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里红妆【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设定,双洁,HE,其他详见前言。

“父王,那夷陵王那么嚣张,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您怎么还给他赏赐呢?”
御书房,金子轩立在案前,看见金光善被侍女揉着太阳穴捶着肩,舒服得眯起眼,不由又焦急地向前了一步。
“不给赏赐……你有这能耐给孤去拦住叛军?”金光善半睁了一只眼,“连他蓝曦臣都守不住,清河那位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孤还能指望谁?好在这夷陵王也不算油盐不进,二十万两白银,加一个美人……哼,倒也好打发。”话毕,又翘起一条腿跨上书案,示意人给他这边也捶捶。
“那就不能……换个人去?”
“怎么?这就舍不得了?”金光善察觉到那躲躲闪闪又不停往他面上瞟的目光,慢慢翻身坐起,挥挥手叫旁人都先退下去。
“那蓝二……确实惊为天人……拱手让人是有些可惜,”啧啧了两声,惋惜地摇头,金光善走至金子轩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也就是个玩物,有什么值得你上心的?你若喜欢,待我们父子喘过这口气,你再要回来便是……不过美人一大把,新的不比别人玩儿过的强?”
“父王教训的是……”
金子轩闻言,忽也觉得有些面上无光。不过一个双儿,能服侍他是那人的福分,拿去送人也是那人命不好,福薄。他有什么好稀罕的,还巴巴地来讨人,真是掉价。
抓耳挠腮了片刻,总算找到了个正经借口:“夷陵把个消遣当宝贝,儿臣自然乐见其成。只是担心,这蓝二去了夷陵,姑苏会不会就生了二心?万一夷陵王不守承诺……“
“哼,这也是孤,要你搬这赏赐的原因,坐实了他们那世子妃是你新得的侧妃。那他的出身,就要打上兰陵的烙印,姑苏自然还是咱们兰陵的亲家,他们再亲近也越不得兰陵去。蓝曦臣身死,怎么着姑苏王心里定是有怨的,又何谈此时再嫁出幼子?何况姑苏的军力不容小觑,孤正在愁如何拖住姑苏王,虽说这兵符暂时落在了苏副将手里,但不把他拴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孤还真不放心。这下好了,割人心头肉的是夷陵,还是因他自己儿子战败,孤也是迫于无奈,怨不得孤。这蓝忘机一走,姑苏王可就膝下无人了,你不得将岳丈留在兰陵好好侍奉着?那蓝忘机若在夷陵混得好,姑苏王就是我们的筹码;若是不得宠……也甭谈魏蓝联军了。”
“父王深谋远虑……儿臣惭愧,”金子轩恍然大悟状,急急拍马,又有困惑,“那这议和之事,便宜都让夷陵占了……云梦那边…竟没提要求么?”
“你动动脑子呢?”
金光善等了片刻,见金子轩仍是不语,一脸迷茫,抓起备好的玉如意,丢进他怀里。
“你有多久没去看厌离了?”
“?”
金子轩堪堪接住那贵重之物,小心翼翼往怀里揣了揣,忽然开了窍。
“儿臣明白了,儿臣这就回去向她赔不是。”
“嗯……”金光善总算有些满意了,微微颔首,“怎么说厌离都是你的妻子,东宫的主母,不论你看上什么新鲜货色都别忘了这点分寸。此番送侧妃出府,还得要她辛苦操劳,你当多多照拂体恤才是。”
“是,儿臣定不负父王所托,定与厌离齐心协力,送蓝二公子风光嫁去夷陵。”
“忘机?”
“忘机开开门,你喜欢的,桂花糯米圆子,父王给你端来了。”
“忘机?听话,开开门。”
离王宫不远的一处奢靡别苑,是金光善给蓝启仁和蓝湛安排的住处。蓝启仁在门外又哄了几声,心焦却又无可奈何,依旧得不到回应,终是放心不下,命人破开了蓝湛卧房的门。
那日听了消息,蓝湛不顾满堂战战兢兢的气氛,当即跑出了大殿。若不是蓝启仁旋即请罪告退带人出来追拦,怕是不知这不识路的小崽子要乱窜到什么地方去。
被侍卫死死拦住腰,蓝湛还是不停地挣扎扑棱。
“松手!别拉着我!”
“我要回姑苏去,我要找兄长去!”
“骗子,都是骗子,我兄长才不会死!”
“放开我,我要去找兄长,我自己去找兄长!”
跪扑在地上也要蹬着脚往前冲,又哭又踹,像要拼尽全部的力气,都快要背过气去。不得已,蓝启仁大步跨上前,在那稚嫩的后颈狠狠劈了一记,接住那顿时无声滑落的小身板。
将他抱回寝室,又燃了些安眠香,蓝启仁就在隔间定定地望着窗外,想了一夜,守了一夜。
而后蓝湛清醒,一见到蓝启仁便挣扎着起身,站在床板上不停霍霍,又丢枕头又踢被子,仍是吵着闹着要回姑苏,要去找兄长。
“够了忘机!还想怎么闹?”
“你当这里是哪里?可容许你这般胡闹?”
“你兄长去了,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吗?你就也不要命了是不是?”
