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节 圣伯多禄的神迹
在各种传说当中,故事的高潮往往发生在月圆之夜。就像潮汐一样,世间各种魔法与神秘的力量,也随着月盈月亏,发生着有规律的变化。在满月之时,无处不在的神秘获得异于往常的强大力量,又把它们投射到月光照耀下的万物之上,让这个晚上凭空生出许多波澜。
这种在月圆之夜获得的强大力量也许对一些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神眷。但对更多人来说,满月在他们看来就是暴力与血腥的象征——狼人磨砺它们的利爪,吸血鬼则睁着血红的眼睛,露出尖锐的獠牙,在黑暗之中暗自寻找着猎物。面对接二连三的凶杀与意外死亡事件,他们便用灾厄来形容这样的夜晚。
对于这一点,我深以为然,在宿英城时,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发生极其恶劣的暴力事件。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便是虔贞大学的学生与警察发生冲突的那个夜晚:到处都是火光,警报声在耳边环绕,嘈杂的人声之中,时不时还夹杂着玻璃破碎,以及爆竹炸裂的声音。在被阚哲澜警司救出残破的校舍之后,惊魂未定的我有气无力地摊在警车后座上,抬头望向车窗外的天空,看到的是一轮暗红的圆月,如同滴血的眼瞳一般挂在天空。
数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同样是在冬天的夜晚,天空中依旧是暗红的圆月。一辆黑色商务车在空旷的公路上驶过,我坐在窗边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又低头看了看手表,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已经快十一点了,我们能在预定时间内到达目的地么?”
“GPS导航上显示大概还有十几公里,你们可以稍微做一些准备。通过哨卡的检查之后,车辆就不方便继续前进了。医院在一处高地上,高地脚下有一座清真寺,我待会儿会在那儿停车,你们再步行一小段路,就能到达医院。”
艾什勒弗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同时车辆也开始加速起来。我打开放在膝盖上的铝制手提箱,拿出离开教会前神谷放进箱子里一包子弹,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多余的空弹匣,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把子弹一枚一枚地压进弹匣之中。
“子弹有限,只有二十一发,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真的够用么?”
我轻声向坐在一旁的神谷说着,在昏暗的车厢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感受到她靠向我的座位,同样压低了声音:
“所以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到时候就向之前那样,你跟着我,不要单独行动,这样对你来说最为安全,两人一起行动也更加稳妥。真要遇到突发情况,我的攻击法术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将其中一个弹匣插回手枪的握把,然后关上保险,放回腰间,又把两个备用弹匣放回了另一侧的皮套,对她说了一个“好”,姑且当作回应,然后又窝进座位里,看着窗外——我们已经离开了贝鲁特,进入真主党的控制区,不过看上去,除开设立在公路上的哨卡与士兵身上不同样式的军服之外,这里与别处并没有太大不同。
十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最后一处哨卡,车辆停下之后,全副武装的哨兵向着我们的车辆走来。我不由得又开始紧张起来,心跳声就在耳边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鼓膜。但艾什勒弗却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他摇下车窗,用我听不懂的阿拉伯语和前来盘查的士兵攀谈着,气氛并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紧张凝重——大概他与这里的哨兵已经熟识了。大概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驻守哨卡的士兵就拍了拍车门,然后做出了放行的手势。
拐过弯去,又行驶了五分钟左右,汽车停在了路边,和之前描述的一样,这里伫立着一座清真寺。我像是尘埃落定一般地长舒一口气,拉开车门,提着箱子踏上沙土地面,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起了眼前这座清真寺。不同于贝鲁特的大清真寺,它看上去容不下太多的教徒,也没有巨大的穹顶,白色的砖石支撑起方正的蓝色屋顶,与一旁的宣礼塔一起有些突兀地出现在鲜有人烟的道路旁。
“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里了,医院就在那里,沿着这条路就能走到。”
艾什勒弗也下了车,向我们道别,神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到他的手心:
“辛苦你了,这个给你,就当作是今晚的报酬吧。”
还未等对方道谢,她就转过身来,看着我们,挥了挥手:
“出发吧,诸君,愿我们武运昌隆。”
在高地脚下向上望去,借着月光可以勉强看到医院模糊的轮廓,虽然感觉近在咫尺,但真要走到那里,还是需要走比较长的一段路。这里的山丘没有树木,只有一些稀疏的灌木与荒草,我们走在寂静的道路上,心情复杂地朝着未知进发。
“依娜丝小姐,您之前了解过这座医院么?”
