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壳〗自私 52

  去医院的途中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沉默地坐在出租车上看着马路上一遍一遍闪过的夜景。  郑丹妮坐立不安，看着车窗上倒映着另一个人的侧脸，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嘴唇，那猜不透的神情。她有几次想开口说话却都是一无所成。  到医院的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医院里挤得比肩接踵，人来人往出出进进。陈珂带着郑丹妮去挂了个急诊科，急诊科人还挺多的，估计还要等一小会儿才到她们。  她们找了个空位上坐等着叫号，郑丹妮新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来看病的不是她一样。  陈珂把视线放在她额头上，又大致地扫了一眼她全身，最后把目光放在两只都受了伤的膝盖上，眼底黯然伤神。  她喊她：“郑丹妮。”  郑丹妮瞬间身子僵硬，打量在别人身上的目光收回，瞥了她一眼，小声的应了一声。  “这几天不理我还有今天打架的原因，可以告诉我了吗？”  她眼眶盈泪但却依然微笑，依然静静地坐着，没有半句抱怨的话，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郑丹妮心里一痛，并且迅速蔓延到全身。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我——”  接着就排到郑丹妮的号了。  “算了，你先进去看看吧，不想说就别说了。”她后知后觉自己这样在后辈面前失了颜面，简单的擦拭掉后说。  进去之前郑丹妮依然情绪低落，她不舍地再次望向人情中孤单一个人坐着的陈珂，即使她没看向她，也依旧无声地对她说道：“对不起。”  ……  医生说了伤势还没严重到要换到神经外科去看，先让她吊几瓶消炎的针水，再回去消消毒上药。看看这几日的情况有没有好转，后续如果没有消下去再到医院来检查。  “渴吗？”在嘈杂的声音中兀地响起一问。  接着陈珂也没等她回答就已经站起来准备走开了。她心里一惊，总感觉像要失去了某种东西一样，拉住她垂在侧边的手腕，声音微弱：“别走……”  整个人像是没了安全感一样，连手心也冰冰凉凉的。  “我去给你倒杯水喝。”  察觉到她不会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医院里，这才讪讪放了手。之后就安静地坐在位子上老实吊针水，任由她去给自己倒水喝了。  等到郑丹妮差不多吊完针水后已经是快要接近凌晨了。出了医院后，陈珂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却被一旁伸过来的手给止住了。  陈珂疑惑地顺着手主人脸上看去，那只手的主人朝她摇了摇头，努力微笑着让自己看起来有点精神：“我们不坐出租车，去坐公交车好不好。”  恳求的语气。  陈珂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不答应她这些看起来无理取闹的要求。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看出她此刻到底再想些什么。  “天冷了，不赶紧回去休息的话——”  “我坐出租车有点头晕，所以想坐公交车了。”她却依然抿着嘴角笑着，但是看不出有多开心。  她眼神复杂，心里一直在剧烈地跳动着。隐隐约约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两个人慢慢地走在去公交站的路上。陈珂说的没错，夜深了果然周围的温度突然变得很低，郑丹妮又裹紧了身上披的衣服。  肩并肩走的郑丹妮，突然小跑到陈珂面前和她面对面，然后背对着前方倒着走。她把手背到身后，肩上的外套险些掉落。  即使身上有伤，可她却语气俏皮：“我从小就一直在追求完美的家庭环境下长大。我的妈妈不仅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我做到一些我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钢琴书法之类的，这些我小时候根本都学不来。可是我的妈妈却要求必须学会而且还要做到精益求精，所以每次学习课我都是留到最后一个的。”  “为得就是赢得我妈妈的满意。可是她就好像是无法完全盖上的瓶子，无论我多努力，她都总能找到我的缺点来批评我打击我，我这个盖子完全盖不上她内心完美的瓶子。”  “我后来才知道这个人一心只追求她心中的完美，完全不会在意她女儿的一情一愿。后来在初二的那个暑假我悄无声息的从那个家搬走了，反正她工作也忙不会照顾到我。”  “可我没想到她是在我快到高一上学期的寒假才发现我不在家住了。我当时听完后，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们这还算真正意义上的母女吗。”  陈珂不知道怎么安慰这样的郑丹妮，准备走近郑丹妮身旁想抱一抱她的。她却又调皮地后退了好几步，逃离似地躲开了她的怀抱。  “听我讲完——陈珂。”  入了夜的凌晨天空月黑风高，树叶沙沙作响，应该入睡的时间段，这条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我在她眼里一直都是扮演着乖巧女儿的角色，所以她那时候根本就没想到我会离家出走。那段时间因为这件事我们都各自生气了好久谁也没有先让谁低头。”  “后来因为我爸在这之中不断做调解工作，我们的关系才得以缓和。可从那之后，她却不管我了，也不联系我了。我承认我当时是很开心的，这个人就跟解放了似儿的。”  “不再克制住自己，压抑着自己，终于在那个小家得以释放。她可以放心地大笑不再拘泥于小姐形象，放心吃小吃不用再被管教，放心去做一切自己想要做的事，包括恋爱。”  说到这，郑丹妮弯起眉眼看着陈珂，脸上的伤却刺痛着陈珂的眼睛，她没跟着弯起嘴角。  “很幸运在高二刚开学的那段时间，遇到了你。掩盖住了高一时堆积在心里压抑的情绪，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让我忘记了过去让我痛苦的回忆。”  “起初我也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个东西的，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所以当初那么快和你告白了，你拒绝了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可到后面越回想起就越难受了，我就知道这是我看了第一眼就确定了的人。这也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了吧。”  眼看已经快要走到公交站了，郑丹妮又转个身，把背影留给了陈珂。她抬头看着今晚的月亮，慢慢的往前走。  “后来那个中秋节你带我去了你家，我也了解你，了解了阿姨。明白了你们家的过去和相处方式，这一切都是我所羡慕的。不得不说，陈珂你是一个幸运的人。”  “不过后面在和你一起的日子里，我也渐渐能感受到了你给的温暖，发现我自身也并不是什么都一无所有的。”  “我也很幸运，幸运遇到了这样一个幸运的你，你给了我好多的希望。”  到了车站后，最后一班车也正好开过来。她们上了车后并没有并排坐着。而是郑丹妮走到后面最高的位置上，把窗户大大的打开，任由寒风吹进来。  因为已是午夜十二点，公交车上没什么人，算上司机差不多才四个人。所以开窗户也不会担心有人喊关窗了。  陈珂选择坐在郑丹妮前面的一排靠窗座位上坐着，在慢慢消化郑丹妮说的那些话。  公交车缓慢前行，一站一停，不管有没有人。一瞬间城市安静地像只有这一辆车在马路上行驶着。  郑丹妮却很享受，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不坐出租车的其中一个原因就在这里了，公交车开得很慢，能和陈珂相处的时间就可以再拉长一点。  到达站点后，郑丹妮想把外套还给陈珂却被她拦下。陈珂依旧还是没有离开，跟着她下车并要把她送回家里。  郑丹妮目光温柔的看着她的动作，内心暖洋洋的，像冬日早晨的阳光。  “和你相处的时间我只展现出了我的自私，幼稚。我很担心这样的我你以后会不会失望透顶，而且还配不上你——”  “没有失望，没有配不上。”陈珂今晚第一次回应了她的话，“怎样的你我都不会对你失望的。”  郑丹妮愣怔，而后听完就发自内心的笑了，“谢谢你。所以我为了不让你失望，不再让自己局限于这种还没长大的样子。我想有一天也能让你来依靠我的。”  “眼下就得自己能把自己的事情解决了，才能真正踏出第一步。”她盯着她路灯下的影子，苦笑道：“没想到今天还是没有自己解决掉，又依靠你了。”  陈珂说：“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  她又安静地看着她的脑袋，轻声问：“郑丹妮，你知道我跟你在我家告白的那个晚上我在想什么吗？”  她轻轻发抖起来：“什么？”  “我陪你长大，你待着我身边就好。”  “在这过程中，我能亲眼见证一个小孩慢慢从幼稚到成熟的转变，这就是我一直所期待的。而不是义无反顾地选择自己闷声解决，自己消化。”  “所以，我们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郑丹妮尽力憋住自己溢出来的眼泪，嘴唇翕动，最后还是没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你假期不是要去外地学习吗？”  陈珂没想到她到现在还是在顾虑她这件事，敢情她刚刚是没听进去那些话吗？  她咬咬牙，狠心道：“是要去，而且明天就要走。但是如果你在求我别去，我就不——”  “那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看不清她什么表情，她就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珂马上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过来面对着她：“郑丹妮！你又在害怕什么了？”  郑丹妮用力挣脱那只被束缚住的手，死命咬着嘴唇，愣是不开口回答陈珂的问题。她眼睛红红的，肩上的外套已经被大幅度动作给弄掉了。  她哭喊着求陈珂放手，让她别再拽着她了。她另一只手一边想扒开陈珂的手，一边又无力地往陈珂肩上捶打，让她放手。  “松手——陈珂——你松手啊……我求你了……”  陈珂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情绪失控，但是这样在抓着她，她估计会产生什么应激反应。索性只能先松开手，尝试用温柔的声音去让她不要那么紧张。  松开手，手腕已经被攥红了，白皙的手腕上那一抹红特别明显。她泪流满面，整个人狼狈不堪，脸色都白了。  陈珂看着这样陌生的郑丹妮，一瞬间都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了。最后陈珂哀伤地擦了擦郑丹妮脸上的眼泪，把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拍了拍尘土又盖在她身上，不再刺激她了。  “上去了记得好好擦药。”  然后不等郑丹妮说话，自己就已经先一步离开了那个地方，留郑丹妮一个人留在原地。  郑丹妮望向她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后，才慢慢蹲下来捂着嘴巴泣不成声。发觉此时身上的痛都比不及心里的痛，像割舍了自己小时候心爱的玩具那样，痛到不能自已。  其实回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她就觉得好喘不过气了。  她都已经毁了两个人的前程了，如果再让陈珂放弃学习的机会来陪她。那她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了。  ——  一整个小长假郑丹妮哪都没有去，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好好养伤。自从那个晚上过后，陈珂也没有和自己有什么联系。最多就是每天早上发来一个短信提醒自己擦药罢了。  也好，把注意力多放在工作上，就别考虑太多她的事情了。  假期过完的第一天上学的日子，郑丹妮额头上的鼓包已经消了不少，但凑近还是能看到一点起伏的。  她想尽办法找东西遮了遮，发现还不如放着它这样，省着还一碰就疼。  来班里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班里急忙地补国庆落下的作业了。他们抬眼看见郑丹妮来到班里，手中抄作业的笔一顿，小小声地开始八卦起来。  一瞬间刚刚嘈杂的班级里因为郑丹妮的到来变得小声起来。她感叹市里是真的小，国庆节才发生的事，国庆后大家都知道了。  郑丹妮充耳不闻，知道他们讨论的是自己。     今天班里朝自己主动说话的，还是不久前跟郑丹妮起争执的江佳。自从那件事过去之后，江佳整个人的状态有所改变了。而且最近还突飞猛进地学习，不再把重心放在一个人的身上了。  “郑丹妮，你——还好吗？”  江佳就顶着众目睽睽的目光向郑丹妮搭了话，郑丹妮朝她摇了摇头，示意着没事。  江佳可看不出来这是一脸没事样？  她看了看周围，还是不放心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她：“被停学了都确定没事？”  郑丹妮眼神惊恐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江佳说：“今天讣告栏已经贴出来了你的违章稿件了，你没去看吗？”  这就是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