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邂逅篇终审入围9号《老乡见老乡》
《老乡见老乡》
天阴沉沉的，好似一块铁，黑压压的云沉闷闷地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虽然已经立了秋了，但是天气仍旧燥热的让人难受，即便乌云遮蔽了阳光，也只不过是化烤为蒸罢了！
窗边坐了个红发女子，身着一袭绿衣，愁眉苦脸地望着天空，表情跟天色一样难看。她嘀咕着骂道：“册那，侬个天公弗下雨，覅阴着个天，齁煞脱了。”
这女子开口就是海派腔，只是这里可不是上海，而是日本山沟里的一个小村庄——幻想乡。女子名叫红美铃，是乡里的大户红魔馆的园丁兼看大门的，今天碰巧放假了，没处去消遣，就只能来这居酒屋了。
窗外刮起了大风，卷起来一阵沙石飞舞。红美铃静静地拿起清酒瓶，斟满一杯，举在手里，但是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一个人喝酒太寂寞了，能有个伴儿是最好不过的了。因此，她就好似是守株待兔的那个农夫一样，在这里盼着有谁来与她邂逅。
然而窗外是飞沙走石昏天暗地，哪有人肯在这种天气里出来呢？这种事情她当然清楚，只不过是美铃还不死心而已。心急如焚地盼望着，望眼欲穿地探索着。谁都行，什么人都好，自己一个人太寂寞了，快来些人陪陪自己和自己聊聊天，当做下酒菜吧。
一直阴沉沉，闷热热的天，终于飘起了雨点。现在还只是淅淅沥沥的毛毛雨，轻飘飘的如同丝一般，在这尘土飞扬的地面上只能留下一个小点。这细雨润物如酥，原本因为天气炎热而干涸的呼吸道也被空气中氤氲的水汽滋润了。
这雨很有江南梅雨季节的风范，凉丝丝的打在肌肤上，很适合不带伞就走到门外，细细的享受一会儿自然与人的亲和。
然而这里可不是江南水乡，那种雨是不会维持很久的。就像是吃过了前菜，该上正餐了一样，雨越下越大，终于发展成了倾盆大雨。铁一样的云层终于薄了一点，开始不遗余力地向着地面疯狂的倾倒起了雨水。真是一场好雨，夏日的燥热完全给洗去了，狂风呼啸着从窗子吹进来，让人冷得直哆嗦。
终于，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却还拿着一把油纸伞的女子，从门外急匆匆地跑进了居酒屋。她收起雨伞，从容地走到柜台前，很有排面地撒下几枚钱，要了一瓶酒，几碟菜。
女子四下转了一圈却发现店里没有位子了，见状，红美铃立刻向女子招招手，招呼她过来一起坐。女子犹豫了一下，便大步走过来，坐在了美铃对面。
“多谢了。”，对面摘下了头上的斗笠，这时才能看清楚她的真面容。那女子的头发是很不常见的天蓝色，不过既然这里是幻想乡，各路神鬼都聚在这里，所以那女人的头发也没什么可新奇的了。她身着同样天蓝色的衣服，这衣服看着眼熟，红美铃仔细的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曾经看过几座娘娘庙，里面的神像身上穿着的，便是这种衣服。于是美铃又仔细的打量起来这女子，那确实是仙女才有的长相。肤白似雪，唇如红梅，眸子里闪着刚玉般的光。
那女子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这让美铃不由得多看她几眼。谁看到这样的一个美人都会忍不住去赞美她的，于是乎，美铃看着看着就脱口而出一句话：：“嘿，这面孔结棍标致。”
结果那正喝着酒的女子忽然撇了红美铃一眼。美铃见这女子看自己一眼便知道自己刚才的那话一定是冒犯到了，她便十分惶恐的两手遮住了嘴。搞不好对面真是个仙女，自己又是个妖怪，若是她不高兴把自己给降了，那可怎么办？还是少说为妙！
结果，那仙女也没有怪罪美铃，只是拿着一口山西话问道：“上海人？”
红美铃听了这话属实，吃了一惊，她木讷的点了点头说道：“侬山西来的？”
说完两人对视了良久，就这样眸子对母眸子，脸对着脸，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忽然窗外打了一道响雷，两人吓了一跳，才总算是回过来了神。
“老乡！”，仙女有些激动，伸出了颤抖着的右手到美铃的面前。
红美铃更是激动，激动到热泪盈眶！他嘴唇哆嗦着，手也哆嗦着，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是哆嗦着的。他赶紧把两只手握在了对面些女生说的那只右手上，狠狠的攥住说到：“幸会啊，幸会呀！”
似乎被这暴雨所浇灭的热闹气氛，一下子又一次点燃了，那仙女连忙给美铃斟酒夹菜。几口酒下肚，脸便红嘟嘟的热了起来。
美铃有些醉醺醺的，脑子一热便开始八卦起来了，她也不管什么仙女不仙女的了，只是问道：“阿拉名叫红美铃，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身家，现在是给那红魔馆看大门的，敢问您是？”
