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修类稿》明 郎瑛 （十三）

1 白居易有一七绝《寄李郎中》说“往年江外抛桃叶，近岁楼中别柳枝；寂寞春来一杯酒，此情惟有李君知。”注解说“桃叶是陈结之，柳枝是樊素。”是两个他喜欢的妓女。他与李郎中同嫖二妓，而且还说李郎中是他的知已。不知这李郎中是何方神圣？ 2 吴东升，杭州百夫长，这人善于写诗作文章，活到八十岁，他临终写了一诗说“嘱咐儿孙送我终，衣衾棺橔莫丰隆；停丧止可经旬外，出殡须行径路中。念我行藏无大过，请僧超度有何功；掘坑埋了平生愿，休信山家吉与凶。”（诗大意是说，我死了，丧事简办，抬我去埋的路，要找人少的走，我一生没作什么坏事，请僧人超度就免了，没什么用还白花钱，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别信风水师那张嘴。）我们这出了这么个人，真是难得，他是杭州前卫人。 3 浙江省有一员外郎叫张光弼，名昱，廬陵人，元朝末期政治败坏，于是他辞官回家，以写诗喝酒过生活，号一笑居士，他有一《春日》诗说“一阵东风一阵寒，芭蕉长过石栏杆；只消几度瞢腾醉，看得春光到牡丹。”这是他在说辞官后居家时的事，现在诗集并没有收录。 他曾经说“我死后把我骨头埋在西湖，墓碑上写‘诗人张员外墓’就可以了。”后来他死后，真如他所说的这么办了丧。海昌胡虚白作诗悼念说“二仙坊里张员外，头白相逢只论诗；今日过门君不见，小楼春雨燕归迟。西子湖头碧草春，天留山水葬诗人；老逋泉下应相见，为说梅花写得真。”二仙坊就是杭州的寿安坊西，也是现如今的花市。 4 我的朋友虞子匡元良，是个长得好看的小伙子，他才志过人，虽然是朝廷补员，但不屑朝政，我对他非常尊敬，每当他有作品，就会拿来和我讨论，如果只是改个别字，他能接受，要是字改多了，就会将作品撕掉，说“这已经不是我写的了，是抄袭盗名。” 有一天，他为人题扇面，有一联说“瓦樽频泛绿，银烛短烧红。”这句让我赞叹玩赏好久。后来看《因话录》中记载三红秀才应子和的诗有“两岸夕阳红，风过落花红，蜡炬短烧红。”的句子，我因惊叹而笑，才了解所谓“好句人先得，达者所见略同。”的含义。 5 牡丹色夺众花，被认为是花中之王，吟咏必须有“天香国色”这四个字，唐朝时用这四个字形容牡丹太多了，后来没人再用了。其实不用这四个字也能形容牡丹花，我的好友金茂之珊，有二联说“色疑倾国罕，香忆自天来。”又“信知国内真无色，浪说天边别有香。”这可称为善用“国色天香”这四个字。 比如写元夕的诗必须用到“凤辇、鳌山”，王禹玉奉皇帝写诗，又必须用到用烂了的“凤辇、鳌山”，于是他说“双凤云中扶辇下，六鳌海上驾山来。”成为绝唱，我好友也是仿效王禹玉的变句。 6 我和王荫伯一槐同窗最久，年轻时我俩一起上下学，每过一处，必然会应景得对，两个人于是各出对子较量，如今大部分忘记了，但还能记得一二来。比如里仁坊对乡义巷，三叉路对十字街，火烧榛对风绉栗，癸辛街对子午谷，一德格天对五经扫地，夏雨分牛脊对秋风贯驴耳，死人头边有活鬼对强将手下无弱兵，临卭道士鸿都客对锦里先生乌角巾，屋簷下天灯对楼板上地铺。那可真是天生的切对啊。 7 史青，唐朝开元中上书自荐能写诗，说曹子建七步写一首诗，我五步之内就可以完成。唐明皇以除夜、上元出题，史青都应口而成，除夜诗说“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来；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迴。气色空中改，容颜暗里催；风光人不觉，移入后园梅。”皇上大为赞赏，封官为监门卫将军。 诗话皆以为这首是王涯的诗，他们有失考察。我曾经思惟这首诗，大概如柳公权应皇命以边城赐衣为韵，应时而作，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才有“大家所景仰的曹子建是七步成诗，你三步就成了。”的说法，我个人认为，三步、七步的时间太短，再厉害的人句子也不可能全部完成。 8 王铚写了本书《默记》，里中记载欧阳文忠公与外甥女私通，因此而被降级，这事书中记载得很详细。 但《钱氏私志》说欧阳文忠公自己写了首词说“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已留心，何况如今。”外甥女来找欧阳文忠公时，年纪才七岁。 我认为欧阳文忠公因为外甥女才七岁年小无依无靠，才将她留下来养，怎么能这样说欧阳文忠公领养时就有那心思呢？何况这词的后一拍，根本就是他人在揣测欧阳文忠公的话（比如这句“恁时已留心，何况到如今”，当时你已经有这心思了，现在长大了更不用说了吧。），事实如何，没办法去详细辨别，但可以肯定这首词绝对不是欧阳文忠公所写。