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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首三千2(红警2MOD心灵终结 “猎头者”战役同人小说)

2020-12-27 16:17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这座营地的指战员是个疯子,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跟着旋翼机降落时,每个人最先注意到的必定是停在营地中央那台巨硕如堡垒的机动基地车。想象一头嗜血食人的大象,或是一条以掠噬其他所有海兽大鱼为生的蓝鲸,那就是它带给我的印象:一只原本巨大温和、却在变异之后将那未曾使用过的强大力量用于攻击杀戮的怪物。这台基地车身上遍布着粗野而凶猛的改造痕迹,原本用来收纳起重吊臂的巨型舱室被挖空,节省出来的空间额外安装了一门我们曾在“祁连山”号上看到过的那种双联大口径机关航炮,而车身另一侧、本应该是构件生产车间的位置,则安装着一门152mm口径的旧式坦克主炮,此外则是不可胜数的各种小口径枪炮见缝插针地被焊接在任何可供安置的车体缝隙里,如同一丛丛刺破皮肉之后继续向外生长的骨刺。在所有这些改装件之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车体侧面那额外披挂的一大块爆炸反应装甲,这副被分隔成无数方形小格的陶瓷外壳装甲上,以军用油漆刷着极醒目的“重装挂载”四个大字,事实上那是一句警示标语的后半句,完整的字样应该是“爆炸反应 重装挂载”。即使已经开始试用列装,“爆炸反应装甲”这一概念仍然更像是一种军事浪漫主义的狂想,这种由以色列人发明、而由苏俄发扬光大的异类装甲,宗旨便是“用爆炸去防御爆炸”,装甲内置的惰性炸药无法被小口径弹药引爆,而一旦被反坦克火力击中触发,惰性炸药的爆炸威力便会向外部释放,将反坦克弹药内用于钻透装甲的金属射流截断。爆反装甲引爆时的威力当然也会波及挂载它的车体本身,像同盟国军队使用的悍马吉普那种轻型车辆是绝对不能挂载爆反装甲的,不待那些被拦住的反坦克火力将其击毁,爆反装甲本身的爆炸威力就足够折断它那薄弱的车身了,只有拥有厚重车体的重装战车才能够挂载它。在爆反装甲技术由苏俄传入中国时,那些务实而严谨的解放军坦克兵为了提醒一线军人注意这一层“轻装车辆禁止使用”的禁忌,便会在配发的整副爆炸反应装甲上印刷“爆炸反应 重装挂载”的警示标识,意即“此为爆炸反应装甲,只有重装车辆能够挂载”,像极了他们在仿制的“阔剑”反步兵地雷(仿制后称66式定向雷)正面写上“此面向敌”的那套思路。这台基地车上焊装的显然只是由一副完整爆反装甲拆分下来的其中一半,因此只剩下“重装挂载”四个字,而上半句的“爆炸反应”却不知装到旁的哪台战车上去了,这么一来,倒好像“重装挂载”四个字是刷在车身上的代号一般。

除了这台扎眼的基地车之外,此处营地的规制与“引信”前哨站别无二样,但才刚只修建到一半,几名工兵还在给营门口的自动哨戒机关炮四周堆放沙袋,围墙内的兵营则刚刚才打好地基。而改装了那台怪物基地车的“疯”指战员,正绕着围墙向兵营方向指点,嗓门响朗得如同战地广播塔:“别搞啦!工程全都停下来,这座前哨站要暴露啦,随时准备开拔跑路!”

他走到旋翼机降落场附近的领航灯下,那张脸给了我极大的触动。他长着一个标志性的大鼻子,足可在行吻礼(吻礼:西方国家的礼节,相互亲吻对方的左右面颊各一次)时戳破对方的脸皮,眼睛则炯炯有如雪地中的一对黑曜石。和其他远征军军人一样,他穿着没有任何军阶标识的作战服,使人无从判断他的军衔。

徐进以一种对熟人的口吻招呼他:“指战员同志,你得让旋翼机再去一趟,李良郡舰长和他的船员们还困在包围圈里。”

那位指战员敲了敲旋翼机的壳体:“不然你以为我为啥还耗在这儿?我的旋翼机把你们从敌人的重兵之下带出来,就好比在空中散开了一道血迹一样,那些沙文主义分子很容易就能跟着旋翼机的动向找到这里来,要不是为了等飞行兵们再去救一趟,老子早就弃下这儿跑路了!见鬼,撤下来的队伍跑了个漫山遍野,简直像是在过西班牙奔牛节,我也只好向远司首长请命,带着基地车漫山遍野地扎这些前哨站来收容散兵,每损失一座都是在断同志们的活路!”

在先前的情报工作中,人民远征军这种以前哨站为节点的收容整合体系就引起过我的注意。远司决定把所有部队撤向桑坦德时,受到了苏-拉重装部队的猛攻,很多远征军主力都被打散了,失去联系和调度的队伍散乱地分布在桑坦德西南的山地之间,对于中国的指战员们来说,要把这些散兵再次收容集结起来是一项繁琐如同捡豆子的困难活计。但很快我就发现,他们开始使用这种“前哨站”体系,地形复杂的山区之中,一座座前哨站在关键的咽喉要道被建立起来,一座兵营、两门哨戒炮通常是这种简易哨站的标配,富余一些的也许会建起矿场、油井和防御力量更加强劲的磁爆线圈。每座前哨站所耗物资和部队甚少、建立起来快速而便捷,却可以凭借地利优势有效收容途经的散兵、并阻击苏俄和拉丁的追击部队,而各座前哨站之间的位置又经过严格计算,确保两两之间可以通过机械化和陆航的快速机动力量相互进行运输与支援。撤逃中的散兵会被沿途就近的哨站收容,经过简单集结休整后便接力一样传递给下一站,直到一程接一程地将他们送往桑坦德,散乱在山间的无数“豆子”,就被这些精心布设的“吸尘器”一般的前哨站快速收集起来了。先前被攻陷的“引信”前哨站,就是众多这种收容哨站中的普通一座。这些前哨站的作用,就好比飞机发明之初、开辟空中新航路的年代,修建在航线沿途供飞机降落和补给的中途站一样。这种“以散收散”的收容战略算得上实用且高效,但我着实没想到,会是由眼前这么一个行事作风粗犷的人提出来的。我曾经费解于人民远征军如何在短时间内建立起这么多相距甚远的前哨站,现在看来,是这台怪物基地车带着建筑物资和基地建造指挥权限四处奔走,每找到一处合适的选址便会暂停下来修建前哨站,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处选址。

