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写杜焕(二):客途秋恨和别姬
“灰阑记”的演出成功,有两人格外满意,对杜焕尤为欣赏。他们是市政事务署助理署长陈达文Darwin(一九三二后升任至文化署署长),和高级副经理杨裕平(洋名Paul,保罗;一九四三;后升经理)。我认识前者在先,但跟后者大概同年的关系,较为熟络,也认识杨太,并常在大会堂酒楼午饭聚首。
陈达文是大会堂开国功臣之一,他认为成立十多年来,从未办过南音演唱,似乎忽略了这门本地的民间说唱艺术,杨裕平于是跟我商量,南音既被公众认受,“灰阑记”的如潮好评,定然被人注意,叫我找杜焕来唱一场,以免别人捷足先登,看过反应,再图其他。
首先,预留了一九七四年八月十九日的剧院档期,便在一天的工馀,我、杨裕平和助理经理王守谦一行三人,往访杜焕,一起到他居处附近的莲香楼喝茶,谈谈细节。我告诉杜焕,这次因有名气同样响亮的何臣瞽师拍和,虽则他们没有过往的卖座记录,市政局也给予本地艺人的最高表演费,港币一千元。
杜焕在千多谢万多谢之下,向保罗叙述他的生平经历,我和王守谦则一一记下,作宣传和场刊之用。
接着由我跟杜焕商讨节目,我说演出将分为上下半场,中间休息十五分钟。我们希望下半场唱“客途秋恨”全卷,因为根据简又文教授(一八九六-一九七八)的考证,此曲作者是叶瑞伯而不是缪莲仙,开首的一段自叙式唱词,是别人依附上去的,并非原作,而全曲应以“孤舟岭寂晚凉天”作开始。我们希望藉著今次的演唱,把这个讯息告诉听众。
杜焕听到这里,忙说很对,他学唱此曲时,也是没有“缪莲仙”的一段,其后听得行家这样唱,他才依样葫芦,还要我再三被过叶瑞伯三字,让他牢记在心。演唱前,他更向听众交代几句,说明何以跟坊间流行的曲本不同。
简教授的考证,最先载于一九七一年十月“广东文献季刊”一卷三期十八至三十一页“广东的民间文学”,其中的“南音之王客途秋恨”即转载于十月八日“星岛日报”“文学天地”版,是非常重要的参考。
上半场第一首曲,我们要求杜焕选支较短的曲,以照顾迟入场的听众。我一说,他立刻明白,因为“灰阑记”有相似的举措。“城隍庙”正好切合,即告中选。
至于第二首,我请杜焕提出,却给我一一否决,例如“叹五更”,我拟留待下次;“男烧衣”似不太合时宜;“祭潇湘”又是男欢女爱;“碧容探监”最好连同“大闹梅知府”一起唱,如此则显得长了点;“八仙贺寿”和“天官赐福”同属“善喜”的一类,新春佳节时唱,较为适合。
最后,杜焕提出“霸王别姬”。我一听,先打个突,随即问他开头两句是甚么,他便轻唱:“耳边忽听人喧噪,警觉前营,散我楚歌。…”
尚未唱完,我立刻说:“就选这支。”
我向杨、王二位解释,这样我们在同一晚可以听到三首不同题材,但很有代表性的南音。后两首虽然也是爱情故事,但“霸王别姬”英雄气短,“客途秋恨”儿女情长,一较硬朗,一较缠绵,正好有著强烈的对比。何况据我所知,“霸王别姬”极少在歌坛出现,它跟“客途秋恨”的流行普及,不可同日而语,却不表示写得不好,是值得介绍的佚名之作。
杜焕听了我的说明,不独支持附和,还说的确如此,他自己四十年来仅仅在私人场合唱过一两回吧了,公开演唱一次也没有,难得的是他仍记得曲词,其后我在场刊介绍如下:
以霸王别姬为题材的粤曲,有南音和大喉两个著名本子,曲词完全不同。大喉唱来慷慨激昂,有英雄末路之势。南音则哀丰缠绵,唱来婉转悠扬,富有神采。至于作者是谁,则无从稽考,民国初年已有歌姬演唱,观其曲词及写作型式,与“客途秋恨”有若干相似的地方,以此推测,其出现年代不会太早,约在清末左右。
南音的“霸王别姬”,唱者十分吃力,感情变化之处甚多,且全曲又无停顿休息的地方,又须一气呵成,故懂唱南音者,亦往往视为一艰深的歌曲,四十年来鲜有人演唱,战后更难以一闻,几成绝向。杜焕瞽师自云,于香港电台演唱时期,亦从未唱出,现把这阕曲子介绍,最主要目的为不欲令其失传。(作者按:现悉香港电台有杜焕的“霸王别姬”录音声带。)
点选“霸王别姬”,我尚有一则个人的自私原因,未曾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