。一路无话,待等一群和尚到了萧山县,没别的,打官司吧。
这一打官司,能池更气了,什么重木堂啊,听着气派,实际上竟然是个药铺,而且还是个手续齐全按时纳税专门干正经生意的药铺,他派出去的那几位大和尚三更半夜跑到人家药铺门口砸门,门开了二话不说就要和睡眼惺忪的穆枫茗单挑。穆枫茗这姑娘是个活泼的北方妹子,性格气质样样都好,单一点,起床气重。她在药铺刚忙活了一天累坏了,才更衣入睡就让这几位给吵起来了。穆枫茗开了门二话没说,抡圆了就是一巴掌,掌力之大直接给领头的这和尚抽的原地转了三个圈。这一巴掌给和尚打蒙了,捂着脸盯着穆枫茗:“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
穆枫茗哪管他这个,吐纳之间,浑身毒功一运,反手就是一掌,正中和尚胸口。要说这和尚也是倒霉,若开门的是叶云轻,兴许这仗还不一定打得起来,但偏偏是个正在气头上的穆枫茗。这穆枫茗虽拳脚功夫不如叶云轻,但却也师承北境毒后,从小练就一身毒功,若是她想,呼吸之间就可使人中毒,更别提是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么一掌了。
领头和尚踉跄了两步,顿时头昏眼花,嘴唇发黑,不出三个呼吸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其余的武僧见势不妙,架起地上的师兄就想跑。穆枫茗哪里肯让,怒喝一声,霎时间,屋内千蝶翩、万蛛引,原是穆枫茗毒功所化幻影。众僧又惊又怕,纷纷运功自保,但谁知内力越是流转毒素扩散的越快。不消半刻功夫,十余个僧人全都横七竖八的被放倒在药铺内。
更气人的还在后头,按理说要是闹出十多条人命,穆枫茗最少也得被问个防卫过当之罪。但谁知道这丫头虽然怒气迷心看似下了死手,实际上却留了一手。那群和尚们虽不省人事但其实中毒并不深,还不等天亮所中之毒便尽数自行散去,待到绑送官府,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喊冤的声音听起来都中气十足。
喊冤有什么用,证据确凿,是这群不知道哪来的和尚夜闯药房,还企图加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穆枫茗往堂上一跪,眼圈泛红,手帕掩着脸,直哭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萧山县县太爷李文远原就是个正直之人,嫉恶如仇,但却家逢变故,膝下小女不幸夭折。今日升堂,看堂下所跪恰与女儿年纪相仿,又见那穆枫茗哭的楚楚可怜,心下已软了大半。再翻案卷,看得是这群恶僧夜闯药铺伤人未遂,不由得怒发冲冠,当即给这群和尚上得了三大件押入大牢待改日再审。穆枫茗这边,咬定从未见过这群和尚,多亏福大命大用祖传迷药迷倒了众僧才逃过一劫。又言自己从小父母双亡,幸得姑姑抚养长大,成人之后筹钱来杭州开了这家药铺以补贴家用,虽为女子之身,但一直恪守本分兢兢业业,未曾有僭越之举,不想遭此无妄之灾。说到伤心之处,又微微啜泣,两滴清泪滑落粉腮,真是个“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一双泪眼含着千般惆怅万般委屈低低垂下,看得那李文远触景生情,又想起自己夭折的爱女,也不禁湿了眼眶,连忙叫人将穆枫茗搀起,柔声叮嘱了几句后便差两个班头一路保护将她送回了药铺。
今日里能池上得堂来,李老爷也没什么好脸色,劈头盖脸就要问他个管教无方之罪。能池常年深居简出,对这衙门口的事也不甚了解,一时间支支吾吾除了几句阿弥陀佛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出声,穆枫茗可不能闲着,当即深施一礼向大人说道:
“大人请息怒,此事搁置多日,民女心中怨气已消,不愿再起事端。再者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看这位高僧面相和善,想必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此次事件恐怕也是出于误会。只是那夜慌乱,被几位大师傅砸坏了我店内摆设桌椅之物,近来生意清淡,民女实在无力修缮店内摆设,只求这位高僧能赔偿店内桌椅,其余事宜便不再追究,还望大人法外开恩,放几位大师傅离去,民女感激不尽。”
一席话说得有礼有节,李文远不由赞叹此女心胸宽广以德报怨,思忖片刻,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
“那和尚,你束下不严,管教无方,如今对簿公堂,证据确凿,你可认罚?!”