“队长,需要休整不?”指战员向正在准备重新起飞的旋翼飞行兵领队问了一句。

“不消!生死且在旦夕间,晚去一秒就多死一条命。同志们,起风!”飞行兵领队调整了一下螺旋桨共振轴,带头升上了夜空,那队旋翼机依次起飞,蜂群一样消失在了炮火轰鸣的方向。

那名指战员本来仰着头在目送旋翼机编队,不料突然闪电般地拧过脖子来,灼灼地盯着我:“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哪一路的?为什么被绑着?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经历了刚才那次死里逃生,乔梁和宋航的兴致低沉了很多,他们的不少战友都陷在了包围圈里没能逃出来,是以不再像先前那样兴奋地展示我这个“大猎物”,于是我只好代劳,把自己的胸膛上往前一挺:“大鱼。我是俄罗斯的大特务‘柯察金’。”

指战员显出一种被戏弄的表情来,但徐、乔、宋诸人都投向他以确认的目光,于是他只好相信下来:“那我是不是得拷问一下,你刺探到我军多少情报?”

我答道:“你们中国人有句话,‘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我得先弄清楚你是什么身份,才能决定要不要接受你的拷问。”

他露出一种很有兴致的笑容来:“给你个提示,我是你们苏俄老大哥印象最深的那个中国指战员!”

那一刻我简直要觉得NKVD悬赏的那些人民财政储备黄金在他脸上发光:“你是叶未零!?”

对方的表情在一个尴尬的时刻僵住,而他身边的几个警卫和参谋爆发出一阵大笑:“指战员,莫要做梦了,人家不认得你!”“老毛子就知道一个在科麦罗沃拔了他们门牙的叶未零同志咧,您算哪根葱?”这些人的笑显然让心情沉重的宋航、乔梁等人不大自在,但陷在包围圈里时,他们俩不也是经历过恶战之后还照样能浑若无事地插科打诨?随时可能面对死亡的残酷战斗,反而给这些远征军官兵的心理批上铠甲,他们似乎达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不必为自己的存活感到愧怍,因为这次战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不必为死去的同志太过伤心,因为下一个轮到的也许就是自己。

那个指战员显然对我认识叶未零而不认识他感到非常不满,一脸窘迫地提高声调:“不像话!你既然知道那片叶砸,岂不闻我们俩‘东近卫、西未零’的名声?”

我不答,脸上显出一副“他的脑袋能换黄金,你的脑袋贱卖不出”的冷漠表情。他的下属们笑得更厉害了:“指战员,别蹭人家的名声了!”“‘东近卫西未零’什么的根本是您自己诌的吧?怎么还好意思排在叶未零前面?”

“笑、笑、笑,笑个哈拉哨!先给他拍个照存档案,再清出一间禁闭室来,老子亲自审他!”这个“东近卫”一脸气急败坏,驱散嘲笑他的战友之后,便又把两只黑眼睛转向我,“你,记着,我是人民远征军二兵团新任政委、兼任司令员苏近卫!”

“我想起来了。我看过英吉利海峡大败之后,你们从法国加莱港逃跑的那段战场录像,你是录像里那个组织撤退的坦克车长!”我终于想起这张脸来,我的惊讶多多少少满足了一下他的虚荣心。英吉利海峡战役中,中国人民远征军二兵团的司令员张陆平带着大部分军官登上旗舰“河西走廊”号,结果在战败时随舰牺牲,二兵团指挥层突然陷入真空状态;苏近卫当时只是一名中层装甲兵军官,连打头阵的资格都没有,任务是统协第二梯队在加莱港等待登船,预备等第一梯队在英国本土开辟滩头阵地之后,再率部随船跟进扩大突破口。他们的梯队再也没有得到登船的机会,而在随后的撤离过程中,由他指挥、从加莱港撤出的这支中国部队是机动最快、损失最小的一部,甚至在中途屡屡杀回马枪打退追击的盟军部队,宛如一个经验丰富的拳手在后退中不断诱击对手,致使同盟国陆军在追击过程中受到的损失竟比反攻登陆法国沿岸时还要大,而远司则及时利用了由他控制的撤退通道,顺利接应大批苏俄和拉丁同盟的友军撤下战场。因为这场战绩,他以临时救火队员的性质,火线接任了二兵团空缺的指战主官之职。以上便是我所掌握有关这个苏近卫的全部情报。

 

“坦白讲吧,‘东近卫、西未零’这个说法确实是我自己诌的。”这是他独自开展审讯时的第一句话,头上晃着营地禁闭室里昏暗的白炽灯。他特意改用了俄语而不是汉语同我对话,似乎想要试一试我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的俄国间谍,他的俄语发音标准得就像在莫斯科长大,弹舌音圆滑得让一些正宗俄罗斯人都要感到嫉妒。而面孔的转变也令我吃惊,我发现他不再是先前那副粗犷无赖的模样,要是光看被灯光投在墙上的剪影,我会以为这是一个真正的苏俄红军军人正在向我讲话。

这种一本正经阐述一个笑话的表情显得颇为滑稽,但我没笑出来。能在英吉利海峡大败的撤退过程中打出那种战绩、能想出眼下的“前哨站收容”体系,这个人不会是傻瓜。以我接受过的反刑讯经验来看,他的策略是绵里藏针,跟我扯一大通有的没的废话,这种准备工作可能要持续一整夜,而真正厉害的杀着是隐藏在无数废话中那一个精心设计过的问题,在我被海量无意义的废话磨得失去警惕时,很容易就被这个隐藏着的陷阱套出话来。最有效的应对方法是保持沉默,所以我不回答,任由他一个人自己摆龙门。

“我没有见过叶未零。”他接着讲下去,并没有被我的沉默所影响,“我知道他是个很有潜力的指战员,能打出科麦罗沃那一仗的指战员当然不简单。但我自称拥有与他齐名的实力,也并不完全是吹牛。他一开始是个很不起眼的普通军官,在大西北担任科研部队的保姆,偶尔跟老蒋留下来的ROC残部交交手。你们俄国人是通过科麦罗沃一战认识他的,其实他在国内真正开始崭露头角,是始于日本宫崎的那次‘星蚀’行动。而我的第一次实战胜利,则是在太平洋前线部队进攻海参崴的时候——比他要早得多。”

