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美人》华晨宇水仙文(十八)结局下
忽然见一个人慢慢走过来。“孩子,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先把飒飒交给我。”是秋姨。
十犹豫了一下。
可是飒飒说过,秋姨是个好人。
那就听飒飒的。
秋姨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楼,意思是她就住那里,便把飒飒抱走了。十握紧了长剑。城中到处都是兵,堵着四面的城门,而他的伤还没有好。
没关系,平安符在身上,那就死不了。
他没有从城里杀出一条血路逃走,而是往城的中心走去,他往皇宫里走了一趟。然后简单处理了身上的几处伤,擦着血剑,坐在城里一棵隐秘的树上,看着那些慌乱的兵回了宫。
改朝换代。
小城骚动了一天,此刻又恢复了和往日一样的烟火气。天黑下来,只是今年元宵节后的这几天,没有满街的灯笼了。
十倒是很平静,折腾了这么久,有些累了。他去找到了秋姨,要把飒飒带回家。那位老妇人迎出来,赔着笑。
“爷,您看着…刚刚把老奴吓坏了,要是被人发现,命都没了…求爷可怜可怜…”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
十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又拔了一把刀出来,一齐扔到桌上。那把刀是精钢做的,秋姨巴巴去拿的时候,一下子没拿得动。
“我的爷,他就在里屋…爷是大菩萨…”
爱钱也是爱得不要命了,敢问他十辰于要钱的人,通常是有命拿钱,没命花。
可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世道,各人都得为自己多算计一点。
十抱着飒飒回了家,把他放在床上。又去院子里捡起红围巾,好好地冲洗干净,晾着。
他把飒飒葬在了小山上的那棵树下,那是十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飒飒睡着的地方。
飒飒是戴着红围巾走的,冬天就不会冷了。
十安顿好飒飒,揣着把剑走了,继续他四处游荡的生活,腰间始终戴着那个小香包。
他听说朝廷还为卷办了丧事,哭他们惨死的将军。花家的军权全没有了,卷的妹妹小产了。将军府的家眷也都死了,说是被十辰于杀了个精光。
十早就习惯了。只要哪里有什么原因不明的命案,那就都是他十辰于杀的。行吧。
这一天穿过一个集市,大街上热闹得不像样,人人都穿着新衣。十这才想起来,就要过年了。于是立刻回了家,临走前买了些红纸,还问了卖红纸的小贩,知道今天是年二十九。
十第二天才到家。邻居炸炸的家门紧锁着,也不知道炸炸是死了,还是和父母一起搬了家。
打开自家的门,扑面而来的灰。打扫了很久,又和往常一样了。磨了墨,写了几张福字,又拿张纸,把往日飒飒唱的戏文都默上去。
他翻了翻柜子,去年和飒飒一起写的字还被好好收着。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却看见还有几张字。扭扭捏捏的。
十辰于、
十辰于、
十辰于…
小东西趁他不在家,偷偷地练字,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十笑了笑,那字实在是一般般,他挑了一张看得过去的,折起来,放在了腰间的香袋里。
十没有放鞭炮,他不信鬼神。可是他拿着这些字,去了山上的那棵树下,烧了个干净。他这时候又信鬼神了,他希望烧给飒飒看,飒飒喜欢自己的字。
他还把飒飒的字也烧了,意思是让飒飒看看,你的字太烂了,好好练练吧。
这时候十突然有些恍惚。
怎么回事呢?这个小东西是谁呢?
这些理应是一场梦才对。
如果不是梦,那为什么死的一定是飒飒呢?杀人无数的是他十辰于,该死的人也应该是他才对。飒飒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呢?
他又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非要和卷扯上关系,花家迟早是要出事的。想了想又笑了,第一次见飒飒时的那场混战,是一切的开始,没有那一天,他当然不会和卷有任何瓜葛,可是也不会遇见飒飒。
好像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又好像注定了是这样。
他当时就应该狠下心来,以他杀人时一向的果决,在这棵树下要了飒飒的命。十的刀法很好,飒飒就不会疼了。他自己现在也不会疼了。
十发了会呆,又突然跪下来,求飒飒原谅自己,那个每年都要一起好好过年的承诺,十没有兑现。
他这辈子没有对任何人屈膝过。
后来的大年三十,别人贴春联的时候,十就到山上来,把写好的红纸烧了,和小东西聊聊天。又问小东西明年想看什么,他写。
其它的时候,十倒也很少想起来飒飒。毕竟飒飒只是和自己一起生活了一年不到,毕竟自己还忙着自己的事,心里哪有这么多地方。他不像飒飒能装得下那么多心思。
只是他心里隐隐地有了一种恨,这种恨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是他杀再多人也解不了的。他杀了一朝皇帝,还会有千秋万代的皇帝。杀了一个恶人,还会有无数个恶人。人心是杀不完的。
他也恨自己,这辈子怎么就入了杀人的行当,连累得飒飒也没有安稳日子过。而现在他还是戒不掉杀人的毛病,就像是一种瘾,跟着他一辈子。
他还是时不时地想到阿唱,那个给予自己一切的人,那个他以前最恨的人。不过他现在好像也都能理解了。
阿唱说要十帮他报仇,可是从来没有指使他杀过什么人。想来以阿唱的功夫,那些杀害他爱人的混蛋早就被他杀光了,哪里还需要十做什么。
阿唱要十帮他报的仇,是杀遍这整个世界。他养了一个没有良心也不懂得爱的杀人机器,死在十手里的时候,阿唱笑着,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可是后来出现了一个飒飒。
第二年去看完飒飒,十就搬到了一个新的小院子。原先的村落已经空空荡荡,没几户人家了,因为战乱和饥荒,庄稼人能走的都走了。
十还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偶尔也种种菜,打打猎。这天早上起来,却看见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小孩,乖乖地闭着眼睡着,被褥包着。
他想,当年阿唱就是这样收留自己的吧。于是他把小孩抱回了家。
不像那时候阿唱收留自己,小孩手里什么纸条也没有,被褥里也没有。没有名字,也不知哪里来的。摸着他的头发,十给他起了个名字,绒绒。
十想把他养大,养大了教他功夫。
不过该怎么教呢?像阿唱那样教吗?
心里还没有主意。
他没想好要不要把恨延续下去。
绒绒爱打扮,头发总是理得蓬松,常常戴着一对金制的玫瑰耳环。他习得一身的好功夫,却精致得像个洋娃娃。
这天绒绒坐在屋顶,问院子里的十辰于:
“为什么人不吃人肉呢?”
目光里透着说不尽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