能池气的直哆嗦,只觉得气血翻涌,一口血差点就当堂喷了出来。但那又有什么办法,人是他派的,主意是他想的,少林纵然江湖上赫赫扬名但终归也得归王法管。寻仇这种事在武林中不叫个事,可是摆在公堂上说那就是公然行凶挑战王法。他总不能大庭广众下和县老爷在衙门口掰扯之前武林中人的陈年往事,说这姑娘烧了我们佛塔偷了我们舍利我们为了报仇才来找她麻烦,就是真说了,此等无有真凭实据的天方夜谭老爷也不会相信。所以说,能池这回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哆哆嗦嗦的回道:
“是贫僧管教无方,甘愿受罚……”
“好!”李大人一摆手。“把那几个行凶的恶僧每人重打四十,再赔偿穆姑娘药铺摆设和精神损失共计五百两银子!如若再犯,必严惩不贷!退堂!”
退堂后诸多事宜暂且不谈,待等罚银到手,一干事宜料理的干干净净。萧山府衙外,穆枫茗抱拳拱手,对着能池略施一礼,莞尔一笑道:
“谢方丈周济,以后要是咱寺里有什么疑难杂症啥的,您尽管开口,咱也算不打不相识,到时候起码给您个八折优惠。告辞了。”
豪爽的北方口音一改公堂之上的拘谨,穆枫茗哈哈一笑,侧目瞥向能池,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中三分戏谑七分怜悯,扇乎着银票扬长而去。
能池再没忍住喉头梗着的这口血,噗的一声,漫天红花,洋洋洒洒。
拐过街角,叶云轻正斜倚在墙边,悠闲地哼着坊间小曲儿。远远望见那人熟悉的身影,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只手揽住佳人细腰,在额头上轻柔一吻,眼中倒映出姣好脸庞,柔情似水,无以名状。
“辛苦了。”叶云轻道。
“我没事,倒是你师兄气的够呛。”穆枫茗道。
“自取其辱罢了。”
“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怕他报复?”
“谁怕谁是小狗。”
二人十指相扣,慢慢走进小巷深处,夕阳泄下,牵着一双影子渐行渐远,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第二章
山前梅鹿山后狼,狼鹿结拜在山岗;
狼有难来鹿答救,鹿有难来狼躲藏;
箭射乌鸦蓬头起,箭头落在狼身上;
劝君交友需谨慎,千万莫交无义郎。
少林这回可露脸了。
寻仇未果在先,赔礼道歉在后,方丈还让人气的血喷三丈。一时间,这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他堂堂嵩山少林寺竟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娃娃身上翻了车,那些和少林有过过节的门派掌门每天做梦都能笑得在床上打上一整套兔子蹬鹰。
能池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好容易在杭州府调养好了身体,又一路风餐露宿赶回少林寺,不仅要处理寺里一众琐碎事宜,还得想方设法应付江湖上对少林不利的舆论。几天下来,嘴边起了一串大燎泡,去火药一天好几斤好几斤吃,再这么下去,别说法办叶云轻穆枫茗出气了,自己估计都得走在她们俩前面。
同样上火的还有重木堂的帐房老沙。
老沙真名沙大雨,出生时被个二手的算命先生一口咬定五行缺水,于是起了这么个通俗易懂的倒霉名字。十五那年老家大旱,他这补水的名字终究也还是没能力挽狂澜,他在心里把当年那个算命先生祖宗八辈问候了个遍,领着一家老小踏上了背井离乡求生计的路。
老沙是个全才。卖过货,推过车,打过家具焗过锅。最后在镖局找了个达官的活,日子才算安定下来,谁知还没过两年安生日子就遇见了这俩从见面开始就让他上火的女土匪。
过去的事暂且按下不表,今日里沙大爷瞧着自己家这俩神仙,眼珠子都蓝了。这些年他叫是叫帐房先生,但实际上干的都是掌柜的的活。穆枫茗一向只管配药看病,叶云轻还要去附近书院教小孩念书,俩都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但就是这俩神仙,把少林赔的五百两银子一分不剩全捐出去给县里修桥了。
老沙这火上大了,瞪着眼珠子咬着后槽牙数落俩人:
“你们俩是杭州首富?咱们家这买卖全国连锁?我的天五百两银子说捐就都给捐了?你好歹留个一百两咱们贴补贴补家用也好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东西!三天两头砸一套家具!这生意还怎么做!”