相比起美铃，仙女就要矜持得多，她只是品了口酒，然后礼貌地说道：“我叫青娥，家里汉子姓霍。”
“没跟来？”
红美铃这句话只是无心之语，哪料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青娥没有回答美铃的问题，而是一只手撑起了脸颊，无奈地叹了口气，向着窗外的凄风苦雨望去。雨水打在屋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居酒屋门口的红灯笼被大风刮的上下翻飞，几乎要被扯去吹到天上了。带着怪异的鲸鱼帽子的粉发看板娘悄无声息地把门口的那块同样画着滑稽的鲸鱼符号的看板收进来，然后紧紧地关上了居酒屋的大门。
店里的炉火正旺，发出干柴爆裂的响声。这里的客人多是中年汉子，满身带着苦闷与沧桑，只管各自沉默地饮酒，一言不发。和着雨点声，掌柜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算着帐，然而就连他也是不苟言笑满面愁容的。
店里安静的可怕，就连青娥也不说话了，美铃立刻发觉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青娥，只能给她道了个歉。
青娥回过神来赶忙说道：“没事，只是刚刚听你说的话，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而已。”
于是两人就又碰了一次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青娥又到上一杯酒问道：“我说，你为什么会漂泊到这地界来？”
“阿拉当年和鬼子打着仗，挨了一发炮弹，稀里糊涂地就来这里了。”，红美铃小心翼翼地接过青娥递过来的酒杯，然后回答到：“到了这里以后没什么活路，就只能去做这工作了，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顶多饿不死。”
美铃抱怨了一番之后，便再一次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眼角竟然闪出一朵不显眼的泪花。
青娥笑了笑说：“咳，辛苦了。我现在可是无业游民，成天闲混着咧。”
“咦？那侬白花脚头来这，是有亲戚？”
不不，应该也和自己一样是漂泊在这里的吧？哎呀，怎么忘了他是仙女啊，那他岂不是想来哪就来哪吗？这下子又把胡话瞎说了出来，这下子真是脑子瓦特了！
没想到青娥竟然露出一脸愁容，全然没了仙女的样子，如同一个中年妇女一样抱怨了起来：“俺自打小就想当神仙，家里的汉子家里的娃都叫我因为这个撇下了，好不容易当了神仙，去这里找那圣德太子，讨个活路，可惜后来跟着他来这幻想乡了，就没再干什么工作了。”
这前后的反差有一些过大了，红美铃一时半会儿脑子还没绕过弯儿，她望着青娥眨了眨眼睛，然后说到：“侬讲的那个圣德太子就是神灵庙的那个……”
“是。”
听见这样斩钉截铁言简意赅的回答，红美铃脸上不由得直冒冷汗。这一回是真的遇到仙女了。而且还是在日本的穷山沟里遇到了仙女！
“老乡…”，红美铃的嗓子有些嘶哑，她颤颤巍巍地问道：“女的你都是仙女了，还用这样走南闯北的讨生活吗？”
“年轻啊，当年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怎么了，青娥的眼泪便如同窗外那雨水一样从眼眶子里淅淅沥沥的流了出来。他带着哭腔的说道：“一千年了啊！一千年都没有回过家了，一千年都没有听过乡音了！真没想到我今天竟然能在这里遇见老乡，这是什么样的福气啊！”
红美铃有些尴尬，虽然自己确实是去过黄土高原的，但是再怎么说自己和青娥也不算是老乡。不过想起来自己也已经有七八十年没有见到过一个中国人了，好，既然都是来自同一个国家的，既然都是祖国的人，那么便是老乡，便是亲人，便是在这海外漂泊者的依靠！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红美铃的眼泪，也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扑簌簌地洒在桌面上，任她怎样都止不住，隐的身旁人连连侧目。
雨一直下着，没有要停下来的势头。刚刚的那一壶酒已经喝完了，于是红美铃就又要了一壶，斟满两大杯酒，敬给了青娥。
自己来到幻想乡也有七八十年了，这七八十年间也从没有看过任何一个来自祖国的人。虽然青娥说的不是自己的家乡话，但是也令她倍感亲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侬想家吗？”
“咋能不想？可是都一千年了，现在的我哪还有家啊！”
