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原著)沈七初见——一眼千年(作者:smile猪)
你我初见,新月如勾,天如水
朱七七:
我一路寻你,终在这仁义庄内将你寻到。
我知道,虽然你总在笑,笑得肆意,和煦如阳,可是,你知道吗,太阳虽然普照万物,却与人们相距遥遥,你虽然在笑,可那笑容却令我感到疏离,感到忧伤。
你究竟是在隐藏什么?你究竟背负了什么?人们只看到了你和煦的笑脸,却不肯触摸你或许苍凉的心,所以,我来了,沈浪,我来了。
纤纤玉指向你指去,我不愿望向你,只因怕被你看到我恐惧怯懦的眼神。是,我在害怕,害怕你又将离我而去。
你,太自私,自私到不愿与我共同承担你的辛酸,你的失意,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你,太狠心,宁肯与我相忘江湖,也不愿同我,相濡以沫。
你看,看这满天扑朔的大雪,如同我们相遇的那天,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寒冷,你,可曾记得?
从孩提长至及笄,我一直以为,岁月是那样的漫长无尽,如同屋顶上的浮云,悄悄到来,再悠悠飘走,我一直以为,我朱七七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快乐的女孩子,有视我如珍如宝的爹娘,有围绕身旁疼惜我的兄姐,有精灵可爱的小弟。
可是,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还并不懂得幸福的真意,那么,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也许,在什么时候,我应该启程,去寻找它,捉住它,留下它。
每年的腊月初二,是爹的生辰,我总会去灵峰采几枝开的最艳的红梅给他祝寿。那日,是爹五十大寿的前夕,我天未亮就已醒了,因为不想被青鸾、紫燕跟着,蹑手蹑脚出了门,独自骑马来到灵峰脚下。
那时,新月如钩,天色如水,漫山的梅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我借着月光,一株一株看去,似乎总不尽意,认为,下一枝应该会更美,于是,穿过翠微阁,走过掬月泉,拨开一簇簇寂静绽放的梅朵,向梅林深处寻去。
终于,我轻呼了起来,那,是怎样的一株梅树!
枝干苍虬,雄劲挺拔,弯曲的枝头缀满了火一般怒放的花朵,在一片梅林中岩岩而立,好似在那里等了千年,只为这绽放的一瞬。
这时,一片片晶莹洁白的雪花开始飘下,洋洋洒洒,陨落一地,雪映红梅,灼灼炫目,纤纤傲骨,绚烂无端。
我被它吸引着走过去,突然间,脚下一绊,本以为会摔得生疼,不料却跌入了一个怀抱,那么冰冷的身躯,仿佛是凝结的寒潭。
我生起了气,难不成他也是那些不识趣的登徒子,妄想追求我追到了这里来?哼!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喂喂喂,你难道还要继续躺在这里格我的脚?!”
我气得踢了他两脚,他却仍然一动不动躺在梅树下,任由漫天飞雪将他掩埋。
“你,你不会死了吧?”我可不愿在今日遇到个死人,忙退了几步,想转身离去。
“咳咳......”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每咳一下,就有一滴鲜血从他嘴角流下,鲜红的血落在洁白的雪上,仿佛朵朵傲然盛开的梅花,如此绝烈,如此寂寞。
寂寞?天晓得我怎么会为一个陌生人感到了一丝难过,我不禁拍拍额头,叹了口气,“哎,五哥说江湖儿女最重义气,我也不能见死不救,罢罢罢,先把你救醒再说!”
我弯下身去,想将他扶起来,奈何这人好似伤得不轻,一站起来就向地上倒去,如此几次,我重重叹了口气,只得让他靠在我的肩上,好在他身形虽然高大,却瘦骨嶙峋,不难支撑。
我们就这样一步一顿向梅林东边走去,那里有个干燥的岩洞,是我与八弟过去捉迷藏时发现的,因为常在那洞里玩耍,也就布置了一番,家用齐全。
直到他安躺在石床之上,日已中天,我忽然想起随身带的百草丹,最是养血安神,不如先喂他吃两粒也好.