一旁叶云轻赶紧上来安抚。
“老沙你先别急,你看是这么个理啊,你先坐下,咱慢慢顺。”
一通忙活可算把老沙安抚了下来。
“老沙,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店考虑。不过这钱它来路不正,在咱们手里用着也不踏实,莫不如用它做些善事。”
“来路不正?那不是衙门口判给咱们的赔款吗,怎么就来路不正了。”老沙诧异。
“个中缘由目前我不便和你细说。但是你要知道,这笔钱如果咱们私用,那就不仅是落下话柄的问题,其后患……”
叶云轻顿了顿,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行啦!”老沙一拍桌子。“早说你有苦衷不就结了,你叶老板做事从不昧良心,咱老沙清楚。”
话音未落,豪爽的笑声响彻屋内,二人闻声回头,原是穆枫茗端着个托盘从内屋转了出来。
托盘上,一壶茶,一瓶药。
“苦丁,败火的。”穆枫茗斟了杯茶递给老沙。“今天是我俩见外了,下回再有这种事我和云轻一人吃一筐药渣。”
“嗨呀,都是喝过一碗酒的兄弟,赌这个咒就没意思了。不过说归说,你们这次可把少林惹毛了,最近咱江湖上的弟兄发来线报,说嵩山那边集结了一大批达摩堂的高手。你们打算怎么办。”
“不用怎么办,喏,看看这个。”穆枫茗递过一张纸条。
“潮生门罗少主的飞鸽传书,上面说少林已经派人去做他爹的工作了。”
“工作?什么工作?”老沙直卟楞脑袋。
“跟少林寺结党的工作呗,呵,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啊,不假!”叶云轻冷笑一声,双指轻捻,纸条立化为一抹齑粉。
“薄如白纸都化作齑粉,如来千叶手,已经大成了吗?”穆枫茗道。
“大成谈不上,和我师父比差远了。”
叶云轻拍掉手中的纸屑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抿了一口就苦的直咧嘴,哭丧着脸可怜巴巴的望着穆枫茗。穆枫茗也轻车熟路,随手掏出块饴糖来塞到她嘴里,并把剩下的茶都倒到了老沙的大茶缸里。
“奶奶的,这帮秃驴,自己打不过就找帮手,真不要个脸!”老沙回身从柜台里抻出把保镖时用过的鬼头刀来,吹胡子瞪眼。“敢来老子一刀劈了他!”
“你麻溜给我收起来,一会让人看见以为这药铺改土匪窝了呢!”穆枫茗白了他一眼。
“你先闻闻这个。”叶云轻把托盘里的那瓶药递了过去。
老沙接过来对着瓶口轻轻抽了两下鼻子,顿觉神清气爽耳清目明,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舒服。
“好药!”老沙赞道。
“知道这什么吗。”穆枫茗笑。
老沙晃晃脑袋。
“当今江湖三大灵药,灵隐寺的九转大还丹、兰心谷的百花清心散,还有一样就是我师父北境毒后的五仙玉露丸。这瓶东西,是姑奶奶废了好大的劲改良的低配版玉露丸,虽然功效打了点折扣,但胜在成本小,能量产,一般的内伤大概吃上两三天就能痊愈,可谓居家旅行必备良药。”
“哦!我明白了!”老沙猛地一拍脑门。“有了这灵药,少林那帮秃驴就是来找麻烦咱也不怕受伤了!”