回不去了，已经回不去了！明明是那样的思念故乡明明是那样的，想要见到自己的亲人，可是时光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当年的沧海变成了桑田，就算是再度回到了故乡，却也连松柏与累累墓冢都见不着了吧！
乡愁，无尽的乡愁折磨着自己；懊悔，懊悔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远走他乡！幸亏今天与你相见，两棵没了根的浮萍野草才能再度依偎在一起，互相支撑，排解着乡愁。
风雨扔不肯停歇，两个人就被这样的风雨禁锢在小小的居酒屋窗前。雷声咆哮着，仿佛天空的心跳，时不时敲打着两人的神经。这份喜悦过于激烈了，眼泪也如同那风雨一样停不下来！
青娥喝的也有了些醉意，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来她过去的故事了。
原来她也曾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门当户对的嫁给了隔壁，同样是大户人家的霍家的儿子，还为他生了孩子。
然而，中国古代的女子，上至皇后下至娼妇，到最后大抵也混不出什么事业，而她不想就这样泯然众人，于是利用成了仙的父亲留下的办法，抛弃了家人，成仙溜走了。然而她的丈夫却对青娥是真情实意的，在
机缘巧合下于她重逢，硬是要和她在一起。青娥心想，自己走的还不够远，成就的事业还不够大，华夏大地上有着比她更优秀的女仙，要成就一番事业，她来到了当时远远没有中国发达的日本，找到了当权者，希望在他的身边能够功成名就。然而，现如今这一切留给自己的都只有悔恨而已！
青娥越说越激动，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她自身的脾气使然，竟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美铃赶忙安慰她，青娥却哭的更伤心了，她呜呜咽咽地对美铃说，她当年的丈夫后来也成了仙人，不知道现在他怎样了，自己抛下了她一千多年了，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人走的远了，就会思乡。同住一村，同居一市，乃至一省，一国的二人，四海为家的漂泊着，难得聚在一块，心里便会产生一丝丝的慰藉，一丝丝的温暖。即便二者之前完全就是陌生人，但是一旦套上了这层关系，一旦拥有了这种邂逅，便立刻亲如一家。
以世纪为单位流浪的两个灵魂，今天的一次偶然相遇，竟然如同两块磁铁一般，紧紧地吸引在了一起。不，或许这一次的邂逅也是二人灵魂间的引力在暗中促成的吧！
美铃似乎并没有青娥那么激动，她本来就是个垃圾瘪三，后来机缘巧合下加入了红军，结果没几个月红军就开始长征了，再后来的日子都是在行军打仗。她习惯了流浪，并且在这流浪中见识到了半个祖国的风景，因此与青娥不同，她所思念的不是家人而是祖国的河山。
幻想乡里没有奔腾的大江，幻想乡里没有连绵的群山。日本本就是小国，幻想乡更是弹丸之地，那样壮阔的景象，她这一生中估计都没有机会再见一次了吧。
她很想问一问祖国现在已经什么样子了，然而青娥来这里的时间远比自己要早，刚刚甚至还问自己现在是哪朝皇帝当权，一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样子，这心情刺激的她直痒痒，但最后却也无可奈何的作罢了。毕竟能够在这海外的偏远山村里碰见一个与自己来自同一国度的人就已经算是极度的幸运了，再多的念想都是过于奢侈的空想，因此她也不会再去那样盼望了。
酒过三巡，二人的脸上都添了一抹夕阳一般的红色。青娥的情绪平复了不少，而美铃也感觉没有那么寂寞了。
美铃斟上最后一杯酒，高高的举起来，像是对着天说道：“这才叫幸会，阿拉再喝一杯，今朝醉就醉了！”
一杯酒下肚，一股荡气回肠！
窗外的风雨声渐渐平息了，打开窗子一看发现一轮放射着炫目光芒的太阳，早就把铁似的乌云打得粉碎，只在这清爽如玉的蓝天远端，留下一些棉絮一般的云卷。
喝完了酒，美铃起身去结账，然而青娥却把住了她掏钱的手。
“你的这顿酒我请。”，说着轻额掏出来几枚钱，郑重其事地在美铃面前付给店家，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向着门外走去了。
她真的忍心离开吗？真的忍心就这样离开一个自己苦苦等了这么久才遇到的同胞吗？
果不其然，青娥果然在门口，又赠给了美铃一个温柔的目光。美铃又回赠给青娥一个同样的目光。
今日离别，约定下次相见。
美铃走出居酒屋，望向了远端的天空——阳光洒向大地，留下一片光明的世间。
选择加分项：暴风雪山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