或许钱世昭因为欧阳文忠公的书《五代史》中，在议论吴越时很不客气，才故意诋毁他的。就如落第士子写《醉蓬莱》来嘲笑欧阳文忠公这类的，读者自行以正理推导。 9 “人生自是人间月，客亦天边寄此身；彼此虚空无著处，谁欤是主复谁宾。”这首诗是元朝人梁隆吉所作，但同时期许献臣的诗集中也有，这二人一定是好朋友，二人中不知是谁误写了，后人因而延误出版了。就如“春水满四泽”这首，是顾长康的诗，也被误编入陶彭泽集中，估计是与此相似的事。 10 宋朝诗僧很多，祕演、惟岩、参寥、善权较出名，他们与欧阳修、苏东坡、秦少游、黄庭坚、石曼卿交往非常好，因此在当时也是名声响亮一时。 其中还有另外九个僧人，和他们也是同时代的人，欧阳修也非常欣赏他们，他们的诗集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在《温公诗话》中只记载他们的名字，我考较了他们的诗，发现都是学自贾岛、周贺，既然谈到释子，也应该说说这九位僧人。 在《瀛奎律髓》这本书中记载九位僧人很多诗，我现在各选一首收在我的书中，也好让人了解下这九位僧人，并记住他们的名字。 《剑南希书送可伦赴广西转运凌使君见招》说“别语畏残漏，心悬瘴海边；回期无定日，去路极遥天。苦雾沉山郭，寒沙涨隰田；几消寻使府，清语废闲眠。”（释希书） 《金华保暹早秋闲寄宇昭》说“窗虚花簟明，微觉早凉生；深院无人语，长松滴雨声。诗来禅外得，愁入静中平；远念西林下，相思合慰情。”（释保暹） 《南越文兆宿西山精舍》说“西山乘宿兴，静称寂寥心；一径杉松老，三更雨雪深。草堂僧语息，云阁馨声沉；未遂长棲此，双峰晓待寻。”（释文兆） 《天台行肇效居吟》说“静室簾孤捲，幽光坠露多；径寒杉影转，牕晚雪声过。茗味沙泉合，炉香竹霭和；遥怀起深夕，旧寺隔沧波。”（释行肇） 《贵城惟凤吊长禅师》说“霜钟侵漏急，相吊晚悲浓；海客传遗偈，林僧写病容。漱泉流落叶，定口集鸣蛩；回首云门望，残阳下远峰。”（释惟凤） 《淮南惠崇访杨云卿淮上别墅》说“地近得频到，相携向野亭；河分岡势断，春入烧痕青。望久人收钓，吟余鹤振翎；不愁归路晚，明月上前汀。”（释惠崇） 《江南宇昭幽居即事》说“扫苔人迹外，渐老喜深藏；路僻闲行远，春晴昼睡长。余花留暮蝶，幽草恋残阳；静日空林下，孤禅念石霜。”（释宇昭） 《峨眉怀古寺居寄简长》说“雪苑东山寺，山深少往还；红尘无梦想，白日自安闲。杖履苔痕上，香灯树影间；何须更飞锡，归隐沃洲山。”（释怀古） 《沃洲简长送僧南归》说“渐老念归国，先归独羡君；吴山全接汉，江树半藏云。振锡林烟断，添瓶涧月分；重棲上方定，孤枕雪中闻。”（释简长） 11 杜甫的《早朝》诗中有“旌旗日煖龙蛇动。”虞伯生注解说“龙蛇动，是描写旌旗雉尾；日煖，是描写旗子动的影。” 我觉得古时候的人认为两条龙蟠结一起是旂（原文 交龙为旂），将繐状羽毛（原文 析羽）绑在旂竿上头称为旌。现代人将煖用来形容旌旗飞扬，龙蛇动用雉尾来解释，以为旗影，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12 以前有位僧人秀关西对黄山谷说“作诗可以，但是不能写艳歌小词。” 黄山谷笑着说“我就说些空话，难道会堕恶道吗？” 禅师说“如果说些邪话来激动人心，使对方因为你的话犯事，我看不止堕恶道这么简单。” 黄山谷听了禅师开导后，自此不写艳词。 我思惟禅师说的话，认为说得非常有理，但词曲一般都是在表达情思，不像诗那样的蕴含深意，意气悠扬。比如柳耆卿有《昼夜乐》词说“秀香家住桃花径，算神仙纔堪亚；层波细剪明眸，腻玉圆搓细颈；爱把歌喉当筵逞，遏天边乱云愁凝；言语似娇莺，一声声堪听。雕房饮散簾幙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佳境；犹自怨邻鸡，道春宵不永。”这词虽然是他写给一位妓女的，但绝对够上狎语淫言了，读书人不要这样才好。 13 唐朝崔道融有《题班婕妤》说“宠极辞同辇，恩深弃后宫；自题秋扇后，不敢怨春风。” 曹鄴《题庭草》说“庭草根自浅，造化无遗功；低回一寸心，不敢怨春风。” 元朝陈自堂《题春风》说“著柳成新绿，吹桃作故红；衰颜与华发，不敢怨春风。” 这三首诗所表达的意思差不多，但工拙各有不同。第一首诗写得婉转含蓄有蕴借，是借题扇说到不怨处。第二首诗也婉转工整，但看不到蕴借。第三首诗就非常直白了，全无唐朝人写诗的那种味道。有人说“元朝的诗因为取巧导致了唐诗风格的末落”（原句 元诗巧而成唐晚风），这话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