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笙 第七幕 好大喜功(十一)

9月4日 云堤城 出云区西侧海域 公海垂钓区
听完钱兴贤讲的故事,沈笠感到后背发凉。
——上回在天气控制中心也是,何自明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猜测。
怎么所有人都好像有着自己一个复杂重重的故事,而自己的人生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在很久之前,庄学民就说过自己活得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正常”……
——我在想什么呢……
沈笠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的东西抛到脑后。
“那……他知道这件事情么?”他顿了顿。
“啊——虽然我总觉得好像和谁说过这件事情了,但再说一次也无妨。”钱兴贤又往嘴里塞了快口香糖,话说他一边吃口香糖一边抽烟难道嘴里不会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么,“何自明成为城市管理委员会的委员长并不是由云堤城任命的,而是由中央任命。”
“由中央?”
“没错——我们来到云堤城后,何自明扮猪吃老虎,伪造了自己的身份,用不正当的手段入侵了当时趁着疫情期间发了横财的那些医药公司,找到了他们私自抬高价格扰乱市场的证据后,把他们一网打尽;正是因为这个理由,他就成为了云堤城唯一一个被中央委任的官员。”钱兴贤一边说着,眼神一边往厨房里面瞟,“那个家伙……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了贯彻他心中的那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信念,在他眼中、亲人、朋友、同事……全部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存在的‘工具’,我也一样,你也一样……所以他今天的表现让我觉得反常。”
“原来如此,那他知道这件事情么?”
“听好了沈笠。”钱兴贤双手搭在沈笠的肩膀上,语气十分郑重,“听好了……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群人,他们生下来就是万丈光辉,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的人;对于这样的人,身为普通人的我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投机取巧,都无法达到他们的水平哪怕一半——每个人生下来就注定好了自己的命运,那是谁也无法更改的。在知晓了自己并不是‘被眷顾’的那个人后,我这种人就只能躲在他们的身后,想办法安身立命,能拥有安稳的日子,就足够了。”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
钱兴贤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不知为何开始止不住的流眼泪。
“我怎么和他说啊……”他拿出纸巾,故意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难道要我说‘啊,是我把你最重要的人给害死了’这种话么?”
“可……你为什么不在一旁辅佐他呢?可你却选择和蒋春文一起……”
“因为何自明比起蒋春文,就像是小巫见大巫——我知道我有愧于何自明,但我还是没办法走克服我的本性,你也知道我就这样的人,是个贪图安稳的家伙……跟着春文有肉吃有汤喝,跟着何自明……他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正义感害死,他那样的人都无法在云堤城做出什么成绩,我就更不用说了,从风险回报的角度去考虑,我怎么可能去辅佐他?我能做到,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给他添麻烦就好了。”
“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么……沈笠感到后怕,他还以为这种人只会出现在电影或者小说里面,但听了这么个故事后,沈笠开始逐渐梳理出整个事情的逻辑了,何自明夺走“天气控制系统”和“立体农业”其实根本就是为了争取“筹码”,这是两条云堤城的大动脉,没了这两条动脉,云堤城就会变成刚建城市的混乱模样。
更重要的是,从刚刚钱兴贤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不至于为了编一个这么离谱的故事而说谎,他说这个谎完全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无论是沈笠、庄学民等人,亦或是天气控制系统、立体农业等物,乃至于这座云堤城本身,在何自明的眼里都只不过是“工具”——既然将所有的一切视作工具,那他所说的“希望改变云堤城的排外现状”“让云堤城迸发新的经济活力”之类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这完全说不通。
而且有一点,沈笠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个何自明心里面绝对在酝酿着什么计划,如果他只是单单为了让蒋春文在下一次的市长选举中败选,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他和沈笠之前在厦门冷餐会上遇到的那三个企业家走得很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这家伙让他们认为云堤城是一个很有投资前景的地方,投资风险同时吸引来了其他的小微企业投资,而那些小企业则会被三人同时“吃掉”。
——不行……完全找不出这些事情的关联,不过有一点收获……
那就是沈笠终于明白何自明为什么要夺走“天气控制系统”了。
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某个“目的”。
“欸,沈笠——你知道海洋监测局的人最近实在做什么实验么?”