“是你指挥了那支支援将军同志的中国精锐近卫军!?”我的沉默保持不下去了,不论他讲的是真是假,这个话题成功吸引住了我。他所说的事情发生在大约一年以前,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当时克里姆林宫乐观地认为,作为一个刚刚从美国驻军控制中独立出来的国家,日本的实力不足以参与这场世界大战的博弈,这也意味着,日本作为主要成员国之一加盟其中的太平洋阵线不可能参战,于是驻扎西伯利亚的战略预备兵团几乎被抽调一空,充实到美国、欧洲和中东的各条战线上去。日本舰队对海参崴滨海边疆区的偷袭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雪上加霜的是,原本承诺会保障苏俄大后方安全的中国盟友迟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海参崴防区向中国东北边防军所做关于反制日本入侵的请求全都被漠视了,导致罗曼诺夫总理不得不在远东战线面临崩溃危险的劣势之下,将负责美国战区的将军同志紧急抽调回来救场。好在那位将军同志的无敌神话是不可破灭的,他回到远东后指挥的第一战就将太平洋阵线入侵部队彻底打残,使局势转危为安。关于中国军队无动于衷的指责并不是那么准确,尽管他们的边防军主力始终没有应援进入俄境与将军同志会师,但毕竟有那么一支规模不大的装甲部队响应了滨海边疆区的警报,孤军深入了被太平洋阵线控制的俄国领土,一度被受到支援的苏军部队称为“中国近卫军”。

苏近卫笑了一下:“你既然是搞情报的,就应该知道得很清楚,近卫军是苏俄才有的荣誉部队称号,中国解放军的战斗序列里根本没有‘近卫军’这种编制。是你们在滨海边疆区的驻军搞错了情况,他们在无线电里听到驻黑龙江的中国边防军有一部‘近卫’来支援,可其实当时讯道里的‘近卫’那个词并不是指什么中国近卫军,而是指部队指战员的名字——苏近卫。”

苏近卫开始讲述自己接到日本舰队入侵消息时的情形。据他自己所说,当时正是深夜,满天纷纷扬扬的大雪把边防营地里的“麒麟”坦克都给埋住了。他负责卫戍的那段国境线位于山脊上,山那边就是俄罗斯。那一夜他最深的印象是——静,死一样的静,整片天空都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夜色中的云彩连飘都不带飘的,无穷无尽的雪花从四面八方落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太平洋阵线侵入俄罗斯滨海边疆区的警报,早在入夜时分就已经传遍边境两侧大大小小十余座中俄边防站了,然而最可怕的并不是亲眼看到开战的迹象,而偏偏是什么都看不到,山那边的俄罗斯领土像死了一样冻结着,浓重的黑暗如棺材板一样压在那座界山之上,透不过半点火光和枪响来,就好像他们在军用电台里听到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战争消息。

苏近卫站在边防哨所的操场上,仰望着远方巨大的界山和无穷无尽的大雪,雪花已经盖住了他的军大衣肩头和红五星毡帽,而且还在不断地堆积,大雪每落下一层,都把他的身影埋得更缩小一圈。直到营地里的话务兵趟过齐膝的雪层找到跟前,才将他从面向国境线的孤独守望中唤醒:“老苏!”

苏近卫转过脸来,一层冰碴结在他的眉毛上甩都甩不开,好像是直接从皮肉里长出来的一般:“怎么样?”

话务兵摇了摇头:“跟先前一样,军区司令部没有任何回应。这已经是第三次呼叫了,进攻命令不会下达了!”

“他奶奶个雄!”苏近卫站在雪地里骂了娘,“边境那一边的苏军讯道乱成一团,说是日本人已经打到双城子(乌苏里斯克)了!咱们跟老大哥是同志加兄弟,这几年来边境两侧的驻军全都在一减再减,现如今苏俄红军又把大半兵力调往外线,西伯利亚成了层纸糊的防线一捅就穿,等太平洋阵线拿下了滨海边疆区全境,他们可以从想要的任何一个方向打进黑龙江!”

话务兵刚到雪地里站了不到一分钟,已经冻得全身都麻木了:“听说老大哥已经把将军同志调回来防守海参崴了……”

“俄国境内的白匪军已经趁势在南边造起反来了,要是太平洋阵线真把双城子的物资集散基地也拿下来,海参崴就成了座一面临海、三面受敌的孤城,十个将军同志也守它不住!”苏近卫把军大衣上的积雪抖干净,“听我说!出征支援将军同志的命令准是早就下达了,可是,你看这该死的大雪,它压断了通讯线路、使我们收不到进攻命令,我们可不能因为这么点儿技术问题就贻误了战机!我来带队,把咱们营地里能动的坦克全拉到界山那边去!”

话务兵几乎要倒到雪里去:“老苏你疯了!未得命令擅动驻军,军区首长要把你送去军事法庭的!”

“没人会送战斗英雄去军事法庭,只要咱们能把进攻双城子的太平洋阵线部队赶回海里去洗澡!”苏近卫已经脱下大毡帽、去换坦克帽了。

“补给呢!?补给怎么办?”话务兵试图拦住他,“没有军区友邻部队的配合和后勤补给支持,咱们就是孤军深入,走不了多远就得趴窝!”

“双城子就是边境线上最大的物资集散地,咱们营里的油料和弹药足够打到那儿了,等解了那边的围,去双城子的苏军基地吃早饭!”

冻结在死寂中的雪夜,终于被坦克引擎发动时的噪音所震碎,那支边防军坦克纵队绞碎冰冷的雪原,消失在了界山的另一侧。雪下得更大了,很快便掩盖了它们留下的所有痕迹,连一道车辙都未曾留下。

据说当时待在海参崴的将军同志,在得知中国方面只派出一支兵力孱弱的坦克纵队入境支援时,马上就命令麾下部队放弃一切等待支援的幻想,做好三面受敌、困守孤城的准备。事实上,滨海边疆区司令部里的军官全都认为,这只不过是中国边防军象征性派出来掠阵的架子部队,很快就会不战而退。

然而那支坦克纵队,在外东北的雪原上击溃了三倍于己方兵力的日军装甲师团。

双城子解围之后,当地的苏军部队鸣放礼炮来欢迎这支“中国同志的精锐近卫军”入城,《三个坦克兵》的旋律在全城广播塔里由朝放到夜来庆祝胜利。苏近卫按照他的预想在城内得到了补给,并马不停蹄地奔往海参崴,在他的进攻方向上,失去装甲主力部队配合的太平洋阵线步兵防区一触即溃,使将军同志在兵力最为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免于陷入更加艰难的三面受敌之势。得知这支桀骜不驯的边防部队已经越过了边境线,中国北海舰队只得改变“不干预”的策略,派出两艘“无畏”级战舰前往策应并接他们回国,在海参崴防御战最为激烈的时候,这两艘战舰为将军同志提供过火力支援。在苏近卫的小部队参战之前,海岸线一带的恶战便已经被将军同志解决了,但他们毕竟是整场战役中唯一一支抵达了海参崴的中国军队。