我打破了四人之间的沉默,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依娜丝还未开口,海塞姆便抢过了话头:
“那座医院曾经是一处庄园,据我了解,是一位法国商人在1892年修建完成的,富商去世之后,他的儿子把这里捐赠出来,改建成了一处疗养院。后来世界大战爆发,这里又被军队征收,改成了军医院,周围也成了军队的驻扎地。后来,这里成为了基督教长枪党的据点,又在内战当中受到了破坏,虽然并不是很严重,但最终还是被废弃了。”
“在内战当中就被废弃了?那后来的卡米勒教团和基督教长枪党有关联么?”
“没有证据说明这两者有联系,卡米勒教团似乎是趁着这里废弃已久,出现权力真空的时候,占据这里的。”
想想也是,这个教团原本就对基督教十分排斥,自然也不会想要与那些极端狂热的信徒们扯上联系。转念一想,我又开始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离开了这里,现在的他们又在何处?昔日的商人在修建这座属于他的庄园时,大概也不会想到,在他身后的百余年间,这些原本奢华气派的建筑物历经风雨,多次横遭变故,最后在时间的流逝当中,蒙上厚厚的一层尘埃。
而一想到我即将拨开这些积蓄多年的尘埃,窥探到尘封真相的一角,我的身体便又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其中的一半是出于恐惧未知的本能,而另一半则是为新的冒险拉开序幕而兴奋不已。我解开外套的扣子,做了几次深呼吸,让心率慢慢放缓,同时小心地感知着周围的事物——四周寂静的氛围,总让我觉得危险就在我们的身边,像狼群一样伺机而动,等待我们放松警惕的那一刻露出獠牙,咬断我们的脖子。
山坡上的道路两旁,还堆放着零零散散的沙袋,隔上一段距离就有一两个并不算深的散兵坑,还有一些废弃的汽车轮胎。随着与哨岗的距离越来越远,光线也愈发黯淡,神谷伸出右手,在指尖聚起一个光团,让它飘在空中,发出勉强能够照亮道路的光。
这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在兴奋过去之后,人的本能又让面对未知黑暗时的恐惧在心中弥漫。我有些担心地拍了拍走在前面的神谷,轻声问她:
“神谷小姐,这四周也太安静了,总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驻军撤走之后,这里的以太浓度还是会出现异常?而且为什么哨卡还要拦住那些难民?”
当我的手接触到她肩膀的那一刻,神谷的身体好像定格了一瞬间,随后又恢复了平时的若无其事。她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就算是个陷阱,现在还能退回去么?正因为以往没有人来过这里,我们才会在今天晚上前来调查不是么……况且这种事情不能让线人去干,也只好我们亲历亲为。”
说着,她凑到我的面前,压低声音嘱咐道:
“不要忘了我们要找的那些东西,就算那些文件被销毁了,也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我敢肯定,这座医院里一定进行过人体实验。”
“这也是你推测出来的?”
“我哪有那么强的推理能力……只是直觉而已。”
听到神谷这么说,我也只好长叹了一口气,虽说已经见识过她的直觉是何等准确,但把希望寄托在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又显得极其不切实际。不过,现在的我也只能默默祈祷,但愿她的直觉能够再次应验。
在那团微弱光源的指引之下,我们来到了医院门口。黄土砖块砌成的围墙已经出现了几处坍塌,生锈的铁门上已经被锈蚀出好几个大洞,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残破当中。当我踏进院子的那一刻,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寒意穿透衣物与肌肤,直接刺入骨髓,让我不禁打起了寒战,倒吸一口气。隔着外套袖子摸了摸手臂,抚平鸡皮疙瘩之后,我抬起头看向大门横梁上的标识牌,辨认着上面依稀斑驳的文字——圣伯多禄医院。
虽说这座医院只有几栋楼房,上去也并没有特别大,不过倒也并不十分局促,建筑之间排列紧凑,但又相互独立,规划整齐,看起来反倒觉得宽敞。中间的广场上,是一个已经干涸的四方形水池,四周则是三座模仿欧洲宫殿的主楼,不难想象,当一百多年前,这里还是作为一座庄园存在时,该是何等的气派。
一行人在水池旁的台阶上停下脚步,依娜丝打开地图,辨认着任务当中的各处地点,并做好了标记,然后打开她手中的手提箱,拿出两个外形如同提灯一样,却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把其中一个递给神谷:
“教士们继续分析那些数据,得出结论说,医院里有两处魔法源,其中一处大概是来自于一名被关押在这里的魔法师。那我们就分头行动,我和海塞姆去找那个魔法装置,你们去救出那名囚犯。这个物件可以用来检测魔力的浓度,到时候会用得上。”
神谷接过那个小提灯,道了声谢谢,把笔记本垫在膝盖上,飞快地做完记录,然后把本子收进大衣口袋,拿起脚边的箱子,拍了拍我的手臂:
“走吧,秋洋,我们先去住院部,当心脚下。”
“哦……好。”
我也赶忙提起箱子,转向身后的大楼。依娜丝又想起了什么,赶忙叫住正在往大门走去的神谷,又嘱咐了一句:
“这个提灯,在正常使用的情况下是一个魔法源探测器,不过你如果向里注入玛那,它就会成为一个传声装置。”
说着,她拿起手上的小提灯,做起了示范。充满玛那的提灯发出蓝色的光芒,而当依娜丝对着它轻言细语时,她的声音却清晰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这种魔法让我不禁想起了读心术与心灵暗示。不久之后,另一个声音也出现在了脑海里:
“这里是文悠纳,我会全程协助你们的调查,远程监控任务区域的以太异常情况,如果任务中发生任何突发情况,请立即与我联络。”
“收到,辛苦你了。”
神谷用低沉的声音回复着文悠纳,又向依娜丝两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带着我走向了那座高大而又充满黑暗的建筑。
踏着龟裂的台阶,来到大门前,我看着紧闭的木制雕花门与旁边的两扇窗户,心中又开始了莫名的忐忑。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我看向了神谷,她正借着那团光,看着住院部大楼的平面图。
“神谷小姐,我们有什么具体的方案么?”
神谷眉头紧锁,转着手中的笔,圈起了图纸上的一处角落里:
“先去供电室,看看能不能恢复电力,然后我们上五楼,去找指挥官的房间。”
说罢,她便折好图纸,放回口袋里,然后握住了大门的扶手,转过头来对我说:
“进入大楼之后,说话尽量小声,保持安静,毕竟我们都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所以不要去惊动蛰伏在未知当中的危险。”
看到我点头之后,她推开了大门,轻手轻脚地踏进黑暗当中。大厅当中空无一物,只有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借着微光认清方向之后,神谷便领着我穿过走廊,朝着第一个目的地走去。大楼里的气氛如死亡一般寂静,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即便我们已经刻意减弱了行动时的动静,但两人的靴子踩在马赛克地砖上发出的微弱脚步声,依旧在空旷的大厅当中清晰地回响,不断敲击着我心中那根绷紧的弦。
说到底,我是在惧怕着什么呢?就算是找到了进行人体实验的场所,我所看到的也只是一些没有生命体征的遗骸与器官,按理来说对这些习以为常的我,不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如果真要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大概是我隐隐约约从这栋大楼里,嗅到了一丝阴森的死亡气息,正徘徊在我们周围,不知何时降临。
反观走我前面的神谷,背后银色的长发随着她的脚步有规律地摆动着,看上去十分淡然,不见丝毫紧张。在经过漫长的步行过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神谷确认了一眼门上的标识,转动门把手,轻轻推了推那扇木门,伴随着生锈的铰链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踏进了那扇门背后的阴影。
“果然,这栋大楼的供电设施已经被破坏了,估计是那些人撤退前干的……看来供电是指望不上了。”
我走进看了一眼,果然,电闸与变压器等机械都已经支离破碎,想要修复已经不可能,看来今晚我们只能摸黑调查了。我正准备转身走出配电间,却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声音从通风管道里传来。
哒……哒……哒……
听上去像是人的脚步声,但再一听又像是某种动物在整座建筑里穿行——不过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动物会把这种地方当作它的栖息地。与此同时,挂在神谷腰间的那个小提灯发出微弱的绿光,闪烁起来。
“是野猫么?”