“啊?我怎么会知道?”
忽然,何自明走进了房间,对于他这莫名其妙的提问,对方也只是一头雾水的回答道。
“因为你看,这只王八的龟壳上有黄色的标签,这是云堤城海洋研究所的标签——”
何自明向两人展示着手中的那一只王八,沈笠站起来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后,发现那不仅仅是个标签这么简单,上面有一个很小的电子元件,那是一个追踪器……看来是有人为了什么目的在这只海龟身上安装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何自明拿的那是一只淡水龟!
“什么?淡水龟!”钱兴贤惊讶得喊了出来,“这怎么可能!淡水龟无法在海水里面存活,这是初中生都知道的知识吧?”
没错,那的确是一只淡水龟,一只中华草龟,身为气象学博士的沈笠会知道这种乌龟,是因为他必须掌握基础的生物学知识才能更好的在气象学上进行研究。还记得自己大学那阵,有一学生特别喜欢搞放生活动,迷信的以为这么做能够获得“下一辈的功德”,却连基本的生物常识都没有,比如把淡水龟放生到海里,淡水龟爬回来,还被说成“乌龟的感恩”之类的自我感动故事,学生时代的沈笠痛斥过这种现象,但却被网络暴力得狗血淋头,所以他也就没去管这些事情了。
“嗨,男生们,海面上好像有情况。”
昭雨筠也走进了房间,她一只手拿着锅铲,另一只手拿着一瓶胡椒粉,看起来模样有些滑稽。
“什么?是水龙卷来了么?不应该啊?气象局是不会出错的。”
“不……不是水龙卷,好像是一艘船驶过来了……”
“哈?”
沈笠赶忙冲到甲板上,朝着远处望去,果不其然,有一处在黑暗中闪耀着的白光正在缓缓靠近,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那艘船就行驶了过来——船的侧翼写着“云堤城海洋研究所”的标志,看来的确是海洋局的人;沈笠对海洋局的人并不感冒,双方只在一次科技研讨会上打过几个照面,连脸都没有认全,那群学海洋学的人总觉得自己比气象学的沈笠更有“实践精神”,所以在那场会面上说了一些风凉话,这让沈笠对他们就再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了,反正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没必要记住他们。
“哟——沈笠——”
可是,那艘船上似乎有人认识他,可他连海洋所的人都不认识……
待到两艘船的船舷相交后,对方铺设了临时甲板,看来是打算来到这艘游艇上,为首的人脱下雨衣的帽子,沈笠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楚立群教授……您怎么会在这里?”
“嚯,臭小子改口改的挺快——你这么老实本分也不错……”楚立群一个健步跃到游艇的甲板上,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你们好像拿了一个不属于你们的东西,可以的话,能还给我们么?”
“您是指这只乌龟么?”何自明上前一步,将那只贴有追踪器的淡水龟交给楚立群身边一名穿着黑色雨衣的男子,不知为什么,那名男子十分不屑的看了一眼何自明,这让他很不舒服。
“啊——当然了,我们在这一片做实验,放了好多只这样的乌龟,以用来监测‘源’的变化。”楚立群给沈笠抛了个眼神,“诺——联合国气象组织的人,他们专程来云堤城调查台风‘黑山羊’的消失事件,我之前在静师大和你聊过这件事情;他们都是咱俩的同行,研究气象学的一把好手。”
“不好意思,我完全忘了。”
沈笠确实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而且就算真的有这回事,他当时也应该是拒绝了这样的工作,倒不是他对海洋实地考察没兴趣,而是因为担心……这群人会发现自己的“小秘密”诺可。网上都说,科学家的本质是探求未知,因为这群人本身就对未知充满了渴望,是人类文明前进的灯塔。
可这事儿放在沈笠身上完全不适用……应该说,放在诺可身上完全不适用。诺可是“源”,是能量的容器,能量创造的生命,把她当做小白鼠肯定能获得很多的研究成果——可沈笠就是没办法做这样的事情。而且,他也没有任何利益驱使他做这样的事情——不去想何自明的小秘密,不去想蒋春文的问题……没错,只要雨停下来,一切问题就都能够解决。
“联合国气象组织?就是那个谴责我们要发射的‘风云六号’气象卫星的那个组织么?”
