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忆吹箫（修订稿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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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郎原本想多等些日子再把两个孩子接过来，可宫里的老嬷嬷说，孩子年纪大了，就记事了，知道谁是自己的爹娘，转手给别人养养不亲。杨九郎原本就不想瞒着，可这话被皇上知道了，约莫又等了十来天，就忙匆匆的把两个孩子接进了行宫。
果不其然，启玭入宫的一路上，内官女使没少背地里嘟囔真正的皇长子成了皇次子，倒让过继到占了尊贵的位置。杨九郎虽然人在汇芳书院，可这话没少听见，于是还没等周延福将启玭和淑离送到汇芳书院，杨九郎就抬脚出了门，往宜昭仪那边去了。
“娘娘，杨公子来了。”
“想必他是为了宫中传出的流言来的，他还是沉不住气，不知道这话是有心人故意散播的吗？”宜昭仪伸手摸了摸启瑭的脸蛋儿，摆手让乳母带下去好好照顾，这才让内官去请杨九郎进来，“请他进来，上茶。”
“是，娘娘。”
杨九郎跟着小内官迈进门槛，偏殿里是小娃娃的啼哭声和拨浪鼓的声音，杨九郎偏头看了一眼，心想启玭年纪略大，是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了？正想着，已经走到了屋门口，殿外的女使掀开帘子请他进去，身边的青梅也跟在他身后。
“问昭仪安。”
“快起来，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坐，尝尝刚沏的茶叶。”
宜昭仪还是一般的好脾气，把茶几上的盏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后者倒是有些窘迫，脑袋一热就过来了，路上也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开口，如今坐在宜昭仪对面，捧着茶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们先下去吧。”宜昭仪抖了一下手帕子，屋里的女使应声退到殿外侍候，杨九郎身边的青梅没有动，依旧站在旁边。宜昭仪倒也不在意，笑了笑开门见山的问杨九郎：
“你来可是为了清早宫里传出的流言？”
杨九郎没想到宜昭仪能开门见山的问自己，面上一怔，略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原本他不想养启玭，除了因为启玭是皇子，容易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以外，就是启玭年岁比启瑭大，若是入宫，启瑭的位置该如何。
“你我交情摆在这里，有什么好为难的？我深知你是为我考虑过的，而且皇上已经让周内官来说过了，启玭为庶长子，启瑭为嫡长子，如此录入宗室玉碟，启瑭仍旧为皇子之首。”
这话初听没什么问题，宜昭仪先是谢过了杨九郎为自己多加考虑，皇上也清楚其中矛盾之处从中调节，原本都十分妥当，可杨九郎把这话在脑袋里转了三圈才意识到宜昭仪的言外之意。
杨九郎猛地抬头，对上宜昭仪那双略露喜色的眼睛，又瞧见旁边内官司送来的娃娃布老虎，多用紫色和正红，这才笃定。
“恭喜昭仪！”杨九郎喜滋滋的朝宜昭仪福了福身，算是预祝她得以封后。后者笑着朝他点点头，其实她也没想到，皇上能这么快封她为皇后，一直以来，她都认为皇上总是偏宠杨九郎些，甚至她还想过，若是杨九郎养了启玭，这后位就是他的了。
“嘘，小声些，皇上的圣旨还没下来，咱们不好声张。”宜昭仪拉他坐下，让他噤声些，没得被人听见。
杨九郎又在镂月云开坐了一会儿才走，不过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叶荣华身边的青莲就从墙角出来，拐进了镂月云开，门口的内官没有拦她，径直进了屋里。
“娘娘不会当真对杨九郎放下心防了吧？”
另一边，杨九郎从镂月云开出去，沿着小路慢慢往汇芳书院溜达，半道上迎面撞见周延福带着启玭和他身边的下人往汇芳书院去，启玭五六岁的样子，倔强的很，乳母拉扯着才往前走几步，闹得周延福也是苦不堪言，抬头看见杨九郎就在前面，更是小声提醒着启玭，可小孩儿仍旧那个模样，谁说也不听。
杨九郎看见了，走过去，撩了衣袍半蹲半跪在小石子路上，轻声问道：
“你就是启玭？”
小孩儿不说话，身边的周延福赶紧提醒启玭的乳母回话，被杨九郎拦了下来。小孩儿不愿意搭理，旁边的人说再多也没用，索性不要开口，他也不是半点不认识。
“周内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了，进屋喝杯茶？”
“不敢当不敢当，”周延福忙摆手，示意自己在勤政殿还有差事，就不进去喝茶了，“公子您领着小皇子回吧，奴才我得回勤政殿当差了。”
“也好，替我回皇上一声，就说启玭我已经接到了，淑离那儿若是打点好了，送来就行，我已经把偏殿收拾妥当了。”
周延福打千回了勤政殿，青梅领着启玭身边的女使和嬷嬷们先进去了，留启玭和杨九郎在小石子路上。
“我知道，你原先是循亲王的庶子，可从今往后，你是我和皇上的孩子，是皇子，叫启玭，听懂了吗？”
王府中的孩子，哪怕是庶子，身上也流着皇室的血脉，如此的话就算是六岁孩童，也能略懂一二。
“我叫启玭，是父皇的庶长子。可我不喜欢你，我不承认你是我的母亲。”
看，根本不用杨九郎教，小孩儿心里明白着呢。只不过喜欢不喜欢，母亲不母亲的，不是一句话就能打心眼里承认，杨九郎并不着急，且慢慢养着吧。
“人前我就是你母妃，无论你承认与否，人后……公子、荣华，你挑一个叫吧。”
“母妃。我挑母妃。”