闻言,穆枫茗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
“那个脑子你要是不用就扣出来送人。老娘我起五更爬半夜一天熬的跟鹰似的就为了给自己配这破药保命?”
“那咱自己不用还要它干啥?”老沙直卟楞脑袋。
“唉呀妈可费死劲了!”
穆枫茗气的直飙家乡话,拿手一指快要笑到桌子底下的叶云轻,实在懒得再对牛弹琴。
叶云轻擦着笑出的眼泪,宠溺地揉了两下穆枫茗的头发,随即向老沙笑道:
“这药是给找咱麻烦的人预备的。”
“他来找咱麻烦,咱还给他们准备药,吃饱了撑得?!”
“当然不能免费送,所以我已经把这药投进了黑市。我黑市上有个二道贩子朋友,药交给他,卖的钱三七分账。况且各大门派一直私斗不断,伤者多,这药本身就抢手,这次要是他们应了少林之邀,伤者更多,只会让咱们赚更多的钱。所以你说,我能不盼着他们来吗!”
“好是好,可是……”老沙尴尬的抓了抓头。“可是要是他们人多势众……咱们才这么几个人,如何抵挡得住啊。”
“不会的,仗着人多一拥而上那是响马土匪的路子。那群名门正派一向自视清高,尤其少林,要是不光明正大的把我俩打趴下,他们这面子甭想挣回来。”
叶云轻边说着,边从桌上果盘摸了个橘子,剥了皮,细细除掉橘络,一瓣一瓣喂到气鼓鼓的穆枫茗口中。
正喂着,突然一道白光掠过,搅着一股沙土和新鲜的鸟屎味落在了药铺柜台上。
“咋又是老罗的信鸽。”
叶云轻皱了下眉,伸手解去信鸽腿上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叶云轻!你再吃老子信鸽老子和你没完!”
第三章
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披露五更寒。
山寺日高僧未起,看来名利不如闲。
叶云轻不爱掺和江湖里那些破事。
她向来觉得各派掌门一定生理上存在某种缺陷,不然怎能放着帐内软玉温香不管成日在江湖上和一群油腻的臭男人纠缠不清。
从前师父教她戒嗔戒贪戒痴戒什么她都不在话下,但谁知那日紫竹林初见穆枫茗,蓦然回首,心曲尽乱,一眼便破去万般戒律。
原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浮生芸芸皆过客,大千世界尽云烟。她不禁佩服起历代帝王,毕竟一个穆枫茗就把她迷的七荤八素,那皇帝老儿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还能每天心忧国事日日早朝,这心性绝非常人可及。
可天不遂人愿,佛面阎罗一心退隐山林,无奈一群好事之徒不知深浅,偏要来抓这个老虎尾巴。
前日,战帖终于下到了重木堂。少林联合丐帮净衣派、茅山上清派,三派联合向重木堂发出挑战,约定七天后在黄山光明顶公开比武,灵隐寺了然方丈亲自裁判。
穆枫茗当时就不干了。
“啥玩意?黄山?不去!”
随即一把把战帖丢回给来下战书的大和尚。
大和尚愣了一下,思忖一瞬,随即冷冷道:“方丈说,若是二位施主怕了,只要亲自去嵩山磕头赔罪,少林可既往不咎。”
“我怕?我怕你奶奶个孙子!”
穆枫茗一个茶杯就甩了过去,听得啪嚓一声,茶杯在和尚脑袋上砸了个粉碎,光头上连茶带水混着血浩浩汤汤飞流直下,老沙看着一地碎片痛心疾首,直叫哎哟喂我那苦命的杯。
“穆枫茗!你!”