“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啊?”
“云堤城城市管理委员会,何自明。”
何自明的语气十分平缓,好像他眼里对对方的挑衅根本就不在意,他从自己的上衣口袋中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话说何自明你是在搞笑么?你刚刚可是跳到海里面救人了,你把这张湿哒哒的名片递过去,不会显得自己很掉价么?面对何自明的这一番举动,那名气象组织的成员“嘁”了一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把它丢到了海里。
“我说,你们还不会是其他国家派来的间谍吧?打着科学研究的幌子实际上是在收集云堤城的什么秘密数据——比如说,天气控制系统。”
“哼,你是云堤城的城市管理委员会委员长?你这委员长当的可真差劲,我们这种知名度享誉全球的组织来了你的城市,你都不知道欢迎一下?”
沈笠算是看出来了,对气象组织有提防的人不止沈笠自己一人;从反间谍的角度考虑,天气控制系统之前是隶属于聚能生命科技有限公司的产品,之后才被何自明这家伙国有化的,私人企业比起国有企业来说,更容易被敌对的商业公司渗透……某种意义上来说,何自明在这事儿上还算大功一件?
——呸,我才不想对这个脑子一根筋的人有什么好感。
不过,既然他们双方不对付,那也就意味着沈笠这时可以使个绊子……
“哎呀哎呀——要是天气控制系统还在某人的手里,某个家伙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要是没有干什么糗事,今天是不是就能有空安排气象组织的朋友共进晚餐了呢?”沈笠开始假惺惺的开始和气象组织的人打招呼,“哦对了楚立群教授,我这也是有工作在身,你看我不正忙着处理这下雨的问题——你们还是先别在这附近瞎转悠了,小心一会水龙卷过来把你们的小船给掀翻。”
“我们不用你这个三流科学家操心,我们的船上有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气象设备。”
“哦,不好意思,我自诩无派别,所以我是无流科学家。”
“喂——委员长,这个三流科学家都这么说了,你也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
“咱们彼此吧,你要是事先通知我,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你们这种为利益集团服务的组织。”
——啊,真爽,既恶心了何自明,又恶心了气象组织这群人,还能让他们狗咬狗。
沈笠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里其实爽死了,还记得不管是杨萱伊、庄学民还是仇黎都曾经批评过沈笠喜欢说烂话的毛病,这个毛病的表现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在一个严肃的场所说冷笑话,在嬉戏打闹的谈话中插入一条无关紧要的心灵鸡汤,在别人刚好获奖的舞台下指指点点……沈笠想改这个毛病,但他就是改不掉,说烂话的毛病早就刻到他的骨子里面,就像是毒品一般,你知道它有害,但它会让你产生依赖性。
可没想到这样的“毛病”居然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据沈笠所知,那些身处大型学术组织的家伙们,说话的时候都喜欢打官腔,翻译一下就是“和谁说话都像是个领导”,再加上他们身边的人也大多喜欢打官腔,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在为人处世方面的“信息茧房”,正因如此,他们在面对沈笠这样的胡说八道时会表现的手足无措,转而去在何自明身上找回场子。
“嘁,一群神经病——云堤城会变成这样肯定和你们这群人脱不了干系,要不是有我们组织存在,你们早就——”
“喂喂喂,大家都是为科学奉献的人,别伤了和气对不对。”
“哎呀,昭雨筠阁下,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见到昭雨筠出来打圆场,楚立群也上前打招呼,“我之前就听胜嘉良先生谈起过您,她给我看过您参加时装秀的照片,和照片上不一样,本人比照片看起来美多了。”
“哎呀呀,没想到我还能得到上了年纪的老前辈赏识。”
——骚老头子别阿谀奉承了……
沈笠在心里如是想到。
“云堤小学的事情二位都帮了大忙,我向二位保证,学校的各种项目你们都会有优先权,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也会帮助各位。”
“行啊,那正好,你现在帮我一个忙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笠一个人用“思维跳跃”的方式说话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昭雨筠也跳跃了起来,那个气象组织的人估计现在心里后悔死跳上这条游艇来面对这群奇葩。
“我听说你把沈笠逐出师门了,你把他重新收回去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钱兴贤和何自明同时发出惊讶。
“云倧那小子告诉我的,那家伙自从来到云堤城后,和我和嘉良的见面都变少了,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干嘛……”
“等一下,为什么?”