掬起散乱在他脸上的如墨长发,他的面目全数尽显,只是轻轻一瞥,便已惊鸿。
那仿佛蕴藏了万千智慧的光洁额头,那坚挺的鼻翼,那棱角分明紧紧闭起的薄唇,那微微颤抖的长长羽睫,我心底不禁一声轻叹,只是不知那双眼睛,睁开瞧人的时候,又会是何等风光旖旎。
只见他乌羽般飞扬入鬓的眉毛微微皱起,可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我不知不觉伸出手指,轻轻抚向他的眉间,低声道:“你且放心,我定会救你。”
送了一粒丹药至他口中,“这是百草丹,对你有益无害,我该回去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恍恍惚惚回至家中,不免又被爹爹责骂一通,我却决口不提救人之事,只因那是我的秘密,与他,两个人的秘密。
月牙初升,我又踩着月光偷偷溜到了灵峰,岂料洞中哪还有他的影子,我气得一跺脚,扔下了辛苦提来的满满食盒,泪水差点夺眶而出,“这人忒也没有良心,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忽闻身后脚步声传来,“姑娘莫气,在下只是去周围看看,并无知恩不报之意。”嗓音晴朗,如击玉磬。
我陡然转身,忽地直直望入他的眼中,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一池月夜下的湖水,粼粼波光,波心荡荡,纵有千言万语,在他的眼里,却已幻化无形,寂寂无声。
我们就这样相视而立,虽只一瞬,却胜千年。
他嘴角轻扬,微微一笑,我羞红了脸,轻咳一声,“哦,你,你没走。我,我……”
他笑意更浓,融融若春,“姑娘,在下沈浪,敢问姑娘芳名,他日如有用到沈某之日,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今日救命之恩。”
“我叫做朱七七,你可要记牢!沈浪?浪荡不羁、浪迹天涯的浪?真是个怪名字!”
他闻言,双眼顿时笼上了一层雾气,转眼却又恢复清明,“沈某自幼流浪江湖,无以为家,猎头为生,昨日被人偷袭,引发旧疾,多亏了朱姑娘。”
原来,他就是五哥口中所说的仁义庄猎头人么?!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只见他脸色异常苍白,宛如坚玉,身穿敞裘、头戴风帽,腰下斜佩一柄长剑,剑鞘亦是破旧不堪。虽然周身落拓难言,却叫瞧着的人说不出的惬意喜欢。
我抿嘴一笑,“看样子你还未复原,不如就暂且在此处歇息,这岩洞无人知晓最是安全。”
看着他微扬的笑颜,我不禁红云飞面,忙支吾一声:“我,我要走了,明日再来罢。”不等他回音,飞奔而去。
直到了那棵遇见他的梅树前,不由的停下脚步,在雪光掩映下,只见他咳出的血已化入了这泥土之中,更染的那苍苍红梅愈发娇逸,我瞅了半天,折下两枝,捧在手中嗅了嗅,呼,有春天的味道。
沈浪:
那年的冬天,极冷,亦如我的掌心。
我自幼就很骄傲,不是因为自己世家公子的来头,也不是因为自己家里的万贯银钱千亩良田,只是,因为我的父亲,是被世人所称颂的一代大侠“沈天君”。
俗话说‘严父慈母’,我家自不例外,爹,在我十多年的记忆里,始终少有笑容,因为,他说这世间可以值得他真正开怀一笑的事情很少很少,而且,随着岁月流逝人心不古,生命更加缺乏了那一笑的真挚激情。
爹也像隔壁的小毛爹一样,发起火来吹胡子瞪眼,面壁罚跪是我儿时的功课之一,记得有一次,我略略显示出了对街边瘸腿乞丐的惧怕,被爹看到了,他出乎意料的没有罚我,只是用他练武多年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孩子,人的身体有残缺不算可怕,人性的残缺才是真正的可怕。世间的灾难祸害大都是由手脚完好、心灵残缺的人造成的。所以,我们要去尊重每一个身体残疾心灵完满的人。”
那时,我虽然不太明白爹的意思,但是从他深邃的眼眸里,我看出了他的仁爱之心,我有点理解‘大侠’的含义了。
