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岭《古典之殇》书摘(采访篇)
我是个做减法的人,害怕复杂
问:您有宗教信仰吗?生活中您是个怎样的人? 答:我个人暂时没有。至少目前看,我的精神体质好像不太适合,我主观上有执拗和任性的东西,自我意识比较强,这样一来,对外来的权威就难免有所抗拒。比如,我很难向什么跪拜,精神上的虐敬可以,但身体和仪式上不行,我会有压迫感。我比较难直接领受一套天然的教义和设计好的东西,可能缘分还没到吧。但同时,我又觉得自己是有宗教情怀和崇高心理的,我曾用一个词形容它,叫"宗教感",由它替代教义或严格的神。我内心始终洋溢着一些和信仰有关的热量,但不管涨得多满,我都不喜欢被彻底占领,尤其被单一占领。 生活中,我是一个理想者和浪漫者,喜欢天真的东西,喜欢儿童、草木、鸟、虫鸣、星空、田字格,喜欢墙上的粉笔画......我有不错的思考力,但生活中我常放弃思考,一点不投入智力,只用天性、热情和本能,这常给我带来些麻烦,比如吃亏上当受骗等。我不爱研究,讨厌学习,虽然我的文章常给人以深刻的假象。有朋友说我"表情哲学,内心童话;思想敏捷,性格笨拙",我觉得差不多。我想摆脱一些东西,从而亲近一些东西。我喜欢给生活做减法,小时候算术课就喜欢减法,你知道减法本身有"偷懒"的含义,我不爱用功。记得高考结束当天,下着雨,书包带突然断了,掉进水里,我瞅了一眼,连书
带包都不要了,我发誓不再让考试面对我。你知道,我当过老师,很不称职的那种,我拒绝监考,"监视"是我本能上反感的一个行为。我厌恶评比,甚至躲避评价,包括每次新书出版,我总拒绝"研讨会""发布会",人家出版社是好意,只是我不领情。从小看大吧,凡复杂的东西都让我恐惧。
无论社会空间如何、个人境遇如何,我都会对生活投出一个信任票。无论我表达了多少对世界的焦虑和不满,但一转身,就恢复成一个孩子的任性和简单。我喜欢海明威的那句话:这世界很美好,值得我们去奋斗。
尽管这是一个自杀的人说的。我觉得他是身体自杀,不是精神自杀。海明威是个很注重身体的人,身体成了他的障碍。
问:最后一个问题,它和这部纪录片的名字有关,叫《需要》,当下你最需要什么?
答:不说需要,说希望吧。我希望我们的大自然完整一点,我们的人间秩序完善一点。人间的事,有可能慢慢扶正;但大自然,很多损失是不可逆转、不可再生的。我不久要出一本新书,曾拟过一个名字,叫《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表达的就是离别之意。
其实人没那么多需要,我需要明天晴朗一点,阳光多一点,我要去家附近的公园跑步,看看那些不听话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