我看着她的腰间,带着自欺欺人的意味问道。神谷抬起右手,示意我安静,然后又仔细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也不能确定是什么,有可能是动物,也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那名囚犯。不过我觉得,就算是动物的声响,那也不太可能是猫或狗这类形体偏小的动物……最好还是不要惊动它为妙,去大厅吧,我们用那里的楼梯去五楼。”
说着,她转身走出配电间,沿着来时的路线向大厅赶去。我连忙跟了出去,她的脚步声带着些许急促,没有了先前的从容——看来调查还未正式开始,情况就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我不由得一阵苦笑,默默在胸前划起十字,轻声祷告: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们。”
上到五楼,提灯的闪烁频率逐渐变高,我有些担心地叫住神谷,让她留心那个未知的生物。她停下脚步,伸出右手掌心朝前,随着手腕上的术脉发出光芒,慢慢闭上了眼睛。一阵微风吹来,她的长发随之起舞,有几缕甚至触碰到了我的面颊,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与她的距离似乎太过于亲近,于是赶忙后退了半步,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空气中的躁动逐渐平息,待一切恢复平静之后,神谷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宽慰我道:
“放心好了,五楼的这个魔法来源,和配电间那个,不是同一个,而且根据我的感知,它并不具备攻击性——至少对我们的存在并没有太大敌意。”
神谷的勘探与之前教会的测量出现了偏差,这个多出来的魔法源又是从何而来呢?我带着有些不解的眼神看向她,但她只是耸了耸肩,回应了我的疑惑。事情又变得复杂了起来,但除了找到那个多出来的来源之外,也别无他法。
“好吧,那就先找到它的具体位置再说吧……至于军官的办公室,顺路就能找到吧。”
我有些底气不足地看向别处说着,又用余光偷偷瞄神谷,她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把披散到胸前的头发撩向身后,然后打了一个响指。悬浮在空中的光团变得明亮起来,像一只精灵一样在我们身边环绕三圈之后,朝着楼层深处飞去,照亮了错综复杂的走道。神谷看着我,意义不明地眨了眨眼,然后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我看了看窗外漏进的月光在地上留下的光影,也意义不明地摇了摇头,循着黑暗中的那一抹光亮,紧赶几步,追了上去。
不算宽敞的过道两旁,间隔不远就有一扇木门随意地打开着,当路过那些房间门口时,我都会借着照明粗略地向着房间里看上一两眼——每一处房间的面积并不算大,大抵只能容下一张病床,外加一条狭窄的走道,不过转念一想,作为曾经的军医院,能够为病患提供单独的房间,这里的条件也算是中等偏上了——但现在这些房间已经全都残破不堪,生锈的铁架床随意摆放着,屋顶上布满蜘蛛网,墙壁上也满是大大小小的霉斑,混杂着灰尘与混凝土,发出一股让人一言难尽的味道。激烈的刺激让肺部产生了些许不适,我赶忙退后,捂住了口鼻,轻声咳嗽了几声。
“秋洋?怎么了,你?”
神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我向她摆了摆手,然后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
“不得不说,这里的条件确实艰苦……也没见之前驻军的那些人把这里清理一番。”
“谁知道呢……大概是他们用不着这些房间吧,线人不是说,第五层不是只有一间军官的办公室么?不过这里房间这么多,我在路过的时候都瞟了一眼,也没有哪一间看起来像是办公室。”
她在无奈之中微微叹气,放下手中的箱子。又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笔记本来,翻到大楼的平面图:
“这栋楼修建的时候,就把走廊和过道设计得错综复杂,加上这里的面积也不小,中间还有一个天井,我都快搞不清我们是在什么位置了……也罢,先找到那个魔法源再说吧,看这玩意儿的意思,我们大概已经到它的附近了。”
说着,神谷拿出那个已经连续发出光亮的小提灯,递到我的手上,一股震动感立刻从手心传开。在盯着图纸端详了好一阵之后,她抬起头来,咂了一下舌,把笔记放回口袋,又拍了拍我:
“前面的路口左转,走到底的那个房间,魔法源在那里……其实那里离东侧楼梯很近,不过因为我们从中间的楼梯上来,然后又绕了很多弯路,所以才找了这么久。”
一边说着,她拿起手提箱,拉着我快步向着目的地走去。转过弯去之后,过道变得干净了许多,也不再有那些落满灰尘的杂物,墙面也经过重新粉刷,用阿拉伯语写上了一些我们看不懂的标语。
“看来这就是军官的办公室了,果然他们只启用了五楼的很小一部分空间……”
神谷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伸出手推了推木门,但房门纹丝不动。我蹲下身查看,发现门锁的钥匙孔已经被灌上了融化的铜水。这大概是驻军在撤退时顺手而为吧,不过我们也没有办法用常规办法打开这扇门了,于是我后退了几步,从腰间摸出手枪,打开保险。正当我要拉动套筒上膛时,神谷却伸手摁住了我的手:
“请你在开枪之前,掂量掂量后果!”