“我记得那场战役之后,为了弥合中国主力部队不肯支援所造成的外交关系裂痕,莫斯科大张旗鼓地为你颁发了一枚苏中友好勋章,以此向外界显示两国的同盟关系依旧牢不可破。”我回忆着自己所掌握的情况。

而苏近卫果然从军装内侧的暗袋里摸出了那枚勋章,一年来的战火奔波,已经使这枚原本闪亮的勋章变得黯淡。看着勋章上浮雕着的苏-中士兵握手图案,他不禁苦笑了一下:“真是讽刺,回国之后,我是在禁闭室里坐冷板凳时收到这枚勋章的,收到之后我一直把它贴身藏着不给任何人看,现在这是跟‘苏修’亲近的象征,可就更不敢拿出来显摆啦。我的所作所为恐怕让军事委员会都为之头痛,积极作战的功勋和抗命不遵的严重性都是同样的昭彰,最终他们决定把我的军衔一削到底,让我继续待在那座无名的边防哨站里做列兵。几个月前我才知道自己当时的行为有多蠢,那次自以为勇敢的跨境支援,原来根本就是自作多情。”

我换了个坐着的姿势,以示自己被绑得很难受:“你说的一定是鹿儿岛事件。”数月前,将军同志在鹿儿岛大川瀑布的军事调查行动中,与那个名叫友川纪夫的太平洋前线军人进行了接触,而友川纪夫公开披露了他所掌握的、关于中日密约的全部内幕。中国暗中支持日本摆脱美国的“保护”得到“独立”,原来全都是双方多年之前就秘密达成的约定,作为回报,中国得到了日本亲华派关于秘密结盟的允诺,并在对日作战中得到了后者帮助,得以迅速击溃日本国内反对中日结盟的军政势力、达成了进入日本的战略目标。海参崴之役不过是这份密约之中的一首小插曲,太平洋阵线对苏俄的进攻根本就是得到中国默许的,所以在整场战役期间,中国对苏俄的支援行动才会如此迟缓和消极。而苏近卫这个刺头的擅自行动,相当于破坏了双方有关海参崴军事行动的密约条款,想必给中日两国的暗中接洽造成了不少麻烦。

苏近卫响应了我的请求,来到背后将反剪着我双手的绳子略为松开了一点儿,然后在我后颈上拍了一下,示意我可以用一种更舒适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我接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从俄中边境的小哨站,跑到人民远征军队伍里来的呢?”

苏近卫将他的苏中友谊勋章重新收回去藏好:“海参崴防御战结束后,远征军二兵团的司令员张陆平同志看中了我,正好二兵团有了个军官位置的空缺,急需从国内调人补充,他向远司请意说,‘就要打了太平洋前线的那个刺头儿苏近卫’。英吉利海峡之战前夕,远司已经隐隐觉得苏俄总司令部方面的作战部署不妥当了,张陆平司令员于是亲自移师到旗舰上,希望战事一旦失利就能靠前指挥登陆部队顺利撤回,并命令我指挥第二梯队负责掩护。没想到旗舰会受到攻击,依据他的授意而开展的撤离行动非常成功,倒使我得以接替他空出来的指战员职务。”

禁闭室铁窗外一阵旋翼机的声音轰鸣而来,苏近卫从回忆中惊醒,开始默数:“一、二、三……完犊子,折了一多半!”

他撂下我跑出去查看旋翼机编队的损失情况了,换乔梁和宋航这两个老相识进来继续看押。这突然中断的“审讯”让我猛地心惊了一下,拼命回想刚才他扯的那些废话里是否已经隐藏了什么套话的陷阱,而我是否已经无意识地透露了一些不该讲的信息,但思来想去并没有想起什么可疑的地方。透过铁窗栏杆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旋翼机降落场,飞回来的数目不足出发时的一半,且各各带伤,领队的那名旋翼飞行兵一离开座舱就跌在地上,全身被油烟熏得炭一样黑:“他们加强了包围圈的防空火力,不可能再飞下一趟了,剩下的同志没救了!”他们这趟只救回来几名“祁连山”号上的文职和技术人员,李良郡并不在其中。乔梁和宋航在我背后用低沉的声音絮叨着:“阿班也没了……”

为了让旋翼机编队得到维护和修整,苏近卫不得不再次延长了弃站撤离的时间。这段休整时期,佩佩被关在了我隔壁的禁闭室里,作为仅剩的俘虏,他得到了特别的厚待,先前林驱不肯接的那听肉罐头如今照顾给了他。接着我听到乔梁那帮子人在边上絮絮叨叨地讨论我究竟算是俘虏还是间谍、适不适用于对待俘虏的政策,争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最后还是从宽起见,照样分给了我一听红烧肉罐头。

我没有胃口,把罐头丢到桌上去映月亮。这处哨站离“祁连山”号坠落的地点并不远,整夜都能听到枪炮声和喊杀声从林地那头传来、看到炮火染红了远方的天际。李良郡和他那点儿人马坚持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久,但渐渐地,营地里的人似乎都不敢再去听他们困在包围圈内垂死挣扎的动静。隔着窗子去看远处火光时,我听到苏近卫和林驱交谈的声音从门外含混传来,由于炮火声的影响,我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不多时,他们站到了窗户正前方的小土坡上,一同望向远方炮火的残影,背影被映照得有如两片剪纸,这时他们的声音我才听得字字清楚,但两人已经谈到话中,我听到的内容显得没头没尾。

林驱用一种空洞的声音讲道:“……被围困的士兵们大声喊道,‘将军要抛下我们不管吗?’他就调转马头杀回去,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突破了敌人的重围,将受困的战友全部拔出。敌人望风披靡,没有一个再敢阻挡他。”我所听到的这段话,似乎是一个历史演义故事的后半段,与远处包围圈内的枪炮声一衬,显出一种特别的凄怆。