大和尚火冒三丈,狠狠瞪着穆枫茗,眼珠子红的都要渗出血来。
其实也不怪穆枫茗不懂礼数,算这和尚倒霉,穆小姐这几日正经月事,昨儿疼了一天,现在正是暴躁的时候,连叶云轻在旁边都得好生伺候不敢怠慢,何况是这阴阳怪气的和尚。
“我什么我?”穆枫茗瞪了回去。“黄山太远了,懒得去!”
“公开比武须在黄山光明顶请天下英雄督战!这是向来的江湖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
“穆枫茗你口出不逊!真真岂有此理!”
“少来这套!哭着喊着非要比武的又不是我,答应陪你们玩了就别那么多废话!时间地点得我说了算。况且了然方丈久居湿热之所腰腿受损,又年俞耄耋,你们要是非要舔着脸请他老人家就等我安排个近点的地方,别让人说你们少林不懂尊老敬老。”
“叶掌门!你手下人出言不逊!你就是这样管教的?”
阴阳和尚看占不到便宜,便转火叶云轻,开口就要给叶老板穿小鞋。
“啊?叫我啊……”叶云轻装出一副乜呆呆的样子,劝道:
“啊对,内什么,枫茗啊,再怎么说人千里迢迢来的,你跟人稍微客气点……”
“闭嘴!”
“好嘞!”
叶云轻听话的闭了嘴,眼睛瞥向阴阳和尚,无奈的摊着手,那意思我也没辙。
二人一段对口相声给和尚气的脸红脖子粗,脑门上青筋噔噔直跳,有心动手还怕打不过吃亏,于是只能瞪着穆枫茗干巴巴的怄气。
最后还得是叶云轻出来打圆场。
“这位师侄。”
一句话出和尚更气了,这婆娘怎么张嘴就占便宜充大辈。但转念一想,姓叶的是玄慈老方丈关门弟子和现在的能池方丈论师兄妹,叫声师侄辈分上还真挑不出毛病来,只得忍气吞声应了一声。
“叶掌门请讲。”
“今日之事我先代枫茗陪个不是,这几日她身体有恙,冒犯之处还请贤侄海涵。”
有道是举拳难打笑脸人,何况是这看起来平易近人的佛面阎罗。和尚得了台阶,不得不下,只能点头陪笑。
“比武之事,原是贵派提出,重木堂并无兴趣,不过看在师兄佛面,叶某愿意应邀,只是这地点……”叶云轻扶额,矫情地叹了口气。
“唉,一则我药铺生意繁忙脱不开身;二则灵隐寺了然大师年事已高不宜远行。若贵派执意要在光明顶比武,那恐怕重木堂就无法赴约了。”
一番话听起来彬彬有礼,但仔细琢磨,不过就是把穆枫茗刚才骂的话换种方式复述了一遍。和尚心力交瘁,实在没心思再和这两个坏透腔的丫头再废话了。沉默半晌,叹道:
“请叶掌门明言。”
“萧山县外不远有一处无人空地唤作明月冈,景色优美地形开阔,又离灵隐寺不过十几里之遥,刚好适合比武。劳烦贤侄告知方丈,十日后三更时分,咱们不见不散。”
“这……”
“诶!你看我这记性!”叶云轻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一下抢过了话茬。“贤侄一路奔波必定还没吃饭!走走走!今天叶某请客,咱们下馆子去!”
说着就去拉和尚的袖子,和尚慌忙退后几步,双手合十口念弥陀佛。
“多谢叶掌门盛情,但贫僧还要回少林通秉方丈今日事宜,告辞了。”
“哦,既然贤侄着急上路,那叶某也不强留。请!”
和尚三步并两步出了重木堂,一边走一边卟楞脑袋,总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事。待等走出老远,才突然一拍脑门,气的差点原地蹦起来。
怎么就答应了在她家门口比武了呢!
