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妄言|关于她

2019-07-13 09:49 作者:点绛斋  | 我要投稿


我们这一辈中最小的妹妹出生的时候,太祖母还在世,她是爷爷的妈妈。我不太记得那时候她视力是否还好,能不能看见妹妹的样子。但是她应该觉得自己是有福气的,因为四世同堂在她的思想里,一定就是最大的福气——即使自她摔断腿后,整天待在狭小的房间里,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没什么人陪她说话。

我记事起,太祖母由于行动不便,已经几乎从不外出。那时我似乎并不喜欢她,兴许因为她是个干巴巴的老太太,着实无趣。她坐在走廊上,我经过她跟前,她拉起我的手,我生气地甩开——这个幼年时的场景烙印在我脑海里,以至于冲淡了其他的记忆。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要甩开她的手,也为此而后悔,尽管太祖母并不会在意我那样孩子气的行为。

再往后,她似乎连走廊都很少去了。每次去爷爷家,母亲都会领我去太祖母住的小房间,和坐在藤椅上的她打招呼。她总是特别激动,拉着我的手,称我为“大姐”,有时是“吴大姐”,有时是“张大姐”。这确实不错,我在平辈中是大秭,然而将我错唤为“张大姐”,是由于奶奶姓张,太祖母的记忆已渐渐混淆。

突然有一天,父亲说,要去看太祖母。他独自一人看望回来,告诉母亲,太祖母的神志有些不清了,不停地念“两条大船,两条大船”,但是中气依旧很足,身体应当还没大碍,我们一家人可以周末再去探望。就这样我错过了与太祖母的最后一面。

彼时我还在小学,对死亡没有实感,对太祖母的离开没有什么悲哀。远在南京的堂弟一家也回来了。我告诉堂弟我看见太祖母躺在地上了,堂弟说他也看见了,我们觉得自己的胆子很大。奶奶和一队老人在另一个房间一边绕圈跳舞一边唱我听不懂的歌,我觉得很新奇,母亲和妯娌们、哥嫂们在客厅说话。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我问母亲,为什么没有人为太祖母哭呢?母亲说,奶奶在唱歌的时候不是哭了吗?我想到以后去爷爷家,再也没有太祖母拉我的手喊我大姐,一时间流出泪来。母亲说,你看,你这不也是为太祖母哭了吗?我的良心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

在她临终前反复念及的“两条大船”究竟是什么呢?直到我长大成人,才得到答案。

那一天,暑假在家,吃罢晚饭,父亲说到,有人联系他修族谱。我们就这样又谈论起离开很久的太祖母。

她原本随同丈夫一起在外经商,坐着商船在长江沿岸的各个城市间奔波。可是战争临头生灵涂炭,女人们只要远远看见日本兵就拼命往江中游。她怀抱还是婴儿的爷爷下船回到家乡,自己的丈夫和长子搭乘两条商船远去,从此再没回来。

守寡的太祖母努力营生,为了在农村里不被人看不起,她泼辣强悍。在一穷二白的年代,她供爷爷读了大学。

太祖母的一生像一部纵向历史,停在了21世纪初。她在十平的小房间里度过了晚年,尽管她曾经渡过大江大河。

十多年后的傍晚,我们又聊起她。太祖母走了,我很想她。

妄言|关于她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