苏近卫点了一支气味很冲的莫合烟,喷喷地吸着:“知识分子讲出话来是不一样啊。不过,像你所说那种能靠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人物,实在是太难得了,不惟有超人的勇气与能力,还需要时机和运气的配合。比起这样的传奇来,我更相信由一群更加平庸但各有才干的人通力团结所创造的奇迹——听说你是科班出生的坦克编队指挥员,要知道,经历英吉利海峡之战后,中、苏、拉三方的空军力量都变得极度匮乏,桑坦德大撤退是一场专属于坦克的战争,谁的坦克更强、更硬、更多,谁就能活下来,有经验的前线坦克指挥官是金不换的。眼下我手边没有空缺的坦克可以让你指挥,但在桑坦德,大把有!数不清的坦克撤到那里进行修理、急等着新的坦克手去补充那些牺牲在路上的乘员,你在那儿绝对不会感到无聊。看那边,桑坦德就在那个方向,我安排你跟徐进那队人一块撤过去。”

林驱按他的指引望过去,看不到桑坦德,只看到无限延伸到远方的夜空和大地:“无边无际,望山跑死马。”

“没出息!”苏近卫往他腿上踹了一下,伸出大手指着那同一片遥远的夜空和大地,“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杀伐声早就开始渐渐减弱,像是一个不肯死去的重伤员的喘息,而就在苏近卫向远方一指的当口,那微弱已极的杀声突然完全消失了,只剩一抹炮火的残红还挂在远方,仿佛是恶战后留下的血痕。

苏近卫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向着那抹残红盯了好一会儿,随即提高嗓门命令道:“开拔开拔!已经耽误太久了,不想这儿成为下一个包围圈就快快走起来!徐进,去提你的大鱼‘柯察金’!”

 

营地废弃之后,开拔的部队分为了两拨。苏近卫带着他的“重装挂载”号和警卫部队钻进山林中,去寻找下一处合适的位置建立新的前哨站,以备继续收容散军。徐进则带着他那支小小的尖兵排,押着我踏上了通向桑坦德的山道。行军路上,我开始重新审视眼下的形势,我猜测中那个潜伏在身边、不断引来苏-拉追击部队的间谍,不知是陷在包围圈里了,还是仍然跟在身旁?他有没有继续把我目前的位置信息发送给苏-拉联军?那些追击部队是不是还在背后如影随形、时刻打算杀上来解救我呢?另外,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需要我思考,趁着宋航和乔梁被叫到排头去帮忙清理一棵挡住道路的大树、暂时无人密切监视我的短暂机会,我把反剪在背后的双手使劲向上攀,同时将脖子往后仰成一个极其艰难的弧度。照理说以这种动作是不可能摸到自己的后衣领的,但我的骨骼和韧带好像天生属于那种较为柔韧的体质,而苏近卫在做那通莫名其妙的“审讯”时,又好意把绑着我的绳子松开了一点儿,因此我强忍着扭痛,终于用手指从军装的后衣领内侧抠下了一颗豆子大小的金属物品。用不着伸手把它递到眼前查看,光是在背后摸一摸它的结构和那些精致的按钮,我就知道这是一枚美国造的卫星定位装置,在战争前期,美军曾大量将这种微型便携的定位器与墨丘利卫星系统相互配合,用于军事导航和远程精确打击,这种电子装置之精致小巧令苏维埃联盟成员国的军工人员大开眼界,红旗之下的各国军人也很热衷于缴获这些玩意儿,改造得与本国侦察卫星系统相适配之后再引以为己用。这就是苏近卫在那番审讯中所布下的陷阱,他的计策并非如我预想的那样、用99%的废话来掩护某个精心设计来套话的问题,而是用100%的废话来掩饰这颗定位装置,是他站到我身后、为我解松绑绳时,趁机粘到我后颈衣领内侧去的。他也许自以为做得巧妙,但未免太低估我的警惕性了。

我的新疑惑正是由这颗定位器引出来的,我摸到它的开关已经拧到“开启”状态了,说明苏近卫想要在徐进等人押我去桑坦德的路上,时刻掌握我的所在位置。可是,目的何在呢?如果我能安全抵达目的地,他不用安装定位器就知道我会在桑坦德;如果他担心我不能抵达桑坦德,为什么又不派身边那些更强力的部队进行护送、而仍要徐进这一小支饱受战创的残兵来继续执行押解任务呢?

乔梁和宋航已经协助战友们完成道路清理,赶回来看押我了。为免他们发现我的小动作,我决定当机立断,便拧掉了定位器的电源,顺手将这个关了机的小仪器塞进后裤兜里。在搞明白苏近卫的意图和立场前,还是不要遂他的意为好。

 

这里比闭上眼睛更黑。

这片高大茂密的乔木林,恐怕已经在此处生长数百年了,高高的树冠像无数伸向天空的枯手,相互绞结着、缠连着,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天然穹顶遮蔽了苍穹。连月光都透不下来,在这次漫长的行军里,我们首次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行路,鞋底踩在林间小径堆积着的厚厚腐殖质上头发出沙沙的声音,永无止境地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偶有一两片落叶在黑暗中盘旋着落下,也只能靠着听觉去想象它的远近,仿佛是无数夜的幽灵在树冠间低语又飞旋,透过树和树织成的罗网窥伺着我们这帮不速而至的闯入者,直到其中某一片冰凉地从面颊和脖颈处蹭过,我才毫无心理准备地大大打了一个寒噤,心里没来由地反复默念着不记得何时在何册书上看到过的一段诗句:“以自然之名,全得到自然的崇奉。无始无终,窒息在难懂的梦里。我不和谐的旅程把一切惊动。”

光凭嗅觉,我会觉得自己是行走在一片屠宰场里。这里并非千百年来人迹未至的秘境,而已经被残酷的追击与反追击染上了杀戮的气息,林间到处都是浓烈的、由血肉和烧焦的钢铁混合而成的味道。我在摸黑行走时,下意识地用身体找寻支撑,不意却触到了一样巨大且平冷直正的金属物体,我在黑暗中挨着那条钢铁的棱边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也没走到头,猜想这是一辆被击毁在林中的坦克,直到平直的装甲中途突然冒出一团柔韧糊软的不规则物、沾了我满臂粘腻的稠液质,我才一个趔趄慌忙逃离了那辆至今不知其形状的残骸,并不顾一切地把衣袖上沾到的血迹摸黑往路旁大树上擦,以致于跟在后面的宋航以为我要逃跑,不由分说一枪托杵了过来——我在装甲边缘触到的是一个坦克兵血肉模糊的尸首,那看不见的死的面孔,就好像在黑暗中无声地祭唱:“欢迎你来,把血肉脱尽!”