有心想再回去把话说清楚,可回去一看,重木堂竟已关门谢客,休假两天。
和尚等也等不起,没办法,只得一路骂着街出了萧山县。
和尚回嵩山复命料理一切事宜暂且不表。这边穆枫茗以调养身体为由早早关了店门,先把老沙打发回家接老婆孩子,自己和叶云轻转身进了隔壁的大饭庄子,走楼梯上二楼雅间订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山中走兽云中燕,落地牛羊海底鲜,一桌酒席,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待等老沙一家子入席,一桌自己人也不再矜持,尤其穆枫茗,昨天疼的什么也吃不下连胆汁都差点吐出来,这会正是饿的时候。一声请,只见诸位英雄顿时满脸都是牙,佳肴似风卷残云,美酒如长江流水,尽入饥肠。一桌酒席吃了个七七八八,穆枫茗和老沙的宝贝儿子沙小宝打着饱嗝,不约而同的靠在了椅背上。
“不许没坐相!”夫人吴絮絮严厉道。
小宝吓了一哆嗦,赶紧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勉强挺直了腰。穆枫茗也一激灵,条件反射似的挺直了后背,左右环视一圈,发觉不是说她,这才松了口气靠回了椅背。
一旁叶老板伸胳膊肘点老沙的肋眼。
“你媳妇还是管的这么严。”
“谁说不是呢,我这一天天在家都没法没法的……”
老沙端着酒杯,忽然瞥见自己夫人正用凌厉的目光瞅着他,吓得差点泼了杯中酒。赶忙咳嗽几声把话题岔开。
“诶,诶老叶啊,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来请咱吃席呀,是不是……”老沙突然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要跑路了?”
“跑路?跑什么路?”
“比武那事啊!咱是不是吃完这顿收拾收拾细软就要撤了!”
“去你的吧,就不能咒我点好的。”
“那你这又酒又肉的。”
“滚蛋,我就不能请嫂子和小宝出来改善生活吗。”
“还改善生活,你嫂子最近身子都沉了。”
“哟,给您道喜。”穆枫茗凑过脑袋。“二胎啊,几个月了?”
“你哪来这么一句!”老沙差点把酒杯掉地上。
“你不说嫂子身子沉了吗。”
“玩去!那是吃胖的!”
老沙脱口而出,却丝毫没注意到旁边愈浓的杀气,几秒后,那只连叶阎王都啧啧称奇的无情铁手就拧住了老沙的耳朵。
店内立刻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第四章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明月冈,明月冈,凄凄月色黯神伤。夜风徐来,蛉虫轻啼,残月当空,映出阎王眼底转瞬即逝的感伤。
想这清幽之地,本不该沾染江湖的血气,但今日为正名,为立威,叶云轻穆枫茗誓要气撼嵩山,力克三派!
