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言篇辑录》摘录(三)
纵令不过一洼浅水,也可以学学大海;横竖都是水,可以相通。几粒石子,任他们暗地里掷来;几滴积水,任他们从背后泼来就是了。 这还不算到“大侮蔑”——因为大侮蔑也须有胆力。 ——《热风》 ……我还想生活,在这社会里。还有一种小缘故,先前也曾屡次声明,就是偏要使所谓正人君子也者之流多不舒服几天,所以自己便特地留几片铁甲在身上,站着,给他们的世界多有一点缺陷,到我自己厌倦了,要脱掉了的时候为止。 ——《写在“坟”后面》 古国的灭亡,就因为大部分的组织被太多的古习惯教养得硬化了,不再能够转移,来适应新环境。若干分子又被太多的坏经验教养的聪明了,于是变性,知道在硬化的社会里,不妨妄行。 ——《十四年的“读经”》 我的可恶有时自己也觉得,即如我的戒酒,吃鱼肝油,以望延长我的生命,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给他们说的体面一点,就是敌人罢——要在他的好世界上多留一点缺陷。 ——《“坟”题记》 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仪式,是讲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死》 文学的修养,决不能使人变成木石,所以文人还是人,既然还是人,他心里就仍然有是非,有爱憎;但又因为是文人,他的是非就愈分明,爱憎也愈热烈。 ——《再论“文人相经”》 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刀向更弱者。不可救药的民族中,一定有许多英雄,专向孩子们瞪眼。 ——《杂感》 死于敌手的锋刃,不足悲苦;死于不知何来的暗器,却是悲苦。但悲苦的是死于慈母和爱人误进的毒药,战友乱发的流弹,病菌的并无恶意的侵入,不是我自己制定的死刑。——《杂感》 但自然,因为终极目的的不同,在行进时,也时时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颓唐,有人叛变,然而只要无碍于进行,则愈到后来,这队伍也就愈成为纯粹,精锐的队伍了。 ——《非革命的激进革命论者》 中国人的性格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那时白话文之得以通行,就因为有废掉中国字而用罗马字母的议论的缘故。 ——《无声的中国》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故乡》 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边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如果历史家的话不是诳话,则世界上的事物可还没有因为黑暗而长存的先例。黑暗只能附丽于濒就灭亡的事物,,一灭亡,黑暗也就一同灭亡了,它不永久。然而将来是永远要有的,并且总要光明起来;只要不做黑暗的附着物,为光明而灭亡,则我们一定有悠久的将来,而且一定是光明的将来。——《记谈话》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娜拉走后怎样》 “爸爸”和前辈的话,固然也要听的,但也许说的有道理。 ——《从孩子的照相说起》 我以为国民倘没有智,没有勇,而单靠一种所谓“气”,实在是非常危险的。 ——《杂忆》 我们要革新的破坏者,因为他内心有理想的光。我们应该知道他和寇盗奴才的分别;应该留心自己堕入后两种。这区别并不烦难,只要观人,省己,凡言动中,思想中,含有借此据为己有的朕兆者是寇盗,含有借此占些目前的小便宜的朕兆者是奴才,无论在前面打着的是怎样鲜明好看的旗子。 ——《再论雷峰塔的倒掉》 自己背着囚禁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以学者或诗人的招牌,来批评或介绍一个作者,开初是很能蒙混旁人的,但待到旁人看清了这作者的真相的时候,却只剩了他自己的不诚恳,或学识的不够了。 ——《骂杀与捧杀》 我们看书,倘看反对的东西,总不如看同派的东西舒服,爽快,有益,但倘是一个战斗者,我认为,在了解革命和敌人上,倒是必须更多的去解剖当面的敌人的,要写文学作品也一样,不但应该知道革命的实际,也必须深知敌人的情形,现在的各方面的状况,再去断定革命的前途。惟有明白旧的,看到新的,了解过去,推断将来,我们的文学的发展才有希望。 ——《上海文艺之一瞥》 如果貌似讽刺的作品,而毫无善意,也毫无热情,只使读者觉得一切世事,一无足取,也一无可为,那就并非讽刺了,这便是所谓“冷嘲”。 ——《什么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