为了通过这片黑暗的屠场,徐进命令整支队伍排成一字纵队鱼贯而行,乔梁被指定为排头兵,行走在主队前方约五十米远的位置,且是唯一一个被允许打开手电的人,这样一来,一旦在林中遭遇敌人,被灯光暴露的也只是他一个。我们沉默地遥遥跟在后方,已经看不见乔梁的身影,只有那圈手电的昏黄灯光如鬼火一样飘浮着引路。队伍中的每个人,都被要求每走几步就要往前面的人背后拍上一下,以示仍然跟着没有失散,我则受到了特别照顾,被徐进和宋航一前一后夹在中间,时刻严防乱跑。

就在我疑心这可怕的旅程永远走不到尽头时,前方排头的手电灯光突然毫无预兆地一熄,始终窥伺在侧、全因为这一圈灯光守护才没有扑上来的夜幕,这下猛地将我们死死攫住了。徐进和宋航条件反射般一前一后将我按住,以确认我没有趁机逃跑。没有人敢出声询问排头的乔梁遇到了什么状况,大家只是静静地蹲伏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等待着那点灯光再度亮起。这种煎熬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大地很快传来一种隆隆的颤抖,看来这就是让乔梁警觉起来关掉手电的原因。在极短的时间内,这股震颤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剧烈,某种巨大的物体正向我们高速逼近。我感觉到前面的徐进站了起来,黑暗中听到他打开突击步枪保险和拉枪栓的动静,随后那强烈震颤猛然响成一片震耳的轰鸣,我们右侧的乔木成排地折断倒下,一片强光从倒折形成的密林缺口中炸绽出来,就好像密不透光的黑幕突然被恶狠狠地砸开了一道裂口。在促然见光造成的短暂失明期间,我听到坦克发动机几乎就贴在面前轰鸣着,宋航把我扽倒在地拖开老长一段路。视觉终于恢复过来时,劈进我视野里的是一辆开着大灯的“麒麟”坦克,破碎的装甲残片零落地垂在它侧面相互碰撞着,巨大的炮塔在车身上拧过一个直角转向右侧,就好像一头惊惶奔逃的巨兽扭过头去查看追捕自己的掠食者。紧接着,一发炮弹从上方约45度的方向居高临下射来,正中炮塔一侧,“麒麟”坦克哀鸣一声撞进了前方的密林中,就此不再动弹,原本刺眼的车前灯也开始苟延残喘般地黯淡闪烁起来。从那发炮弹射来的高处,可以听到另一阵坦克轰鸣绞进的声音正在慢慢远离,想来是攻击得手的苏俄坦克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了。

“可还好!?”乔梁飞奔回来验看情况,坦克灯把他的脸闪得一片惨白。

“没人受伤。”徐进扶着一棵断树站了起来,“不宜久留,山上那些老毛子可能会下到这边来查看毁伤结果。”

林驱离开队伍跑到前头来,利落地爬到那被击中的坦克身上去掀舱盖。这辆“麒麟”坦克被击毁后并没有发烟起火,舱内是死一样的寂静,中弹处只有一处不甚显眼的凹陷穿孔,借着闪烁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到炮塔侧面用白漆写着“大钢铁”的字样。看来刚才击中它的是一发破甲弹,车内载员恐怕已经被崩碎的装甲和金属射流杀死了。

就在徐进想要催促林驱放弃搜救速速离开时,那学生兵出人意料地将驾驶位舱盖橇开了,他把头一偏准备躲开可能冒出来的火苗或烟雾,却不料冲出来的是一个全身熏黑、咆哮不已的坦克手。那发了疯的坦克手将林驱撞倒在前装甲上,在他抡起扳手砸碎林驱的天灵盖之前,徐进和乔梁及时冲上去将他撂翻了,林驱爬起身来帮忙摁住那个乱抓乱叫的坦克兵:“同志!是同志!”

坦克兵那张沾满烟渍的脸上,一双血红的眼睛分外显眼,在听到“同志”这个词时,那对要吃人的目光突然崩垮下去,他一头扎进林驱臂弯里号啕大哭起来,不时伸手用力指一指那埋葬了他全部车组战友的坦克,却愣是讲不出一个成型的词来。

“打晕拖走!”徐进不耐烦地催促道,“没时间了!”

林驱显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来,他爬上坦克,伸手用力在那对双联主炮上摸了一把:“可是……这是坦克啊!”

“我知道!”徐进伸手将那止不住哭的坦克手从车边拖开。

林驱慌忙站起来,用力踩了踩脚下的车首前装甲,却想不出别的什么词来,只好重复道:“我是说……坦!克!这是坦!克!啊!”

“把他也打晕拖走!”徐进窝火已极,然而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密林另一端已经传来了引擎轰鸣和大树被折断压倒的声音。

“晚了,他们来查看‘猎物’了!”徐进气急败坏地在坦克裙板上击了一掌,“远离这辆坦克,阿乔做排头探路,发现老毛子的话就先躲着,等他们离开了再赶路,动!”

林间可怕的黑暗顿时变得亲切起来,如今它成了这支步兵小队的庇护,反倒是那些由远方逼近的苏军坦克探照灯充满了危险气息。阿乔照旧做排头,这回却是连手电筒都不敢开了,他弯着腰在林木间安静地疾形,身形宛似一只灵猫。就在他蹲在一棵大树下,借着远处探扫的灯光伸手示意我们可以跟上时,前方林地里突然传来一记清脆的“咔嚓”声。

正要起身跟随的众人被徐进一只大手使劲压回了原处,前方的乔梁也惊弓之鸟般往树后面一缩。一双双眼睛紧张地打量着前方莽苍的树影,再没有任何声息传来,仿佛刚才那记噪声从来没有响起过一般。但这种伪装骗不了人,刚才听到的分明是有人踩断树枝的动静,很可能有另一群动员兵就埋伏在对面的密林中,以同样紧张的神态扫视着我们这边。

两辆苏军坦克的探照灯光先后从远方经过、向那台“大钢铁”号麒麟坦克熄火的位置靠拢过去,而我们这边仍在僵持着。就在乔梁眼看坐不住,想要挪步向前探查情况时,传来异响的那个方向突然炸起一片粗放的俄语合唱,几乎把我们的心脏都吓停。