二人倚树而坐,半晌不语。
“三派共伐,不怕吗?”叶云轻温柔的抚着伴侣的头发轻声问道。
“别摸了,没洗头。”穆枫茗道。
“噫……”叶云轻僵住了手,略带嫌弃的在树干上抹了两下。
“你是真不给三大派面子啊。”
“呵,面子。他们那面子都不如老沙的鞋垫子。”
“唉,霜姨那么干净一个人怎么有你这么个闺女。”叶云轻扶额。
“我师傅要知道你这么叫她非拿你喂蛊不可。”穆枫茗甩给她一个大白眼。
“你提醒我了,等这事了了,咱回趟北境看看她老人家。”
二人说着闲话,耳听得那边桥楼上鼓打三更三点,紧接着瞧西南方几道萤火星星点点飘飘而来,不消半晌火光愈发的耀眼,眨眼之间大队人马杀至,把个明月冈照的恍如白昼,一众高手浩浩荡荡,骏马嘶鸣。走在人群前面是四乘轿子,只看那轿,丝绸为帘,上纹锦绣江山;红木为身,上缀珊瑚玳瑁。珠光宝气,金碧辉煌。
却单单有一乘轿,破烂至极,忽忽悠悠直往下掉渣,随时都有散架的危险。外观就更别提了,绿呢大轿上补的红布,大红配上大绿,是要多垮有多垮。轿帘上大补丁套着小补丁小补丁系着小疙瘩,单一句破烂都没法形容。
叶云轻一眼却就盯住了这乘轿子,拉起穆枫茗,迎了上去。
这是了然大师的轿子。
叶云轻亲自撩起轿帘,穆枫茗马上弯腰双手去扶,把大师搀下了轿子。
了然大师年近耄耋,常年青灯古佛,枯瘦矮小,脊梁却极正,慈眉善目,乍一看仿佛只是邻家的老丈,但骨子里却透出一股庄严肃穆,仿佛古佛亲临。
“方丈,最近腿还疼不疼啦!”穆枫茗指了指方丈的腿凑近了大声道。
“啊,腿啊,好多啦!多亏了小枫你给配的药!”大师喜笑颜开,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能池傻了眼,这俩死丫头怎么谁都认识。
何止是认识,看二人谈笑聊天嘘寒问暖的架势,简直就像亲祖孙俩。
这话不假,穆枫茗幼时便认识了然大师。毒后穆秋霜与灵隐寺同为三灵药之主,经常在一起沟通药理。穆枫茗是毒后养女,又是关门弟子,自然少不了跟随侍奉。
穆枫茗这孩子有眼色,学艺精。一来二去间看出大师腰腿有风湿之疾,便暗暗记在心中,待等回到客栈连夜抓药配方,转天偷偷送到了灵隐寺。大师感念她一片善心,从此便经常写信为她答疑解惑。时至今日,穆枫茗还是会隔三差五跑去灵隐寺给大师送药,顺便蹭一顿斋饭。
能池心下思忖,暗觉失了先机,连忙携手其他两派掌门上前。
“既然人已到齐,那闲言少叙,开始比武吧。”
叶云轻摆手。
“诶,先别急啊,还没请教这二位……”
二人走过去冲能池旁边的两位掌门浅施一礼。
“无量天尊,贫道上清刘太真,见过叶掌门。”刘老道淡淡道,还了一礼。
可另一位就没这么客气了。
“你就叶云轻啊。”
这位净衣派的掌门撇撤啦嘴往那一立,斜着眼打量着叶云轻。
叶云轻瞧着这位心里直犯恶心。
怎么呢?这位这面相着实不是凡人,前鸡胸后罗锅,蒜头鼻子母狗眼,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狗油胡,一嘴的碎芝麻粒牙,头上还有点斑秃。总而言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正是在下,还请问阁下……”叶云轻回道。
谁知还没等叶云轻说完,这位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打断道:
“一个女人家,不好好在家做饭生孩子,跑出来掺和老爷们的事,像什么样!”
“一个要饭的,不好好在街上乞讨翻泔水,跑出来掺和江湖人的事,像什么样!”
身后穆枫茗豪爽笑声再起,话中针锋相对之意一览无余。
“妈的!哪来的黄毛丫头,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你家大人就这么教你和长辈说话?!”
