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界篇外—— 要有光(9)
大司士办公室
特制的门打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一条木制的长桌,摆放在空阔的房间内。老人带着亲切的笑容,坐在长桌的一端。
她走到桌子面前。
大司士:
我一直在等你,请坐吧。
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辩才天沉默着坐下。
辩才天:
为什么……大司士先生……
大司士:
我想,你要问的事应该很多。
这一句,是想问什么?
辩才天:
那些寨城区的工人……是您告诉我,他们的终端审核已经通过,可以直接进入匡正署……
还有队长的改造……您刚才对大势至的解释,我实在无法接受。
贪狼拿到的数据是假的……那些入侵者,这整件事情,都是您一手安排的,对吗?
大司士平静地望着她,眼角的皱纹里,满是慈祥的赞许。
大司士:
不能完全这么说。
牧羊人想要潜入匡正署的消息,宪卫司的确在很早之前就告知了我。
我只是,承牧羊人的情,帮忙安排了一场戏。
这件事,没有提前知会你们,请你谅解。
辩才天:
演戏……
队长的意识,被全部重造。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消失掉了……
您……把这叫做演戏?
辩才天艰难地坐直身体,直视着大司士的眼睛。
辩才天:
我并非是质疑您的决策……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大司士身体前倾,认真地看着她。
大司士:
在普渡财团刚刚加入七院的时候,首任大司士曾经为你们签署过一份协议。
辩才天:
嗯……首任大司士先生,向太一主脑申请了授权。
菩萨蛮小队的成员,允许拥有自己的意识。七院,不能强行进行改造……
可是,大司士先生……就因为这个?就因为,您想要把不动尊变成您想要的样子?
队长,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大司士:
是吗?
她是菩萨蛮的队长,匡正署的最后一道壁垒,有着调用匡正署全部系统的权限。
她的同情心,让她做出了规定外的操作,主动接受了贪狼的病毒邮件。
如果她没有放松警惕,贪狼的袭击,又怎么会得手。
辩才天:
所以,您的意思是……这是一场测试?
大司士:
没错。这场测试,我提前向太一主脑进行了申请。
或者说,这场测试,本身也是太一主脑的意思。
不动尊担任着守护数据库的重任。这里,有全七院所有关于异常者的数据。
这里的数据,直接威胁到七院安全的根基。
她是普渡教育的最后一道防线,她没有出错的资格。
他揉了揉鬓角,似乎因为说了这几句话而疲惫不堪。
大司士:
普渡教育,是我们几辈人的心血。你们,是我们最为珍视的心武卫。
首任大司士先生,对你们有着深厚的感情,我对你们也是如此。
我从未将你们当作工具看待。但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不管是你们,还是我,我们都只应该是工具。
辩才天:
嗯……
大司士:
你和大势至,还有不动尊,好好做。
菩萨蛮小队,依然会是普渡教育的骄傲。
辩才天:
大司士先生,您愿意说这么多,我很感激。
今天说的这些话,我应该都没有资格记下吧……
大司士局促地笑了笑,神色看上去更苍老了一些。
他站起身,走到透明墙壁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整个第零环线的景致清晰可见。
大司士:
你看那边。
寨城区的战火,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
七院,这么大,这么暗。
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长在昆仑主峰上的人。
必须要点燃一些什么,去照亮它。
因为,七院就在这里。
辩才天:
……我明白了,先生。
大司士转过身,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司士:
在你们三个人里,我最欣赏的人,是你。
你说的没错,这些话,你不会记得。
因为,你不需要记得。
你是无人注意的援助者,你比她们,都更能明白。
去吧。
辩才天:
大司士先生……您也是。
大司士愣了愣,笑着挥了挥手。
辩才天深深地向大司士鞠了一躬,走出房间。
看着离开的辩才天,他轻声叹了一口气。
很快,房门再次打开。
秘书
大司士先生,辩才天的记忆处理完毕了。另外一份资料也已经整理好,您现在要过目吗?