在蓝启仁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歇斯底里地吼出声后,蓝湛怔了怔,受惊般地缩回床榻,默默蜷起身子,低低地啜泣。蓝启仁闭了闭眼,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慢慢靠近,坐在蓝湛身侧,抚上他的发顶。
“忘机,你上哪儿去找,找不到的,再也找不到了…曦臣他……为父知道你接受不了,父王也……可你这般折腾又有什么用?现下究竟是什么局势我们还一无所知,你要是再有个好歹,你叫父王怎么办呢?”
蓝湛沉默了片刻,慢慢仰起头,抓住了蓝启仁的衣角,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眸,一字一颤:“父王…我知道错了…您…您别吓忘机了好不好……”
“兄长他……他真的……真的……回不来了吗?”眼睛里已蓄满了泪水,却还努力地不让它滴落,固执地期盼着什么。
而最后的希冀,在蓝启仁微微的颔首中彻底支离破碎。
“回……回不来了……真的回不来了……”攥着衣摆的手顿时松了力,缩回身侧抱住了自己的小腿,蓝湛喃喃着,豆大的泪珠砸在膝面上,一滴、两滴……
“忘机……”蓝启仁想再说些什么,却发觉……他又还能说什么?
鲜有这般亲昵的举止——蓝启仁忍不住伸手圈住了那窄窄的肩膀,又松手轻轻拍了两下蓝湛的后背……然后才慢慢站起身,迟缓地走出他的卧房。
停下脚步时,亦是泪流满面。
时隔三日,他终于等来了探子的密报,察觉其中蹊跷,却还来不及多想,就又得了不日接蓝湛入东宫,准备前往夷陵和亲的旨意。他一时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心寒……百感交集了半晌,仰天大笑了几声,颤颤巍巍地去看他那个,被训斥得安稳后,却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声不响已有三日的孩子。
破门而入的那一刻,见到的还是那蜷在角落的小小一只。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不知是否因为哭累了而睡过去。
蓝启仁微微摇了摇头,轻手轻脚走过去,准备将他放倒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却在刚碰到他臂弯的那一刻,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支起来,露出红肿到无法睁开的双眼。
“父王……”
沙哑的声线虚弱的很,带着浓重的鼻音。
还……怎么说得出口?
蓝启仁一板一眼敦促着蓝湛让丫鬟服侍着用下一浅碗,然后就坐在床头,佯装无事地陪了片刻。不料蓝湛竟能发觉他心中忧虑,见他不语便先幽幽开口,问是为何事。
他一时也是语无伦次,说完便警惕地看着蓝湛,生怕他接受不了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而那小人儿只是僵了僵,然后淡淡地吐出一个“好”。
“你若是不愿,父王……”
“没有不愿,”蓝湛出声打断,小小年纪第一次露出苦笑的神情,“反正……那便嫁吧,兰陵也好夷陵也罢,都一样。”
似乎就像远轮失了罗盘,迎阳花失了红日,蓝启仁只在坐上东宫轿辇的蓝湛的脸上读出了隐忍着的对自己的不舍,别无其他情绪——不哭不闹,无怨无惧。
虽心中不忍,却又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宽慰自己,他不过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再过些时日总能缓过来;又或者他这样也好,波澜不兴便安安分分,安安分分才不会生出事端,不生出事端才能避事自保。
可似乎,有人偏不让他如愿。
风平浪静到蓝湛出嫁前一日。金光善倒还有点良心,想起次日蓝湛就要远嫁,他们父子俩也捞不着机会再说些体己话,便准他提前去安抚安抚,好好道个别。
“父王,兄长是怎么身陨的?”
下人退出屋子,蓝启仁刚想开口,就被蓝湛的问话惊了一惊。
“过两日就是立冬了,今儿就发觉外头可冷。夷陵这日子选得也……快让为父看看这婚服如何,不行叫人再送件锻袄来,你衬在里头,可别将我儿冻着。”
装作没听到一般,蓝启仁故意从蓝湛身旁擦过,径直走向挂着的大红喜服,不去看他的神色。下一刻,衣摆却又被人牢牢扯住,细看那手指,竟攥得发白。
“父王,您告诉我,兄长,是不是……死在夷陵王的箭下?是不是……”
常在闺中的小孩子,又怎么知道什么是战场。蓝湛失魂落魄的数日,脑海中也就是为国捐躯、大义凛然这样空洞的辞藻,最让他接受不了的,不过是他再也等不到兄长凯旋,蓝曦臣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这样的结局。所以,震惊,难过,心如死灰。
可前几日,他模模糊糊地有了画面,怎样会战死。他听孟王用最悲戚的语气,向他描绘着,他兄长从马上骤然被甩下时彻骨的痛,疾箭穿过皮肉时切肤的痛,毒发身亡前油煎火燎的痛,还有眼睁睁看着大军落败,看着始作俑者耀武扬威,却只能感受着自己的生气一点点流逝消亡那种摧心剖肝的痛。
而最可笑的是,他明日要嫁的,正是这个罪魁祸首的儿子。
那人怎么敢,又怎么能……是一种怎样的耀武扬威,杀了他的兄长,再来玩弄他。
“忘机!”蓝启仁急急地打断蓝湛,四下探看一番,带上了房门,“你……不要道听途说。”
“那父王您告诉我!是不是那个乱臣贼子,是不是他偷袭我兄长,还卑鄙地在箭上淬了毒,所以兄长才会身死?是不是?”