“我家大人啊,我家大人北境穆秋霜,怎么着?改天请出来让你见见?”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穆枫茗面沉似水,谈吐之间却已再无半点戏谑调侃,只剩毒蛇吐信般冷冷的杀意。
北境穆秋霜,大乾毒后,毒功举世无双,无人能出其右,取人性命只在呼吸之间,是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狠角色。
“这……”
这人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一个黄毛丫头竟然这么大开头,一时间竟说不出答对之词,场面很是尴尬。
能池心里暗骂这人粗鄙无礼节外生枝,但无奈人是自己找来撑场面的,只得出面解围。“阿弥陀佛,这位是净衣派胡来胡掌门,性子直了些,切勿见怪。”
叶云轻点点头,开口切入主题。
“不知今日比武是怎么个比法。”
“规则很简单,我三派各出代表与贵派一对一比试,除非一方投降或失去战斗能力,否则比试继续……”
“我看就别麻烦选什么代表了。”叶云轻笑道。“我看不如咱们掌门对掌门,堂堂正正的比一场,岂不来的简单。”
“这……”
三位掌门哑然对视。
“这,这不合规矩!”能池率先反对。
“哦?不合哪条规矩呢?”叶云轻反问。
“……”
没人说话,并不是三人不敢一战,只是不愿被一介女流牵着鼻子走。
“或是说三位掌门没有胜叶某的自信?”叶云轻哂笑道。“若是如此,那叶某也不强求,三位大可以随便挑几个徒子徒孙来替你们。”
舌如剑,言若刀,话已至此,三派掌门无话可说,只得点头同意。
擂台高搭,火把炽眼。明星残月,天盖之下,穆枫茗傲然屹立。
“小娃娃,马上就让你尝尝胡爷这打狗棒的厉害!”
对阵者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出言不逊的净衣派掌门,胡来。
穆枫茗沉默不语,转头向然大师点了点头,示意已准备完毕。
“比武开始!”
了然大师声如洪钟,内力浑厚如斯,震得树叶沙沙作响。
胡来心中有气,闻听开始号令,手中竹棒一立,上下翻飞,棒影重重,声势浩大,晃若龙探海,蟒穿林,一根竹棒舞的风雨不透,直奔穆枫茗要害而来。
穆枫茗面沉似水,气不长出,却是一动不动,竟是要硬吃这一棒蜀犬吠日。
胡来心头暗讽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手下却并不留情,打狗棒搅动风声,高举重落,似带万钧之势,劈头砸下。
然而。
竹棒劈下不假,却竟被股莫名之力截住棒势,停在半空。胡来心下一凛,连忙撤身意欲收棒,但又哪里收的动,那竹棒仿佛老树生根,任凭他如何发力都一动不动。
台下众人又惊又疑,都道是妖魔作祟。定睛观瞧,却之见穆枫茗周身泛着一层青紫色的光华,光华盘绕周身,化成一条青色巨蟒,正死死咬住胡来打来的竹棒不肯松嘴。
“有心接你一棒,谁知你连我半分内力都破不了。”
穆枫茗冷笑,双掌一翻,巨蟒应势松口。胡来冷不防用力过猛,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周身破绽百出。穆枫茗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机会,上前拉住胡来手臂向后一拉,同时气贯指尖向前一指,正中胡来颈上哑门之穴。
胡来顿感剧痛难当,浑身酥麻,但还没等喊出声来下指又至。
穆枫茗双手翻飞,犹如千蝶翩舞,万蛛引巢,转瞬间点遍胡来睛明,人中,风池几出大穴。胡来疼痛难忍几乎昏厥,却又因剧痛无法发声投降,只能甘当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话说穆枫茗所用点穴绝技,正是毒后亲传“千蝶拂穴手”,玄妙异常,招中有招。然而修行者必须精通人体周身经脉,才能发挥其真正威力。
医者仁心,能治人,也能制人。
有歌诀云:
“百会倒在地,
尾闾不还乡,
章门被击中,
十人九人亡,
太阳和哑门,
必然见阎王,
断脊无接骨,
膝下急身亡。”
常理来说,穆枫茗今日所点,皆为死穴,可却只用了三分内力,处处留手,只会让人剧痛难忍,并不会危及性命,单只为了惩戒这等口出不逊之徒。
最后一击,拂穴手直奔百会穴而去。
“胜负已分!”
了然洪钟之声夹杂着深厚内力涌上擂台。穆枫茗应声收手,原地吐纳运气。而那倒霉的净衣派掌门,却像断线木偶一样直直地瘫倒在地,面色惨白,浑身抽搐。净衣派门徒看得此情此景都吓破了胆,半天竟无一人胆敢上台抬人。
“领教了!”
星穹之下,百毒圣手,傲然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