大司士揉了揉额头,将那些多余的情绪赶走,重新进入到工作的状态,对秘书点了点头。
前方巨大全息屏幕,被密密麻麻的数据占据。
秘书
这是最近一批新生儿的基因测试数据,整体质量,相较之前的批次有所下滑。
大司士:
打仗嘛,优秀的人才,总是凋落得更快的……
秘书
不过,我们也发现了几名……
大司士的眼睛一亮,缓缓坐起身。
一行数据,被单独提取了出来。
秘书
对,就是%sex%。
大司士: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的数据了……尤其是终端稳定性。
难得,太难得了……
秘书
%sex%的父母,便是前不久在寨城区难民自爆事故中牺牲的那两名少司寇。
大司士:
啊,少司寇啊……可惜,不能成为普渡教育的人了。
告诉宪卫司那个老家伙,又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她。
秘书
是。
这名婴儿的父母在%sex%出生不久就去寨城区执行任务了,现在还没有取名字。
大司士先生,要不,您来取?
大司士:
呵呵……你啊,什么没学到,就知道怎么哄老人家开心。
具体的名字,太一主脑会亲自选取。不过,我会提上建议的。
太阳终于完全淹没在城市坚硬的线条之下。七院城内,万家灯火徐徐亮起。
他站起身,透过透明墙壁,看到平静的七院环线,城墙外的狼烟。看到更远处,沉重的辉光与荒原。
蚂蚁般的人们,在这片大地上生来死去,劳作耕息。他似乎清晰地看见,一道人类的足迹,从七院一直往外延伸,直到荒原的尽头。
大司士:
谁谓河广,公竟渡之。
就叫%sex%,%name%吧。
行界历115年秋。
寨城区,南港。
太阳行将落下,惨淡的光芒穿过茫茫荒原,铺洒在一块坑坑洼洼的土地上。
或大或小、材质不一的墓碑,在这里凌乱的排布着。
一个刚刚建成的雕像,摆放在这片墓地的前方。
雕像上,一个男子坐在椅子上,直视着前方。
在他目光汇集处,一颗子弹悬停着,反射着夕阳血色般的余晖。
一个身形魁梧的青年背对着雕像,沉默持枪而立。
在雕像前面,一个小男孩站起身,脸上的泪水接连落下,打湿了身前的石板。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头上。
林楚$CHU-LIN
想哭就哭吧。
牧飞白:
林姨……他醒不过来了,是吗?
就跟这里的人一样……
林楚$CHU-LIN
……至少,一切都结束了。协议签署以后,七院已经撤军。
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记得你父亲为寨城区所做的一切。
牧飞白:
是结束了,还是刚开始?
林楚看着这个七岁男孩的稚嫩的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心中微微有些发酸。
林楚$CHU-LIN
不管是结束还是开始,你都不会是一个人。
虽然牧羊人已经倒了,但你还有阿文,还有我。
你父亲……曾经找我谈过,他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找到一个安全航道,在离这里不远,有一个安全的城邦……
小男孩缓慢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牧飞白:
他在撒谎,林姨。
他的期望,不是那样的。
他转过身,望着寨城区。
那些棚户残垣,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战火的洗礼之后,只剩下残喘的呼吸。
深秋的风从荒原吹来,呜咽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用力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牧飞白:
林姨,待会儿回去,请您把吟游者计划,从头到尾讲给我听。
还有……今后的几年时间,请您把我需要知道的知识,都教给我。
我会认真学,一刻不停地学。
谢谢林先生。
他对着林楚,深深地鞠躬。
面对这早就能预想到的一幕,林楚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贪狼:
小老板……之前在匡正署,该留下的接口已经留好了。
老板之前对我做了后续的安排,这两天,我会把这些都讲给你。
牧飞白:
谢谢……不过可以晚一些。这几天,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文哥。
魁梧男子在脸上狠狠地擦拭一把,转过身来。
牧飞白:
集团里那些叔叔,叫我们下周去参加晚宴。
他们想要杀我,是吗?
阿文:
义父留下了几个藏身点,我会带你们过去,避开这阵……
牧飞白:
不。那场晚宴,我们去。
阿文:
小飞……这是他们的局,我们的人无法携带武器,如果去了……
牧飞白:
文哥,这星期,教我用枪。没有人,会防备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对吗?
沉默良久,阿文轻轻点了点头。
小男孩望着那座雕像,发出一声悠长的、苍老的叹息。
叹息声被风裹挟着,消失在寨城区荒凉的土地上。
牧飞白:
他死了,但战争没有死。
林先生,这些事,才是他希望我做的。
天快暗了……走吧,我们回家。
家在何方,他不知道。
他笑了笑,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和一个幸福的、善良的七岁小孩,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