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废案 2/6 猛虎逐日

看呵,普照万物的太阳在东方
抬起了火红的头颅,人间的眼睛
就都来膜拜他这初生的景象,
注视着他,向他的圣驾致敬;
正像强壮的小伙子,青春年少,
他又爬上了峻峭的天体的山峰,
世人的目光依然爱慕他美貌,
侍奉着他在他那金色的旅途中;
但是不久他疲倦地乘着车子
从白天的峰顶跌下,像已经衰老,
原先忠诚的人眼就不再去注视
他怎样衰亡而改换了观看的目标:
你如今好比是丽日当空放光彩,
将来要跟他一样——除非有后代。
——莎士比亚 十四行诗(七)
“疯子!你撒谎!骗人!”
“太太,这是战争,总有人要牺牲……您看,他也是我的好友,我……”
“滚!你个变态太阳人!”
“呃,准确的叫法是逐日使徒,不过这无所谓。您看,我的亲朋好友也……几乎是一个不剩了,我理解您的想法,但人死不能复生,您还是…你们这些下人怎么说的来着…哦!抱歉!我是说……”
灼灼的目光锁定在他的脸上,仿佛要在那里烧个洞出来。
“像…像…大家说的那样,节哀顺变……”
一声低吼,他不禁联想到了一种叫狮子的动物。
“如果您有什么难处的话,可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说够了没有!”
“我发誓为他谱写最恢弘的乐章,让他的英名万古流芳……”
“滚。”
“我定当……”
“滚出去。”
“是,很抱歉让您如此……”
“滚!!!给我滚出去!”
男人狼狈地捡起竖琴,刚转身要走,又觉得如此离开有失礼法。他又转过身来,对着那不幸的妇人深鞠一躬,当他抬起头时,突然瞥见妇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擀面杖。
天,是时候走了,他心想。
镇子上死气沉沉的,这里已经有很久没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看起来就是前些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也没有给这里的人们留下什么印象,大部分人还是该拉货拉货、该摆摊摆摊,时不时地拉拉呱、唠唠嗑什么的,乏味得让人抓狂。
所以当一个红头发、中等个头、容貌清秀、还背着个竖琴的男人从集市中央夺路而逃的时候,所有人(包括鸭子和鹅)都抻直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瞧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最小的细节:一根擀面杖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砸翻了水果摊的架子;另一个东西,看不太清,八成是镰刀,从他的两腿中间窜过去,令周围的人都猛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一波一波的玩意儿——水果、箱子、蜂蜜罐、笤帚杆、有的人还发誓说见到了一辆大车和三匹马——都一股脑地朝着某个特定的目标飞了过去,尽管大部分都落了空,有的还伤着了看客。
众人先是紧张地看着男人跑远,又几乎是用敬畏的目光注视着追赶他的那个膀大腰圆的魁梧女人。后者正拎着一只鸡,边破口大骂着边把鸡转来转去,白花花的羽毛掉了一路。
众人都惊呆了,自动为女人让开一条路,嘴巴大张,呆呆地看着她跑远。
半晌,母亲们才想起来把捂在自己孩子耳朵上的手拿开。两人这时候早已远去了,只留下一地的烂水果、鸡毛、碎木头,众人面面相觑,又开始做起生意来。
“哇哦。”一个孩子事后如是说。
“别担心了,她往另外那个方向跑了。”一个猎手打扮的人对着一棵树说。
沉默。
“那疯婆子走远了,你可以出来了。”
依旧沉默。
“说真的,你要是这么害怕就一直躲下去吧,我可没时间陪你干耗着。”这似乎是猎手的最后通牒。
你没法指望一棵树说点什么。
“去他的,我得回家了,我妹妹该等急了。”猎手耸耸肩,走上一条沙土质的小路。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空气清新、天空晴朗,明媚的阳光倾泻在树叶上,从缝隙间洒下,流淌在小路和猎手的身上,猎手一路哼着歌,一边回想刚才的奇遇。
一个人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说他正被人追杀,求他把自己藏起来。猎手瞅了他一眼,立刻就明白了:这人是个逐日使徒。
逐日使徒是什么?他们是不久前那场大战中从太阳那方幸存下来的人,是落难的贵族、离乡的流浪者,谁让他们无时无刻都需要被阳光照着呢。落难后的他们早已丧失了操控太阳的能力,为此,他们可吃了不少苦头。这帮家伙必须一刻不停地追着太阳跑,一旦远离太阳,就活不成了。不过有人说其他的光也能帮他们活下来,像烛光、灯光什么的……天晓得,反正他们是离不开太阳的。
归功于这种天生漂泊不定的命运,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游吟诗人、通信员和报丧的,面前的这位肯定属于最后一类,也难怪他被追杀。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逐日使徒”这四个字除了会让人联想到漂泊之外,还会让人立刻想到英俊潇洒、能歌善舞、风度翩翩这些词——尤其是对女人来说。
有这样一位罗曼蒂克的露水情人可真是太棒了。
作为漂泊的代名词,虔诚的同义词,艺术的近义词,贞洁的反义词,一个逐日使徒在行男女之事时难免被抓个现行,由此推开,这位仁兄会招人追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猎手当时可没想这么多,出于男性之间的互助精神,他一把将那个使徒丢进了树洞里,警告他不要出声,等自己先望望风再说。
他靠在树旁,一边留意有无他人靠近,一边幻想着树洞里那家伙是上了谁家的大小姐,无害地在头脑里勾勒着那位娇娃的媚态。
一个悍妇跑到树前的路上,停了一会,向旁边的农田冲了过去。
那圆滚滚的身影逐渐消失了。
猎手吐了好一会儿,总算缓了过来。
这些使徒的口味都这么……呕(回忆的这会儿他依旧干呕着)!不不不,这肯定是个报丧的,我去……该叫他出来了。
猎手一边回想着,一边迈着大步向前走去,他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也许把他留在那儿倒是个明智之举,要是把这个色鬼引到自己家里……老天,我那可怜的妹妹就得遭殃了!他暗暗地想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我回来了!你猜我今天……”猎手推开门,剩下的半截话冻在了嗓子里。
“哦,哥哥,今晚我们有一位贵客!”
金灿灿的竖琴稳稳地放在袍子边上。
“啊,太好了。”猎手嘴上说着。
操。他心想。