她低声而严厉地呵斥着,在我收起手枪之后,她朝着房门抬起手。伴随着她的手腕发出光芒,我看到木门上的金属部件以极快的速度锈蚀,最终,随着一声闷响,木门摇晃了两下,倒向了地面。面对我有些匪夷所思的表情,神谷只是歪了歪嘴,努力想要摆出一个笑容,然后摇了摇头,走进了铺着地毯的房间。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这间颇为宽敞的房间,不知道为何,这里显得尤为明亮,而在月光照耀着的窗台上,停着一只似乎发着光的青鸟。在感知到我们的到来之后,青鸟缓缓振翅,穿过空旷的房间,在我们的头顶盘旋,最后安静地停在了房间中央的方桌上。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只知更鸟……”
神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那只蓝色的鸟类,知更鸟也十分配合地跳到了她的手心,化作一团蓝光,当光芒逐渐黯淡下去之后,在她的手里只剩下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
“神谷小姐……这也是使魔?”
在我印象里,这种类似的场景,只经历过一次,但我至今都对使魔形成时的怪异现象百思不得其解,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而就在刚才,多年前目睹的奇迹再次发生在我的面前,我也就不由自主地将神谷与当时那个身影联想起来——说句实话,眼前的神谷羽音,和那时的弦千渡,的确在某些方面有着相似之处。不过好在神谷此时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复杂心绪,她把那颗蓝宝石收进口袋,然后打了个响指,点燃了桌面上的蜡烛。
“没错,优质的宝石往往都被魔法师拿去制造使魔,像这种使魔,一般都被用来作为他们的侦察手段……有的魔法师造诣更高,他们可以直接运用以太塑造使魔,甚至能把使魔当作攻击的手段,但能够达到这种水平的人少之又少……很可惜,我不是,甚至谕佳也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我的手提箱,连同她手上的那一只一起放到桌面上,熟练地打开,拿出里面的瓶瓶罐罐,摆放整齐。
“那……这个房间的门,又是怎么回事?”
我指了指那块依旧倒在地上的门板,神谷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转回身来耸了耸肩:
“原理其实很简单,我剥离了那些金属部件的时间概念……你理解成加快它们的时间流逝速度就是了。”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介绍一杯普通的水一样稀松平常,然后递给我几块香薰蜡烛:
“秋洋,你帮我把这些放在房间的角落里点燃,你现在戴着谕佳的那个吊坠,应该很容易就能点燃它们。”
说着,她又拿起另外一个瓶子,朝着房间的另一边走去。
“神谷小姐,冒昧地问一下,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构筑魔法阵地,如果遇到紧急情况的话,我们还有能够防守的余地。之所以选中了这里……因为这里视野不错,而且的确这里的以太浓度相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
她头也不回地解释着,走到一处角落,蹲下身去摆弄着什么。我拿着这些蜡烛,也去到别处的角落,把它们放在神谷指定的位置,再分别点燃。想必神谷一定带来了不少魔法油,在蜡烛被点燃之后,一股沁人心脾的气息便在我身旁散播开来,而等我回到方桌附近的时候,另一种如同薄荷一般的香气又钻进了我的鼻子,细细品味一番,似乎还有淡淡的肉桂香。然而随着混杂的气味越来越多,我感到了一阵眩晕,奇怪的光晕与符号闪现在眼前,当我集中注意力想要去识别时,它们却又纷纷消失在逐渐扭曲的视野当中。我闭上眼,俯下身撑着方桌,按压着太阳穴,尽力想要克服这种不适感,但光怪陆离的画面依旧没有消失,脑海里甚至还出现了无法辨认的杂音。
恍惚间,我感觉到有人在拍打我的肩膀,我努力睁开眼,神谷正拿着一个小瓶子,递到我的面前让我饮下,又拉过一旁的椅子,扶着我缓缓坐下。
“稍微休息一下,刚才你会有那些反应,是因为你的身体在和环境中活化的以太重新进行同调,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的身体会产生这么大的副作用……刚刚你喝下的药水可以活化身体里的术脉,让你更快适应现在的环境——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大多数秘仪师在第一次构建阵地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反应,适应就好。”
我闭上眼点了点头,把手放在膝盖上,一边深呼吸,一边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当心率趋于平缓之后,我睁开眼睛,回到了桌前,把腰间的两个备用弹匣连同皮套一起放回箱子当中。神谷已经在桌面上画好了一个魔法阵,她正握着一把粉末,均匀地洒在那个魔法阵的周围,口中念念有词。在忙完手边的事情之后,她抬起头看了看我:
“看样子,你的身体对这里适应得还挺快的,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我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除了现在视野有些发蓝之外,其他的都挺好。”
她拍干净手上残留的粉末,挽起袖子:
“视野变蓝属于正常现象,不用担心。来,你帮我一个忙,把你戴的那个吊坠悬在魔法阵上。”
于是我取下垂到胸前的吊坠,举在眼前,悬到了桌面上。神谷将右手压在魔法阵上,垂下眼睑,深吸了一口气,在术脉发出光亮时,开始了咏唱:
“术脉链接,完成(Connexion en boucle);玛那注入,完成(Injectez de l'énergie);以太循环,良好(Vérifiez la boucle)。全知之眼,展开(Œil de la Providence,élargir)!”