爹偶尔也会对我笑,他布满沧桑的脸颊一笑起来就如同春风拂过冰川,连飞扬的浓眉都缀满了浓浓慈爱。
他会在我的生辰带我去街市看杂耍,去郊外骑马狩猎,爹说,在热闹中以冷静的眼光看待一切,就会省去许多烦心的事;冷落时存一份热切向上的心,就会享受到许多真正的乐趣。
我就这样在爹或严厉或柔和的目光中长大,只是,这过程太过短暂,短到我与他一起度过的日子屈指可数。
在那年的十一月,院子里的红叶还在树枝上摇摇晃晃,漫着晚秋的味道,家里来了几个人,娘说,不让我进书房,爹在同他的好友商讨大事,我悄悄在枫树上坐着,悠闲地晃着腿,等爹出来好让他去瞅瞅我新买的小马。
谁料爹走出书房时的脸色凝重的叫我不敢过去,他身边一人面色枯瘦蜡黄,另一人长身玉立,气度从容,还有一人身材威猛,须发如戟,观之便知武功深厚。
他们低声说着什么,我自幼习武,凭耳力听得“柴玉关”“衡山”寥寥几字,思索半天,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令得多年未曾进入书房议事的爹爹严肃如此。
爹在他们走后,又把自己关进房中,晚饭后叫我进去,沉声说道:“ 武功学识越高,越有力量影响别人,越容易掉入狂妄,孩儿,记得,定要以慈悲之念平衡,否则必然害人害己。”
他不待我发问,接着拉起我的手说道:“爹有要紧的事,要出远门,你是家里的男子汉,要照顾好你娘,她身体不好。”
他递给我一本书,花花绿绿的写满了字迹,慎重的告知我这是我们沈家的家传书册,要我保管好它。
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告诉我听,可却一字未提,他抱我至床边,为我盖好棉被,我在朦胧中仿佛听到了娘亲的低泣声。
夜风从窗缝中刮了进来,吹开了放在我枕边那本书的扉页,上面写着:孩儿,你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去下走,永不抗拒生命交给我们的重负,才是一个勇者。
过了几日,我看到家中庭院都挂上了白布,飘扬的像从天上落下的浮云。
娘叫我进了厅堂,她的眼眶红红的,抚摸我脸颊的手指冰凉,她柔声说道:“孩子,你爹回来了,我们去接他回家。”
那时我且年幼,未至束发,但也从娘亲的眼里读出了难言的绝望哀伤。
我站在爹的棺木前,看着他安静的面目,娘拿着手帕替他擦去额头上的血迹,送他回来的那些人说,爹是因为坏人诡计而死的,爹是仁义的人,不愧大侠称号。
在安葬爹的时候,我没有哭,因为我已经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我要坚强,直面一切。
可是,爹去世后不久,娘也不吃不喝,随她一生最爱的人去了。
就在我十三岁的生日前夕,突然之间,失去了世间最重要的人。
我忽地明白,原来,做大侠,并不容易,也并无什么可羡慕。
记得娘说过,能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他人的记忆中,生命就加长了一些。所以,我要记住爹和娘,我要继续努力生活下去,那样,他们的生命就会在我的生命中延长,延长,永远同我在一起。
我遣散了家中的小婢仆人,听说爹的好友齐智等人创办了‘仁义庄’,悬赏花红,制裁武林恶人。于是以父亲名义捐出家中所有财物。我想,爹在天之灵,也会赞成我这么做。
我孤身离家,只带了那本书和一点碎银,开始了自己的江湖生涯。
我走过了数不清的道路,翻过了数不清的大山,越过了数不清的河流,结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学到了一身的本领,也领会了如海般深厚的学识。
虽然一路艰难险阻,但是我不惧怕,既到世上走了一遭,就得珍惜生命的价值,我看到,许多时候,生要比死更难。死,只需要一时的勇气,生,却需要一世的胆识。
我知道,自己会成为勇者,磨砺出一颗勇敢的心。
沈浪:
在江湖中,我飘荡无依,天地为家。