“草原啊~草原!辽阔草原一望无边!英雄骑马飞过草~原,哎嘿红军战士飞奔向前!”据说俄罗斯人是天生的艺术家,他们在这蛮荒的林地里放歌,竟是合唱、伴唱、和声、高低声部一样不落,宛然红旗歌舞团在克里姆林宫大会堂所做的合唱。这种反应完全出乎了我们的意料,刚才的紧张大概全是自己吓自己,对面确有苏俄士兵,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发觉这边藏着一队押有俄国特务的中国士兵,还毫无警惕地在林地里搞起联欢来了。

我看见蹲在身边的徐进歪了下眉毛,显出他那种标志性的费解表情来。定了定神,他无声地摆手做了一个“前进”的战术手势,示意乔梁往前探看情况,自己则带着全队人马隔得远远地跟在后头。我们在林地里没有摸索太久,苏俄士兵的合唱越来越响亮,很快就变得近在咫尺了。只见乔梁轻手轻脚地摸到一处透出火光的密林缺口,谨慎地探头观望了一下,便招手示意我们快速通过。靠近那处林地缺口时,宋航和陈音分别扼住我和佩佩的嘴,以防我们俩向那些离得很近的红军战士出声求救。很快轮到宋航挟着我穿过缺口,我终于得以从警戒着的乔梁背后,看到歌声的来源。

缺口那边的林间空地中央爆燃起一大堆篝火,在火旁围坐成一圈兴奋合唱着的,是一群在身体不同部位包扎着绷带的苏俄红军伤兵。篝火另一边停放着一辆“犀牛”式主战坦克,它的后半部分隐没在夜色中,被火光映亮的前半部分,则可以清楚看到炮塔上写着俄文标语Юные пионеры(少年先锋)的字样。那句标语使我吃了一惊,苏俄红军素有给坦克授予光荣称号的传统,除了因为战功显赫而由官方正式授予的“近卫”称号之外,极为常见的一类便是以军款捐赠者的名义为坦克命名,例如由集体农庄捐款生产的坦克会被称为“某某集体农庄号”,而这辆由全苏俄少先队员们省下零用钱集资捐款建造成的“少年先锋”号,则是此次对欧作战期间威名赫赫的功勋坦克,在捷克境内的战事中,它率先将伊泽拉山脉的盟军阵地切成两半、确保苏军部队完整夺下了隐藏在山区中那套具有战略意义的通信基站阵列,随后又是第一台攻入柏林的先锋战车,与盟军部队在法国波尔多交战期间,它甚至获得了一台最新式“帕拉丁”坦克的击杀记录。不断有苏俄少先队员致信车组成员表达敬意和骄傲,不论是苏俄、中国还是拉丁联盟的对欧作战军人,都以能够向家里寄一张同“少年先锋”号车组合影的照片为荣。料不到如今这辆功勋战车也参与到了西班牙境内的追剿作战中。一个穿着漂亮制服、似是军乐队指挥的俄国人把“少年先锋”号当作了舞台,正踩着首上装甲起劲地拉手风琴指引合唱。

通过缺口之后,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其他人的潜行情况。这时那些红军伤员正好唱到“姑娘~请放心吧!我们准备迎接敌人!看红色骑兵纵马飞~奔,哎嘿红军坦克冲锋前进!”我看到乔梁的脸上、陈音的脸上、甚至徐进那张结实的脸上,全都浮现出同样失落的黯淡表情来。我猜我和他们联想到了同一件事,在战争初期,苏-中两国远征部队成功突破盟军建筑于维瑞克隘口的要塞防线、进入乌克兰大草原之际,有随军记者拍下了红旗歌舞团前往前线慰问演出的画面,那段录像中,十余辆犀牛式和麒麟式主战坦克共同拼成了一座露天的钢铁舞台供红旗歌舞团登场,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近千名观看演出的苏、中两国士兵齐声跟着台上一同合唱那首著名的《草原骑兵歌》,俄语和汉语混合成“草原啊草原”的雄壮旋律震动苍穹四野。那段标志着苏维埃联盟进入乌克兰的合唱录像震动了整个欧洲,盟军关于“东乌克兰防线固若金汤”的谎言被戳穿,同盟国在东欧的统治势力一夜之间失去了重心,许多苏维埃联盟的旧成员国纷纷倒戈相向,国际新闻界评论说这场合唱的威力比一次战略轰炸还要大。而如今的以死相搏,绝对是当时齐声合唱《草原骑兵歌》的苏、中两国军人所无法想象的。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迹象引发了徐进的警觉,在一半队员已经通过那处缺口、而后一半仍然滞留原地时,他突然端起突击步枪指向另一侧黑暗的林地,然而终究晚了一步,黑暗中好几支突击步枪抢在他之前开了火,蹲在最显眼位置进行警戒的乔梁被一颗子弹擦过了脖子,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更多中国远征军士兵则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就像麦子一样被成片割倒。一片弹雨之中,那首《草原骑兵歌》的旋律戛然而止,我看到那名军乐队指挥跳下坦克将手风琴一扔,原本快活的脸上换了一派陷阱得惩的阴沉狡黠,用俄语高喊道:“同志们!敌人上钩了!”伤员们训练有素地朝各个方向散开,伤势重的退入黑暗避开战斗,伤势轻的则就地捡起武器加入围攻,那辆“少年先锋”号坦克轰鸣一声从篝火上方碾过来,将徐进的尖兵排拦腰切成了两段。这个陷阱实在险恶至极,他们以伤员的合唱为诱饵放松了中国士兵的警惕,把徐进的尖兵排诱到伏兵枪口下来了。

“退回去!退回去!”徐进扯着嗓子嘶吼,同时不断以三发点射向着对面的苏俄红军伏兵还击,试图把还活着的人从伏击圈里撤出来。宋航把我放倒在地拖走时,我并没有反抗,现在可不是个好时机,随便乱跑是会吃枪子儿的。陈音躲到一棵大树后头,开始操纵背后的电台,附近的战友纷纷把在苏近卫营地补给得来的折叠式“蜻蜓”无人机放到空中去,这些无人机绕着她盘旋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编队,就好像被一根根无形的风筝线牵在她手上。与先前那些为了赶工而没来得及加装EMP干扰器的残次品不同,这回在苏近卫的营地里补充上来的,是兼可用作侦察和电磁干扰的量产型“蜻蜓”无人机,陈音一边根据空中侦察结果,指引徐进把队伍撤往伏兵火力最薄弱的方向,一边指挥几架“蜻蜓”盘旋到了“少年先锋”号坦克上空。只见那辆功勋坦克的炮塔在横转到一半时突然卡住,被EMP干扰器瘫痪了的车身在惯性作用下继续前冲,切断了己方步兵的队形,接连撞倒了好几棵大树才彻底停了下来。