昭雨筠话还没有说完,就一个健步跑到沈笠身边,紧紧抱住他,然后开始揉他的头发——这个喜欢乱摸人的毛病到底是谁带起来的?是胜嘉良?还是庄学民?还是丰若英?
“因为我看沈笠实在是太可怜了,看他这个人畜无害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去关心一下,呜呜呜呜呜——”
“等一下!我是什么可爱的流浪狗吗?怎么一个二个都对我薅来薅去?头发都薅秃顶了——”
“没什么,大不了提前进入中年男人的世界。”
钱兴贤把这句话说出来后,现场的气氛就开始不对劲了起来,紧接着一个令沈笠世界观崩塌的场景莫名其妙出现了——何自明似乎被他的这句话戳中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只见他甩了一下脑袋,而后他的人造假发贴片就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被甩了起来,最后像是刘海一般黏在他的前额上。不知为何,沈笠突然想到了那些他在纪录片里面看到的那些象海豹……
——搞什么?你这个平常装模作样、长着一副帅脸、随时随地里一副小说“高冷男主角”、最年轻的高官的模样,原来搞半天是个秃顶啊!那些天天想着找你要联系方式的年轻女公务员们知道了怕不是要被吓跑!
不光何自明,就连钱兴贤也来劲儿了,他也甩了一下脑袋露出了自己的人造假发贴片、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不只是沈笠,就连一整个身子都压着他的昭雨筠也愣住了,她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就好像看到自己买的股票突然断崖式下跌。大伙不是在钓鱼么……不是在聊气象学的问题么……怎么会变成这样?沈笠已经在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在憋笑了,以致于他全身都在颤抖,这种场合自己绝对不能笑出来!绝对不能!
“没事的沈笠,你要笑就笑吧,我完全不会为既成的事实生气。”
“唉——何自明你这么一说我顿时不想笑了。”沈笠看起来有些扫兴,“这怎么回事?我之前都没看出来。”
“我说……你俩当公务员压力有这么大么?你们都四十岁不到啊。”
“假发要是被你一眼看出来了那为什么还叫假发啊?”钱兴贤重新把假发贴片盖上,“我和何自明小时候住的是同一个村子,当时村里突然来了个工厂,那个工厂一天到晚违规排污到小河里,而我们小时候都是喝河里的水,村里所有人都有了这个秃顶的毛病,连三岁的小孩子也没有幸免——当时咱们还给这个病起了个外号,叫塑料病。”
“三岁小孩得秃顶也太可怕了……”沈笠顿了顿,脑海浮现出自己秃顶的样子;样子十分滑稽。
“哦,我想起来了。”何自明拳掌相交,“当时好像村里有人匿名举报,第二天就知道是谁干的了,是咱们的小学老师,他好像被几个流氓打了一顿……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干的。”
“后来那工厂拆了么?”楚立群问道。
“没,因为污染破坏了土地种不出庄稼,大家为了生计就只能去那个工厂打工,后来市里派人来检查,要关掉工厂,那个老板说什么‘村里的人都在我这里打工,你把我厂停了大家怎么吃饭’之类的话,然后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我父母也是因为那间工厂得了‘塑料病’死去的。”
“——所以小的时候我俩当时就约定,长大了一定要当官,好好治一治这群家伙。”钱兴贤顿了顿,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而后摊了摊手,“但小学毕业后我俩就彻底失联了,直到工作去了同一个地方才重新认识,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是真的小。”