直面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我渐渐成长,也学会了把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铸上一堵厚厚的墙,并用我什么都不在乎的微笑掩盖了我偶尔澎湃的情感。
我做了仁义庄的猎头人,这不仅能让我得以糊口,也可以为善良的弱者做些事情。
我的武功虽然不错,可也难免会遇到更加强大的对手。
在追击东海四霸的时候,我多年来积累的大大小小的内伤终于在打倒最后一个人时迸发而出,我,晕倒在了一片林中,我只记得,最后那眼,我望见了一片灼灼耀目的红云。
我在黑暗中,四处追寻,仿佛只要这样沉睡下去,就能够寻回我儿时的梦境。
忽然,一个柔软的身躯倾倒在了我的身上,温暖的触感竟让我升起了留恋。
你是谁?
要做什么?
你......你为何要踢我?
咳咳......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听她的声音仿佛是个女子,她自言自语着什么,把我扶了起来,我知晓她的不易,因为她喘息的热气弄痒了我的耳朵。
我突然间觉得,身边这个娇小的身躯,可以让我放心依靠,可以轻松停留。
她喂我服下了什么药丸,清新馥郁,一股暖流在丹田运行起来,我沉沉睡去。等我醒来,虽觉乏力,但内息已经平稳如常。我环顾四周,自己原来被安置在了一处干燥的山洞之中,洞口狭小,内里却温暖如春布置如家。
她,去了哪里?
我不由得想出去寻她,走到了洞外探了探,这里山幽林茂,正逢梅花盛放之际,明亮的月光照应在梅雪之间,煞是美丽。
刚转身回至洞口,我就听到她委屈呜咽的声音,“这人忒也没有良心,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我不禁失笑,“姑娘莫气,在下只是去周围看看,并无知恩不报之意。”
她转过身来,我的笑意就那样凝结在了那一霎的惊艳中,也许,她并不是我所见过最为艳丽的女子,却美得那么自然,那么纯净,那么生机勃勃。
她矗立在那里,仿佛一株婷婷而立的木棉,展示着自己的骄傲与美丽。那乌黑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皎洁的光芒望向我,就像是娘亲故事里调皮可爱的小仙子。
她黄莺般的声音告诉我,她叫朱七七。
七七,七七,念在嘴里有种阳光跳跃的味道。
她却也低声念着我的名字,“沈浪?”她说,“浪荡不羁、浪迹天涯的浪?!”
我心头微微一震,几年来隐忍下去的离乡之愁、亡亲之思,此刻就犹如洞外的雪花,纷繁缭绕,铺天盖地。
她心思单纯,并未问我什么,但我还是告知了她自己受伤的大致经过,对这面前的这位女子,我很难设防。
她说让我在这洞中休息养伤,我已无大碍本可拒绝,可瞧着她雪雾沾湿的纯白衣衫,就那么笑着答应了下来。
她飞身出了洞门,我却不由自主想去送她。
只见她复又在一株梅树下停住了脚步,那梅树枝干苍虬,雄劲挺拔,弯曲的枝头缀满了火一般怒放的花朵,在一片梅林中岩岩而立,好似在那里等了千年,只为这绽放的一瞬。
她定定立于树下,纤手中著着几枝含苞欲放的梅朵,长长的睫毛蝶翼般翩然眸上,倩姿幽幽,婉转低回,就像月华凝成的一样。
我不觉低声喃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七七,她是这样愿意做这样一株在我身旁并肩而立的木棉的吧。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
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再见 ——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还似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