“揭盖盖!揭盖盖!”徐进反复催促着,随即有两名排里的防空步兵顶了上去,同时将防空火箭筒对准那无法闪避的“少年先锋”号射击。其中一人在击发的一瞬间被苏俄动员兵击中,飞出的火箭弹打着旋炸偏到了树冠上;另一枚火箭弹则沿着平直的弹道准确击中目标,却只削掉了“少年先锋”号炮弹侧面的一块附加装甲。就在那名防空步兵急于装填第二枚火箭弹再次攻击时,先前从尖兵排一侧路过、前去查看“麒麟”坦克毁伤结果的另外两辆犀牛坦克迂回了过来,并先后往尖兵排的后撤队列里发射了两枚用于杀伤软目标的高爆霰弹,将防空步兵拦腰炸作了两段。

“陈音!快退!快退!”徐进声嘶力竭地命令道,但陈音显然是被刚才的炮击震麻了耳朵、根本没听到他的提醒,仍然躲在那棵大树后面,想要调集其它蜻蜓无人机去拦住新出现的两台敌车。此时干扰“少年先锋”号的无人机已经被苏俄步兵击落,排脱干扰的坦克,恢复动力后的第一个战术动作便是报复性地向陈音所在的那棵大树碾过去。乔木主干像向笔一样断开,陈音慌忙翻滚到一边,这时才发现自己陷进了三台坦克的包围之中。

背后爆发起一阵钢铁的咆哮,我回头时并没有看清那辆原本以为死透了的“麒麟”坦克是怎么冲出树林的,只见到一片铁色残影上醒目的“大钢铁”三个大字从我面前呼啸着冲过去,炮塔舱盖外头露着林驱的上半身,没来得及绑好的坦克帽系带在疾驰中像旗帜一样向后飘扬着。宋航紧紧拖着我避开那辆坦克,惊呼道:“乖乖!谁给他当炮长!?”

像所有缺乏实战经验的车长第一次上阵那样——也可能他并没有这么差劲,只是因为被迫一人身兼车长、炮长两职而无法完成行进中射击的战术动作——总之“大钢铁”号冲进敌围中央便跟块砖似地停在了原地,林驱争分夺秒地缩回炮塔改换到炮长的舱位上去。徐进看了拼命摇头:“鳖孙玩意!老子还道你科班出身的会开坦克,你怎么这样开法!”

与此同时,三辆犀牛坦克显然被这台起死回生的麒麟坦克吓得不轻,一时间四辆坦克都在手忙脚乱地调整炮塔指向。但林驱在麾车冲出来之前,就已经确定好了三辆敌车的位置并做好了射击预判,侥幸占得一着先手,在三台敌车都还没来得及完成锁定时,“大钢铁”号的炮塔转了一个大弧,并分别在中轴线对准两台敌车的两个瞬间先后击发了左、右两门主炮。双联装主炮构型的主战坦克,往往不是为了同时把两门炮轰到同一个目标上,“一炮打穿”好过“两炮中而不穿”,只要能击穿敌车,一炮足矣;而万一无法击中或无法击穿敌车装甲,再多一炮也无济于事。军工方面为“麒麟”坦克设计两门主炮的实战意图,乃是希望花上一次双联装填的时间、能使坦克在尽量短的时间间隔内接连攻击两个目标,争取抢先攻击时的火力连续性、在敌车未及反应的有限时间内击毁尽可能多的目标。林驱把握住了这一设计优势,两次间隔极短的开火先后命中了两台“犀牛”坦克,穿甲弹击毁目标时发出打铁一般直震骨髓的震鸣,掩护在侧的苏俄动员兵纷纷逃散、以免被坦克的殉爆燃烧波及。

情急之下,身经百战的“少先队员”车组顶住压力,准确以一发破甲弹命中了“大钢铁”号的车长乘员舱位,然而林驱此时却待在炮长位置上躲过了一劫,空出来的那个车长位置上已经“无人可杀”了,破穿装甲的金属射流只是烧毁了一些车内仪器,未能造成上一次命中时那样致命的人员杀伤。眼看“大钢铁”号中弹之后还在继续滚进,“少年先锋”车组准是意识到自己后发制人却未能得手,新一轮的装填击发必然要滞后于对手,便慌忙射出一丛烟雾弹抽身规避。一时间林地里夜幕和烟幕相互混合,两步之外便看不见人了。

一片混乱中,我竭力试图辨明方向,却只觉一股巨力牵住我那双反剪着的手、不由分说就往林子外围跑。初时我还以为又是宋航想把我移出战场,可经历了一阵要命的拖行、淋漓着一身擦出血的伤口站起来时,却看到这回拖着我的是佩佩。

“让您久等了,‘柯察金’同志。”他语气冷静地说道,完全不像先前那种半大孩子可怜巴巴的情态,“DGI(Direction Generale de Inteligencia,拉丁联盟国外情报与反间谍机构)特工何塞.佩佩.蒙铁尔向您报道!”

“见了阿尔卡扎的鬼!”我惊愕地骂了一句,“你才是那个间谍!?我几乎都要怀疑起苏近卫来了!”

 

我没能看到那场战斗的结局如何。佩佩带着我找到了从林子里撤出来的苏俄红军伤员,表明身份之后,我们俩被塞进一辆运伤兵的“破坏神”装甲车撤出了战场。

那个红军军乐队的指挥,那个领着伤员们唱歌算计了徐进的俄罗斯人,就坐在我和佩佩的对面,一双淡漠的眼睛来回打量着我们。

我耸了耸被绑酸的肩膀,用俄语问道:“您在林子里的那个陷阱设得很漂亮,您也是NKVD的人吗?”

对方答道:“那顶蓝帽子我可不敢去攀。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军乐队指挥员,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毕业的,我叫琴科夫。”

“琴科夫同志,我在中国人那儿受尽折磨、被他们绑了一路,到了您的车上却还要继续被绑,这可不太公道吧?”我向他提出抗议。

“您的身份自有长官同志会来识别,在此之前我可不敢妄下决断,还是请您委屈一下吧。”琴科夫透过射击孔去看外面的行车道,“要不了太久,咱们马上就要到达弗拉基米尔.戈列夫将军的基地建设指挥部了。”



在此补一张图片,第一章里提到林驱的装甲兵测试部队臂章其实是有实物的:

“包公嚼坦克”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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