“虽然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很多企业养活了人们,他们一旦倒下了,大家都会失业——我们企业家们创造了岗位,工作者应该感谢我们才对。”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家企业是能大而不倒的!”突然,何自明用特别严肃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把刚刚想要发表一番自己观点的昭雨筠给吓了一跳,“昭雨筠阁下,在原始社会不也没有‘老板’‘员工’之分么?那个时候的人类也能活的好好的。”
“可是……现代社会不一样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咱们犯不着为这种事情生气,免得大家伤了和气;再说我也经常和沈笠、徐振海他们聊这个,大家也没说什么……”
“对……就是因为你们能很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是刻在了脑海中的肌肉记忆,我才会如此生气。”
谈话突然陷入了尴尬,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沈笠总觉得自己是个“聊天终结者”,看来何自明和自己比起来也不分仲伯啊。不过沈笠不明白昭雨筠为什么要带上自己,他记得两人没有讨论过类似的话题啊——还是说昭雨筠是在为自己“拉人头”么?
“好了好了,既然乌龟拿到了,我们没什么事情就先走了。”楚立群并不是谈话的核心人物,于是开始打圆场,“昭雨筠阁下,你说我把沈笠逐出师门这件事情……这是我们这群人的规矩,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灵活变通一下有什么不可;再说了,沈笠可是你最为得意的学生,你要这么把他逐出师门了,还会有人报你的博士班么?”不愧是昭雨筠,很快就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到了那副运筹帷幄的姿态,“咱们要是一直在按规矩办事,小学的事情也不可能办成,你的计划也不可能实现对吧?”
“咳咳——这也……”
什么计划?沈笠又是一头雾水,在这群人里面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大白痴。
“唉,好吧……沈笠,我收回我说的话——你依旧是我楚立群的门生,但你以后绝对不能做那种一拍脑袋就上的事情了,答应为师好吗?”
“我答应,百分百答应!”
沈笠敬了个像是歪脖子树的军礼,他心中那块缺失的东西终于补回来了。
双方寒暄了一会后,楚立群就带着气象组织的人回到了自己的船上,最后消失在了翻滚着小小风浪的海面,只留下一个白色的亮点。
“谢谢你昭雨筠,我——”
“没事沈笠,小事一桩不用谢。”她摆了摆手,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是你何自明,那群气象组织的人不用管真的好么?万一他们真的在打天气控制系统的主意……”
“这个不用担心,他们没那个胆子,但他们心里面或许是这么想的——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对我的态度如此恶劣。”
“哦?因为心里面已经摸透了他们的底子,所以才对那一番冷嘲热讽不在意么?”
“这倒不是,我只是想,如果我失态能赢得沈笠博士的信任,我的一点面子完全不算什么。”
“啊——你都看出来了么?”
沈笠脸颊发烫,就像是小时候自己踢球踢碎了教室的窗户,老师问谁干的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最后胸有成竹的老师指出了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一样。
“嗯。”何自明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什么叫‘嗯’啊?你这家伙不是平常都装模作样死要面子的么?”
“让我出糗能赢得沈笠博士的信赖,我认为这是一笔非常合算的买卖,所以我不在意。”
“我说何自明,其实你这家伙性格其实非常恶劣吧。”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嘁——我才不会为这种小事情信任你。”
“提升一些好感度也不错。”
——喂喂喂,什么叫做“好感度”啊?难道我是个游戏里的NPC,脑袋顶上是有个能量条么?
