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散塚】3、番外:艺子的故事
「只有当种族上最优秀的那一国取得了完全而无可争辩的霸权时,世界和平才会到来。」
我是小野艺子,来自世界上最优秀的国家——德国。
我的祖国与日本一样,是后起之秀,尽管晚成,却领先了那里其他国家太多太多。然而,脑子里积满了茶垢的英国人与法国人似乎很看不起我们,总是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坚持他们已衰落了冠军位。
冠军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德国人的东西。
我们的领导人说,只要我们比英国和法国强,他们就会看得起我们,就会尊敬我们。
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毕竟曾经的西班牙、葡萄牙也是风光无限,却最终输在了英国与法国的手下。领导人告诉我们,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英国与法国在我们的努力下成为下一个西班牙与葡萄牙。
为了让其他国家尊敬我们,我年仅12岁的哥哥去当了兵。哥哥很聪明,身体也很强壮,即使谎报了年龄也没有被带新兵的教官大人抓出来遣回。
在我的心中,哥哥是我,乃至我们家族永远的骄傲。
当时只有5岁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听着哥哥存活的喜讯,内心里总是兴奋得无法自抑。可惜我不是男孩子,如果我的国家需要我的话,那么,我不当女孩子也行啊。
常怀着这种心情的年幼的我,常常以带食物慰问官兵的名义频繁进入军营。哥哥总是很高兴,然后教我用手枪射击面前被战乱的地面惊走的松鸡。而在我击中后,哥哥总会提起松鸡,笑着说:
「很优秀!」
哥哥的上司很严厉,尽管总是批评我乱用子弹,但仍是会欣慰地摸摸我的头:「年仅6岁就有如此高的射击准确率,艺子未来会很有出息啊!」
然后、那位少校先生会用一张大叶青菜包住烧好的鸡翅膀递给我,像一个老父亲地嘱咐说不要挑食,否则会长不高的。
「啊,少校先生,长高了受弹面积反而会变大喔。」
我比了比他,接着是那个帐篷中官兵的大笑声。
在那个基本不供应煮熟食物的前线,一只烧烤过的松鸡就会给人带来像圣诞节一样的幸福的感觉。这些片段是我童年生活中最为鲜活的记忆,鲜活到每一次回忆都可以美好到让我不自觉地微笑的地步。
原本的话,一切都是应该按计划一步步走下去的——战胜、夺取土地与财富、扩张……帝国军应该在万人跪服中摘取桂冠的。
只是、意大利为什么倒戈?
只是、你们这些不相干的国家为什么要来参与?
只是……
不该这样的!德意志帝国的未来绝对不该是这样的!!!
都该死啊!都该死啊!这些都是英法那群疯子早早制定的针对德国的阴谋!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我跟着幸存下来的哥哥到了一片墓地,那里的土壤深处埋葬了一百万左右的在凡尔登战役与索姆河战役中战死的德国官兵。
曾经夸赞过我的少校先生亦陨落于此。
我转头看向我的哥哥,他的眼中满是仇恨与愤怒。
我相信自己的眼中势必也会是同样的情形。
天际已经被硝烟烧黑了,莱茵河的河水也不知道多久才可以恢复到原先的清澈。
我们或许输了,我們或许真的一无所有。
但是我们德国人,一定是愤怒的、是不甘心的。在战争结束的第二年,仅是我們家居住的慕尼黑地区就有一天集结了3万多的国民抗议巴黎和会上那些疯子做出的决定。
我对哥哥说,我要刺杀敌军的长官,凭什么他们可以过得那么为所欲为。
哥哥没有讲话。他只是把目光从落满了灰的吉他上移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自从战败后,哥哥就再也没有弹过吉他了。然后在那时,我就很强烈地决定,我要参军,我要进部队。
在几年前,少校先生就曾偷偷地送给我一只手枪和两把匕首。成人进出军营往往会被要求停下来搜身,而小孩却总是可以幸免,尤其是我这样6岁以下看起来就人畜无害的幼女。尽管口袋早就因为枪而被坠得低低的了,但我还是被看守仁慈地放了出去,一次也没被搜过身。
少校先生不在了,而哥哥又去了军营中锻炼自己,剩在我面前的就只有这一只小手枪和两把匕首。
面前是因为战败而被迫建起来的密不透风的墙。我用匕首敲了敲,试图学会用它们攀上这座垂直于地面的监狱。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学习办法,我只能在半空中不住地逼迫着自己,要么爬上高墙坐在顶部休息,要么松开手指掉在地上摔死。
我一点点地向上攀爬着,结果在墙顶看到的不是我曾期待过的蓝天,而是一片因为疯狂使用芥子剂而枯落衰败了的林子。
我在看不到未来的压迫感中练习着,最终等到德意志的神明。
在我20岁的那一年,我的神明终于上台了,最后成为了国家的元首。
神明认为,解决现状的方法只有一种。
取得世界的霸权。
他说的话,我想自己无论在多少年之后都会记忆如新的。
「只有当种族上最优秀的那一国取得了完全而无可争辩的霸权时,世界和平才会到来。」
那「一国」指的是我們,德意志民族社会主义工人党领导的共和国。
神明所说的是真理,我们要复仇,我們要和平。
未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即使是因此而让我死在战场上的话,我也会欣然接受任务的吧。只是我是个女孩子,又太过瘦弱,来征兵的人看了看我,然后耐心地劝说我放弃。
最后,被迫留下来的我送了哥哥去前线。在他临走前,他突然告诉我说,如果有一天他也死在了战场上的话,拜托我依旧要活下去。
我答应了,但就在不久后一张讣告代替哥哥回了家,上面说这个德意志军人在一场海战中牺牲了,他是德意志军人的骄傲,元首会永远铭记这些为帝国献身的勇士。
我的脑袋轰地响了一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封信想要告诉我什么。
这些话我明明都会读啊,不过我为什么没有明白它要传达给我的意思呢?