话音刚落,桌面上的魔法阵发出了金色的光芒,吊坠也获得了能量,发出耀眼的红光。而我的身边也仿佛有泉水流过,一种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意识就像是从头脑当中发散到全身上下,在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当中游走,而当大脑一声令下之后,又在瞬间收束,重新集中起注意力。
在吊坠与魔法阵的光芒逐渐消散之后,神谷睁开了眼睛,抬起头长出一口气:
“这样就行了……不过墙上的那些符号又是什么?”
我回过头去,背后的墙面上的确显现出一幅卡巴拉生命之树图画,还有几个不太看得懂的符号,大概是对应着生命之树的各个源质(Sephira)。
“小羽,我这边观测到你们所在位置出现魔力大幅度上升的情况,你们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么?”
文悠纳的声音通过方桌上的提灯,传到我们的脑海中。神谷走到墙壁跟前,凑近端详着那些奇怪的图案,不紧不慢地回复:
“没有发生意外,我只是构筑了魔法阵地而已。不过我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些图案,好像是在指示着什么东西——有一个卡巴拉生命之树,其中七个源质画着七大行星的符号。这些图案是在阵地构建之后,才显露出来,估计也是因为我施放魔法才被激活,不过具体到底是在象征着什么,还没有想明白,我需要一些时间。”
悠纳小姐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的情感,她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之后,便断开了与我们的通信。神谷回到桌前,拿出一支笔,在笔记本上画下那些图案,皱起了眉头,仔细思考起来。
“七大行星除了与生命之树对应之外,还可以与人体结构对应,火星代表头部,太阳代表胸腔,水星代表腹部,这三处由象征着人的魂、灵和肉体……等等!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她展开大楼的平面图,又把生命之树的图案放在了旁边,用食指在上面画了几个圈:
“这栋楼的结构居然可以和生命之树对应,不可思议……这样一来,我们目前的位置,就相当于是在第二个源质,那最底部的源质又是什么地方呢?”
趁着神谷自言自语的时候,我也借着月光与烛光,自顾自地在房间里踱步,顺便观察着这里的摆设。房间靠窗的位置,有一张书桌,在它周围则是散落一地的纸张。我从中捡出一张,借着光亮,粗略地瞟了一眼——这似乎是一张货物清单,内容与某种人偶有关。
“神谷小姐,我在那边的书桌旁找到了这个,一张关于人偶的货物清单——医院里为什么会出现人偶这种玩具?”
我回到她的身边,一边递给她那张清单,一边向她问道。她将信将疑地接过我手中的纸张,细细读了起来,但很快就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
“果然传言是真的……”
与此同时,我也想起了文悠纳之前提到过的术脉移植,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我的脑中。带着这种猜测,我碰了碰神谷的手臂:
“要不我们去找一找这批人偶?”
她点了点头,依旧看着那张清单,然后打了一个响指:
“这批人偶储藏在二楼的仓库里,在最底部的一行字提到了。找到了人偶,也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其它与人体实验有关的信息或者报告什么的,到时候也许就能知道这群人是在做什么了。”
说着,她把那张清单叠好放进口袋,又从箱子当中拿出一个小布袋,递到我的面前:
“秋洋,你把这个拿上,也许用得上。”
我接过布袋,倒出里面的几块雕刻成各种形状的晶体,把它们装进口袋:
“这也是你之前做的魔法道具?”
“嗯,使用的时候,往里面注入玛那,默数三秒之后扔出去就行。不过和你的手枪一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拢了拢头发,又把几缕散发别到耳后,然后朝着房门外走去,我看着她那在月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的银发与背影,竟感到有些神情恍惚——下意识地,我又将她与白鹿的绰约身姿联系在了一起。定了定神之后,我把布袋放进外套口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上她的身影,向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