沈笠扶额,他这还是头一回被另一个人治得服服帖帖,身为科学家的沈笠总会有一个喜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习惯,也就是说烂话——何自明也会说烂话,但这家伙说的烂话完全就是那种……怎么说——十分莫名其妙。沈笠词穷,脑海中找不出什么能够形容何自明的词语,便只得“嘁”了一身后,把脑袋别过去。
“那个……昭雨筠阁下,我想为刚刚的话道歉……我……不小心失控了。”
“没事何自明,我遇到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对谁都是一副冷冷的模样,就没有在心里做好有可能发生这样情况的提前预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钱兴贤摇了摇头。
“不过有一说一,我还真没有想到你俩居然是同乡,因为口音完全不一样。”昭雨筠如是说道,他这么说是有依据的,钱兴贤典型的河南口音,而何自明则是湖北口音,这种依据让人完全不会往他们是同乡的方向去想。
“我们那个村子在两个省份的交界处,所以村里有两种口音,但大家平常交流起来都没什么问题,毕竟现在普通话早就全国普及了。”钱兴贤回答。
“啊——那我也顺便聊聊我吧,我和胜嘉良、云倧他们……”
“抱歉打断一下,我一天只能接受一定量的故事,超出了这个范围我就记不住了,等几天后再告诉我也不迟,那样一来我也不会忘了。”
“欸?你们科学家的记忆力不都挺好的么?”她抱着手,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这到底是谁散播了‘科学家的记忆力就一定很好’这种无聊的成见啊……再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科学家。”
“你不想听就算啦——我回去看看鱼有没有烤好。”
“我也去看看。”
何自明紧随其后,但沈笠观察到,在他说出“自己听了许多故事”后,这家伙不经意间的在钱兴贤身后皱了皱眉——这样一来,甲板上就只剩下钱兴贤和沈笠两人了,两人吹着海风,钱兴贤重新递给沈笠一支香烟。
“妈的——云堤城的外地人越来越多了,不把问题解决恐怕是要出大乱子的。”钱兴贤吐了吐烟圈,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半蹲在甲板上,“对了沈笠……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个……你别告诉何自明。”
“我为什么要说啊?你当我什么人了?”沈笠也抽了一口,“再说了,这种事情,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和他说比较好,你亲自和他说的话,比我和他说好太多了。”
“是啊——是啊——我还在下决心——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人渣,然后把我抛弃呢?”
“什么嘛——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是害怕孤独的人。”
“啊?我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么?”
“那次老年大学的人来濛雨港抗议那回,我俩靠在栏杆上吹海风,就像今天这样,你对我说的。”
“有这么一回事么……”钱兴贤开始搓揉自己的人造头皮,看来人类在思考问题揉脑袋的动作是刻在了DNA里面的肌肉记忆。“确实,要认真算起来的话,好像除了何自明也没有其他人会在意我了。”
“什么话,我这不也会在意你么?不止我,还有仇黎、丰若英他们。”
“谢谢你的安慰,沈笠。”钱兴贤本来想说个但是,可他最后还是把这个词给憋回去了。
——我也害怕孤独么?
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不知不觉,香烟已经自己燃尽了一半;自己之于何自明的感觉,他自己很清楚,这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情感,某种意义上,他挺希望何自明和自己站在同一个起跑线,这样一来两人就不会产生那些不必要的隔阂。还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名字他想不起来了,但里面有一个觉得他记的特别清楚,那个人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名区长,他还有句名言“无私者无畏”,言外之意是自己不贪也不占,即使庸庸碌碌也没什么好害怕的。那家伙是电视剧中“懒政”干部的代表人物,不想升迁,也不想贪腐,一心观测天文,自称“心怀宇宙”。
小时候看电视剧,以为这些东西都是魔幻现实主义所创造出带有“美、善、真”特性的小故事,可没想到,这种戏剧性的故事居然落在了自己头上。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身边的沈笠把香烟掐灭,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它丢到了海里。
“喂,别只抽一半,浪费香烟啊。”
“没——我突然想起家里面还有小孩子,找个机会把烟戒了吧。”
“你戒烟你也不能污染环境啊……”
“总得……把自己表现得帅一点……”沈笠尴尬的笑了笑,走回了船舱。
“唉……无聊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