“哈！”杨九郎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小孩儿是什么意思，抬手捏了他脸一下，他也没躲，“你倒是个鬼机灵。”
他站起来，小石子路硌的他膝盖痛，身子歪了一下，启玭下意识抬手想去扶他，可杨九郎也没到站不来的地步。
“进去吧。”杨九郎朝启玭伸手，后者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了杨九郎的手上，五六岁的孩子手掌不大，杨九郎一只手就能裹住。他牵着启玭进了屋，亲自带他在汇芳书院转了一圈，一是让他熟悉熟悉，二是也让宫里的下人都见一见小主子。
“你有你自己的母亲，你的母亲早年病逝了，你不认我做你的母亲也没关系，反正我是男子，生不出孩子。”
偏殿里，杨九郎给启玭一边拿新裁的衣服，一边和他说话，启玭坐在凳子上，捧着从脖子上摘下来的吊坠。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母妃帮我保管吧。”
杨九郎手底下的动作一顿，转身看见启玭捧着那吊坠想递给自己。他没去接，隔着桌子看见那是用玉雕琢出来的平安锁。
“你……放心？”
“母妃恕罪，进宫前，我以为母妃会拿我当小孩子骗，不肯如实相告，却没想到母妃言辞恳切，句句实言。”
杨九郎想笑，心说你才多大，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了呢？不过启玭说的也是实话，他身边的人为了能让他顺顺利利的进宫，言语上多有哄骗，唯独自己没一句谎话，倒是让小孩儿多了几分信任。
“现如今你是我的孩子，你我便是一体。我若是不说清楚，日后你我之间岂不有了误会？若有误会必生嫌隙，既生嫌隙就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来挑拨你我。”
启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旁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往后的日子，自己也有母妃可以依靠了，而自己的愿望再也不会仅仅是活着。
“公子，这身衣服挺合适的。”
“嗯，还不错，启玭你自己觉得呢？”
春珊拿了针线司新送来的衣服，放在启玭身前比划了一下，看着挺合身，杨九郎看了看的确如此，便询问启玭要不要穿上试试。
“全凭母妃做主。”
春珊一愣，抬头去看杨九郎，她可记得刚刚在门外的时候，小皇子满心的不情愿，这才多一会儿，就称一句“母妃”了。杨九郎也看了一眼春珊，像是在说“瞧，小孩子心意多变，刚才嘴巴撅得能挂酱油瓶，这会儿倒是规规矩矩了”。
“穿衣带帽这种小事你若不能自己做主，如何能称得上是一位皇子呢？”
皇子养尊处优，可杨九郎不想养的启玭没有主见。或许他在王府的时候事事都需要听身边乳母嬷嬷们的话，可如今不同了。
“那…我喜欢那件。”启玭抬手指向杨九郎身边的一套衣裳，浅紫檀色的里子，上面绣着一对舐犊情深子母鹿，外衣是淡青色，看着还算干净整洁，袖口上是用金线绣的四爪行蟒。
杨九郎看着上面的纹样，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意思太明显了，倒显得十分刻意。
“稍后要去见你父皇，你觉得合适吗？”
杨九郎没有责备，只是平平淡淡的问他，毕竟这是启玭第一次自己选衣服，杨九郎不愿意驳他，若是启玭坚持，他自然不会强求。
听见杨九郎这样说，启玭心里空了一拍，看着他对上自己的那双眼睛，不知该将杨九郎当成自己的什么人，像是母妃，又像是老师。可教给自己的是什么呢？
喜怒勿形与色，心事勿让人知。
是分寸。
“儿臣明白了。儿臣选那套蓝色的。”
杨九郎看了看，那套蓝色的的确淡雅，像是奔波汹涌的河道旁，灌木上的一滴晨露，清清静静的落在叶子上，与世无争，独享宁静。上面的纹样也是极其普通的纹样，不花俏、不时兴，不惹眼。
听着启玭又改了口，杨九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像是一节课结束后，先生给学生的嘉奖，又像是长辈对于晚辈的成长所发出的感叹。
“那就这套蓝的吧，再从我柜子里挑个味道好闻的香囊给他系上，不着急，慢慢换，我去喝口茶。”
杨九郎把启玭交给春珊，自己回屋歇了歇，等启玭换好衣服以后，杨九郎看过无误，这才领着往勤政殿走去。
“母妃，儿臣有个疑问。”
“说。”
“母妃是不想让父皇看出来儿臣突然有了母妃，心里很高兴吗？”
“那我先问问你，你是真的很高兴吗？”
杨九郎停下，蹲着地上问启玭，后者回答不出来。过继子嗣的事情没有人问过启玭的想法，突然就说他是皇子了，他是杨九郎的孩子，他当然不会高兴。可在王府里，下人看他是庶子，又没有生母，处处以下欺上，过得也不高兴。
“你从前过得并不快活。王府里的嬷嬷看在你没有生母，循亲王待你也不好，就经常欺负你对不对？如今你想彰显自己有了母妃，为的也只是扬眉吐气。让之前欺负你的人都胆战心惊。可做人不能总想着‘从前’，要看看‘以后’。”
启玭的做法，杨九郎从前也做过，在他刚当上宫妃的时候。可这种事情一次两次还挺解气的，多了以后就不觉得什么，甚至对前路没有任何作用，慢慢的杨九郎就不再执着于此。
“以后你是皇子，要在皇宫里生活。待会儿去见你父皇，或许会碰见其他宫妃、其他皇子，你在她们面前彰显，日后会有好果子吃吗？”
“儿臣受教。”
“行了，我没什么规矩讲，你也不用一板一眼的，在我宫里最大的好处就是悠闲自在。想吃什么、缺什么都直接和青梅她们说，不用拘束。”
“母妃……”
“嗯？”
“母妃很好。很好的那种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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