是?不是?他要如何回答?呈给金光善的奏报上是这么写的,姑苏暗探回报的消息,也确有蓝曦臣中了魏长泽一箭之事。但那是战场,敌我之间生死相搏,谁也怨不得谁。而冷箭、淬毒,也就是加了猜测了,夷陵王应不是会这般行事之人,何况蓝曦臣先前身体就有了异样,再加上兰陵这段时日对姑苏兵权紧抓不放……但他也无从考证,若真是因为久攻不下,夷陵王一时心急……也不是没有可能。蓝启仁沉吟片刻,抬头注视着蓝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灰蒙蒙了两月后又重新染上了情绪,只是这回却是,极致的愤怒和憎恨……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你兄长教过你的,忘了?”
“忘机,为父知道你心中对这桩婚事多少有些怨气。你可以怪为父,身为父亲,既未护好你兄长,又保不下你,这是为父的失职,是我们蓝家的事。但你不能因此,就先对夷陵有了偏见,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不可以小孩子脾气口无遮拦,知道吗?”
“你兄长故去,姑苏兵权旁落,你我在此处实为待俎鱼肉。比起太子,夷陵世子年少有为,乃人中翘楚,当不会如先前太子那般……应能护你一世周全,更值得你托付。”
“你须记得,此一出府,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往后再无姑苏二公子,唯有夷陵世子妃。你夫夫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夷陵同兴同亡,荣辱与共。”
原是不愿同蓝湛谈这些于他而言过于沉重的话题,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也不求他能顿悟其中的道理,只盼着他能听进脑子里,日后,他总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蓝启仁又一次搂过稚子的肩膀,轻轻拍哄:“再让父王好好看看,我们忘机…还记得是那么小小的一只奶娃娃,一眨眼,竟也要…也要成家啦……”
翌日,吉时到。在满堂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蓝湛被侍女搀扶着跨出东宫大门。
“忘机!”
唢呐声初初奏响,还未淹没蓝启仁忽然颤抖的呼唤。
踩堂鞋悬在门框,脚上银铃散着余韵,红盖头轻轻飘动,披着霞红喜袍的身影微微侧过身。
“好好…照顾自己……去吧……“
花轿抬起,鞭炮声响,红毯铺了绵延十里,人声鼎沸。
可那轿帘似乎隔绝了所有的欢庆,轿里的人只静静地坐着,手中摩挲着,攥紧了,残缺一半的玉佩。
十五日为限,算不上紧迫,但也绝对不宽裕。要的,就是来人既能保证休息,又做不得耽搁。
骑在白色骏马上翘首以盼的魏婴,总算看见了远处渐渐浮现一行人带着喜庆的颜色。
“你看你这猴急的样子,真是……出息!”江澄瞥了一眼欢喜地喊着“来了来了”的魏婴,强忍住在人兴头上翻个白眼的冲动,“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绝色佳人,值得你做这么多掉价的举动!”
“你要看啊?做梦~我媳妇儿为什么要给你看!”魏婴跳下马背,一边昂着脖子,一边给了江澄一胳膊肘。
“切,德性。也不知魏叔叔这回怎么就纵着你胡来。好不容易破了云萍城,大好时机啊,不一鼓作气,倒为个双儿就同意议和了。议和就议和呗,那原是狗皇帝糊弄你爹的美人,人在东宫也不过就是个侧妃,你还偏给人长脸要娶回来当主母供着。娶就娶了你在家等着不行啊?温大人是能把人给吃了还是怎么着?巴巴地跑来自己接,真没眼看!我可先提醒你,别是把个细作捧在手心当宝贝,到时就跟我那儿哭去吧你!”
“你懂个屁!怪不得江伯伯不急着给你娶媳妇……”
“你几个意思?”
“就一个啊,娶回来也要被你气跑,更丢人~”
“魏无羡!”
江澄气急败坏地看魏婴屁颠屁颠地往花轿跑过去,还不忘回头冲他龇个鬼脸,愣是没憋住翻出个白眼,赶紧跟上。
“阿…湛……蓝…蓝湛?”
两相交接,魏婴小心翼翼地凑到轿帘前,突然有些紧张。
“嗯……”
里边的人像是有些羞赧,片刻迟疑之后,才轻轻应了一声。
不过没关系,只这一声,魏婴便已能笃定,那喜轿中端坐的,必是那个小蓝二无疑了。
悬了数月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你既来到我身边,我再不准你走。往后余生,便由我做你的英雄。
“走了,回家!”
魏婴纵身一跃,高高扬起马鞭,微微侧过头,满身正红衬得他喜上眉梢。
轿身微微摇晃,轿帘掀起一角,吹落的枫叶晃晃悠悠钻了空,落在蓝湛脚边——
霜叶红于,二月花。

下一章或许……走个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