这个世界好像一瞬间就变得哪里都不对劲了,明明面前的莱茵河一点都没有变,可它又为什么会一下子那么令我陌生?
我双手捧着讣告,难过得一点眼涙都掉不出来。被硝烟燃烧后的天空灰蒙蒙的,曾经那么美丽的树林因为各种毒气弹的使用成为了一片光秃秃的坟墓。
良久,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绝不会让他们活得那样自在、舒坦,绝不会让他们把德国士兵的牺牲算作他们的战绩功劳。
我瞒着家人溜去了敌军的军营,在刺杀了他们的长官之后就迅速地开始逃亡。脑子中积满茶垢的英国人断定行凶者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而我则在他们搜查时攀上围栏溜掉了。
我逃掉了,在早上疲惫地走回家时,邻居家的孩子正应了征兵的帖子,收拾好行囊去出征。
远处,是一个号兵吹着普鲁士的荣耀的声音。
而我则背上哥哥的吉他开始了流浪艺人的生活,靠着卖唱来维持自己被压缩得不可以在被压缩的生计。
战争中的生活很辛苦,赚钱很不容易,但我最后还是习惯了。
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习惯了枕着吉他盖着外套睡在地上的日子、习惯了一整天都独自一人的日子……
而在「习惯了」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流浪生活还是可以称得上是很快乐的。有人在听歌后会慷慨地出很多钱给我,有时在别人干扰自己唱歌时也可以一把推开他。
我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你不喜欢的话可以走开,只不过你还不配拥有剥夺我自由选择歌曲的权力。
每个人都活得很失败,所以别指点我才对。
没有人给钱的话,我吃野草野兔照样可以活得很开心。
之前有一个乞讨的年青人拿走了我帽子中所有卖唱的钱,我抡起吉他揍了他一顿。虽然维修吉他几乎花光我所有的积蓄,但我却是像那种出了一口恶气一样恶狠狠地感到快乐。
刚开始卖唱时,我总是因为过于浓烈的烟尘而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弹吉他挣钱。有个好心的老夫人帮我治好了嗓子,还挽留我住了几天。虽然我最后还是选择要继续流浪,但是每次一想起来心里还是会很感激。
在木桶中睡觉很舒服,晚上安静得甚至可以听见猫头鹰飞过去的声音。我总是会在凉爽的早晨边唱歌边漫无目的地流浪,运气好时还能在中午或者黄昏搭上顺风船与顺风车。
而在一次的顺风车时,赶马车的老人告诉我,如果一直向东走的话,就可以遇见世界上最大的一片海。
「真的吗?」我问他。
「我听我祖父讲的。」老人回答我,「他是听他的祖父讲的。」
「那、哪一边是东方呢?」
当时正值黎明,赶车的老人指向天际间发亮的一条细线,说,东方就是太阳升起的那一边,很好找的。
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我要去太平洋。既然太平洋是最大的一片海,那么,只要是到达了太平洋就可以到达亡故的哥哥的身边了吧?
明确目的地之后,前方的路似乎都是充满了动力的样子。
我开始频繁地搭便车,在那些马车、汽车、小舟之间抱着我的吉他一次又一次地唱着那些德意志军人曾多次在战场上唱过的军歌。
然后一直唱到泪流满面。
我是德国人,来自那个遥远的最优秀的国度,我的血里就是很纯正的德意志。
远方,我出发的那个阳光正在落下的西方,是一片被硝烟吞噬了的天际。
如你们所见,我从欧洲一路流浪到了亚欧大陆的东南岸。在看见日本海时,我几乎就要以为这裡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太平洋了。后来,一个会讲德语的日本兵告诉我,太平洋的话,还要再往东跨越那个岛国。
由于自己是盟军的人,所以我满怀感激地搭上了顺风军舰。我站在甲板上,咸味的海风从一侧被烧焦了的大陆吹向我,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色的海。
军舰在高速地行驶着,下面就是日本海。
我低下头,海面似乎因为无谓的抵抗都被染成漆黑色的样子。
黑色是海面下永远也没有办法洗干净的鲜血和死亡了的鱼的尸体,而这样的黑色,又好像可以随时吞噬掉我。
我厌恶海洋,同样因为自己的年轻而还舍不得就这样死去。
只是,我的哥哥,那个为了德意志那位大人付出生命的军人还在海里。在恍惚之间,我却仿佛看见哥哥正仰面躺在深海底部的岩石上。他的眼睛大睁着,里面似乎充斥的是壮志未竟的遗憾的心情。
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哥哥又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海下有许多苍白的鱼在黑色的海洋中吃力地游着,那么我死去的哥哥、那个死于海战的德意志军人,会不会有朝一日变成一條小鱼活在他被战争埋葬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活得那么辛苦,请要活得久一点,久到仇恨得以平息、神明把蔷薇色的未来亲手交到我们手里那一天也好啊。
对於哥哥的牺牲会成为帝国军胜利的基石这件事,我深信不疑。
似乎只要是记得帝国上一次战败的场景,我的脸上就会充满仇恨与愤怒的神情。
德国人啊,永远不可能学会低头。
我转过视线,夜空下是已经很黯淡的月光,以及新结束一场战役之后的日本士兵们的年轻的、疲惫的、悲怆的脸庞。
诸位,这就是我,小野艺子流浪的故事。
这裡是我在抵达太平洋前的最后一站,在我待够了这裡之后,我会去太平洋和我的哥哥团聚的。
那么,诸位,今天就晚安了。
To be contin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